第三十六章
凯蒂
幸好，和凯蒂在一起的魔法师多半阶级很低，这表示有几个人会开车。豪华轿车停在西敏厅下方的停车场，而司机餐厅里面找得到各种钥匙。等六辆车加速抵达外面荒凉的街道时，凯蒂和其他人已竭尽所能取得武器，并召唤许多妖精，在门口等待。大伙儿匆匆忙忙上车，每四人一车，魔鬼在后面飘浮跟着，排成一列上了街。
他们没能走远。才在白厅大街走到一半，便发现战争纪念碑倒塌在地，碎块挡住去路，因此车行受阻。车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转了弯，退回国会广场，再右转到圣詹姆士公园。
虽然白厅空空如也，但是往南的街道完全不是如此。前方不远处发生了爆炸，光芒照亮四周，还有狼群嚎叫。再靠近一点，好像一道人墙炸开，好几百人从旁边的小道狂奔而出，淹没了主要干道，拥向豪华汽车。
凯蒂坐在带头那辆车的前座，心头突然一阵恐慌。「下车，」她赶紧说道，「这里不安全。」
驾驶也看见危险逼近，赶紧将引擎熄火，摸索着车门。他们一起下了车，跑去找掩护。不一会儿，群众已经包围了豪华轿车，他们眼神狂怒，表情惊慌绝望。有些人只是从旁奔跑而过，但有些人认为这些漂亮的黑头车代表魔法师的统治，因此朝着车子拳打脚踢，尖声呐喊。不知哪儿飞来的砖块，砸得挡风玻璃粉碎。群众喊声震天。
凯蒂因为仓促逃命而累得全身发抖，得靠着派珀搀扶。「这些普通人……」派珀悄悄说道，「他们疯了……」
「他们惊慌、愤怒，」凯蒂好不容易鼓足力气。「看，他们受伤了。他们刚从公园那边逃过来。好，大家都到了吗？」她看看三三两两抵达的这群魔法师，突然想起一件事。「带着妖精的，快把妖精藏到外套里！」她压低声音说道，「要是让哪个有抵抗力的人看见了，会把你们痛打一顿的！好了吗？好，走吧，没时间可以浪费了。」
他们赶忙走上街，但人潮一波波拥上，把他们挤到了边缘。他们最先经过的那几条小路，已经挤满了到处狂奔的人，几乎无法通过。渐渐地，他们靠近了打斗声源。
黑暗中出现一道闪光，一栋建筑上映着一个人的侧影。绿色火光滚滚包围着那人周围。后来，光芒消失了。下方街道上聚着一小群狼群，接着他们听到有人高声喊出命令，随后瞥见深色头发的人形——
「是法拉，」一位魔法师说道，「她带了狼群。不过那个……那个身影是什么？」
「是个魔鬼……」凯蒂疲倦地倚着墙，望向狭窄的巷子。「这条路没人，可以通往公园。」
「可是我们要不要——」
「不必了，比起整体情况，刚刚那只算是小插曲。此外，我想亲爱的法拉小姐根本不想要我们帮忙吧？」
这条小路蜿蜒曲折，最后通向一条沿着公园边缘延伸的静僻道路。他们穿过这条路，到了一座小小的山丘，俯瞰一大片焦黑的空地。无论是树林间、展览馆、湖中凉亭，都起火燃烧，但几乎看不到其他动静。在凯蒂建议之下，魔法师派出一些妖精去探查这一带。不久之后，他们回来了。
「这里发生了可怕的战争，」第一只妖精一边扭着长了蹼的手，一边说道，」随处可见又焦又脆的土地，魔法像雾气一样倾泻而出，笼罩在地面上。不过到处的战争都已经停止了，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许多人类死了，」第二只妖精说道，瞪大的眼睛在肉柄上眨着。「他们的尸体如同落叶。有些人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喊着救命。还有些人茫然走着。但是大部分的人都逃跑了，公园里面几乎没有人群，除了一个地方之外。」
「厉害的魔灵也同样不见了，」第三只妖精拍打着薄纱般的翅膀说，「它们灵髓四溢，尖叫声仍在回荡。几个幸存者逃进城市之中，不过公园里面已经半个也不剩，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凯蒂问道，脚轻轻点着。
那三个妖精无言地转过身，指着大水晶宫殿散发的光芒。
凯蒂点点头。「为什么不早说？好了，走吧。」
整整十分钟，他们默默走过这片焦黑的土地。凯蒂走得很慢，但她强迫自己走完每一步，无视身体强烈的抗议。她从异世界回来几个小时了，力气慢慢恢复，即便如此，她还是好想休息。她知道自己就快撑不住了。
妖精的报告很简短，但是意思已经很清楚，而且和他们在水晶球里瞥见的景象吻合。纳桑尼尔和巴谛魔来过这里，是他们把这公园清空，让许多人得以逃出。或许他们就快完成这项任务了，她会看到他们胜利地朝她走来，后面跟着一群感激涕零的普通人，她每走一步，就愈发如此盼望。有了权杖的帮助，这当然是迟早的事……
然而，只要有一丁点不确定，她就不能退缩。她不能丢下他们。她举步维艰，而脖子上的撒马尔罕护符正随着步伐轻轻拍打着她胸口。
五分钟过去了。凯蒂眼皮好沉重。突然，她警觉地眨眨眼。
「那是什么？」
「魔法轰炸，」派珀小姐轻轻说道，「在东入口。」
他们继续前进。
四分钟后，水晶宫已耸立眼前。他们来到景观花园。此时，地面一阵震颤，一道刺眼的白色光芒打亮宫殿前的小径。这群人倏然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待。那道光芒没再出现，而紧张的情绪如同一道电流，在他们之间劈啪作响。
凯蒂的眼睛在黑暗中吃力地看着。光芒四射的宫殿，让周围夜色更显黑暗。虽然不太确定……不过——没错——走道上站着一个身影。她看见身影移动，侧影投射在玻璃上。
凯蒂只犹疑了片刻，便赶紧跌跌撞撞走上前，呼喊著名字。
纳桑尼尔
一听见喊声，纳桑尼尔倏然停下脚步。那声音差点没传入脑海，因为他耳朵只听到嗡嗡声，那是几百次爆炸咒的回声，还有手边权杖饥渴颤动的低鸣交融而成。然而，那小小的呼唤声，却做到了遍及整座公园的魔鬼都做不到的事：让他心跳加速。
在这场战争中，纳桑尼尔的动作和魔鬼一样又快又有效率，何况还拥有威力胜过众多巨灵的权杖，因此不需特别费力，便逃过了死劫。这是好几个世纪以来大多数魔法师渴望的经验，而纳桑尼尔自己也曾做过这样的白日梦。这是无上的优越感，能开心地施展力量，不受任何伤害。他在黑暗的夜空底下舞动，击溃了敌人。然而，虽然他敏捷机伶，虽然全身异常激动，但奇怪的是，内心深处却了无生气。他觉得疏离而孤单。他是憎恨那些亲手杀掉的魔鬼，但这种恨意却是麻木的，对于他所挽救的人，他同样只有淡淡的同情。特拉法加广场上的女人已经告诉他，他在那些人身上只能期待什么。他们只会恐惧、厌恶他，却情有可原。毕竟他是魔法师，而就是因为他们这些魔法师，伦敦才会陷入火海。
骄傲，还有在他脑海里说话的巨灵，刺激着他前进。对，他会试着结束这场浩劫，但之后呢……行动是一回事，期望又是另一回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之后，在大水晶宫外的走道上——
巨灵的想法闪过他的心头。是凯蒂的声音，一定没错。
知道啦！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只不过你已经软绵绵、沉甸甸，和潮湿的厚纸板一样，真担心你会吓得疾病都发作。
我才没有害怕。
还说呢，你的心脏和响板没两样。哎呀，而且还流汗。确定没发烧？
当然确定。现在请你闭嘴好吗？
纳桑尼尔看见她缓缓穿越花园。她的光环把七个界层照耀得宛如白天。后面紧紧跟着一群人。
「凯蒂。」
「纳桑尼尔。」
他们对望着。之后纳桑尼尔开口，发出了打嗝似的怪声。「还有我，别忘了我！」纳桑尼尔咒骂，紧紧捂住嘴巴。
凯蒂咧嘴一笑。「嗨，巴谛魔。」
纳桑尼尔不知怎地，突然内心一阵愤怒，皱着眉头说道：「不是要你别跟来吗？你这么虚弱，很危险的。」
「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了？现在情形如何？」
纳桑尼尔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巴谛魔说道：「我们已经解决掉奴大一大半的部队，却还没逮到他。那边——」纳桑尼尔拇指往肩膀后方一比，「还有七个魔灵，普通人可能有上百个。我们——」
「正要对付他。」纳桑尼尔说道。
「陷入大麻烦。」巨灵说道。
凯蒂眨眨眼。「抱歉，你们哪一个……」
纳桑尼尔挪动权杖，细细的魔法波在他手边劈啪脉动。他突然开心得等不及了——他要杀掉奴大、拯救普通人，然后回到凯蒂身边。其他事就以后再说吧！
不过，巨灵却在脑海中打岔，急着对凯蒂说话。「奴大的力量一直增长，他的反应和别人不同，说不定会出乎意料，根本不受权杖影响。」
纳桑尼尔不高兴地回嘴。「什么意思？不会有事的。」
「法奎尔不是这么说。」
「这样啊，你相信他的话！」
「法奎尔不喜欢说谎。那不是他的作风。」
「对，他的作风是杀掉我们——」纳桑尼尔突然打住。他瞥见周围有一群人静静听着，看他自己和自己拌嘴。他从这群魔法师中认出了自己的助理。
他清清喉咙。「嗨，派珀。」
「嗨，长官。」
凯蒂举起手。「巴谛魔，里面还有许多俘虏，我们时间也不多了。除了权杖，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除非那群人都是第十三级的魔法师。」
「对，所以我们只好冒险一试，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说，「纳桑尼尔，你们尽力而为。你们负责对付魔鬼，我们会疏散普通人。他们在哪里？」
「宫殿中央，就在附近而已。」过去，她的出现总让他不安，现在却让他重新恢复目标，再度拾起自信。他带着以前的权威，飞快说道：「派珀，等你们进去之后，会看到棕榈树间有条路通往右边，那条路会绕到旋转木马后面，抵达一块空地。魔鬼和俘虏就在那边。你们在走道那边找好掩护，我从对面攻击。等魔鬼被我引过来之后，你们就把俘虏带走，离得越远越好。有妖精的人，让妖精协助。听清楚了吗？」
「是的，长官。」
「很好。凯蒂——你应该在外面等。」
「我是该在外面等，但我不会。别忘了，我有护符。」
纳桑尼尔知道最好不要争辩。他转身走向宫殿入口。「进去时千万保持安静。我会给你们一分钟就定位。」
他拉开门，魔法师一个个走了进去，每个人都睁大眼睛，脸色苍白、表情紧张，最后消失在走道当中。有几个魔法师带着妖精，它们的表情也一样不安，最后进来的是凯蒂，她在阶梯上停下。
她指着后面空荡的公园，悄声说：「你和巴谛魔干得好，我刚刚就该说的。」
纳桑尼尔对她一笑。他内心很浮躁，而权杖仍在低吟。「就快结束了，」他轻轻说道，「走吧，你先。」
门在他们背后悄悄关上。
巴谛魔
有时候，就连可说是无敌的巨灵也知道最好闭嘴，现在就是如此。我说了也是白说。
现在的麻烦是，没有人肯听我的怀疑。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们嗅到非常浓烈的成功气味。他信手执着权杖，而护符温暖地挂在她的胸口。这些小玩意儿会带给他们信心。此外，他们已经摆平太多障碍，根本想象不到还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们。
但是更严重的问题，是他们两个彼此较劲。简言之，他们一起出现，会更加鼓舞对方。我现在关在纳桑尼尔体内，当然可以看到那女孩是怎么激励着他。（※一点也没错。好像是她启动了他体内的单人乐队，所有的喇叭、铃、锡口笛，还有膝盖间绑着热情奔放的钹。这声音真是震耳欲聋。）或许我没那么肯定凯蒂是否也如此，但是根据丰富的经验，像他们这种个性强悍的人，通常会彼此吸引，这时骄傲和其他情感也都来插一脚。两边都不愿失败，也都更加把劲，要让对方刮目相看。于是，他们会做出一些事，只不过未必是对的事或预料中的事。（※娜芙蒂蒂与伊肯纳顿就是这么回事。本来还在鳄鱼场边深情对望地约会，一会儿之后，就分裂了国家的信仰，还把埃及首都搬到六十哩外，迁进沙漠。总之，事情就这样接二连三发生了。）然而你阻挡不了，根本没辄。
只是不得不承认，以目前的情形而言，除了纳桑尼尔的计划之外，也别无他法。奴大太厉害了，政府残存的这批虾兵蟹将，根本无法摧毁他。所以权杖的确是唯一的选择。不过法奎尔的话在我心中回荡着，令我非常不安：他很欢迎你们攻击，而且会趁机饱餐一顿。说我悲观也罢，总之这段话让我觉得有点不祥。（※法奎尔和楚伊不同，不会奸诈狡猾、说话模棱两可，而是对自己的直言不讳很自豪。不过，他倒是有爱吹牛的缺点。如果把他的话照单全收，你会误以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地标多出自他手，也会以为他是所有知名魔法师的心腹。我曾经告诉过所罗门，这是无稽之谈。）
但是，现在担心此事为时已晚。权杖曾经摆平过许多城市，如果顺利的话，也能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凯蒂和她那群乌合之众往棕榈树丛中走去，纳桑尼尔和我则往另一条路走。这次我们没上楼，而是留在地面。右方传来怒吼与尖叫。这样也好，表示奴大没去别处。
你有什么打算？我的想法飞掠过纳桑尼尔的脑海。
得把奴大引开，让他远离普通人，之后再发动攻击。该怎么做才好？
我建议用激将法。这招通常很有用。
那就交给你了。
也得对付其他魔灵，我想，先对付还是后对付？
先对付，不然他们会杀掉普通人。
那你控制权杖，我负责让我们移动。我警告你，这次动作得相当敏捷才行。
他挥挥手表示不在意。跳跃几次，我应付得来。
那准备好喽？
其他人要就定位了。好，走吧——哇——
我之前没试着飞起来，是因为那样很耗力，但现在是非常时刻、是最重要的关头，何况法奎尔好像做得满好的。所以不啰唆，我把我们从走道上拉起，飞到与棕榈树同高。一开始很麻烦，我以为这孩子会把权杖弄丢。后来更麻烦，我担心他要呕吐了，但是他仍硬撑着。
你怎么了？
没……没飞过。
这算什么？你应该试试看在飞毯上翻筋斗，那才真的会让你脸色发青。（※说来也怪，英国魔法师向来对飞行魔法不太有兴趣，反而倾向于信赖机械式的飞行方式（不得不说这是明智之举）。不过其他文化倒是乐于把巨灵和其他无生命的物品结合起来，并乐此不疲。波斯人喜欢飞毯、有些穷酸的欧洲人喜欢用杵臼。中国魔法师更有冒险精神，甚至试着腾云驾雾。）好了，敌人要出现了，权杖准备好……
我们飞到棕櫊树上方。电灯照亮了我们，大玻璃圆顶往周围延伸，再外面，则是更大的黑夜苍穹。那块空地就在前面了，和之前一样，俘虏仍缩成一团，魔灵在一旁看管。说不定，现在的俘虏少了一点点，这点看不太出来。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情况其实改变不大，因为那个身影正站在旋转木马棚顶上扭着。
奴大真可怜。待在这个宿主体内，让他吃足苦头。梅克皮的身体完全容不下他，因此遍体是各式各样的突起，忙着把衣服戳得稀烂。有角、硬脊、楔形物、突缘、翅膀、触角，还有千奇百怪的瘤。皮肤底下还有其他鼓起的东西，因此使皮肤显得十分畸形，如同到处凹凸不平的山峰与坑谷，而整个人的轮廓已几乎看不出来。原来的腿外又另外长出三只，每只各处于不同的生成阶段。其中一条似乎多了个关节的胳臂，正因异常愤怒而来回挥舞，脸和河豚一样鼓涨，两边还长出小刺（※注意，我现在讲的是脸。），眼睛则陷入火焰当中。
这张嘴巴已经咧到耳朵边，正发出可怜的吼声。「好疼啊！好像全身都被铁夹着！把法奎尔带过来！带到我面前。他的建议实在是——啊！太糟糕了，我要教训教训他。」
在路波·德威罗身体里的魔灵，从下面畏畏缩缩地说道：「奴大大王，我们不知道法奎尔在哪里。他似乎离开了。」
「但是我已经下了最严格的命令——他得——哎唷！——在我吃东西时，他得在一旁侍候。噢，肚子好疼，得安抚安抚这个空虚感。巴里布、盖斯帕，再给我抓两个人来，让我暂时转移注意力。」
就在此刻，纳桑尼尔和我一同从高处往下飞，空气冲击着我们，外套在我们背后飞扬。连续三次出击，射中三个魔灵。由于动作又快又准，许多在一旁发抖的人根本没注意几个魔灵已经不见了。
其他魔灵抬起头。圆顶的灯光使他们眼花撩乱，而他们安然无恙地在玻璃底下奔离，四处躲藏。我们俯冲到低处，权杖发出闪光，发射一次、再一次——于是两个人魔合体瞬间消失。我们一个转身，迅速得令纳桑尼尔瞬间横飞在空中；一记剖腹咒从我们头上飞过，震撼着我们的五脏六腑。纳桑尼尔再度发射，只不过这次没有命中目标。那个占据拉佛斯·莱姆身体、命运不值得羡慕的魔灵盖斯帕，已经飞到空中，朝着我们逼近，同时使出爆炸咒。我们往一侧倾斜急转，飞到树丛后方。正当我们从树上冒出来时，树冠已迸出熊熊烈火。下方的人类突然陷入一片恐慌，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我们眼角瞥见凯蒂和魔法师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奴大在旋转木马棚顶上，不悦地左右摇摆。「来者何人？是谁来打扰我们？」
我们从他前面飞过，顽皮地保持一段距离。「是巴谛魔，」我喊道，「记得吗？」
突然，有具身体朝着圆顶往上盘旋。原来是路波·德威罗的身体已经朝着我们飞上来，手上还喷出蓝色火焰。纳桑尼尔的思想猛然冒出来：这就是你说的激将？「记得我吗？」我一定比你还行。
我没办法好好激怒他，因为我……在专心做别的事。我们几乎要飞到玻璃圆顶边了，已经可以看见远方的星星祥和地闪闪发光。之后，我让我们两个像石头般垂直滑落，此时德威罗的痉挛咒把上面的玻璃板轰得粉碎，碎片在夜色中画出一道道弧线。纳桑尼尔再度让权杖发射，结果扫过德威罗的双腿，让他双腿都着火。他挥舞着双手坠落，化作一道烟雾，打旋着扑向神秘预言帐篷，旋即爆发出七彩光芒。
莱姆呢？纳桑尼尔想，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先看看奴大，他才是个麻烦。
不知是否受到我的才智焕发所刺激，或只是不愿看到仅存的人马遭屠杀，奴大突然鼓起力气，背上迸出一对绿色大翅膀。大概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对称，他一开始只能缓慢而蹒跚地走到棚顶边缘，好像怯生生的菜鸟要展开处女航。之后，他往前一跨，那双有力的翅膀立刻拍动——可是太迟了，他已经大字形仆倒在地。
杀掉他，我说，马上杀掉他！
我竭尽所能，让我们飞快往下扑过去，在快速下降的过程中，纳桑尼尔咬紧牙关。我们俯冲时，纳桑尼尔解开权杖中灵体的束缚，尽量让权杖敞开。灵体能量爆发出来，朝着在花朵般的光芒中扭动的身躯急速前进。
继续，我说，继续，别给他留下任何机会。
我知道，现在不就在做了吗？
我们放慢下降的速度，在半空中盘旋。下方是乳白色的地狱在翻腾，奴大和旋转木马深陷其中。羽状的热气不断往外冒出，热得附近窗户的玻璃都破裂了，也让我们周围的空气炙热。我赶紧架起小小的防护罩，抵挡这猛烈的热气。权杖的颤动越来越强，沿着我们的胳臂往上传，震撼着我们的骨骼。
怎么样？男孩想，够了吗？
应该够了……不，为了保险起见，再一下。
我快撑不住了——啊！
我看见一道阴影窜起，感到空中有动静，便赶紧往旁扑过去。然而爆炸咒还是击中我们，炸开我的防护罩。我们在空中打转时，被打中了侧身。男孩大叫，我也跟着叫——这是我第一次和人类感到同样的疼痛，也是唯一一次。或许是肉体无法动弹，只能停留在那里接受疼痛，这种感觉令我的灵髓阵阵恐惧！男孩的脑袋几乎快失去意识，手也放松了权杖，于是权杖的能量顿失。我更用力抓着，把它一转，朝着圆顶下方射出白色火焰，也切穿了紧追不舍的拉佛斯·莱姆之身。他的身体分成两半，分别掉到地上，我稳稳封住权杖，之后我们笨手笨脚地落到棕榈树丛与盆栽之间。
男孩很快昏过去。我们的眼睛闭着。我强迫眼睛睁开，也让灵髓刺激他的身体。醒醒啊！
他醒过来。我的侧身……
不要看，我们没事。
奴大呢？
呃……那倒是不太妙。在空地那头、散落四处的野餐桌与垃圾桶后方，土地已经残破不堪、冒出泡泡。原本让孩子骑旋转木马的地方，现在成了冒着烟的火山口。烟雾中，有个看不出形体的巨大物体一边踉跄而行，一边怒吼、咒骂着我。
「巴谛魔！你给我过来！你太放肆了，我得好好惩罚你！」
它看起来已经不成人样。
「巴谛魔，看到我即便疼痛，但力量依然增长了吗？看到我如何摆脱那身臭皮囊了吗？」
巴谛魔……我的侧面……我感觉不到。
没关系的，别担心。
你在隐瞒什么……你在想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想我们得赶紧起来，走吧！
「巴谛魔，你跑哪里去啦？」那宏亮的声音传来，「我要把你吞到肚子里，这可是份荣幸」」
我的侧边没感觉了……我没办法——
放轻松。我试试看能不能飞出去。
不，等等。奴大怎么办……？
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只要他愿意，就会自己飞。好了——
我们不能走，巴谛魔。只要他还——
他会留在这里。我们走了。
不行！
我试着使出力气飞行，不过这孩子竟奋力抵抗，肌肉绷得紧紧的，我们的意志也相互冲突。我们半起身，在蕨类植物间跌跌撞钟，最后找到一棵树靠着。这么一来有个好处：可以躲过奴大的众多眼睛，现在他是团蹲低的黑色物质，在凹洞边缘快速奔走。
纳桑尼尔，你这白痴，让我来！
没道理。
你到底——？
不是吗？我刚刚读到你的心了。
喔……那个啊。我不是学医的，别管那么多，我可能说错了。
但是你没说错，对吧？赶快告诉我事实。
树叶中传来偷偷摸摸的沙沙声。我回头一看，登时觉得谢天谢地，因为有机会转移话题了。「这下子可以打起精神了吧，」我开怀说道，「凯蒂来了。」
纳桑尼尔
她头发蓬乱，一边脸颊擦伤了，但是除此之外一切似乎无恙，因此纳桑尼尔松了口气。然而，他却表现得很生气。「你怎么又回来了？」他低声说道，「快走开。」
凯蒂一脸不快。「我们已经把普通人都撤离了，」她悄悄说，「这可不简单。你看看他们有个人对我做了什么。」她指着那道抓痕。「真懂得感激。无论如何，我得回来看看你们怎么样……」她低头一看，便发现纳桑尼尔侧身的情形，于是两只眼睛瞪得斗大。「这究竟怎么回事？」
「根据巴谛魔的说法，」纳桑尼尔静静地说，「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弯下腰，更靠近些。「噢，天哪，你能走吗？我们得把你带走。」
「还不行。」除了最初感到疼痛之外，后来便是麻木感快速蔓延。纳桑尼尔觉得有点晕眩，但因为方才静倚着树，现在已经没那么不舒服了。他神智还算清醒，只不过巨灵正在扰乱他的思绪、想办法不让他知道他的伤势、影响他的决定。他飞快说道：「凯蒂，权杖的攻击失败了。那个家伙太厉害了。我试着在可控制的范围把力量发挥到极致，但还是不够。奴大把能量吸收了。」
「好吧，」她咬着唇，「我们先带你出去，之后再想想该怎么办。」
「巴谛魔，」他说，「如果我们把奴大留在这里会怎么样？说实话。」
后方传来一阵巨大的破裂声，使得巨灵好一会儿才回答。巴谛魔透过纳桑尼尔的嘴巴说：「奴大迟早会玩腻『世界一家展览』的各种乐子。他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伦敦其他地方，吃伦敦人，体型和力量都会更为壮大，而这么一来，会进一步刺激他，使他更为饥渴，直到整座城市沦为荒原，或者他终至爆炸。这样够诚实了吧？」
「凯蒂，」纳桑尼尔说道，「我现在就得阻止魔鬼。」
「可是你刚刚才说没办法。就算使出全力，权杖依然失败了。」
「我是说，在可控制的范围，把力量发挥到极致。还有一个方法可以使出更大的力量，也就是移除格莱斯顿设下的防护装置，除去约束权杖的咒语。所有——等等，别插话，让我说完——只要往下一挥，所有力量都能全部释放出来。」他对着她微笑。「我想，这样一来，应该能阻止奴大了。」
女孩摇头。「我不信。说不定这样会让他更强。好了，巴谛魔，你可不可以——？」
「别忘了考虑另一个因素，」纳桑尼尔说道。他吃力地举起权杖，指着屋顶。「这栋建筑是什么打造的？」
「玻璃。」
「还有……」
「啊，」巨灵突然插话，「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但我觉得他说的有理。」
「铁，」纳桑尼尔说道，「铁。奴大是个魔灵，没办法抵抗铁。如果权杖断了，加上建筑压垮在他身上……巴谛魔，你觉得怎么样？」
「可能行得通。不过还有个小瑕疵。」
凯蒂做了张鬼脸。「没错。如果你弄坏了权杖，自己怎么可能不受伤？屋顶垮下来时怎么办？」
纳桑尼尔伸展身子，他觉得脖子后面寒冷僵硬。「就交给我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看着他。「好吧……好。那我跟你一起做。」
「不行。巴谛魔的防护罩塞不进我们。对吧？巴谛魔？」
「呃……对。」
「我们不会有事的，」纳桑尼尔说道。他的心思涣散了一会儿；他感到巨灵在鼓舞他。「好了，」他说，「我穿了七里靴，很快就能跟上你。你现在赶快出去，跑，不要停。」
「纳桑尼尔……」
「最好快走，凯蒂。奴大很快就会离开宫殿，到时候可要错失良机了。」
凯蒂跺脚。「不行，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纳桑尼尔觉得她的反抗好温暖，于是对她一笑。「听好——我是魔法师，你是普通人，别忘了，是我才能命令你。」
她一脸不高兴：「你一定会用七里靴吧？」
「当然，没问题。」
「那我之后会在外面见到你们两个？你答应我？」
「好。」
「好。好了——快走吧。」
她不甘愿地缓缓转身，然后突然又转回来，摸着脖子对他说：「护符给你！它能保护你的安全。」她伸出手，护符在项链下方摆荡，玉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纳桑尼尔觉得好累。「不了，护符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她眼角泛着微光。「为什么——为什么没用？」
「因为，」巴谛魔的声音插嘴，「这是很强的护身符，会吸收掉太多权杖的能量，让奴大逃掉。所以，最好是你拿着护符、戴上它，然后离开。」他的声音静静在纳桑尼尔脑海中回荡：怎么样？
还不错。
他看着凯蒂，她的手依然递着护符没动，眼睛细查纳桑尼尔的脸。他看到她的光环在周围闪耀，把一切细节照得清楚无瑕：树皮、叶脉、他们脚边的石与草。纳桑尼尔觉得自己沐浴在这光环之中，不再觉得疲倦。
他硬把身子从树边挪开，用权杖敲敲地板。权杖立即恢复生气。「待会儿见，凯蒂。」他说。
她放下脖子上的护符，微笑着说：「待会儿见。还有巴谛魔，你也是。」
「再见。」
然后她穿过树丛，往东入口离去，纳桑尼尔也转过身，感到巨灵的精力支持着他。他望向那片空地，看见那个怪物独自摇摇晃晃，撕烂东西，大喊着要吃更多食物。
你觉得怎么样，巴谛魔？他想，我们要大胆一试吗？
我想是吧，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一点也没错。
凯蒂
凯蒂快到入口之时，听到背后传来提高的喊声，带着急迫命令的语调。魔鬼发出的怒吼回应真是惊天动地，震波随着走道上的小碎石传了过来，玻璃窗片随之摇撼。她赶紧推开门，闯入夜里的寒气之中。
她累得双腿发软，手臂宛如在梦中那么虚弱，发挥不了作用。她走下楼梯，穿过景观花园，跌跌撞撞走过耙过的泥土，在低矮的树篱间胡乱转向，终于来到公园的宽敞空地上。
水晶宫在她背后发光，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玻璃光芒的照耀之下拉得好长。她不断前进……前进……只要能够脱离光芒的照射范围，进入黑暗的地方，或许就能喘口气了。她要自己继续向前，却渐行渐缓，因为她呼吸越来越浅、肌肉越来越累，最后虽然愤怒绝望，但仍累得无法前进。
就在这一刻，她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闷闷的，像是要把本身吞噬掉似地，一发出旋即消失。而一阵微微起伏传到她所站的草坪上，又一路延伸到黑暗之中。凯蒂转身往水晶宫一看，膝盖不禁发软，跪在地上。她正好看到宫殿橘黄色的光，被里面一大片汹涌的白色物质吞没。那道白光往上升、往外窜，穿过圆顶边缘，粉碎了每一面玻璃，使得无数碎片往漆黑的夜色飞去。白色物质淹没了宫殿，涌上景观花园、吞噬剩下的一点点距离，终于包围住凯蒂，而巨大的力道把她往后撞去。撒马尔罕护符重重打在她脸上，她隐约看见护符发光，吸收这汹涌的能量。她周围尽是恐怖的东西急涌而出，草坪也陷入火海。
之后，也同样这么突然，冲击力顿时停止，空气阴冷平静。
凯蒂睁开眼睛，费力地以手肘把自己撑起来。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不知在多远的地方，橘红色巨焰燃烧着。火焰中隐约看得出金属物繁复的轮廓，正变形扭曲，和铁丝网一样脆弱。她眼睁睁看着它逐渐坍下，越压越低，挤压成暗暗的一团。那张网子轻轻一叹，终于屈服于逐渐上窜的火焰。火焰迎着塌下的宫殿、舔舐着天空，再慢慢退却。
凯蒂躺在原地看着。细碎的玻璃不断静静飞过，在黑夜中坠落。不多久，地上闪闪发亮，宛如结了霜。
凯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幸好，和凯蒂在一起的魔法师多半阶级很低，这表示有几个人会开车。豪华轿车停在西敏厅下方的停车场，而司机餐厅里面找得到各种钥匙。等六辆车加速抵达外面荒凉的街道时，凯蒂和其他人已竭尽所能取得武器，并召唤许多妖精，在门口等待。大伙儿匆匆忙忙上车，每四人一车，魔鬼在后面飘浮跟着，排成一列上了街。
他们没能走远。才在白厅大街走到一半，便发现战争纪念碑倒塌在地，碎块挡住去路，因此车行受阻。车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转了弯，退回国会广场，再右转到圣詹姆士公园。
虽然白厅空空如也，但是往南的街道完全不是如此。前方不远处发生了爆炸，光芒照亮四周，还有狼群嚎叫。再靠近一点，好像一道人墙炸开，好几百人从旁边的小道狂奔而出，淹没了主要干道，拥向豪华汽车。
凯蒂坐在带头那辆车的前座，心头突然一阵恐慌。「下车，」她赶紧说道，「这里不安全。」
驾驶也看见危险逼近，赶紧将引擎熄火，摸索着车门。他们一起下了车，跑去找掩护。不一会儿，群众已经包围了豪华轿车，他们眼神狂怒，表情惊慌绝望。有些人只是从旁奔跑而过，但有些人认为这些漂亮的黑头车代表魔法师的统治，因此朝着车子拳打脚踢，尖声呐喊。不知哪儿飞来的砖块，砸得挡风玻璃粉碎。群众喊声震天。
凯蒂因为仓促逃命而累得全身发抖，得靠着派珀搀扶。「这些普通人……」派珀悄悄说道，「他们疯了……」
「他们惊慌、愤怒，」凯蒂好不容易鼓足力气。「看，他们受伤了。他们刚从公园那边逃过来。好，大家都到了吗？」她看看三三两两抵达的这群魔法师，突然想起一件事。「带着妖精的，快把妖精藏到外套里！」她压低声音说道，「要是让哪个有抵抗力的人看见了，会把你们痛打一顿的！好了吗？好，走吧，没时间可以浪费了。」
他们赶忙走上街，但人潮一波波拥上，把他们挤到了边缘。他们最先经过的那几条小路，已经挤满了到处狂奔的人，几乎无法通过。渐渐地，他们靠近了打斗声源。
黑暗中出现一道闪光，一栋建筑上映着一个人的侧影。绿色火光滚滚包围着那人周围。后来，光芒消失了。下方街道上聚着一小群狼群，接着他们听到有人高声喊出命令，随后瞥见深色头发的人形——
「是法拉，」一位魔法师说道，「她带了狼群。不过那个……那个身影是什么？」
「是个魔鬼……」凯蒂疲倦地倚着墙，望向狭窄的巷子。「这条路没人，可以通往公园。」
「可是我们要不要——」
「不必了，比起整体情况，刚刚那只算是小插曲。此外，我想亲爱的法拉小姐根本不想要我们帮忙吧？」
这条小路蜿蜒曲折，最后通向一条沿着公园边缘延伸的静僻道路。他们穿过这条路，到了一座小小的山丘，俯瞰一大片焦黑的空地。无论是树林间、展览馆、湖中凉亭，都起火燃烧，但几乎看不到其他动静。在凯蒂建议之下，魔法师派出一些妖精去探查这一带。不久之后，他们回来了。
「这里发生了可怕的战争，」第一只妖精一边扭着长了蹼的手，一边说道，」随处可见又焦又脆的土地，魔法像雾气一样倾泻而出，笼罩在地面上。不过到处的战争都已经停止了，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许多人类死了，」第二只妖精说道，瞪大的眼睛在肉柄上眨着。「他们的尸体如同落叶。有些人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喊着救命。还有些人茫然走着。但是大部分的人都逃跑了，公园里面几乎没有人群，除了一个地方之外。」
「厉害的魔灵也同样不见了，」第三只妖精拍打着薄纱般的翅膀说，「它们灵髓四溢，尖叫声仍在回荡。几个幸存者逃进城市之中，不过公园里面已经半个也不剩，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凯蒂问道，脚轻轻点着。
那三个妖精无言地转过身，指着大水晶宫殿散发的光芒。
凯蒂点点头。「为什么不早说？好了，走吧。」
整整十分钟，他们默默走过这片焦黑的土地。凯蒂走得很慢，但她强迫自己走完每一步，无视身体强烈的抗议。她从异世界回来几个小时了，力气慢慢恢复，即便如此，她还是好想休息。她知道自己就快撑不住了。
妖精的报告很简短，但是意思已经很清楚，而且和他们在水晶球里瞥见的景象吻合。纳桑尼尔和巴谛魔来过这里，是他们把这公园清空，让许多人得以逃出。或许他们就快完成这项任务了，她会看到他们胜利地朝她走来，后面跟着一群感激涕零的普通人，她每走一步，就愈发如此盼望。有了权杖的帮助，这当然是迟早的事……
然而，只要有一丁点不确定，她就不能退缩。她不能丢下他们。她举步维艰，而脖子上的撒马尔罕护符正随着步伐轻轻拍打着她胸口。
五分钟过去了。凯蒂眼皮好沉重。突然，她警觉地眨眨眼。
「那是什么？」
「魔法轰炸，」派珀小姐轻轻说道，「在东入口。」
他们继续前进。
四分钟后，水晶宫已耸立眼前。他们来到景观花园。此时，地面一阵震颤，一道刺眼的白色光芒打亮宫殿前的小径。这群人倏然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待。那道光芒没再出现，而紧张的情绪如同一道电流，在他们之间劈啪作响。
凯蒂的眼睛在黑暗中吃力地看着。光芒四射的宫殿，让周围夜色更显黑暗。虽然不太确定……不过——没错——走道上站着一个身影。她看见身影移动，侧影投射在玻璃上。
凯蒂只犹疑了片刻，便赶紧跌跌撞撞走上前，呼喊著名字。
纳桑尼尔
一听见喊声，纳桑尼尔倏然停下脚步。那声音差点没传入脑海，因为他耳朵只听到嗡嗡声，那是几百次爆炸咒的回声，还有手边权杖饥渴颤动的低鸣交融而成。然而，那小小的呼唤声，却做到了遍及整座公园的魔鬼都做不到的事：让他心跳加速。
在这场战争中，纳桑尼尔的动作和魔鬼一样又快又有效率，何况还拥有威力胜过众多巨灵的权杖，因此不需特别费力，便逃过了死劫。这是好几个世纪以来大多数魔法师渴望的经验，而纳桑尼尔自己也曾做过这样的白日梦。这是无上的优越感，能开心地施展力量，不受任何伤害。他在黑暗的夜空底下舞动，击溃了敌人。然而，虽然他敏捷机伶，虽然全身异常激动，但奇怪的是，内心深处却了无生气。他觉得疏离而孤单。他是憎恨那些亲手杀掉的魔鬼，但这种恨意却是麻木的，对于他所挽救的人，他同样只有淡淡的同情。特拉法加广场上的女人已经告诉他，他在那些人身上只能期待什么。他们只会恐惧、厌恶他，却情有可原。毕竟他是魔法师，而就是因为他们这些魔法师，伦敦才会陷入火海。
骄傲，还有在他脑海里说话的巨灵，刺激着他前进。对，他会试着结束这场浩劫，但之后呢……行动是一回事，期望又是另一回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之后，在大水晶宫外的走道上——
巨灵的想法闪过他的心头。是凯蒂的声音，一定没错。
知道啦！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只不过你已经软绵绵、沉甸甸，和潮湿的厚纸板一样，真担心你会吓得疾病都发作。
我才没有害怕。
还说呢，你的心脏和响板没两样。哎呀，而且还流汗。确定没发烧？
当然确定。现在请你闭嘴好吗？
纳桑尼尔看见她缓缓穿越花园。她的光环把七个界层照耀得宛如白天。后面紧紧跟着一群人。
「凯蒂。」
「纳桑尼尔。」
他们对望着。之后纳桑尼尔开口，发出了打嗝似的怪声。「还有我，别忘了我！」纳桑尼尔咒骂，紧紧捂住嘴巴。
凯蒂咧嘴一笑。「嗨，巴谛魔。」
纳桑尼尔不知怎地，突然内心一阵愤怒，皱着眉头说道：「不是要你别跟来吗？你这么虚弱，很危险的。」
「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了？现在情形如何？」
纳桑尼尔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巴谛魔说道：「我们已经解决掉奴大一大半的部队，却还没逮到他。那边——」纳桑尼尔拇指往肩膀后方一比，「还有七个魔灵，普通人可能有上百个。我们——」
「正要对付他。」纳桑尼尔说道。
「陷入大麻烦。」巨灵说道。
凯蒂眨眨眼。「抱歉，你们哪一个……」
纳桑尼尔挪动权杖，细细的魔法波在他手边劈啪脉动。他突然开心得等不及了——他要杀掉奴大、拯救普通人，然后回到凯蒂身边。其他事就以后再说吧！
不过，巨灵却在脑海中打岔，急着对凯蒂说话。「奴大的力量一直增长，他的反应和别人不同，说不定会出乎意料，根本不受权杖影响。」
纳桑尼尔不高兴地回嘴。「什么意思？不会有事的。」
「法奎尔不是这么说。」
「这样啊，你相信他的话！」
「法奎尔不喜欢说谎。那不是他的作风。」
「对，他的作风是杀掉我们——」纳桑尼尔突然打住。他瞥见周围有一群人静静听着，看他自己和自己拌嘴。他从这群魔法师中认出了自己的助理。
他清清喉咙。「嗨，派珀。」
「嗨，长官。」
凯蒂举起手。「巴谛魔，里面还有许多俘虏，我们时间也不多了。除了权杖，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除非那群人都是第十三级的魔法师。」
「对，所以我们只好冒险一试，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说，「纳桑尼尔，你们尽力而为。你们负责对付魔鬼，我们会疏散普通人。他们在哪里？」
「宫殿中央，就在附近而已。」过去，她的出现总让他不安，现在却让他重新恢复目标，再度拾起自信。他带着以前的权威，飞快说道：「派珀，等你们进去之后，会看到棕榈树间有条路通往右边，那条路会绕到旋转木马后面，抵达一块空地。魔鬼和俘虏就在那边。你们在走道那边找好掩护，我从对面攻击。等魔鬼被我引过来之后，你们就把俘虏带走，离得越远越好。有妖精的人，让妖精协助。听清楚了吗？」
「是的，长官。」
「很好。凯蒂——你应该在外面等。」
「我是该在外面等，但我不会。别忘了，我有护符。」
纳桑尼尔知道最好不要争辩。他转身走向宫殿入口。「进去时千万保持安静。我会给你们一分钟就定位。」
他拉开门，魔法师一个个走了进去，每个人都睁大眼睛，脸色苍白、表情紧张，最后消失在走道当中。有几个魔法师带着妖精，它们的表情也一样不安，最后进来的是凯蒂，她在阶梯上停下。
她指着后面空荡的公园，悄声说：「你和巴谛魔干得好，我刚刚就该说的。」
纳桑尼尔对她一笑。他内心很浮躁，而权杖仍在低吟。「就快结束了，」他轻轻说道，「走吧，你先。」
门在他们背后悄悄关上。
巴谛魔
有时候，就连可说是无敌的巨灵也知道最好闭嘴，现在就是如此。我说了也是白说。
现在的麻烦是，没有人肯听我的怀疑。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们嗅到非常浓烈的成功气味。他信手执着权杖，而护符温暖地挂在她的胸口。这些小玩意儿会带给他们信心。此外，他们已经摆平太多障碍，根本想象不到还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们。
但是更严重的问题，是他们两个彼此较劲。简言之，他们一起出现，会更加鼓舞对方。我现在关在纳桑尼尔体内，当然可以看到那女孩是怎么激励着他。（※一点也没错。好像是她启动了他体内的单人乐队，所有的喇叭、铃、锡口笛，还有膝盖间绑着热情奔放的钹。这声音真是震耳欲聋。）或许我没那么肯定凯蒂是否也如此，但是根据丰富的经验，像他们这种个性强悍的人，通常会彼此吸引，这时骄傲和其他情感也都来插一脚。两边都不愿失败，也都更加把劲，要让对方刮目相看。于是，他们会做出一些事，只不过未必是对的事或预料中的事。（※娜芙蒂蒂与伊肯纳顿就是这么回事。本来还在鳄鱼场边深情对望地约会，一会儿之后，就分裂了国家的信仰，还把埃及首都搬到六十哩外，迁进沙漠。总之，事情就这样接二连三发生了。）然而你阻挡不了，根本没辄。
只是不得不承认，以目前的情形而言，除了纳桑尼尔的计划之外，也别无他法。奴大太厉害了，政府残存的这批虾兵蟹将，根本无法摧毁他。所以权杖的确是唯一的选择。不过法奎尔的话在我心中回荡着，令我非常不安：他很欢迎你们攻击，而且会趁机饱餐一顿。说我悲观也罢，总之这段话让我觉得有点不祥。（※法奎尔和楚伊不同，不会奸诈狡猾、说话模棱两可，而是对自己的直言不讳很自豪。不过，他倒是有爱吹牛的缺点。如果把他的话照单全收，你会误以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地标多出自他手，也会以为他是所有知名魔法师的心腹。我曾经告诉过所罗门，这是无稽之谈。）
但是，现在担心此事为时已晚。权杖曾经摆平过许多城市，如果顺利的话，也能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凯蒂和她那群乌合之众往棕榈树丛中走去，纳桑尼尔和我则往另一条路走。这次我们没上楼，而是留在地面。右方传来怒吼与尖叫。这样也好，表示奴大没去别处。
你有什么打算？我的想法飞掠过纳桑尼尔的脑海。
得把奴大引开，让他远离普通人，之后再发动攻击。该怎么做才好？
我建议用激将法。这招通常很有用。
那就交给你了。
也得对付其他魔灵，我想，先对付还是后对付？
先对付，不然他们会杀掉普通人。
那你控制权杖，我负责让我们移动。我警告你，这次动作得相当敏捷才行。
他挥挥手表示不在意。跳跃几次，我应付得来。
那准备好喽？
其他人要就定位了。好，走吧——哇——
我之前没试着飞起来，是因为那样很耗力，但现在是非常时刻、是最重要的关头，何况法奎尔好像做得满好的。所以不啰唆，我把我们从走道上拉起，飞到与棕榈树同高。一开始很麻烦，我以为这孩子会把权杖弄丢。后来更麻烦，我担心他要呕吐了，但是他仍硬撑着。
你怎么了？
没……没飞过。
这算什么？你应该试试看在飞毯上翻筋斗，那才真的会让你脸色发青。（※说来也怪，英国魔法师向来对飞行魔法不太有兴趣，反而倾向于信赖机械式的飞行方式（不得不说这是明智之举）。不过其他文化倒是乐于把巨灵和其他无生命的物品结合起来，并乐此不疲。波斯人喜欢飞毯、有些穷酸的欧洲人喜欢用杵臼。中国魔法师更有冒险精神，甚至试着腾云驾雾。）好了，敌人要出现了，权杖准备好……
我们飞到棕櫊树上方。电灯照亮了我们，大玻璃圆顶往周围延伸，再外面，则是更大的黑夜苍穹。那块空地就在前面了，和之前一样，俘虏仍缩成一团，魔灵在一旁看管。说不定，现在的俘虏少了一点点，这点看不太出来。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情况其实改变不大，因为那个身影正站在旋转木马棚顶上扭着。
奴大真可怜。待在这个宿主体内，让他吃足苦头。梅克皮的身体完全容不下他，因此遍体是各式各样的突起，忙着把衣服戳得稀烂。有角、硬脊、楔形物、突缘、翅膀、触角，还有千奇百怪的瘤。皮肤底下还有其他鼓起的东西，因此使皮肤显得十分畸形，如同到处凹凸不平的山峰与坑谷，而整个人的轮廓已几乎看不出来。原来的腿外又另外长出三只，每只各处于不同的生成阶段。其中一条似乎多了个关节的胳臂，正因异常愤怒而来回挥舞，脸和河豚一样鼓涨，两边还长出小刺（※注意，我现在讲的是脸。），眼睛则陷入火焰当中。
这张嘴巴已经咧到耳朵边，正发出可怜的吼声。「好疼啊！好像全身都被铁夹着！把法奎尔带过来！带到我面前。他的建议实在是——啊！太糟糕了，我要教训教训他。」
在路波·德威罗身体里的魔灵，从下面畏畏缩缩地说道：「奴大大王，我们不知道法奎尔在哪里。他似乎离开了。」
「但是我已经下了最严格的命令——他得——哎唷！——在我吃东西时，他得在一旁侍候。噢，肚子好疼，得安抚安抚这个空虚感。巴里布、盖斯帕，再给我抓两个人来，让我暂时转移注意力。」
就在此刻，纳桑尼尔和我一同从高处往下飞，空气冲击着我们，外套在我们背后飞扬。连续三次出击，射中三个魔灵。由于动作又快又准，许多在一旁发抖的人根本没注意几个魔灵已经不见了。
其他魔灵抬起头。圆顶的灯光使他们眼花撩乱，而他们安然无恙地在玻璃底下奔离，四处躲藏。我们俯冲到低处，权杖发出闪光，发射一次、再一次——于是两个人魔合体瞬间消失。我们一个转身，迅速得令纳桑尼尔瞬间横飞在空中；一记剖腹咒从我们头上飞过，震撼着我们的五脏六腑。纳桑尼尔再度发射，只不过这次没有命中目标。那个占据拉佛斯·莱姆身体、命运不值得羡慕的魔灵盖斯帕，已经飞到空中，朝着我们逼近，同时使出爆炸咒。我们往一侧倾斜急转，飞到树丛后方。正当我们从树上冒出来时，树冠已迸出熊熊烈火。下方的人类突然陷入一片恐慌，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我们眼角瞥见凯蒂和魔法师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奴大在旋转木马棚顶上，不悦地左右摇摆。「来者何人？是谁来打扰我们？」
我们从他前面飞过，顽皮地保持一段距离。「是巴谛魔，」我喊道，「记得吗？」
突然，有具身体朝着圆顶往上盘旋。原来是路波·德威罗的身体已经朝着我们飞上来，手上还喷出蓝色火焰。纳桑尼尔的思想猛然冒出来：这就是你说的激将？「记得我吗？」我一定比你还行。
我没办法好好激怒他，因为我……在专心做别的事。我们几乎要飞到玻璃圆顶边了，已经可以看见远方的星星祥和地闪闪发光。之后，我让我们两个像石头般垂直滑落，此时德威罗的痉挛咒把上面的玻璃板轰得粉碎，碎片在夜色中画出一道道弧线。纳桑尼尔再度让权杖发射，结果扫过德威罗的双腿，让他双腿都着火。他挥舞着双手坠落，化作一道烟雾，打旋着扑向神秘预言帐篷，旋即爆发出七彩光芒。
莱姆呢？纳桑尼尔想，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先看看奴大，他才是个麻烦。
不知是否受到我的才智焕发所刺激，或只是不愿看到仅存的人马遭屠杀，奴大突然鼓起力气，背上迸出一对绿色大翅膀。大概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对称，他一开始只能缓慢而蹒跚地走到棚顶边缘，好像怯生生的菜鸟要展开处女航。之后，他往前一跨，那双有力的翅膀立刻拍动——可是太迟了，他已经大字形仆倒在地。
杀掉他，我说，马上杀掉他！
我竭尽所能，让我们飞快往下扑过去，在快速下降的过程中，纳桑尼尔咬紧牙关。我们俯冲时，纳桑尼尔解开权杖中灵体的束缚，尽量让权杖敞开。灵体能量爆发出来，朝着在花朵般的光芒中扭动的身躯急速前进。
继续，我说，继续，别给他留下任何机会。
我知道，现在不就在做了吗？
我们放慢下降的速度，在半空中盘旋。下方是乳白色的地狱在翻腾，奴大和旋转木马深陷其中。羽状的热气不断往外冒出，热得附近窗户的玻璃都破裂了，也让我们周围的空气炙热。我赶紧架起小小的防护罩，抵挡这猛烈的热气。权杖的颤动越来越强，沿着我们的胳臂往上传，震撼着我们的骨骼。
怎么样？男孩想，够了吗？
应该够了……不，为了保险起见，再一下。
我快撑不住了——啊！
我看见一道阴影窜起，感到空中有动静，便赶紧往旁扑过去。然而爆炸咒还是击中我们，炸开我的防护罩。我们在空中打转时，被打中了侧身。男孩大叫，我也跟着叫——这是我第一次和人类感到同样的疼痛，也是唯一一次。或许是肉体无法动弹，只能停留在那里接受疼痛，这种感觉令我的灵髓阵阵恐惧！男孩的脑袋几乎快失去意识，手也放松了权杖，于是权杖的能量顿失。我更用力抓着，把它一转，朝着圆顶下方射出白色火焰，也切穿了紧追不舍的拉佛斯·莱姆之身。他的身体分成两半，分别掉到地上，我稳稳封住权杖，之后我们笨手笨脚地落到棕榈树丛与盆栽之间。
男孩很快昏过去。我们的眼睛闭着。我强迫眼睛睁开，也让灵髓刺激他的身体。醒醒啊！
他醒过来。我的侧身……
不要看，我们没事。
奴大呢？
呃……那倒是不太妙。在空地那头、散落四处的野餐桌与垃圾桶后方，土地已经残破不堪、冒出泡泡。原本让孩子骑旋转木马的地方，现在成了冒着烟的火山口。烟雾中，有个看不出形体的巨大物体一边踉跄而行，一边怒吼、咒骂着我。
「巴谛魔！你给我过来！你太放肆了，我得好好惩罚你！」
它看起来已经不成人样。
「巴谛魔，看到我即便疼痛，但力量依然增长了吗？看到我如何摆脱那身臭皮囊了吗？」
巴谛魔……我的侧面……我感觉不到。
没关系的，别担心。
你在隐瞒什么……你在想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想我们得赶紧起来，走吧！
「巴谛魔，你跑哪里去啦？」那宏亮的声音传来，「我要把你吞到肚子里，这可是份荣幸」」
我的侧边没感觉了……我没办法——
放轻松。我试试看能不能飞出去。
不，等等。奴大怎么办……？
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只要他愿意，就会自己飞。好了——
我们不能走，巴谛魔。只要他还——
他会留在这里。我们走了。
不行！
我试着使出力气飞行，不过这孩子竟奋力抵抗，肌肉绷得紧紧的，我们的意志也相互冲突。我们半起身，在蕨类植物间跌跌撞钟，最后找到一棵树靠着。这么一来有个好处：可以躲过奴大的众多眼睛，现在他是团蹲低的黑色物质，在凹洞边缘快速奔走。
纳桑尼尔，你这白痴，让我来！
没道理。
你到底——？
不是吗？我刚刚读到你的心了。
喔……那个啊。我不是学医的，别管那么多，我可能说错了。
但是你没说错，对吧？赶快告诉我事实。
树叶中传来偷偷摸摸的沙沙声。我回头一看，登时觉得谢天谢地，因为有机会转移话题了。「这下子可以打起精神了吧，」我开怀说道，「凯蒂来了。」
纳桑尼尔
她头发蓬乱，一边脸颊擦伤了，但是除此之外一切似乎无恙，因此纳桑尼尔松了口气。然而，他却表现得很生气。「你怎么又回来了？」他低声说道，「快走开。」
凯蒂一脸不快。「我们已经把普通人都撤离了，」她悄悄说，「这可不简单。你看看他们有个人对我做了什么。」她指着那道抓痕。「真懂得感激。无论如何，我得回来看看你们怎么样……」她低头一看，便发现纳桑尼尔侧身的情形，于是两只眼睛瞪得斗大。「这究竟怎么回事？」
「根据巴谛魔的说法，」纳桑尼尔静静地说，「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弯下腰，更靠近些。「噢，天哪，你能走吗？我们得把你带走。」
「还不行。」除了最初感到疼痛之外，后来便是麻木感快速蔓延。纳桑尼尔觉得有点晕眩，但因为方才静倚着树，现在已经没那么不舒服了。他神智还算清醒，只不过巨灵正在扰乱他的思绪、想办法不让他知道他的伤势、影响他的决定。他飞快说道：「凯蒂，权杖的攻击失败了。那个家伙太厉害了。我试着在可控制的范围把力量发挥到极致，但还是不够。奴大把能量吸收了。」
「好吧，」她咬着唇，「我们先带你出去，之后再想想该怎么办。」
「巴谛魔，」他说，「如果我们把奴大留在这里会怎么样？说实话。」
后方传来一阵巨大的破裂声，使得巨灵好一会儿才回答。巴谛魔透过纳桑尼尔的嘴巴说：「奴大迟早会玩腻『世界一家展览』的各种乐子。他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伦敦其他地方，吃伦敦人，体型和力量都会更为壮大，而这么一来，会进一步刺激他，使他更为饥渴，直到整座城市沦为荒原，或者他终至爆炸。这样够诚实了吧？」
「凯蒂，」纳桑尼尔说道，「我现在就得阻止魔鬼。」
「可是你刚刚才说没办法。就算使出全力，权杖依然失败了。」
「我是说，在可控制的范围，把力量发挥到极致。还有一个方法可以使出更大的力量，也就是移除格莱斯顿设下的防护装置，除去约束权杖的咒语。所有——等等，别插话，让我说完——只要往下一挥，所有力量都能全部释放出来。」他对着她微笑。「我想，这样一来，应该能阻止奴大了。」
女孩摇头。「我不信。说不定这样会让他更强。好了，巴谛魔，你可不可以——？」
「别忘了考虑另一个因素，」纳桑尼尔说道。他吃力地举起权杖，指着屋顶。「这栋建筑是什么打造的？」
「玻璃。」
「还有……」
「啊，」巨灵突然插话，「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但我觉得他说的有理。」
「铁，」纳桑尼尔说道，「铁。奴大是个魔灵，没办法抵抗铁。如果权杖断了，加上建筑压垮在他身上……巴谛魔，你觉得怎么样？」
「可能行得通。不过还有个小瑕疵。」
凯蒂做了张鬼脸。「没错。如果你弄坏了权杖，自己怎么可能不受伤？屋顶垮下来时怎么办？」
纳桑尼尔伸展身子，他觉得脖子后面寒冷僵硬。「就交给我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看着他。「好吧……好。那我跟你一起做。」
「不行。巴谛魔的防护罩塞不进我们。对吧？巴谛魔？」
「呃……对。」
「我们不会有事的，」纳桑尼尔说道。他的心思涣散了一会儿；他感到巨灵在鼓舞他。「好了，」他说，「我穿了七里靴，很快就能跟上你。你现在赶快出去，跑，不要停。」
「纳桑尼尔……」
「最好快走，凯蒂。奴大很快就会离开宫殿，到时候可要错失良机了。」
凯蒂跺脚。「不行，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纳桑尼尔觉得她的反抗好温暖，于是对她一笑。「听好——我是魔法师，你是普通人，别忘了，是我才能命令你。」
她一脸不高兴：「你一定会用七里靴吧？」
「当然，没问题。」
「那我之后会在外面见到你们两个？你答应我？」
「好。」
「好。好了——快走吧。」
她不甘愿地缓缓转身，然后突然又转回来，摸着脖子对他说：「护符给你！它能保护你的安全。」她伸出手，护符在项链下方摆荡，玉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纳桑尼尔觉得好累。「不了，护符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她眼角泛着微光。「为什么——为什么没用？」
「因为，」巴谛魔的声音插嘴，「这是很强的护身符，会吸收掉太多权杖的能量，让奴大逃掉。所以，最好是你拿着护符、戴上它，然后离开。」他的声音静静在纳桑尼尔脑海中回荡：怎么样？
还不错。
他看着凯蒂，她的手依然递着护符没动，眼睛细查纳桑尼尔的脸。他看到她的光环在周围闪耀，把一切细节照得清楚无瑕：树皮、叶脉、他们脚边的石与草。纳桑尼尔觉得自己沐浴在这光环之中，不再觉得疲倦。
他硬把身子从树边挪开，用权杖敲敲地板。权杖立即恢复生气。「待会儿见，凯蒂。」他说。
她放下脖子上的护符，微笑着说：「待会儿见。还有巴谛魔，你也是。」
「再见。」
然后她穿过树丛，往东入口离去，纳桑尼尔也转过身，感到巨灵的精力支持着他。他望向那片空地，看见那个怪物独自摇摇晃晃，撕烂东西，大喊着要吃更多食物。
你觉得怎么样，巴谛魔？他想，我们要大胆一试吗？
我想是吧，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一点也没错。
凯蒂
凯蒂快到入口之时，听到背后传来提高的喊声，带着急迫命令的语调。魔鬼发出的怒吼回应真是惊天动地，震波随着走道上的小碎石传了过来，玻璃窗片随之摇撼。她赶紧推开门，闯入夜里的寒气之中。
她累得双腿发软，手臂宛如在梦中那么虚弱，发挥不了作用。她走下楼梯，穿过景观花园，跌跌撞撞走过耙过的泥土，在低矮的树篱间胡乱转向，终于来到公园的宽敞空地上。
水晶宫在她背后发光，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玻璃光芒的照耀之下拉得好长。她不断前进……前进……只要能够脱离光芒的照射范围，进入黑暗的地方，或许就能喘口气了。她要自己继续向前，却渐行渐缓，因为她呼吸越来越浅、肌肉越来越累，最后虽然愤怒绝望，但仍累得无法前进。
就在这一刻，她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闷闷的，像是要把本身吞噬掉似地，一发出旋即消失。而一阵微微起伏传到她所站的草坪上，又一路延伸到黑暗之中。凯蒂转身往水晶宫一看，膝盖不禁发软，跪在地上。她正好看到宫殿橘黄色的光，被里面一大片汹涌的白色物质吞没。那道白光往上升、往外窜，穿过圆顶边缘，粉碎了每一面玻璃，使得无数碎片往漆黑的夜色飞去。白色物质淹没了宫殿，涌上景观花园、吞噬剩下的一点点距离，终于包围住凯蒂，而巨大的力道把她往后撞去。撒马尔罕护符重重打在她脸上，她隐约看见护符发光，吸收这汹涌的能量。她周围尽是恐怖的东西急涌而出，草坪也陷入火海。
之后，也同样这么突然，冲击力顿时停止，空气阴冷平静。
凯蒂睁开眼睛，费力地以手肘把自己撑起来。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不知在多远的地方，橘红色巨焰燃烧着。火焰中隐约看得出金属物繁复的轮廓，正变形扭曲，和铁丝网一样脆弱。她眼睁睁看着它逐渐坍下，越压越低，挤压成暗暗的一团。那张网子轻轻一叹，终于屈服于逐渐上窜的火焰。火焰迎着塌下的宫殿、舔舐着天空，再慢慢退却。
凯蒂躺在原地看着。细碎的玻璃不断静静飞过，在黑夜中坠落。不多久，地上闪闪发亮，宛如结了霜。
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