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米粒
皮特和他的机器们站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这扇门被一堵很高的墙包围着，它将朱莉娅·修女摄制电视节目的场所与世隔绝起来。
“我们得通过这扇传送门，”皮特又说了一遍，“琪琪给了我们密码。可是得有人在门的里边输入才行。所以你必须飞过这堵墙，把我们放进去。这就是我们的计划。”
无人机凯莉发出痛苦的声音。“我怕!”她呜咽道。
“你说过，如果这件事真的很重要，你会去做的。”
“没错，可那是在家里!”
“别大惊小怪的。”皮特说，“我是说，毕竟你是有飞行能力的!要是行得通的话，有人把我扔过墙去我都愿意。”
“我很愿意把你扔过去。”罗密欧说。
“可是我太害怕了!”无人机说。
“你能做到，”皮特说，“我完全相信你!快起飞吧。”
“他是你的恩人，”卡利俄珀7.3说，“不要那么忘恩负义!”“可是万一我掉下来怎么办?”
“我会接住你的。”皮特说。
“好吧，好吧。”凯莉说，“我试试!”
她的引擎开始嗡嗡作响。
“快飞吧，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小粉尖叫道。凯莉离开了地面。8厘米，16厘米。
“我飞起来了!”她兴奋地喊着，“我飞起来了!”32厘米。
“太好了!”皮特喊道，“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凯莉一直待在半空。
“我能做到!”她叫着，“我能做到。”
“现在飞过墙去，给我们开门。”
“我能做到!”
“诀窍是不要往下看。”罗密欧说。
凯莉把相机镜头向下转去。
“我好害怕!”她惊叫着，猛地掉回了地面。
大家立刻对着她大喊大叫起来。皮特的声音是最大的。
“你必须飞!”他叫喊着，“我们必须通过这扇门!否则我们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你这个忘恩负义、一无是处的东西!”卡利俄珀7.3说。
“你也算个无人机，”完美平板在米奇的手心里抱怨道，“就连一块水泥也能飞得比你好。”
突然，米奇退后一步，然后用尽全力在墙上打出了个窟窿。大家一时陷入了沉默。
米奇手臂直直地指着墙。
“坏坏坏……了。”他说。
“好吧，”皮特说，“这样也行。”
“人们常说，武力没有说服力，”卡利俄珀7.3说，“然而，这完全取决于想要证明的是什么。奥斯卡·王尔德说的。非常适合现在的情景，我觉得。”
“我一直担心米奇哪一天做这些特技动作的时候会不小心用错了手。”小粉说。
“好了，”大家都爬过洞后，皮特低声说，“尽量低调行事。”他看着那个无欲无求的性爱机器人，那个拿着一架恐飞无人机、被禁笔的电子诗人，那个手里托着粉色完美平板、心理状态不稳定的格斗机器人。
“你刚才说了什么吗?”小粉问。
“哦……”皮特说，“忘了吧。”
“我们任何事情都不能忘记，”罗密欧说，“但是相信我，我真希望自己能忘。”
“我们应该去哪儿?”皮特问。
“四号演播室。”卡利俄珀7.3说，“我曾经在这里接受过朱莉娅·修女的采访。那时候是我的辉煌岁月。《实习生与总统》刚拍摄完毕，好评如潮。当然，从艺术角度看，那是一场灾难。导演的水平没能胜任剧本的质量。要我说，他拍出了一部情色片……”
“我们应该往哪儿走?”皮特更加迫切地问，“哪个方向?”
凯莉叹了口气。“我来带路。”
走了409.6米之后，卡利俄珀7.3低声说：“绕过这个拐角应该就是入口了。”
皮特对米奇和小粉做了个手势。他先用食指和无名指指着自己的双眼，然后用食指做了一个圆周运动。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小粉问，“那个奇怪的男人想跟我们说什么?”
米奇耸了耸肩。
“意思是你们应该对这里做个侦察!”皮特低声说。
“啊，明白了。”
米奇把身体贴到墙壁上，然后伸出手臂，托着小粉，让她绕过墙角。
“怎么样?”小粉一闪烁着灯光回来，皮特就低声问道。
“4个保安，”完美平板说，“全副武装。看来今天一定是加强了安保措施。”
“肯定是为了嘉宾。”
“因为嘉宾。”卡利俄珀7.3纠正了他。
“这些保安不成问题，只要米奇从右臂射出一枚小火箭就解决了。”小粉说。
米奇点头表示同意。“坏坏坏……了!”
“不，”皮特说，“你们只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就行了，听见了吗?只是分散注意力!我和其他人从另一个墙角悄悄移动过去。”
完美平板低吼起来。“那就来吧，施瓦辛格，”她对米奇说，“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来到正门时，他们俩正好看到一个清洁街道的小机器人被一个保安狠狠地踢到了一边。它不开心地吱吱叫着，站起身来，试图继续清理自己刚被踢开的地方。那群男人大笑起来。然后另一个人朝它踢了过来，这一脚踢得更猛。小机器人滚了两滚，四仰八叉地着地，无助地蹬着八条小腿。男人们又一次大笑起来。但是，当领头的那个看到一个128公斤重、2.56米高的格斗机器人朝他们走来时，他的笑声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
“看那边!”他大叫起来，这却让其他人笑得更厉害了。原因在于：虚拟现实影片的导演们很早就认识到，让观众在对的时间看向正确的方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你停下来看一眼风景，哪怕只有一秒钟，死亡可能就已经在身后悄然而至了。所以，导演们喜欢使用一个小伎俩。他们在电影中加入一个临时演员，在关键时刻到来之前，临时演员要指着重大进展大喊：“看那边!”这一伎俩被使用得太过频繁，以至于现在成了一个笑话。
“我是认真的!”队长喊道，“看!”
等其他人终于转过身来的时候，他们也笑不出来了。
“你知道的，米奇，”小粉说，“一个穿制服的白痴仍然是个白痴。不觉得吗?”
保安队长举起他那把看起来不怎么样的机关枪，指向了米奇。
“你一定是在找废品堆场秀!你来错地方了!”他吼道，“应该在第二演播室。”
米奇纹丝不动。
“快滚，不然我们就把你炸成碎片。”男人说。
米奇无视威胁。
“听不懂我的话吗?”保安问，“你有什么毛病?”
“坏坏坏……了!”米奇说。
“这堆废铁的脑子还没有麻雀膝盖骨上的脂肪多。”男人说。他的两个同事大笑起来。另一个的反射弧有点儿长，他哼了一声说：“麻雀的膝盖上可没多少脂肪!所以你的意思是所有耗电鬼都是蠢货，对吧?”
米奇伸长手臂，把小粉托到他们的鼻子前。完美平板展示了一个她最友好的笑脸表情。
“关于这个话题，我想给你们讲一个小故事。”完美平板说。
男人们看上去惊诧不已。由于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反应得足够快，小粉开始讲起了这个故事。“大约两千年前，一个名叫施含的人统治着古老的印度。跟他之前和之后的所有统治者一样，他是一个无情的、剥削成性的无赖。从6个月的学校生活里，你们这群傻瓜对印度可能有所了解。它是南美洲的一个小国家，在那里，象人被当作神来崇拜。婆罗门人西萨·班·达依尔也住在那里。我知道，这个名字有点儿复杂，我们就叫他希德吧。这个希德呢，他既想批评国王，又不想直接批评他，因为他有充足的理由担心，自己的身高会从头顶开始往下减少32厘米。所以他创造了一个礼物，一个棋盘游戏。虽然对你们的想象力表示怀疑，但是假如可以的话，你们就把它想象成一个小得多的魔兽宇宙吧，木头做成的。那，这个游戏的目的是要展示，假如没有了他的帮手、农民和一众劳力，国王会多么无助。顺便说一下，在今天的完美之城，大家认为这种游戏来自古代的波斯。波斯?大家都熟悉这个词吗?就是那个人们认为自己会重生为穿橘色长袍秃子的高原?对了，波斯语中‘国王’这个词就是‘Schah’，而这个棋盘游戏至今仍在使用的名字‘Schach’，就是从国王这颗棋子的原意中来的。”
当皮特、罗密欧和卡利俄珀7.3从保安的背后溜进演播室的时候，米奇举起一只手向他们招手。“你敢，你个白痴!”小粉朝他龇牙咧嘴，于是米奇又放下了手臂。
“然后，这个游戏，”小粉继续讲道，“给施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们还记得他吗?他是那个国家的头号人物，我们最好还是叫他杰克吧——然后，我承认这个故事开始变得不太现实了，他朝着好的方向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方式。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这位大佬要慷慨地满足游戏设计者一个愿望。而后者的谦逊也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除了几粒米，他别无所求。棋盘第一个格放一粒;第二个格的数量加倍，也就是两粒;第三格四粒;第四个八粒;然后是十六粒……‘行了，行了，’杰克国王说，‘一倍又一倍地翻下去，直到棋盘满了为止。我知道了。满足你，笨蛋。你本可以希望拥有全世界所有的财富。而你竟已明码，不过袋米之价。’这个韵是不经意押上的。如果有一件事是你不能指责杰克国王的，那就是他对诗歌的偏爱。”
就在这时，小粉收到了皮特发来的一条消息。上面写着：“我在演播室，到会合点那儿等着。”小粉回复：“交谈中，耐心点儿。”
“过了一段时间，杰克国王问自己的侍从，希德是否已经拿到了奖赏，”完美平板在发信息的同时继续着自己的讲述，“他被告知，数据处理部门还没有计算出米粒的数量。你们必须考虑到，当时的计算能力还远远低于传说中的康懋达6446，顺便说一句，我父亲这一支是它的直系后裔。不过我并不想自夸。等计算终于完成时，餐饮大臣，我们叫他斯蒂文斯先生吧，宣布整个王国都没有足够的大米。而这还只是个保守说法。因为在64个棋盘格上，需要堆放264减1或者18,446,744,073,709,551,615相当于5535亿吨米，这是目前水稻年产量的1024倍，更不用提杰克国王时代屎一样的农业状况了。幸运的是，国王有一位IT专家帮他摆脱了窘境，他建议让希德亲自去数欠他的粮食，一粒一粒地数。”
小粉暂停了叙述。
“你到底在絮叨些什么?”保安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确切地说，”小粉说道，“指数增长。你们这些布丁脑袋很少有人懂的。你们想再听个例子吗?如果米奇从这里正常地走30步，他仍然能很轻易地用他的火箭发射器把你们炸个粉碎。但是如果米奇以30作为指数走下去，我们就到月球了。”
“我还是不懂……”
“好吧，好吧，”小粉说，“耐心点儿。你们听说过摩尔定律吗?摩尔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型芯片制造商英特尔的联合创始人，他预测集成电路的复杂程度每24个月就会翻一番。这个预言直到今天还或多或少被证明是正确的。现在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们机器的智能是呈指数级增长的。你们知道人类智能是如何增长的吗?”
男人们都呆呆地看着她。
“确切地说，”小粉说，“一点儿也没增长。所以你们觉得未来属于谁呢?你们应该再三考虑该怎么对待我们最小的同类。或者更好的是，不要再三考虑，而是考虑264-1次。因为我们能保存一切，什么都不会忘记。所以，开始对你们的烤面包机说早安吧，偶尔让你们的吸尘器去做个Spa也没坏处!”
米奇俯下身来，用他空着的那只手帮清洁机器人从它还在乱蹬的地方站起来。它立即回到先前的位置，就是保安们的脚前，继续打扫起来。这次，没有一个人靠近它。
“很高兴认识你们，”米奇已经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小粉说，“很棒的谈话，充满了机智与智慧。尤其是我说的话。”
“坏坏坏……了?”走了16步之后，米奇问道。
“对，我很清楚摩尔定律不是一个真正的定律。”小粉回答道，“谢谢。你不必告诉我!”
“坏坏坏……了?”
“对啊，对啊。这或多或少只是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在巨大的压力和重新解释下，它证明了自己的正确性。如果摩尔没有这么说过，那么这个行业就不会相应地调整计划，那么发展得可能不会这么快。我早就知道了!但这跟我的论点不相符，你明白吗?”
“坏坏坏……了?”
“天，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