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药剂室 祷言 告解
卸去了全身盔甲的瓦顿披着染血手术服,他作为荷鲁斯之子药剂师已有多年经验,然而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近乎绝望慌乱。战帅躺在他面前的轮床上,皮肉暴露在他的手术刀下,全身与众多医疗器械相连。氧气面具罩在战帅脸上,生理盐水为他的躯体补充水分,尽量稳定血压。医疗机仆取来一袋袋鲜血,整座手术室充满了紧绷气氛与忙乱行动。
“他要不行了!”药剂师罗甘看着心电图仪高喊,“血压迅速下降,心率飙升。即将心搏骤停!”
“见鬼,”瓦顿咒骂道,“他还是不凝血,多给我拿点拉瑞曼细胞来,再接一根输液管。”
一支轻吟不已的纳瑟希姆外科工具从屋顶降下,伸展出众多嘀嗒作响的机械臂,即刻遵照瓦顿的高声指令展开操作。新鲜的拉瑞曼细胞被直接泵入荷鲁斯肩头,立刻减缓了失血,但瓦顿注意到,血液依旧没有彻底凝结。粗大针头扎进战帅双臂,为他灌注富氧鲜血,然而库存血量的消耗速度令人难以置信。
“逐渐稳定,”罗甘长出一口气,“心率放缓,血压回升。”
“很好,”瓦顿说,“那么我们至少有些喘息的空间。”
“如此下去他是承受不住的,”罗甘说,“我们能为他做的已经不多了。”
“我不想在我的手术室里听到这种话,罗甘,”瓦顿厉声道,“我们绝不会放弃他。”
战帅命悬一线,胸膛剧烈起伏,喘息过度急促,肩头的伤口涌出更多鲜血。
战帅肩膀位置所受的损伤看似较轻,然而瓦顿明白这恰恰是致命所在。胸膛的穿刺伤口已经基本痊愈,超声图像表明他的肺脏自行与支气管建立隔绝并完成了修复。战帅的次级肺脏目前足以维持他的呼吸功能。
四王议会成员如同陪产父亲般焦躁不安地站在一旁,围观药剂师们穷尽浑身解数展开救治。瓦顿从来没有想过,战帅竟会成为自己的患者。原体的生理机制远超阿斯塔特战士,正如瓦顿和凡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他很清楚这绝非自身能力范畴所及。唯有帝皇本人具备此等学识,有信心着手处置基因原体的身躯,面前这项工作的深重意义死死压在瓦顿肩头。
锃亮如银的纳瑟希姆仪器上绿灯闪烁,他将数据板从接口上取出。一行行数字和说明在那光滑屏幕上滚动显示,其中大部分都难以解读,而意义明确的部分则足以让他情绪低落。
瓦顿看了一眼状态暂且稳定的战帅,绕过手术台走到四王议会成员面前,他在心中盼望自己能呈报一些更好的消息。
“他怎么了?”阿巴顿质问,“他为什么还躺在那里?”
“说实话,第一连长,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阿巴顿大喊着扭住瓦顿,将他轰然撞在手术室墙边,盛满了刀片、骨锯和止血钳的银色托盘顿时纷纷砸落在瓷砖地面上,“你为什么不知道?”
洛肯与阿西曼德扑上去拉扯第一连长,瓦顿感觉阿巴顿的可怕巨力渐渐将自己的喉咙碾碎。
“放开他,艾泽凯尔!”洛肯高呼,“你这是帮倒忙!”
“你不许让他死!”阿巴顿嘶吼道,瓦顿惊愕地在第一连长眼中看到了深切的惧意,“他是战帅!”
“你以为我还不明白吗?”瓦顿哑着嗓子回应。其他人终于将阿巴顿的手指从他喉头上掰开。药剂师背靠墙壁瘫坐在地,他已经察觉到脖颈处的肿胀瘀伤。
“你要是让他死了,就等着见帝皇去吧,”阿巴顿嘶声说道,他像一头凶恶猛兽般在手术室里踱步,“如果他死了,我就要你的命。”
阿西曼德拽着第一连长走到远处好言相劝,洛肯与托迦顿则搀扶瓦顿站起身来。
“那家伙是个疯子,”瓦顿说,“立刻让他从我的手术室里滚出去!”
“他状态失常,药剂师,”洛肯解释道,“我们都一样。”
“那就让他离我的人远点,连长,”瓦顿严正警告,“他控制不住自己,这很危险。”
“我们一定,”托迦顿向他承诺,“那么你能告诉我们什么?他会活下去吗?”
在开口作答之前,瓦顿首先恢复镇定,俯身捡起数据板。“我刚刚说了,我不知道。我们就像一群无知孩童,在尝试修复一台从天而降的逻辑引擎。我们对于他的身体机能和生理机制没有丝毫理解,我甚至都无法猜测这种危急状况是由何种伤害所引发的。”
“他究竟怎么回事?”洛肯问道。
“是他肩膀的伤口,一直无法凝结。它流血不止,我们束手无策。我们在伤口处发现了一些经过降解的残余遗传物质,或许是某种毒素,但我难以确认。”
“有没有可能是细菌或病毒感染?”托迦顿追问,“戴文卫星的沼泽污染严重。这我可以作证,我足足喝了一桶脏水。”
“不,”瓦顿说道,“从任何角度而言,战帅的躯体都免疫于此类问题。”
“那么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猜测,这股特定毒素似乎会引发某种贫血性缺氧。它一旦进入血液循环,就与氧气展开竞争,被红细胞成倍吸收。战帅的新陈代谢非常高效,毒素因而迅速扩散到了全身各个系统,并沿途损伤他的组织细胞,导致其无法恰当利用已经低于常态的血氧含量。”
“那么毒素是哪里来的?”洛肯问,“你不是说战帅免疫于此类问题吗?”
“的确如此,然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就好像毒素是为了谋害战帅而特意设计的。它具备着完美无缺的基因伪装,能够骗过功能强大的生理防线,从而造成最大限度的伤害。简单而言,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原体杀手。”
“那么我们要如何阻止它?”
“这种敌人不是用刀枪能够奈何的,洛肯连长。这是一种毒素,”药剂师回答,“如果我更加了解它的来源,或许还可以做些事情。”
“如果我们找到了带有毒素的武器,是否会有用处?”洛肯问道。
瓦顿在连长眼中看到了对于希望的迫切渴求,于是点点头,“或许吧。从伤口形态来看,像是刀剑的刺伤。如果你能带回那把武器,或许我们就能想想办法。”
“我一定会找到,”洛肯发誓。他从瓦顿面前转过身去,径直走向手术室大门。
“你要回去?”托迦顿快步赶上他。
“是的,你休想阻拦我。”洛肯警告道。
“阻拦你?”托迦顿说,“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加维尔,我要和你一起去!”
从作战区域回收泰坦是一项漫长而枯燥的工程,其中充满了技术难点、物流瓶颈和人力问题。成群舰船带着体型庞大的起重机、挖掘机和运输车从星球轨道前往地表。首先需要将泰坦的空降载具从冲击坑里挖出来,这项工作由一支浩浩荡荡的机仆大军负责开展。
泰塔斯·卡萨精疲力竭。他花了大半天时间为泰坦进行准备,确保一切就绪,可以随时启程返回舰队。此刻,尚未离开戴文卫星的人员只能无所事事地坐等回收,而这恰恰成了最艰难的经历。
既然有时间等待,就有时间思考。而一旦有时间思考,人类的大脑就会从想象力的深渊之中营造出各种各样的事物。泰塔斯依旧难以相信荷鲁斯居然倒下了。战帅像泰坦般强大伟岸,他不该在战场上倒下——他是所向无敌的神衹子嗣。
泰塔斯坐在审判日的阴影里,掏出自己的圣言录小本子,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开始潜心阅读。那质量粗劣的印刷品赋予了他一股温暖慰藉,将他的思维转移到人类帝皇的神圣光辉上。
“喔帝皇,统御万众的尊主与神衹,在此危急时刻,请聆听我的祷言。你的仆人落入了死亡的冰冷魔掌,我恳求你向他投以慈悲目光。”
泰塔斯低声诵读,从制服外套里拎出一枚护身符。他早先指示某个面无表情的机仆为他打造了这枚金银搭配的精巧饰物。银制的大写字母“I”中央是一个黄金星标,它代表着光明希望与美好未来。
泰塔斯将护身符紧紧握在胸前,继续吟诵圣言录的内容,那些字句让一种十分熟悉的温暖感觉彻底充斥身心。
泰塔斯未能及时察觉背后有人靠近,他猛地转过身去,看到了乔纳·阿鲁肯和几名泰坦机组成员。
经过与当地怪物的搏杀之后,这些人和泰塔斯一样浑身脏污且疲惫不堪,但不一样的是,他们心中并没有信仰。
他充满负罪感地合上小本子,准备接受乔纳的冷嘲热讽。然而谁也没有开口,他仔细观察,在面前这些人的脸上看到了脆弱不堪的悲伤神色,以及对于心灵慰藉的急切渴求。
“泰塔斯,”乔纳·阿鲁肯说道,“我们……呃……那个……战帅。我们觉得或许……”
泰塔斯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来意,顿时露出微笑。
他重新翻开小本子,“我们来一同祷告吧,各位兄弟。”
洁净无菌的医疗甲板仿佛是一片锃亮的荒漠,铺有瓷砖的墙边站着钢铁立柜,冰冷无魂的玻璃房间与实验室交错纵横。一道急迫的指令让佩卓尼拉从卫星地表匆匆返回复仇之魂号,满心困惑的她很快就彻底迷失了方向。
她穿过血迹斑斑的登机甲板,看到战舰上层部分彻底陷入了慌乱喧嚣,战帅已死的消息如同一场凶恶瘟疫般迅猛传播。
扭曲者马罗格斯特向整支舰队发送了一条公告,坚决否认战帅身亡的谣言,然而抢先扩散出去的癫狂与恐慌早已将他的话语远远甩在身后。数艘战舰上暴乱四起,末日预言者和蛊惑民心者纷纷涌现,大肆宣扬终焉之时已经降临。种种反乱分子遭到了帝国军队的无情镇压,然而前仆后继的叛逆言行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距离战帅倒下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群龙无首的63号远征队已经开始自行崩溃。
马迦德紧紧跟在佩卓尼拉身后。在驶向战帅旗舰的航程中,一位军团药剂师用合成材料处理了他的众多伤口。虽然这位保镖的皮肤依旧灰暗病态,盔甲也伤痕累累,但他毕竟尚在人世且倍显勇武。马迦德只是一个仆役,然而他出众的天赋已经让佩卓尼拉另眼相看,决心以礼待之。
一个戴着头盔的阿斯塔特战士带领她进入那深邃迷宫般的医疗甲板,最终示意她走进一扇平淡无奇的白色大门,上面印着的徽记是一支缠绕着双蛇的有翼权杖。
马迦德为她拉开大门,佩卓尼拉迈入这间一尘不染的手术室。地板到及腰高度的圆形墙壁覆盖着绿色的搪瓷。银光闪亮的储物柜和嘶鸣运转的医疗器械将战帅重重包围,躺在手术台上的荷鲁斯全身插满了密如蛛网的导管和缆线。一个锃亮的金属高凳摆在旁边。
医疗机仆潜伏在房间外围的壁龛中待命,战帅身躯上方那台汩汩作响的悬垂仪器为他不断输液和输血。
饱受摧残的战帅身影顿时模糊了佩卓尼拉的视线,违逆天理的可怕现实让泪水夺眶而出。一个穿着染血手术服的高大阿斯塔特向她走来,“我是药剂师瓦顿,维瓦小姐。”
佩卓尼拉用双手擦掉泪水,她很清楚自己此刻是何狼狈模样——撕裂破损的长裙上沾满了干涸污泥,抹花的妆容将眼睛周围涂得乌黑。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让对方亲吻,随即意识到这是多么愚蠢的姿态,急忙简洁地点头示意。
“我是佩卓尼拉·维瓦,”她勉强作答,“我是战帅的纪实作者。”
“我知道,”瓦顿说,“他特地召唤你来。”
希望骤然在她胸中点燃,“他醒了吗?”
瓦顿点点头,“他醒了,如果决定权在我的话,你是休想进来的,但我不会违抗指挥官的命令,他想要与你谈话。”
“他状态如何?”佩卓尼拉问。
药剂师摇摇头,“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所以不要期望过高。要是我认定你必须离开,你就马上离开。明白吗?”
“明白,”她说道,“请你快让我去见战帅好吗?”
瓦顿看起来很不情愿让她靠近战帅,但还是挪步放行。佩卓尼拉点头道谢,随后迈着蹒跚迟疑的步伐向手术台走去。她一方面急于见到战帅,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会遭遇某种景象。
看到他之后,佩卓尼拉顿时用手捂着嘴巴,压抑住那声不由自主的惊呼。战帅双颊深陷,目光暗淡无神。灰白的皮肉挂在他的头颅上,沟壑纵横,倍显苍老,他的双唇像死尸般发蓝。
“我看起来有那么糟吗?”荷鲁斯问道。那嗓音嘶哑而微弱。
“不,”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完全没有,我……”
“不要对我说谎,维瓦小姐。既然你要聆听我的遗言,你我之间就必须以诚相待。”
“遗言?不!我不听。你要活下去!”
“相信我,我也只求活下去,”他喘息道,“但瓦顿告诉我说,这已经没什么希望了,我在作别人世的时候想留下一点遗产:我想把死前该说的话都记录下来。”
“先生,你的所作所为本身就是永恒不灭的遗产,求求你不要把这件事托付给我。”
荷鲁斯剧烈咳嗽起来,将大团血沫喷在胸前,随后积攒力量重新开口,那嗓音突然恢复了记忆中的强壮与浑厚,“你曾对我说过,你的天职就在于为我塑造一个永生不朽的形象,记录下我的光辉荣耀用以流传后世,对不对?”
“是的。”她啜泣道。
“那么就为我效劳这最后一次,维瓦小姐。”他说。
佩卓尼拉费力地吞咽一下,随后从手包里取出数据板和记忆笔,坐在了手术台旁边的高凳上。
“那好吧,”她最终说道,“我们从头开始讲。”
“太多了,”荷鲁斯开口说,“我向我的父亲承诺不会犯下错误,如今却走到了这步田地。”
“错误?”佩卓尼拉问,不过她大致猜到了战帅的意思。
“坦巴,任命他掌管戴文,”荷鲁斯说,“他恳求我不要将他抛下,他说自己无法承受。我本该好好听取他的看法,但我一心远离这里,急于开展新的征服。”
“坦巴的弱点并非你的错误,先生。”佩卓尼拉说道。
“你这样讲是出于好心,维瓦小姐,但任命他的人是我,”荷鲁斯说,“责任理应由我承担。王座在上!等到基里曼听说这件事,他肯定要笑死了。他还有莱恩两个人,他们会说我不配担任战帅,因为我无法洞察人心。”
“绝不会!”她喊道,“他们不敢这样说。”
“喔,他们会的,小女孩,相信我。我们是手足兄弟,然而就像所有兄弟一样,我们拌嘴争吵,总想超过对方。”
佩卓尼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她完全无法想象这些超凡脱俗的基因原体相互拌嘴。
“他们嫉妒我,都很嫉妒,”荷鲁斯继续说,“当帝皇钦定我为战帅的时候,有那么一些人几乎难以向我开口道贺。尤其是安格隆,他性子狂野,时至今日我都无法彻底约束他。基里曼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得出来,他认为这个头衔理应归他所有。”
“他们嫉妒你?”佩卓尼拉追问道。战帅所述内容令她难以置信,记忆笔在数据板上飞舞着录入她的思绪。
“喔,是的,”荷鲁斯苦涩地点点头,“只有寥寥数位兄弟真心实意地向我俯首致敬。洛加,莫塔瑞恩,圣吉列斯,弗格瑞姆和多恩——他们是真正的兄弟。我至今都记得昔日痛哭不舍地遥望帝皇乘坐风暴鸟离开乌兰诺,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送别他之后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我能听到他们脑海里的想法,就像张口说出来一样清晰:既然有其他人更配得上这份荣誉,那么为何要任命荷鲁斯为战帅?”
“你被任命为战帅恰恰是因为你最具资格,先生。”佩卓尼拉说。
“不,”荷鲁斯说道,“并非如此。我仅仅是在当时最符合帝皇需求的那个人。你要知道,在伟大远征初期,我和帝皇并肩作战三十余年,只有我真正体会到了他执掌银河的雄心。我继承了他的这份远见,在驰骋星海的征途上始终铭记不忘。那真是场波澜壮阔的冒险,一个接一个的星系向人类之主归顺效忠。你真的无法想象那段岁月,维瓦小姐。”
“听起来非常辉煌。”
“的确,”荷鲁斯说,“那确实辉煌,但难以长久。很快我们就在其他世界上发现了我的兄弟原体。我们诞生之后不久便散落在银河里,天各一方,而帝皇将我们全数寻回。”
“与素不相识的手足兄弟重逢想必十分怪异。”
“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怪异。每当遇到某个兄弟时,我都会立刻感觉到一股亲情,一种跨越时空的纽带。我必须承认,其中有些人相对难以亲近。如果你见过午夜游魂的话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他可真是个喜怒无常的混球,不过在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场,尤其是我们需要让某个异形帝国在开战之前就吓得尿裤子的时候。”
“安格隆也是半斤八两,他的暴脾气无人能及。你自以为知道何谓怒火,但我现在告诉你,等到你目睹了安格隆怒不可遏的样子才算真正明白。莱恩就更不用说了。”
“是暗黑天使原体吗?他执掌第一军团,对吗?”
“是的,”荷鲁斯回答,“他也最喜欢提醒大家这一点。我能在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认为自己理应担任战帅,因为他的军团排行第一。但你知道吗,他从小在森林中长大,像头动物一样,和蛮族野人没什么区别。我倒要问问,你想让这种人担任战帅吗?”
“当然不想。”荷鲁斯自问自答。
“那么你会选择谁来担任战帅?”佩卓尼拉问。
她的问题似乎让荷鲁斯的烦恼迟疑了一阵,“圣吉列斯,应该由他担任。他具备着率领我们走向胜利的远见和力量,同时也拥有和平御国的智慧。他纵然有些孤傲淡漠,但唯独他承载了帝皇的全部心血。我们每个人都继承了父亲的一部分本质,无论是好战渴望、灵能天赋还是求胜决心。圣吉列斯身上则集合了这一切。理应由他担任……”
“那么你继承了帝皇的什么品质,先生?”
“我?我继承了他的统御雄心。在整个银河等待我们去开拓征服的时候,这就是最好的品质。但是现在,那项征途已经走到了末尾。有句克里特谚语说,和平总是‘触手可及’,然而今非昔比了,和平如今就握在我们手中。吾辈的征战事业即将大功告成,那么在工作结束之后,像我这样充满雄心的人又有何用?”
“你是帝皇的左膀右臂,先生,”佩卓尼拉抗辩道,“是备受他宠信的子嗣。”
“再也不是了,”荷鲁斯哀伤地说,“我已经被一群无足轻重的行政官僚所取代。战争议会不复存在,我如今接受的是泰拉议会的命令。帝国上下曾经同心协力开疆拓土,但现在却饱受征税官和书记员的拖累,他们索求无度,唯利是图。帝国正在转变,然而我不确定自己能否一同转变。”
“帝国在如何转变?”
“官僚主义逐渐占据上风,维瓦小姐。繁文缛节、行政流程和办公人员逐渐顶替了当今年代的英雄,我们如果再不改弦易辙的话,人类帝国的辉煌很快就会变成史书中的一记注脚。届时我至今成就的一切都将化作往昔荣耀的朦胧记忆,像古老泰拉的失落文明那样消逝于时间迷雾深处,作为美好过去被人类加以缅怀。”
“但是我们力图打造一个崭新帝国,让人类统御银河,那么伟大远征想必仅仅是其中的第一个步骤。在这样的银河里,我们需要行政官僚、严谨律法和书记人员。”
“为你们征服了银河的那些战士又当如何?”荷鲁斯咆哮道,“我们又当如何?我们日后要去担任狱卒和卫兵吗?我们为战争而生,为杀戮而生。那是我们的天职,但我们早已远超如此,我早已远超如此!”
“进步绝非易事,大人,我们都必须适应动荡年代。”佩卓尼拉说,战帅的动荡情绪让她颇为不安。
“人们很容易将转变误认为进步,维瓦小姐,”荷鲁斯说道,“我生来就具备着超凡脱俗的力量,这种伟大潜能烙印在我的身心之中,但我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依靠的绝不是白日做梦;我在征战杀伐的铁砧上把自己锻打成型。然而我在两个世纪以来奋力成就的一切都要被次等人肆意攫取,他们可绝没有在银河的黑暗角落里挥洒过血汗。这有何正义可言?我的征伐成果要拱手交给卑劣之人接管统治,那么等到战事终了之后,我又能得到什么奖赏?”
佩卓尼拉转头瞥了一眼药剂师瓦顿,后者只是面无表情地旁观她记录战帅的言语。她不禁猜想,对方是否与自己一样对荷鲁斯的怒火感到不安。
佩卓尼拉虽然倍感震惊,但在骨子里还是充满野心,她意识到这份绝妙材料能够淬炼出极具轰动效应的记述作品,足以永远打消那团笼罩在伟大远征上的传奇迷雾,证明这并非一群同心协力的兄弟在浩瀚星海里联手铸就命运。荷鲁斯的话语描绘出一幅充满了猜疑与隔阂的图景,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看到佩卓尼拉的表情后,荷鲁斯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搭在她臂膀上。
“我很抱歉,维瓦小姐。我的思绪恐怕不太清晰。”
“不,”她说道,“我认为你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晰过。”
“我看得出来,我让你受惊了。很抱歉打碎你的幻想。”
“我得承认,你所说的很多话让我……十分惊讶,先生。”
“但你喜欢,是吗?这就是你来此的目的吧?”
佩卓尼拉试图加以否认,但垂死原体的模样让她迟疑起来,最终点了点头。“是的,”她说道,“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你会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战帅抬起头直视着她。
“是的,”荷鲁斯回答,“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