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伪神殿堂
第十三章 你是何人? 仪式 老友
荷鲁斯睁开双眼,头顶的碧蓝苍穹让他面露微笑。染着淡粉和橙红的云朵在视野里缓缓飘过,倍显平和舒缓。他凝望了彩云一阵,随后坐起身来,双手按在地面上,感觉到一片湿润的草坪。他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他放眼展望周围环境,同时抬起手掌举到面前,呼吸着绿草的甘美清香以及透彻的新鲜空气。
一片毫无阻隔的美妙景色铺展在他面前,高耸入云的覆雪山脉上铺盖着一袭披肩般的松树和冷杉,绿如翡翠的壮丽森林无边无际,其中穿插着一条泡沫飞溅的冷冽大河。数百头皮毛蓬松的食草动物在平原上漫步,翼展宽阔的巨鸟聒噪地盘旋于头顶。荷鲁斯正坐在山脚旁的低矮丘陵上,温暖阳光沐浴着他的面孔,身下的柔软草地让他感觉分外舒适。
“如此说来,”他冷静地自言自语,“我已经死了?”
没有人答复他,但他也不指望得到任何回应。这就是人死后的经历吗?他模糊地回想起,某人曾为自己讲述过“天堂”和“地狱”等古老的迷信概念,这些毫无意义的词语向人们作出承诺,顺从必获奖赏,作恶必受惩罚。
他深吸一口气,品味着肥沃大地的浓郁味道:一个无拘无束的世界,众多自由生存的活物。这极为纯净的空气让他倍感惊喜。注入肺里的那份冷冽与清爽如同甜美佳酿一般,然而他究竟如何来到了这里,这里又是何处?
他曾经在哪里来着?他记不得了。他知道自己名叫荷鲁斯,但除此之外,他只能抓住一些零乱细节和朦胧回忆,而且他越发努力回想,这些内容就变得越发暗淡虚幻。
他决心进一步探查周围环境,于是站起身来,肩膀处的僵硬痛楚顿时让他皱起眉头,注意到一块血迹浸透了自己身上的白色毛线长袍。他刚刚不是赤裸的吗?
荷鲁斯不以为意地笑道:“或许并不存在地狱,但这里感觉像是天堂。”
他喉咙很干,于是向河流迈进,刚刚穿上凉鞋的双脚感受着草坪的柔软。目标比他想象中更远,这段旅程花费了许久,但他并不介意。四方山河的壮丽绝美值得仔细品味,他忽略了脑海深处那种挥之不去的紧迫感,稳步前行。
群山仿佛直刺星辰,一座座高绝峰峦消失在云雾之间,他昂首凝望,看到一团团剧毒浓烟喷入天空。荷鲁斯眨眨眼,众多由钢铁和水泥堆砌而成的黑暗山脉烟尘缭绕,这幅残象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仿佛是骤然切入取景窗的一帧刺眼干扰。他将这归咎为新奇环境所引发的幻觉,于是继续穿过这片随风摇曳的草原,感受着那积累了无数个世纪的工业残骸与废料在脚下断折粉碎。
荷鲁斯的喉咙里似乎钻进了灰尘,他感到口渴,某种刺鼻的化学味道也越发浓重。他辨别出了苯、氯气、盐酸和巨量一氧化氮——显然他免疫种种致命毒素的影响——并短暂地思索自己为何知道这些事物。河流近在咫尺,他迈步踩入临岸浅滩,一边享受那冷冽触感,一边弯腰捧起冰凉河水。
荷鲁斯的皮肤上传来一阵刺痛,腐蚀性的炽热熔渣在他指间滴淌如丝,他把水洒回河里,用手掌抹了抹脏污破损的长袍。他抬起头,发现那些晶莹闪亮的山脉已经变成了宏伟的黄铜与钢铁高塔,众多血盆巨口般的传送门割裂了天空,足以吞吐整支军队。剧毒污秽从高塔顶端奔涌而下注入河流,在转瞬之间便让沿岸大地枯萎凋亡。
倍感困惑的荷鲁斯迈着趔趄的步伐远离河水,努力把握住自己刚刚置身的这片繁茂荒野,抗拒那幅充满了灰黑废墟和绝望气氛的凄凉幻景。他将视线从幽暗山脉上移开:深红如墨的峭壁上遍布焦黑钢铁,顶峰径直遁入乌云,山脚则环绕着巨石与颅骨。
他屈膝跪倒,期望感受青草的柔软,却重重摔在一片覆满灰烬和铁屑的龟裂硬地上,周围呼啸而起的飞旋尘埃汇聚成一团团可怕风暴。
“这是怎么回事?”荷鲁斯喊道。他仰面翻滚在地,向那穿插着棕黄和深紫的污浊天空发出尖厉呼吼。他随即站起身来拔腿狂奔——仿佛是在逃命一般。他周围的景象在令人心痛的绝美景色与令人憎恶的梦魇之间闪烁切换,他的感官无休止地欺骗着自己。
荷鲁斯埋头扎进森林。乌黑树干在他的横冲直撞之下纷纷断折,无数种景象在他眼前穿插舞动:摇曳抽打的枝条、钢铁与玻璃搭建的高塔、宏伟教堂的惊人废墟、在岁月重压之下渐渐腐朽崩塌的荒废宫殿……
野兽呼号在山河之间回荡,荷鲁斯顿时停下了癫狂的脚步,这声音径直穿透他心头的迷雾,他脑海深处某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认定这意义非凡。
哀叫回响不止,众多声音一齐向他传来呼唤,荷鲁斯终于辨认出那是狼嚎。他微笑起来,随即抓着肩头跪倒下去,一股灼热痛楚骤然沿着他的臂膀钻入胸膛。清晰思维伴着剧烈痛苦一同闪现,他将其紧握不放,凭借意志力逼迫记忆浮现固化。
狼嚎声再次传来,他昂首呼喊。
“我这是怎么了?”
他身边的树木突然纷乱摇摆,足有上百头巨狼所组成的狼群从林地深处扑来,带着森森利齿和圆瞪眼眸将他彻底包围。每一头龇牙咧嘴的巨狼皮毛上都有怪异的烙印,皆为黑色双头鹰的样式。荷鲁斯抓着肩膀,手臂麻木僵死,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你是何人?”最近处的巨狼问道。荷鲁斯急速眨动眼睛,发现它的轮廓像紊乱信号般模糊闪烁,似乎隐藏着盔甲的弧线以及一枚凝视独眼。
“我是荷鲁斯。”他说。
“你是何人?”那狼重复问道。
“我是荷鲁斯!”他大喊,“你还要知道什么?”
“我的时间不多了,兄弟,”那狼说道,狼群则开始绕着荷鲁斯踱步,“你必须在他到来之前回想清楚,你是何人?”
“我是荷鲁斯,如果我已经死了,就别再来烦我!”他尖吼着一跃而起,继续冲向丛林深处。
狼群紧随而至,伴着他在昏暗暮光里不问前路地埋头狂奔。那些狼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问题,直到荷鲁斯已经失去了任何时间与方向的概念。
荷鲁斯盲目前行,最终冲出林地,来到一个宽阔陡峭的巨坑旁边,那里面充满了幽暗静水。
头顶天空漆黑无星,唯有一枚洁白纯净的月亮像钻石般高悬于穹隆之上。他眨眨眼,抬起手遮挡住那灼灼光明,举目瞭望深幽水面,他确信湖中必然潜藏着某些难以言喻的可怕事物。
荷鲁斯向身后扫了一眼,发现狼群跟随自己走出了森林,于是他继续奔跑。狼嚎声将他一路追到峭壁边缘。远在下方的乌黑水面平滑如镜,明月倒影充满了他的视野。
狼群再度嚎叫。荷鲁斯感觉到那幽暗湖水在呼唤自己,似乎具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强大引力。他仰望月亮,聆听狼群最后一次齐声重复那个问题,随即跳入深渊。
他飞落半空,视野翻滚旋转,记忆杂乱无序。
月亮,狼群,狼神。
影月,苍狼。
一切骤然变得清晰明了,他高声喊道:“我是影月苍狼的荷鲁斯,帝国战帅,帝皇摄政,我还活着!”
荷鲁斯遁入池水,湖面像漆黑玻璃般爆裂飞溅。
闪烁烛火用一股冷寂光芒将洞穴照亮,遍布裂纹的石壁上爬满了蛛网般的冰霜,教徒们的喘息化作一团团白色雾气。阿克舒布用生石灰在地面上涂抹了一个圆环,周围有八个尖角。一具呈大字形的残破尸体躺在中央,那是戴文女祭司麾下的一名侍僧。
艾瑞巴斯仔细监督女祭司的结社奴仆在圆环周围分散就位,确保仪式的每个步骤都完成得一丝不苟。为了让战帅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投入了巨大的努力,若是此刻功败垂成,必将招致灾难性的后果,但艾瑞巴斯明白,战帅的陨落是上百万个事件的协同成果,在数千年前便已展开运作,而自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实在微不足道。
无数看似相互独立的事件在承上启下的关键时刻一齐揭示了因果关系,一同引向这个无人知晓的偏僻星球。
艾瑞巴斯知道,一切都将彻底改变。戴文会成为传奇所在。
深藏于戴尔弗斯心腹位置的秘密房间不会受到外界耳目的窥探,这一方面要归功于强大魔法,另一方面则是尖端科技的功效,若干心怀不满的机械神教技师欣然出手相助,以此换取怀言者能够提供的知识——被帝皇严令禁绝的知识。
阿克舒布俯身跪倒,切下了死去侍僧的心脏,这个结社女祭司以娴熟手法将那依旧温热的器官从前任拥有者的胸膛里取出来。她咬了一口,随后递给自己幸存的侍僧泽法。
他们将心脏依次传递下去,每个教徒都张口啃噬那块深红血肉。艾瑞巴斯最后接过了血腥恐怖的残余心脏,狼吞虎咽地将其全部吃掉,鲜血沿着嘴角流淌到下巴,他能品尝到侍僧的临终记忆,体会到那柄夺走侍僧性命的奸诈刀刃。这份背叛是献给命运造主的祭品,血腥飨宴用来取悦血神,呼唤着黑暗王子与腐败之主的力量。
尸体下面的一摊血沿着地板上刻出的凹槽涓涓流入圆环中央的洞里。艾瑞巴斯明白,鲜血是不可或缺的,它充满了生命的活力,蕴藏着诸神的威能。还有什么会比这备受赐福的浓厚心血更容易触及神力?
“完成了吗?”艾瑞巴斯问道。
阿克舒布点点头,拎起那柄挖出心脏的匕首,“是的。盘踞界外者的力量与我们同在,但我们必须要快。”
“何必匆忙,阿克舒布?”他将手按在剑柄上问道,“你我性命攸关,此刻绝不可疏忽犯错。”
“我明白,”女祭司说,“但附近另有一人存在,那个独眼幽魂穿行于位面之间,妄想让迷途子嗣回到父亲身边。”
“马格努斯,你这老狐狸,”艾瑞巴斯轻笑一声,仰望房间屋顶,“你休想阻止我们。你远在天边,而荷鲁斯已经不可回头。我早有准备。”
“你在和谁说话?”阿克舒布问。
“那个独眼幽魂。你说另外一人就在附近。”
“的确在附近,”阿克舒布说道,“但并不在这里。”
女祭司的闪烁言辞让他颇为厌倦,艾瑞巴斯厉声说:“那么他究竟在哪里?”
阿克舒布抬起手,用刀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在与子嗣交谈,但他尚且无法真正触及对方。我能感觉到那个幽魂在圣殿周围徘徊,试图打破魔法屏障,让自己的全部力量得以施展。”
“什么?”艾瑞巴斯高喊。
“他不会成功的,”阿克舒布说着,高举匕首向他走来,“我们数千年前便已经开始神游界外之域了,他的卑微学识只能望洋兴叹。”
“为了你自己好,希望如此,阿克舒布。”
她微笑着探出匕首,“你的威胁在这里毫无意义,战士!我可以在一念之间让你鲜血沸腾,身躯爆裂。你需要我把你的灵魂送往界外之域,但我若死了,你又要如何归还呢?你的灵魂会永远漂泊于虚空之中,你的怒火还不至于让你坦然接受这份命运。”
艾瑞巴斯并不喜欢对方嗓音里突然出现的权威力量,但他明白女祭司所说属实,于是暗自决定等到她完成工作之后再动手杀掉她。他咽下恼怒说:“那么我们开始吧。”
“很好。”女祭司点点头,泽法迈上前来,用锑晶体涂抹艾瑞巴斯的面孔。
“这是为了制作假面吗?”
“是的,”阿克舒布说,“这会蒙蔽他的感官,令他难以明辨你的模样。他只能看到一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
这美妙的讽刺意味让艾瑞巴斯微笑起来,他紧闭双眼,让泽法在自己的眼睑和脸颊上涂抹那引发刺痛的银白色粉末。
“容许你步入虚空的咒语还需要最后一项成分。”阿克舒布说。
“什么最后一项成分?”艾瑞巴斯顿时狐疑地问道。
“你的死。”阿克舒布说着,挥动匕首割开了怀言者的喉咙。
荷鲁斯睁开双眼,头顶的碧蓝苍穹让他面露微笑。染着淡粉和橙红的云朵在视野里缓缓飘过,倍显平和舒缓。他凝望了彩云一阵,随后坐起身来,双手按在地面上,感觉到一片湿润的草坪。他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他放眼展望周围环境,同时抬起手掌举到面前,呼吸着带着绿草的甘美清香的新鲜空气。
一片毫无阻隔的美妙景色铺展在他面前,高耸入云的覆雪山脉上铺盖着一袭披肩般的松树和冷杉,绿如翡翠的壮丽森林无边无际,其中穿插着一条泡沫飞溅的冷冽大河。数百头皮毛蓬松的食草动物在平原上漫步,翼展宽阔的巨鸟聒噪地盘旋于头顶。荷鲁斯正坐在山脚旁的低矮丘陵上,温暖阳光沐浴着他的面孔,身下的柔软草地令他感觉分外舒适。
“见鬼去吧,”他说着站起身来,“我知道我还没死,这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没有人答复他,然而他这一次确实指望得到些回应。周围的世界依旧甘美清香,但他如今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于这天堂景象的虚妄本质的记忆。这一切都远非真实,无论繁茂森林还是壮丽山河皆为假象,不过其中确有某种怪异的熟悉感。
他回想起那幅潜藏在幻象之下的黑钢背景,并发现只要自己刻意为之,就能看透面前的绝美风景,依稀辨别出那可怕梦魇的蛛丝马迹。
荷鲁斯还记得自己曾作猜想,或许此处便是夹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的某种虚无界域——那仿佛是上辈子的思绪了——如今这念头让他付诸一笑。他早已接受了理性的思想原则,认定整个宇宙都仅仅由物质组成,若脱离物质便毫无意义。宇宙包含一切,所以在此之外就不存在任何事物。
荷鲁斯心智敏锐,能够理解为何一些古代神学家声称亚空间实际上就是地狱。他明白其中逻辑,但他也知道虚空绝非某种超自然位面;它只不过是实体宇宙的倒影与回响,里面充斥着混乱无序的能量旋涡,种种奇诡而恶毒的异形生物盘踞其中。
这是个令人满意的公理论断,然而它无法解释荷鲁斯究竟身在何处。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最后的记忆便是在医疗室与佩卓尼拉·维瓦交谈,向她讲述自己的一生经历,种种希望与失望,还有为整个银河的担忧——同时他很清楚这些劲爆内容便是自己的遗言。
那已经无法改变了,但他一定要彻底搞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这是他的伤势所引发的狂热幻梦吗?坦巴的武器是否有毒?荷鲁斯随即抛开了这个想法,没有任何毒素能将他击倒。
荷鲁斯扫视周围环境,那追逐他穿越幽暗森林的狼群不见踪影。他突然回想起狼群领袖身上曾经浮现出的一张熟悉面孔。当时在转瞬之间,他仿佛看到了马格努斯,但对方想必还踯躅于普罗斯佩罗,默默舔舐尼凯亚议会留下的伤口吧?
荷鲁斯在戴文的卫星上遭遇了某些事情,但他对此毫无概念。他的肩膀从盔甲下面传来阵阵痛楚,他活动了一下试图放松肌肉,却让痛苦越发剧烈。荷鲁斯再次向河流迈进,对于这片虚幻大地的透彻理解并不能缓解他的口渴。
他翻越丘陵,沿着缓坡朝岸边走去,面前那令人震惊的场景骤然让荷鲁斯停住脚步:一个身披盔甲的阿斯塔特战士面孔向下漂在水里。那具躯体在河岸搁浅,伴着水波起起伏伏。荷鲁斯匆忙冲了过去。
他迈步踩入临岸浅滩,抓住那人的肩甲边缘,伴着泼溅水声将其翻转过来。
荷鲁斯低声惊呼,他发现对方一息尚存,而且再熟悉不过了。
按照洛肯的说法,这是一位俊美之人,一位广受全员爱戴的俊美之人。伟大远征最为高贵的英雄也是他的众多称号之一。
哈斯特尔·塞扬努斯。
洛肯大步远离圣殿,诸位兄弟的所作所为让他愤怒不已,自己的过失也令他十分恼火:他早该知道,艾瑞巴斯除了单纯谋杀战帅之外一定另有企图。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渴望用武力解决问题,然而艾瑞巴斯并不在这里,也没有人能够告诉他此人目前的行踪。托迦顿与维帕斯走在两旁,纵然怒意充斥洛肯心头,他依旧能够察觉到,两位朋友对于戴尔弗斯大门脚下所发生的事情深感惊愕。
“王座在上,这是怎么回事?”当他们走下那高大阶梯时,维帕斯问道,“加维尔,怎么回事?现在第一连长和小荷鲁斯都变成我们的敌人了吗?”
洛肯摇摇头,“不,耐罗,他们是我们的兄弟,他们只是被人利用。我相信大家都是如此。”
“是艾瑞巴斯的手笔?”托迦顿问。
“艾瑞巴斯?”维帕斯追问,“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加维尔相信战帅的遭遇都是艾瑞巴斯暗中推动的。”托迦顿说。
洛肯恼怒地瞪了同僚一眼。
“你开玩笑的吧?”
“这次不是,耐罗。”托迦顿回答。
“塔瑞克,”洛肯厉声说,“别那么大嗓门,否则所有人都会听见的。”
“听见又如何,加维尔?”托迦顿嘶声道,“如果艾瑞巴斯是幕后黑手,那么所有人就理应知道。我们该揭露他。”
“我们会的。”洛肯作出承诺。他看着星星点点的车辆灯光在谷口浮现,他们不久之前刚刚飞过那里。
“我们怎么办?”维帕斯问。
这就是关键问题,洛肯意识到。他们在展开任何行动之前需要更多信息,亟须更多信息。他努力维持情绪冷静和思维清晰。
洛肯想要寻找答案,但他首先要知道该提出什么问题。有一个人向来能够为他快刀斩乱麻,引导他走上正途。
洛肯迈下石阶,朝雷鹰走去。托迦顿、维帕斯以及巫师小队战士们紧随其后。他来到台阶底端转身说:“我需要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监视圣殿的情况,确保不要有坏事发生。”
“定义一下‘坏事’。”维帕斯说道。
“我也不确定,”洛肯说,“就是……坏事,你懂吧?再者,只要看见艾瑞巴斯一根毫毛,就立刻联络我。”
“你要去哪里?”托迦顿问。
“我要返回复仇之魂号。”
“回去干什么?”
“寻找一些答案。”洛肯说。
“哈斯特尔!”荷鲁斯喊道,伸手将委顿的老友从水中捞起。塞扬努斯瘫在他怀里,但荷鲁斯通过对方颈部的脉搏和脸上的血色判断他还活着。荷鲁斯将塞扬努斯拖出河水,心中猜想这是否同样属于怪异世界的虚无幻象,早已故去的朋友会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塞扬努斯的胸膛起伏抽搐,喷出一大口水。荷鲁斯让对方侧身躺倒,他知道阿斯塔特战士的强化体质几乎不可能允许其溺毙。
“哈斯特尔,真的是你吗?”荷鲁斯问道。纵然他明白在这个地方提出此等疑问恐怕毫无意义,但再次见到挚爱的塞扬努斯还是让战帅满心欢喜难以自持。昔日这位荣宠加身的爱子葬身于63-19伪帝宫殿的黑玛瑙地板上,荷鲁斯还记得自己获知消息后的深切悲痛,以及那科索尼亚式的求战之心与复仇渴望。
塞扬努斯呕出最后一口水,双肘撑地挺起上身,贪婪地吞入一口口纯净空气。他抬起手抓挠喉咙,仿佛在搜索什么,而寻觅无果之后却面露宽慰。
“吾儿,”荷鲁斯说道。塞扬努斯应声转过身来。他的形象与荷鲁斯记忆中别无二致,不差分毫:庄重的面孔、较宽的瞳距、挺直的鼻梁,俨然是战帅本人的镜像。
看到对方那神采奕奕的银色双眸之后,战帅对于塞扬努斯或许会造成威胁的顾虑便一扫而空,这真真切切就是哈斯特尔·塞扬努斯。荷鲁斯完全不明白这怎么可能发生,却也不愿对面前的奇迹提出质疑,他担心一切都会转瞬即逝,化为乌有。
“指挥官。”塞扬努斯起身拥抱荷鲁斯。
“小子,见到你真好,”荷鲁斯说,“失去你的时候我的心都要死了。”
“我明白,长官,”塞扬努斯答道,紧紧相拥的两人终于松开对方,“我能感觉到你的悲伤。”
“你真是让我高兴,”荷鲁斯退后一步,欣赏自己麾下最完美的战士,“我简直是心花怒放,但这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你死了。”
“是的,”塞扬努斯承认,“你的确看到了,但我的死其实是件好事。”
“好事?怎么会?”
“那让我睁开双眼看清了宇宙的真理,让我挣脱了生者学识的枷锁。死亡已经不再是一个未知领域了,大人,我正是从中归来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
“它们把我送了回来,”塞扬努斯说,“我的魂魄曾失落在虚空之中,孤独凋零,但如今我回来帮助你了。”
塞扬努斯的存在让荷鲁斯心中五味杂陈。听到对方谈及魂魄与虚空给战帅敲响了一记警钟,然而再次看到爱子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让他觉得值得珍惜,即便一切皆为幻景。
“你说你是来帮助我的?那就帮我了解这个地方吧。我们究竟在哪里?”
“我们时间不多了,”塞扬努斯说着爬上了俯瞰平原与森林的丘陵,举目遥望四下,“他很快就会来的。”
“我最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荷鲁斯说。
“你还从谁口中听过?”塞扬努斯转回身来,带着凝重神色质问道。对方话语中的怨毒恨意让荷鲁斯倍感惊诧。
“是一头狼对我说的,”荷鲁斯说,“我知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我发誓它确实开口对我讲话了。”
“我相信你,长官,”塞扬努斯说,“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立刻动身。”
荷鲁斯察觉到对方的搪塞回避,这是他此前在塞扬努斯身上从未见过的,于是说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哈斯特尔,快说清楚我们在哪里。”
“我们没有时间了,大人。”塞扬努斯再次催促。
“塞扬努斯,”荷鲁斯带着战帅的威严开口,“给我把话讲清楚。”
“好吧,”塞扬努斯说,“但要快,你的身躯正躺在戴文星球的戴尔弗斯里,濒临死亡。”
“戴尔弗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这里看起来也不像是戴文。”
“戴尔弗斯是盘蛇结社的神圣场所,”塞扬努斯说,“是一座医疗厅堂。在地球的古老语言里,这个名字的含义是‘世界的子宫’,它可以助人痊愈伤病,重获新生。你的身体还躺在天柱地轴大厅里,但你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躯壳。”
“所以我们并非身处此地?”荷鲁斯问,“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不是。”
“那么这里就是亚空间。”荷鲁斯终于认定了悬在心头的疑虑。
“是的。这一切皆为虚幻,”塞扬努斯挥手指向大地,“仅仅是亚空间的无形能量,被你自身意志与回忆的零乱碎片塑造而成的。”
荷鲁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片壮丽山河。他回想起近十年前在一个死寂世界脚下十公里的深邃洞穴里,曾找到一幅美妙惊人的巨型地图,其中描绘着泰拉的物理全貌。那并非当代泰拉的模样,而是一个属于亘古岁月,尚有葱郁原野、洁净海洋和清新空气的泰拉。
他仰望天空,几乎预期能看到一张张写满好奇的面孔凝视自己,就像观察蚁巢的学生那般,然而苍穹之上空寂无物,只是以一种远非自然的速度越来越昏暗。他眼看着周围的世界经历剧变,从地球的无瑕山河转化成泰拉的凄凉废土。
塞扬努斯跟随他一同遥望,“已经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荷鲁斯问。
“你的心灵与身体都在凋亡,这个世界也开始崩塌,堕入混沌。这就是它们送我回来的原因,我将要引导你找到真相,回归本体。”
在塞扬努斯话音未落之时,天空便已陷入动荡,战帅依稀看到了虚空的沸腾海洋在云层背后隐隐翻滚。
“你总提到‘它们’,”荷鲁斯说,“‘它们’是谁,为何对我感兴趣?”
“亚空间里存在着伟大的智能,”塞扬努斯解释道,他向那逐渐解离的天空投去不安的目光,“它们的交流手段与我们不同,这是唯一能够与你沟通的方式。”
“这听起来不大对劲,哈斯特尔。”荷鲁斯发出警告。
“没错。这里并无恶意。这里蕴含着力量和潜能,但并无恶意,只有维持生存的渴望。发生在我们银河中的事件正在摧毁这片国度,于是那些智能存在便选取了你作为使节,代替它们与现实世界进行互动。”
“如果我不愿担任它们的使节,又当如何?”
“那么你就会死,”塞扬努斯回答,“如今唯独它们有能力拯救你的生命了。”
“它们既然如此强大,为何还需要我?”
“它们纵然强大,但无法存在于实体宇宙,必须借助使节行事,”塞扬努斯解释道,“你是一个力量强大且志向高远的个体,它们很清楚,银河之中再无旁人具备此等权威与品质,足以完成那必为之事。”
此等评价让荷鲁斯十分满意,但他依旧对于这一切感到不安。他并未在塞扬努斯的话语中捕捉到任何欺骗或隐瞒,然而脑海深处的一个声音发出了警告,提醒他面前这位银色双眸的战士不可能是真正的塞扬努斯。
“它们对实体宇宙毫无兴趣,那与它们水火不容,它们仅仅盼望能够保护自己的领域不被毁灭,”塞扬努斯继续说道。那潜伏在幻象背后的污浊世界裹着化学物质的刺鼻味道再度浮现,一股恶臭轻风逐渐扬起,“作为你出手相助的回报,它们愿意将自身的一部分力量赠予你,帮助你实现一切野心。”
荷鲁斯注意到,那个由黄铜与钢铁组成的隐匿世界变得越发真切,而现实的经纬则在他脚下扭曲崩溃。闪烁暗光的裂纹横贯大地,荷鲁斯听到群狼呼号的声音渐渐逼近。
“我们必须动身了!”塞扬努斯喊道。那狼群从一片逐渐解离的低矮树林之中突然现身。在荷鲁斯耳中,它们的厉声嚎叫仿佛是在绝望地呼喊自己的名字。
塞扬努斯跑回河边,一片椭圆形的闪亮光芒从沸腾河水里浮现。荷鲁斯能听到彼端传来的絮絮低语和诡异嘀咕,他的视线在这片奇特光芒与那迫近的狼群之间转换,心中顿时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我不确定。”荷鲁斯说道。天空开始洒落滂沱酸雨。
“来吧,这道门是你我唯一的脱身手段!”塞扬努斯大喊着走向那片光芒,“一个伟人曾经说过,‘超凡脱俗的天才往往鄙夷平坦大道;他主动寻求那些尚未探索的领域’。”
“你对我引用我自己的话?”荷鲁斯说道。那刺鼻轻风已经变成了呼啸狂风。
“为何不能呢?你的言论会被引用千百年的。”
自身话语令世人铭记这一美好念头让荷鲁斯微笑起来,他举步跟上塞扬努斯。
“这道门通往何处?”荷鲁斯高声盖过狂风和狼群的呼号问道。
“通往真相。”塞扬努斯回答。
伴着没入地平线的夕阳,深坑逐渐变得熙熙攘攘,各种样式的数百辆车辆终于完成了朝圣旅途,从帝国部署区抵达此处。戴文人饱含惊讶与困惑地看着大批车辆隆隆开来,随即狐疑不安地发现所有乘客都弃车步行赶往戴尔弗斯。
在一个小时之内,已有数千人聚集于此,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大多数新来者只能无所适从地挤作一团,最终戴文人分头穿行其间,帮助他们寻找位置来存放物品并安排容身之所,此时一阵大雨已经开始泼洒。
车辆灯光沿着那条被遗忘的路径穿越山谷,一直延伸到了下方的平原里。随着黑暗降临戴文,赞颂战帅的歌声逐渐充满夜空,数千支蜡烛的闪烁光芒与那些火把一同照亮了金碧辉煌的戴尔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