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寡妇
夕阳西下的住宅区蓦然迴盪起警笛声。吃惊的居民们第一个念头是发生火灾，不少人奔出门外。通过门外的不是消防车而是警车时，惊疑不定的情绪才恢复镇静。但警车的数量令居民瞠目结舌。狭窄的巷道裡挤满警车，住在这个社区数十年的老人也是初次目睹。
不久，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指挥起交通。居民异口同声地询问，员警却不肯给明确答案，只是不断粗鲁喊著「附近相当危险，千万别靠近」。
这是神奈川县相模原市南区上鹤间本町，四月二十八日下午五点十分。明天就要进入黄金週的连假，却发生大事。神奈川县警包围将面临拆除命运的低楼层公寓社区「上鹤间社区」。打开平常上锁的特殊作业用出入口，他们衝进内庭。
以建筑物规模而言，这裡的停车场算佔地辽阔。场内停著四辆休旅车，周围站著十多名男女。这些人吃惊回头，已遭警察团团围住，只能束手就擒。
神奈川县警的组织犯罪对策本部查出一群柬埔寨人干著走私工业制品的勾当。这天下午三点，消息指出，柬埔寨组织正与另一偷渡客集团进行违法交易。警方布下天罗地网，准备一网打尽。
正在进行交易的六名柬埔寨仲介集团成员，及十名买方的偷渡客集团成员全遭逮捕，罪名是违法交易、妨碍公务及脱逃罪。
参与逮捕动的员警很吃惊，因为买方集团成员竟全是年轻女性，甚至包含外貌看来尚未成年的少女。这些女性的瞳孔颜色是褐或黑，浓淡相异，相同特徵是五官轮廓明显，肤色有的像欧美人，有的像亚洲或中东人。约一半的女人穿著宽鬆的男用风衣。外观很难判断国籍或人种，无人带著护照一类的身分证明文件。
女人们不发一语，唯独栗色短髮的女人沉著冷静地低声说两、三句话。她似乎是集团领袖，拥有宛如老鹰般锋利的双眸。她似乎在下令，但在场的员警听不出语言，而且其他女人听完也没有明显反应。
数辆日产Caravan改装的护送车来到门外。员警指示，嫌犯便排成一列，默默地依序坐车。柬埔寨集团的六名男人上车后，县警警员正要关门，排在后头的女人突然走来，挤上已经坐满的护送车。
「快退后，妳坐下一辆。喂，没听见吗?」站在门边的警察不耐烦地以日语斥喝。
蓦然，一阵巨大爆炸，护送车炸得不成原形。
爆炸的前一秒，女人都摀著耳朵伏倒在地上。白茫茫的烟雾中，一名女人突然起身，拔腿猛衝向貌似指挥车的大型警用车辆。震耳欲聋的声响与闪光让所有员警丧失判断力，一时竟没人上前阻止。下一瞬间，现场指挥车与女人一同化成一团火球。周围不少警方人士遭烈燄吞噬，或遭强烈的衝击震飞，当场惨死。车内的人更尸骨无存。
紧接著第三名女人起身衝向警察队伍。警察不知如何应付，想起该转身逃走时，女人已爆炸。烈焰烧尽多数员警，同时破坏现场围牆及停在牆外的数辆警车。
瀰漫著粉尘的视野裡，残肢如骤雨般落地。
第四名女人衝出炸毁的围牆，在外头的一整排警车中央爆炸。
狭窄巷道内的住宅区发生数次爆炸，周围的民宅遭到波及。
警车及建筑物的碎片飞上半空，接著如冰雹般洒落地面。电线杆朝著如无头苍蝇般逃窜的众人头顶压下，杆顶还连著数根不断迸放蓝白色电光的缆线翻飞。因爆炸的衝击而化为碎片的玻璃射向人群，如数千万把利刃。
住宅区裡安祥静谧的傍晚，转眼间化成人间炼狱。电视上经常可见这样的画面，但那总是发生在世界各地的纷争地带，没人想到在日本目睹这一光景。没人知道谁死了，因为没人知道谁还活著。警察晕头转向，民众更是如此。有些人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死活。
县警的指挥机制彻底瘫痪，现场的情况用「混乱」两字不足以形容。
倾倒的民宅、燃烧的车辆及四下逃窜的群众，阻挡附近医院赶来的救护车。大部分救护车连巷子也进不了，任凭宝贵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满天粉尘终于散开，遭逮捕的十名女人之中，未自爆的六名逃得不知去向。
这天晚上五点五十四分，霞之关警视厅厅舍内的公安部外事课楼层裡，外事三课课长曾我部雄之助警视嚼著他最爱吃的小糕饼，拿起遥控器，开启座位附近铁架上的电视机。他一如往常想看新闻，但画面让他目瞪口呆，不禁「哇」一声。
外事课课员的主要活动区域是以各地的分室——亦即祕密据点为中心，因此厅舍内的外事课楼层冷冷清清，此时三课仅两名搜查员坐在办公室。曾我部忘记咀嚼满嘴的小糕饼，与两名部下一起直盯著电视画面。画面憷目惊心，却看不出端倪。半晌，惊魂不定的播报员颠三倒四地描述现场，三人终于大致掌握情况。
「自杀炸弹攻击。」组长伊庭充寿警部呢喃。
曾我部端起茶杯喝一口，勉强嚥下糕饼后回应：「这是在日本的第二次。」
第一次指去年十二月发生在警视厅中央署的恐怖爆炸攻击。
(当时那案子闹翻天……)
曾我部难得沉浸在回忆。没过多久，桌上的警察内线电话响起。警视厅公安部外事三课负责国际恐怖案件。曾我部敏捷地接起电话，早等著这一刻。
这天晚上六点三十一分，霞之关的中央共同厅舍二号馆二十楼。戒备森严的警察厅警备局楼层裡，曾我部快步通过阴暗的走道，进入警备局长的办公室。
办公桌前的会客沙发坐著将近十名警界高官。外事情报部长鹭山克哉警视监、外事课长长岛吉刚警视长、国际恐怖主义对策课长宇佐美京三警视长、警备企划课长堀田义道警视长、警备课理事官三泽成人警视正、公安课理事官佐竹裕久警视正等等，这些人皆是与警备公安业务有关的官员。还有公安部长清水宣夫警视监，他是曾我部的直属上司。
曾我部畏畏缩缩地寒暄，坐在座位尾端。与会者前都放著一份档案夹，清水亲手拿起交给曾我部。
「啊，谢谢。」曾我部含糊地道谢，接过档案夹。
「宇佐美。」
坐在中央的警备局长海老野武士警视监一喊，国际恐怖主义对策课长宇佐美京三立即起身：「关于今天下午约五点三十分发生在神奈川县相模原市的自杀爆炸攻击案，尚在蒐证阶段，还有很多疑点难以釐清，在此向各位致上歉意。不过就在今天的下午四点三十分，也就是本案发生的大约一小时前，美国的美国反恐中心NCTC提供我们一些资讯。简单来说，车臣共和国的恐怖组织黑寡妇多名菁英成员似乎潜入日本。」
众人一听到「黑寡妇」，同时发出轻呼。在神奈川县发动自杀爆炸攻击的偷渡集团，确实都是女性。
海老野局长似乎提早接获报告，因此并未惊讶。宇佐美报告过程中，他一直板著脸。
「三个月前，潜藏在北高加索地区的车臣伊斯兰激进派组织，占领达吉斯坦共和国的天然气精炼厂，这案子想必各位记忆犹新。在案子裡，八名日本籍技师牺牲了生命。向来对恐怖组织採取强硬态度的俄罗斯当局，立即对各北高加索恐怖组织的山中据点发动军事攻击。由于牺牲者包含日本人，日本政府也表态支持俄罗斯行动。相对于此，车臣的伊斯兰武装势力也发表声明，主张日本只是争取天然气资源而奉承俄罗斯，并暗示很可能对日本发动武装攻击。依据蒐集到的证据显示，该势力很可能将这项报复行动交给底下的武装组织黑寡妇负责执行。」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
神奈川的爆炸案肯定就是黑寡妇恐怖攻击的一环。倘若仅帮助同伴逃走，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愿意自爆而结束生命的人，心中肯定有强烈的信念。
宇佐美接著道：
「黑寡妇也是伊斯兰武装组织，成员全是在车臣纷争中失去丈夫或亲人的女性。二○○二年的莫斯科剧场占领案、二○一○年的莫斯科地下铁恐怖爆炸案等等重大恐怖攻击事件，都与这一组织有关。近年来她们更将活动范围扩展到西欧诸国，如美国的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爆炸案，以及法国的巴黎陆军医院爆炸案，据说都由她们所犯。」
「竟然选在黄金週这种尴尬时期……看来他们一清二楚日本的生活文化。」
身材矮小如猴的长岛外事课长咕哝。
放假期间的随机自杀炸弹攻击——这对警界人士而言都是不敢想像的恐怖噩梦。
「目前还无法断定她们故意选在连假期间发动攻击。」
三泽理事官提醒。长岛轻抚下巴沉吟：
「但可能性很高。如果我是恐怖份子，绝不会错过这个时机。」
鹭山外情部长再次打起哆嗦。
「虽然很想提醒国民注意安全，但消息一公布，不管社会还是经济上的打击都难以估计。而且连假期间各地旅游景点、公共设施及交通运输工具都出现人潮，需要警戒的地点大增，动员全日本警察也应付不来。」
宇佐美也沉重地点点头：
「依黑寡妇的犯案手法，她们针对日本的报复行动应该也是自杀炸弹攻击。神奈川这案子就是最好的证据，她们为了防范交易出意外，一开始就在身上装了炸药。」
「难缠的对手。」海老野局长道。
难缠的对手?不过就是一群母老虎。曾我部翻看著档案夹暗想。但自暴自弃的愤怒寡妇，或许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存在。
外貌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的海老野警备局长中气十足地道：
「十分钟后，我会亲自向国家公安委员会及官房长官报告。官邸对策室的设置也在筹备当中。目前还不清楚详细受害程度及现场情况，但神奈川县爆炸案肯定是个插曲，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要是让民众知道一群恐怖份子将在国内发动大规模自杀爆炸攻击，可能会引起前所未有的恐慌。因此我们的调查行动一定要严加保密。这是考验国家危机处理能力的大案子，主导权当然移交至警察厅。目前当务之急是把所有逃亡中的恐怖份子抓回，问出恐怖攻击计画的详情，这部分主要由外事三课负责，务必做好万全的……」
曾我部想，果然不出所料。人走霉运，什麽鸟事都会落在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