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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爱的卡蒂亚,我最疼爱的女儿。我要赋予妳一个最特别的任务。
我明白,席拉。不管妳说什麽,我都照做。
——我们历经一段漫长的旅程。这是一场好长、好长的旅行。失去故乡后,我们待过印古什、乔治亚、达吉斯坦……我们往来世界各地,聚集越来越多同伴。
是啊,我们去了好多地方,在好多国家打过仗,虽然得到很多同伴,却也失去很多同伴。
——我们遇上了好多事情。虽然大多是痛苦、悲伤的事,但偶而也遇上一些好事。
嗯,还有快乐的事。
——是啊,我们还一起跳过列兹金卡舞。
那一次真的好快乐。能够跟大家一起旅行多麽幸运。若没有遇到席拉跟大家,我不晓得自己会沦落成什麽模样。
——但这次的旅行比较特别,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旅行。
什麽意思?
——这一次的任务很困难,想成功,就须有战到最后一人的觉悟。
席拉,妳呢?妳也会死吗?
——或许。
我不要。席拉,我不要妳死。
——不用害怕,我永远都在妳身边。来,卡蒂亚,给我一个晚安之吻。在妳熟睡的期间,我一定会在旁边保护妳,不让妳遭受恶魔的危害。
少女走在嘈杂的东京街头,内心却沉浸在回忆。有些是数个月前的对话,有些是数年前的模糊景象。记忆中那些北高加索的废墟,与眼前闪烁著七彩霓虹灯光的异国街景,实在太过遥远,让少女感到自己彷彿悬浮在不安定的梦境。
对少女而言,真正的现实只存在故乡。唯残破的家园、一望无际的瓦砾堆,以及横躺在路旁的焦黑尸首,在少女的心中才有真实感。
这整座都市都只是一场梦。过于放纵的噩梦。这裡的每人都活在幻想的巢穴,不把他人的痛苦当一回事,贪婪地享受沉睡的欢愉。既然是一场噩梦,就在这裡点一把火,把这些人唤醒吧。就像席拉说的,大家一定会从睡梦中吓得跳起来。我们要让这些人看清楚,世界的真实面貌到底是什麽样子。人是无法理解他人痛苦的动物。如果没有亲身体会,绝对无法感同身受。在一次又一次的旅程中……不,早在第一次的旅行前,她便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少女不禁回首过往。打从有记忆以来,她便不曾真正安祥地度过一夜。半夜裡总有枪声惊醒自己,她又得瑟缩著身子害怕啜泣。唯席拉陪在身边的日子,自己才能安心入眠。
席拉那句话是什麽意思?为什麽说这是最后一次的旅行?这是她的真心话吗?难道大家都抱著死在这个国家的觉悟?席拉会死,吉奈妲、法蒂玛也会死?
完全无法想像。她们到目前为止不知除掉多少宛如恶鬼的敌人,其中有军人,有警察,还有黑道及游击军。天下无敌的妈妈们,怎麽可能输给这个国家的男人?
蓦然,少女回想起昨天遇上自称是警察的男人。少女一生中不知遇过多少警察,每一个都是下三滥的人渣。但昨晚那个男人,却与过去遇过的都不一样。与流氓打架时,那个男人突然表现出凶暴一面。那是难以压抑的焦躁与排斥,反抗著无可救药的世界。少女非常明白,因为同样的感受长年来一直存在心中。明明没有对话,却彷彿能与对方心意相通。他真的是警察吗?
他明明自称警察,当他问要不要一起走到车站时,自己为何点头答应?少女一方面觉得自己太鲁莽,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给自己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平时自己绝对不会那样的。
想到这裡,少女察觉心跳加速,而且耳朵及脸颊越来越烫。
——你是……女孩子?
少女知道「女孩子」的意思是「девушка」。
想让起伏不定的情绪恢复平静,少女在明亮的玻璃橱窗前停下脚步,整了整头顶上的深蓝色帽子。就在这时,三个年轻女人走来。她们嗲裡嗲气地说话,把玩著手机。少女与其中一名女性四目相交。三名年轻女人的妆,都让少女联想到小时候读过的图画故事书裡所画的热带珍奇动物。
「看什麽?」一名女人用古怪的音调问道。以少女的日语能力,还没办法完全理解意思,却百分之百理解那是虚张声势的恫吓。
「怎麽,看我们不顺眼吗?」
三人走过来。
——你带著那种眼神走在这一带,很可能又会被像刚刚那样的人缠上。
少女想起男人说过的话,转身快步离开。
「搞什麽,原来是胆小鬼。」「这丫头的服装好老土呀。」「该不会是偷渡客?」「好噁心,身上一定带病。」
背后传来女人们妳一言我一语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