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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三十日。爆炸案发生后的第三天,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但特搜部的搜查行动却迟迟没进展,外事三课也没传来新消息。不过对方是外事三课,掌握新情报也不见得愿意分享。

  下午五点,城木在办公室内自座位上站起,望著隔壁的宫近说道:

  「我先走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拜託你了。」

  宫近吃了一惊,转头问:「今天你要准时下班?」

  任职于警察厅的官员须应付国会质询及处理厅内、厅外的沟通协调,因此每天三更半夜才下班的情况并不罕见。相较之下,警视厅内的理事官一职则大多可以准时下班。不过城木是个很尽责的人,工作量甚至超越基层,经常在厅舍内忙到很晚。因此宫近见他今天这麽早下班,著实吓一跳。何况目前特搜部正在侦查攸关日本警界声誉的重大案件,搜查员每天挥汗如雨地东奔西走。在这样的日子准时下班,城木心裡也很过意不去。

  「老实说,我今天无论如何得回老家一趟。」

  城木满脸苦涩地道。宫近一听,登时恍然大悟。城木家是代代诞生不少政治家或高阶官员的名门望族。城木虽然每天忙于警视厅内的工作,但毕竟无法完全摆脱来自老家的压力。

  「偶尔还是得回去露脸,否则又要听父亲及哥哥说教了。而且今天哥哥打电话给我,提醒我一定要回去。」

  「传统世族的小少爷也不好当。」

  宫近平日说惯酸言酸语,但这却是肺腑之言。城木毕业于东京大学的法学系,宫近毕业于经济学系,就读学系不同,却同时考上国家公务员第一类考试,同时进入警视厅。宫近的话中,其实流露出对知交好友的关心。

  「既然是副干事长点召,你只能回去了。」宫近接著道。

  城木的哥哥是政治家,但姓氏不同,特搜部内知道的人并不多,宫近是其中之一。

  「嗯,你那边呢?久美子最近好吗?」

  「好是好,就是越来越我行我素,我很头大。而且最近太晚回家,老婆有些神经质。」

  「夫妻处得不好?」

  「倒也不是……」

  宫近支支吾吾半晌后道:

  「我越来越偏向特搜部,她担心我毁了前程。」

  「原来如此。」

  特搜部在警界内部被视为异端,但城木相当认同理念。因此城木嘴上这麽说,内心其实五味杂陈。宫近似乎也很清楚城木的心情,于是道:

  「等你有一天结婚,就能明白我的难处了。我晚点才下班,你不用担心,先离开吧。」

  「谢谢。」

  城木为宫近的好意道谢后离开厅舍,招了计程车,告知位于千代田区番町的老家地址。

  城木在环绕著陈旧砖牆的老家门口下车,走向设置监视器的门柱,按下电铃。千代田区的番町是古色古香的社区,两旁及周边都是庄严豪华的宅邸。近几年来多不少高级公寓,但城木家的区域仍坐落著许多传统大宅。

  不一会,大门旁的小便门自内侧开启。

  「请进。」开门的是辖区警署麴町署员警。最近哥哥常在媒体露脸,因此老家成了麴町署的重点巡逻地点。

  「辛苦了。」

  城木认得这名警察。打招呼后,城木走向主屋。苍鬱树木包围的主屋是栋壮观的两层楼洋房建筑,但年代久远,落成于二战结束不久的时期。城木懂事后,主屋就改建过两次,一部分的结构融合日式与西式的风格,但整体依然散发出宛如西洋绘本中的建筑氛围。城木还是小学生时,周遭朋友也都是富裕家庭的子弟,但到城木家游玩时,每个人还是啧啧称奇。因为这个缘故,小学时期的朋友们为城木取个绰号叫「贵族」。当然这绰号也是来自城木的名字「贵彦」。

  这是从小生活的家,却令城木难以亲近。管家山崎站在主屋玄关前,仪态恭谨肃穆,那姿势这麽多年来丝毫未变。

  「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及亮太郎大少爷在餐厅裡等您了。」

  城木家的家事及其他杂事全由管家山崎负责分派管理。在城木的记忆裡,母亲美和离家出走后,规矩就没变过。山崎不仅对孤僻的父亲忠心耿耿,对城木及哥哥亮太郎也照顾有加。在城木心中,山崎比父亲亮藏更容易亲近。

  城木沿著会客室旁的走廊快步走向餐厅。父亲坐在最内侧,哥哥坐在右手边,这都是他们平日坐惯的位置。

  「贵彦,为何这麽晚?」数个月不见的父亲板著一张脸。乍看发脾气,但并非如此。父亲向来都是那样的表情。

  父亲城木亮藏原本是财务省官员,退休后成为财务省关係团体「财团法人税务公会计研究协会」的理事长。年轻时是备受期待的次官候选人,但担任局长期间因受部下丑闻牵累而与次官的宝座擦身而过。或许这份遗憾长期鬱积心中,导致他随著年纪渐长而越来越顽固。城木感到隔阂的理由之一,正是与父亲太疏远。

  「一点也不晚,爸爸。他五点从新木场的厅舍离开,到家差不多就是这时间,我本来还以为会更晚。」哥哥为弟弟打起圆场。

  哥哥与城木相差七岁,今年三十八岁。哥哥从小就是面面俱到,能力优秀,待人亲切,可说人见人爱。大家都说他们这对兄弟相当像,都是英才,但城木有永远比不上哥哥的自卑。城木知道,父亲面对自己时的眼神总带著失望。

  哥哥相当体贴自己,但城木感觉那只是扮演著「好哥哥」的角色。即使是哥哥,城木依然有无法拉近距的疏离。遇上麻烦时,哥哥会伸出援手,但不知道为什麽,自己无法敞开心防。对于自己的彆扭,城木也很自厌。

  哥哥不曾让父亲的期待落空。在城木的记忆裡,他甚至从不曾向父亲顶嘴。

  原本哥哥在父亲的指示下进入外务省,后来转调至联合国难民署UNHCR。任职一阵子后,又依著指示成为执政党重量级人物宗方与五郎的入赘女婿。因此他如今不姓城木,而姓宗方。入赘后,哥哥转为岳父祕书,不久便继承人脉出马竞选参议员并当选,现在已经迈入第二届。

  在他的政治理念属革新派,学生时代就以义工身分往来纷争地带。进入联合国工作后,哥哥很少待在日内瓦的办公室,率先前往纷争地区,竭其所能地保护当地难民。如今他获得选民的爱戴,过去经历也是原因之一。说起宗方亮太郎,在执政党内便是名副其实的后起之秀,年纪轻轻就担任副干事长要职。

  城木一坐下,山崎与女服务生便送上前菜。今日前菜是油封牡蛎与萤鱿。原来不是大事,仅是单纯的晚餐聚会。在最忙碌的时期还得被叫回来吃晚餐,城木万般无奈。但自己平常找尽各种藉口不回老家,内心过意不去。而且哥哥不知为何特地打电话,要求弟弟「一定要回来」。

  哥哥是执政党的副干事长,一定知道警界人士都正阻止黑寡妇的恐怖攻击而焦头烂额。执政党内如何因应,哥哥应该也感到棘手才对。为何偏偏挑在这种时候,一家三口在家裡悠哉地吃晚餐?这让城木百思不得其解。

  用完前菜,送上芦笋海胆汤。特别聚会时,城木家会请熟悉的老字号法国料理餐厅派厨师前来掌厨。

  当初父亲要求城木进入财务省或外务省,但城木违反命令,擅自进入警察厅。城木家两个儿子中,只有弟弟敢违背父亲的命令。父亲大为光火,这也成了城木不愿回老家的原因之一。跟以往一样,餐会气氛凝重,几乎没对话。城木不禁想,这个家到底何时变成这样?

  答案显而易见。母亲美和捨弃孩子离家出走后,家就不对劲了。不,「捨弃」并不贴切,因为母亲离家出走是逼不得已。如果续留,母亲一定会发疯。不,或许早在离开这个家前,母亲就已经疯了。城木小学期间,父母的关係便降至冰点。母亲一不在,城木对老家的排斥感更倍增。

  「年底要举行日菜子的第三次法会。贵彦,这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哥哥淡淡地道。

  「当然,我一定回来。」城木二话不说答应。

  大嫂宗方日菜子三年前病逝。结婚前,大嫂患严重的心脏病。在城木眼裡,日菜子是相当奇特的女性。天真浪漫,让周遭感到一股暖意。不提父亲促成,城木认为哥哥愿意与她结婚很有眼光。回想起来,哥哥最神采奕奕的时期,正是与日菜子的短暂婚姻时光。

  当时他身为政治家的祕书,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日菜子竭尽所能地在旁扶持。有时城木聊起关于警政改革的天真理想,大嫂也会温柔地凝神倾听。城木甚至认为哥哥若能将她迎娶进家裡,城木家应该会变得明亮和温馨。可惜哥哥入赘之故,夫妻生活的场所不是城木家,而是宗方家。

  大嫂因病情加重而去世时,城木彷彿失去对家的最后希望。直到大嫂逝世的那天,哥哥都在她旁边尽心尽力地照顾,这点无庸置疑。城木亲眼看见在政坛呼风唤雨的宗方与五郎握著哥哥的手,泪流满面地道谢。

  ——如果大嫂活著就好了……

  「你们特搜部如今一定被那案子搞得人仰马翻吧?」

  亮太郎吃著长臂虾义大利管麵,若无其事道。

  「各种层面来说,案子让人头疼。国际局势的谬误,用最糟糕的形式报应在日本。」

  城木这麽回应,却隐隐察觉哥哥的态度不对劲。

  「你指达吉斯坦共和国精炼厂遭占据的案子吗?」亮太郎问。

  「那也是其中之一……」

  城木含糊其辞。少年兵的问题一浮上脑海就头疼,实在不想挂嘴边。何况问题颇複杂,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城木提不起精神好好解释,也不认为这适合在用餐时閒聊。

  亮太郎不理会城木的逃避态度,继续说道:「从前纽约发生多起恐怖攻击事件时,恐怖份子声称所有赞成美国攻打伊拉克的国家都是恐怖攻击对象,日本也在名单中。但那一次国内并没发生恐攻。达吉斯坦共和国是同一现象的翻版。俄罗斯就跟美国一样,声明与恐怖份子抗战到底的决心。日本确实非常希望获得俄罗斯的天然资源,但这跟那两码子,不能混为一谈。何况这次的牺牲者还包含日本人,日本政府对于霸道的恐怖主义採取批判立场,有什麽不对?」

  亮太郎振振有词,没有质疑的馀地。但城木的脑海裡却响起另一道不同的声音。

  最大的争议点,在于车臣的特殊局势。俄罗斯不肯承认车臣独立,一旦承认,很可能引发其他自治共和国要求独立的连锁反应。如此一来俄罗斯联邦将面临瓦解危机,如同从前的苏联。

  站在历史的角度,俄罗斯人一直对南北高加索地区的诸民族有根深蒂固的歧视与偏见。这背后有俄罗斯东正教对伊斯兰的歧视。普丁巩固自己的权力及获取民众支持,将车臣当成牺牲品。就连后来导致第二次车臣纷争的莫斯科公寓连续爆炸案,直到现在依然有传闻指出那不是车臣人所为,而是FSB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自导自演。

  纽约发生多起恐怖事件的时期,普丁为了响应——或说利用美国的反恐政策,发表坚决对抗恐怖主义的宣言。在如此大局,俄罗斯军队因而对北高加索地区的侵略获得「反恐」这冠冕堂皇的藉口。其他未获国际承认的国家所引发的纷争是「民族自决」,但车臣纷争截然不同地成了车臣人单方面为恶的「恐怖行动」。换句话说,普丁藉由九一一恐怖攻击,获得打压车臣的藉口,又佔据公开支持未独立国家的好位置。

  早在九一一发生前,俄罗斯国内主要媒体便不再使用「车臣独立势力」,取而代之是「恐怖份子」「土匪」或「瓦哈比派」。所谓「瓦哈比派」,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中推动复古主义改革运动的派系。普丁武断地认定车臣独立势力与盖达组织——策划过多起恐怖攻击的伊斯兰军事组织暗中挂勾,在车臣人身上盖下「恐怖份子」的烙印。

  不仅如此,俄罗斯的媒体箝制不遗馀力。由执政党——统一俄罗斯党占优势的议会通过一项法案,禁止媒体报导「恐怖份子」的主张。所有关于车臣的新闻,全都是为了提供海外媒体而精心设计。俄罗斯政府甚至公然向各国媒体施压,要求使用这些新闻。有些新闻记者秉持著道德良心,尝试私下採访,却往往遭到俄罗斯政府阻挠,有时逮捕、拘禁或驱逐出境,有时甚至连性命也不保。到目前为止,至少上百名媒体工作者在採访过程中离奇死亡。

  因此,车臣纷争成了「世上最少受到媒体报导的悲剧」。在现代社会中,「新闻没报」的事情等同「不存在」。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不清楚车臣纷争的真相,甚至毫不关心。城木也是因去年特搜部侦办一起与俄罗斯有关的武器走私案,才开始调查相关背景并理解来龙去脉。

  或许正是因俄罗斯政府的傲慢与全世界的不闻不问,才让车臣独立派势力转化成货真价实的恐怖份子。

  事实上第二次车臣纷争爆发时,欧美诸国皆严厉谴责俄罗斯,并实施冻结融资一类的经济制裁。唯独日本与中国因贪图西伯利亚的天然气管线使用权,而继续对俄罗斯提供融资。日本甚至提供七亿美金的追加融资给俄罗斯,但到头来天然气管线路径全面以中国优先,日本等同毫无意义地成了俄罗斯屠杀车臣百姓的帮凶。

  但此时晚餐气氛太沉重,加上城木有些疲累,实在不想在哥哥的面前提起这些历史往事。

  「爆炸案调查得怎麽样了?有进展吗?」

  「所有跟搜查行动有关的话题,我一概无法回答。哥哥,你待过外务省,应该知道政府官员不能在非正式的场合将消息洩漏给政党人士。」

  亮太郎露出足以博得民众——尤其是女性民众好感的爽朗笑容。

  「别这麽死脑筋。官邸对策室成立了,消息迟早会传入我的耳中。」

  「那就请你等待正式的报告吧。目前无可奉告。」

  「贵彦,你真是一点也没变。你在特搜部裡一定也被暗骂固执或古怪吧?」

  亮太郎半开玩笑道。

  「或许。」

  「你实在该多学学宫近,听说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灵活。这种事马上就会传开的。」

  「正因为我个性与宫近完全相反,才会被拉进特搜部。我知道宫近很优秀,这点大家都认同,但冲津部长常说,一个组织要顺利运作,必须有不同个性、不同立场的部下从旁辅佐……」

  「听说你是冲津的追随者?」父亲突然插口。

  城木一愣。「经常有人这麽说,但我自认不到追随者……我是副官,辅佐部长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冲津部长在警界确实具争议性,但他的能力是无庸置疑的……」

  「那个人相当危险,你最好跟他保持距离。」

  父亲说完这句话,再度吃起盘中的长臂虾。

  「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城木忍不住想起身追问,哥哥打起圆场,将话题拉回来。

  「这次的恐怖爆炸案对国家影响深远,我是政党的副干事长,关心一下也不行吗?」

  「很抱歉。」哥哥的态度再次引起城木的疑窦。

  「唉,这种死板的性格,或许也是我们城木家的遗传。爸爸,你说是吧?」

  父亲不发一语。

  「贵彦读小学的时候,级任导师就抱怨,贵彦完全不知变通。」

  哥哥虽是说笑,眼神却不带笑意。每次哥哥上新闻节目,脸上正是这样的神情。

  山崎送上小羊里肌肉料理,神情颇忧心。

  「贵彦,拿你没辙。你不是以前就常抱怨,日本政府的部门间协调性太差吗?这次的案子若在因应上失先机,恐怕会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

  城木听到这裡,蓦然想起一事。自从自己进入特搜部……不,应该说自从进入警察厅,哥哥就不曾针对任何案子的搜查行动在自己的面前表达过关心。因此城木经常不禁怀疑,哥哥关心的事只有自己的前程与荣耀。

  这次的案子确实重大,但以前到现在,重大的案子绝非这一件。

  哥哥为何唯独这一如此执著案子?

  「今天找我回来,原来是追问搜查进展?」

  城木随口说句玩笑话,没想到父亲及哥哥同时沉默不语。城木惊觉,这说中他们的心思。

  「爸爸、哥哥,你们到底在想什麽?怎麽会从家人身上打探消息?」城木大声道。

  「正因为是家人,才想问清楚。」亮太郎泰然自若。

  「哥哥,你又不是小孩子,难道不明白每个人的工作有自己的立场?就算是家人,工作也该分得清清楚楚,不是吗?」

  「贵彦……」

  父亲不知何时放下刀叉,正在瞪视自己。

  「当初容忍你进入警察厅,果然是错误。我太宠你了,纵容了你的任性。」

  ——宠我?那是漠不关心吧?

  城木在心中反驳。

  「爸爸……」哥哥赶紧帮忙安抚父亲的情绪。

  但父亲依然极度高傲地睥睨著城木。那眼神从他当年还是政府官员时就没改变过。

  「待在特搜部那种跟垃圾堆没两样的单位,不会有前途。我一度认同这决定,但今天看了你的态度,我才明白让你待在特搜部一点意义也没有。」

  ——一度认同?这指允许自己加入特搜部吗?

  城木还没来得及提出疑惑,父亲滔滔不绝地道:「我看你还是转调其他部门吧,我会帮你妥善安排。趁伤口还浅,赶快离开那裡才是上策。时间久了,将在你经历上留下无可挽回的伤害。」

  「垃圾堆什麽意思?特搜部至今破获数起国际级重大犯罪,爸爸,难道你不知道?」

  「破案率根本不是重点。」

  山崎与女服务生都站在房间角落。此时山崎使个眼色,要女服务生退下。

  「特搜部这个单位,从当初推动成立时就有走旁门左道的嫌疑。我看那个姓冲津的傢伙根本想毁了日本这个国家。那叫什麽来著……新型的机甲兵装……龙机兵?那玩意的驾驶员竟然不是警察也不是自卫官,而是外头找来的佣兵。」

  「关于这部分的合法性,参众议院早正式通过法案……」

  亮藏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例如那个莱莎.马克柏雷警部……冲津让穷凶极恶的恐怖份子当警察,难道不是疯了?」

  「每个人选的决定,背后都有理由。至少我看来这是正确的判断。」

  「要是被人民知道,你们打算如何收拾善后?听说美国跟英国的情报机关都掌握那个人的身分,不是吗?」

  「她在官方资料上是一般良民,不会有问题。」

  「这种荒谬的理由,你认为能够说服民众吗?」

  「请恕我直言,这次的案子为例,一旦警察杀死未成年嫌犯,即便对方是恐怖份子,媒体还是会认定这是公权力滥杀无辜孩童。恐怖份子派出未成年同伴执行任务,正是塑造国际舆论上的压力。面对这样的卑鄙策略,我们还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挠恐怖份子的行动。光从这个案子,就明白特搜部面对的案子多麽艰难。为了不负众望,我们需要精通军事情势及地下社会的人才。」

  「爸爸、贵彦,今天就谈到这裡吧。」

  哥哥再度当起和事佬。他转头对城木说道:

  「都怪你太少回家,随便聊两句就话不投机。」

  「对不起。」城木道歉,内心却暗暗反驳。刚刚谈了那麽多,绝对不是随便聊两句而已,何况自己与父亲以前就话不投机。当然,城木没把这些话说出口。

  「找个时间,我们兄弟俩好好谈。你跟我都很忙,但接下来应该多花点时间在沟通上。」

  「我明白了。」

  执政党副干事长笑脸盈盈地劝戒弟弟。城木怀著对亲哥哥的芥蒂,不得不点头同意。

  吃完甜点,喝完浓缩咖啡,晚餐会告一段落。

  城木匆匆告辞离开,山崎要备车,城木用「想要散个步」为由婉拒。出家门后,沿著有乐町线的车站前进。一边走,他反刍著刚刚的对话。虽然是亲子对话,却不和乐融融。交谈过程不小心起争执,但父亲及哥哥似乎真的想从自己口中问出关于搜查行动的讯息。

  他们为什麽要这麽做?

  城木走在高级住宅区的路上,回想起父亲一句话。

  ——例如那个莱莎.马克柏雷警部……

  父亲确实这麽说。不是「莱莎.拉德纳警部」,而是「莱莎.马克柏雷警部」。拉德纳的本名在警界内属于最高机密。虽然在特搜部内是公开的祕密,但上头没正式公布,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平时不会有人将这个名字挂在嘴边。当然,总理、政府阁员及一部分高阶官员知情。哥哥身为副干事长,知道拉德纳警部的本名也不是奇事,但如此重大的机密,没理由随便洩漏给家人。这是公职人员基本的职业道德。

  父亲虽远离政治决策的最前线,寄身于周边的相关团体,但在官场世界依然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他确实可能经由小道消息,得知拉德纳是恐怖份子。但令人费解为何父亲出口的名字不是「拉德纳」警部,而是「马克柏雷」警部?IRF的参谋本部刻意让莱莎.马克柏雷的资历保持「乾淨」,因此世上知道她本名的人应该寥寥可数。

  根据父亲的语气,他若不是对拉德纳这个假名毫不关心,就是不知情。彷彿他收到的讯息中,就只有马克柏雷这个名字。

  此外还有另一个引人疑窦的部分——我一度认同这个决定,但今天看了你的态度,我才明白让你待在特搜部一点意义也没有。父亲言下之意,彷彿自己转调至特搜部是不为人知的第三方势力促成。

  城木不曾思考或怀疑过自己被特搜部选上的理由。难道城木家在这件事中发挥影响力?蓦然,城木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衝击太强烈,他忍不住停步,转头望向老家。浮现脑中的是冲津说的「敌人」。特搜部的宿敌,渗透警界内部的神祕势力,在过去数起案子中巧妙干涉搜查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敌人」。

  难道父亲与「敌人」有关係?

  那哥哥宗太郎呢?难道整个城木家都与「敌人」沆瀣一气?

  接近被害妄想的怀疑,令城木产生无以名状的恐惧。他茫然若失地站在番町一栋栋传统老宅间,世界似乎不再熟悉,甚至无法肯定自己身处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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