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贾斯柏
贾斯柏觉得，当所有人朝他开枪，他的感觉向来更好。也不是说他喜欢挂掉这件事(事实上，会有这种结果的可能性绝对是一大缺点)。不过，假使他担忧着该如何努力活下来，就不可能去想别的。那声响──开火时迅速且冲击的枪声──将他心中溃散、暴躁、无法停止追逐的部分集中起来，进入前所未有的专注状态。比在牌桌边等翻牌好，比站在玛卡赌轮旁看他的数字出来好。这是他第一次在赞米前线作战时发现的。他的父亲全身冒汗、浑身颤抖，几乎无法给步枪上膛，但贾斯柏找到了自己的天职。
而今，他在拿来当掩护的板条箱上撑着双臂，双枪放开来射击。他的武器是赞米制的左轮，能够快速轮发六枚子弹，在克特丹所向披靡。他感到枪管在手中变烫。
凯兹已警告过他们可能有竞争者，一些决心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得到奖赏的队伍。但他们才开工不久就出师不利──遭到包围、至少一人倒下、背后还有一艘燃烧的船。他们失去了前往斐优达的运输工具。假使这雨一般落在他们身上的子弹暗示了什么，答案大概是：他们寡不敌众。是有可能更糟，他想，例如船炸了的时候他们已在船上。
贾斯柏屈身，重新给枪上膛，有些难以相信双眼看到的景象。韦兰‧范艾克真的蜷缩在码头，软软的商人小手抱着腊袋。贾斯柏吐出一声叹息，喷了几枪做掩护，从这舒适又安全的板条箱后方冲出去。他一把抓住韦兰的衣服领子，把他拖回掩蔽处。
贾斯柏摇撼他一下。「小鬼你给我振作点。」
「不是小鬼。」韦兰嚅嗫着说，拍掉贾斯柏的手。
「那好，你是老油条政治家。知道怎么开枪吗?」
韦兰慢慢点头。「飞靶。」
贾斯柏翻翻白眼。他迅速从背后抓出步枪，塞到韦兰胸前。「非常好。这就像射击土做的鸽子，但打中时声音会不一样。」
贾斯柏旋身，举起左轮。与此同时，一道身影飞快跃进他的视野余光，不过那是凯兹。
「朝东前往下一个码头，上二十二号锚位。」凯兹说。
「二十二号锚位有什么?」
「真正的芙罗琳。」
「但──」
「炸掉的那艘是诱饵。」
「你早知道了?」
「没有，我采取预防措施。我向来如此，贾斯柏。」
「你可以先讲啊，我们──」
「那就有违诱饵的目的了。快走。」凯兹瞥了韦兰一眼，他正站在那儿，像抱娃娃似地抱着那把步枪。「尽量让他上船时没缺胳膊缺腿的。」
贾斯柏看着凯兹再次遁入阴影中，一手拐杖一手枪。即便只有一条好腿，他仍敏捷得诡异。
贾斯柏又推了韦兰一下。「走吧。」
「走?」
「你是没听到凯兹刚说的吗?我们得赶往二十二号锚位。」
韦兰一语不发地点点头，两眼茫然，睁大得都成两只酒碗了。
「只要待在我后头，尽量别挂掉就好。准备好了吗?」
韦兰摇摇头。
「那就把我刚才的问题都忘记。」他将韦兰的一手放上步枪枪柄。「来吧。」
贾斯柏再次进行另一连串的开火，粗略打造出一个阵形，希望能藉此伪装出他们的位置。一把左轮已空，他冲离板条箱，进入阴影。半分期待着韦兰不会跟上，但他能听见那个小商人在他身后粗重的呼吸。当他们大步朝着下一堆大桶冲去，他的肺里响起低声飕飕响。
一颗子弹掠过脸颊时，贾斯柏嘶了一声。那子弹近得能够留下烧伤。
他们飞身躲到桶后。从这个有利位置，他看见妮娜卡进两迭板条箱之间的空隙。她举起两臂，当攻击他们的人其中之一走进视线范围，她便捏紧一拳。那男孩颓然倒地，紧揪着胸口。她在这种迷宫地形处于不利地位，破心者得看见目标才能放倒他们。
赫佛背对着板条箱待在她旁边，双手被绑住。这是合理的预防措施，但这名斐优达人很有用。在看到妮娜从袖中变出刀子并切断赫佛的束缚前，贾斯柏曾有一瞬不解凯兹为什么放他处在如此困境。妮娜啪地将一把枪塞进他手中。「保护自己。」她怒吼，再次将注意力转回战斗。
不明智，贾斯柏想。绝不可背对愤怒的斐优达人。赫佛看起来很认真在思考要射她。贾斯柏举起他的左轮，准备射倒那个巨人。但接下来，赫佛站到妮娜旁边，瞄准了更过去的板条箱迷宫。感觉就像他们正并肩作战。凯兹是刻意让马泰亚斯和妮娜绑在一起的吗?贾斯柏永远分不清凯兹究竟是借着机智与谋略脱身，还是狗屎运。
他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妮娜转身一看，眼神对上贾斯柏的双目。他亮出两根手指，并且这么做了两次，她迅速一个点头。她早就知道二十二号猫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地吗?伊奈许也知道吗?凯兹又来了，在那边玩弄情资，把一个人──或所有人──蒙在鼓里，任他们瞎猜。贾斯柏恨死这个了。然而，对于此时仍能前往斐优达的举实，他无语反驳……如果他们活着登上第二艘双桅帆船的话。
他对韦兰打信号，持续推进，行经沿码头停泊的一艘艘小艇小船，能蹲多低就蹲多低。
「那里!」他听见背后某处有个声音喊道。他们被看到了。
「该死!」贾斯柏说：「快跑!」
他们在码头举步狂奔。那儿──在二十二号锚位有一艘船身写着「芙罗琳」、做工精良的双桅帆船。它与另一艘船之相似，令人毛骨悚然。船上没点任何一盏灯，但在他和韦兰飞奔上船板时，冒出了两名水手。
「你们是第一个到的。」罗提说。
「希望不会是唯一到的。有武器吗?」
他点点头。「布瑞克叫我们躲着，等到时机──」
「时机就是现在。」贾斯柏边说边指向码头上朝他们猛冲而来的人，并把自己的步枪从韦兰那里抢回来。「我得上高处。想办法把人挡下，让他们分心，越久越好。」
「贾斯柏──」韦兰想说些什么。
「不准让人从你面前通过。如果他们夺下这艘船，我们就完了。」那些拿枪对着他们的人可不是想阻止渣滓帮离开港口，而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贾斯柏射向码头两名领队冲锋的人。其中一人倒地，另一人往左一滚，在一艘渔船首的斜桅后方找到掩护。贾斯柏又拉动扳机，射出三发子弹，接着全速上桅杆。
他能听见下方爆开更多枪声。上去十呎、二十呎，他的靴子被船索缠住……真该停下来把它们脱掉的。当他感到灼热如刀的痛烙过大腿肌肉，离桅顶瞭望台只剩两呎。贾斯柏一脚滑开，有一瞬间，他高悬在遥远的甲板上方，只有一双滑溜的手掌紧抓着绳索。他逼双腿动起来，用靴尖寻找可构之处。右腿因枪伤几乎无用武之地，而他得用颤抖的双臂把自己拉上最后几呎距离，心跳一面在耳中狂敲。他的每一个感官都像着了火。这绝对比在牌桌上连连大捷痛快许多。
他没有停下来休息，而是将伤腿勾进船索，忽视那分痛楚，以步枪确认视野，并开始一一打掉范围内的任何人。
四百万克鲁格。在他重新上膛并在视野中找到另一名敌人时，他对自己说。大雾让能见度小得可怜，但就是这般神技，让他即便债台高筑，即便对打牌的爱远远高出幸运女神对他的爱，依然能留在渣滓帮。四百万克鲁格将抹销他欠的债，并让他过上好长一段时间的奢侈生活。
他瞥到妮娜和马泰亚斯尝试杀出重围、奔上船堤，但至少有十人阻挡他们的路。凯兹似乎从反方向跑来，而且到处看不见伊奈许的身影。虽然，对幻影而言这可说毫无意义。搞不好她从距他两呎的船帆挂下来他都不会知道。
「贾斯柏!」
那声吶喊来自遥远下方，而贾斯柏花了好一会儿才领悟是韦兰在喊他。他试图忽略，再次瞄准。
「贾斯柏!」
我真的要杀了那个小白痴。「你想干么?」他对着下方大吼。
「闭上眼睛!」
「韦兰，我在这么高的地方你亲不到我的。」
「闭就对了!」
「最好是好事!」他闭上眼。
「闭了没有?」
「该死的，韦兰，闭了啦!我闭了──」
刺耳的尖声怒嗥响起，接着一阵耀眼光芒隔着贾斯柏的眼皮绽放。当光消散，他睁开眼。
他看到下方众人到处跌撞踉跄，因韦兰放出的闪光弹被照得眼盲。但贾斯柏看得一清二楚。就商人的小孩而言，还不算差。他自顾自地想，再次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