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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贾斯柏

  贾斯柏想要踱步,但他已占据了长椅上的一个位置,他打算好好保留着。似乎有某种幽微的焦虑与兴奋的振动在他皮肤底下颤抖,而坐在旁边的韦兰发疯似地猛敲打膝盖,对于平静心情毫无帮助。他不认为自己还能多等一分钟。先是在船上,接着又爬山爬个没完,现在呢,他被卡在一间牢房里,等待守卫来做傍晚的人数清点。

  只有他父亲能理解这股焦躁不安的能量。他曾试着让贾斯柏发泄在农田里,但那些工作实在太单调。大学本该提供他一个方向,他却离开正轨,走上不一样的道路。要是父亲知道儿子死在斐优达的监狱中,不知道会怎么说……只要一想到他,贾斯柏就畏缩。但他怎么可能知道?这真是沮丧得让人想不下去了。

  经过多少时间了?要是他们在这里根本听不到古时计的声音,该怎么办?守卫应该在六声钟响时清点人数,之后直到午夜之前的时间,贾斯柏和其他人得以完成任务。他们暗自这么希望。马泰亚斯只在监狱待过三个月,但警戒很可能改变。他很可能搞错了一些地方。又或者,那个斐优达人就希望把我们关在笼子里,然后出卖我们。

  然而马泰亚斯安安静静地坐在牢房远程,在凯兹附近的位置。贾斯柏实在无法忽视凯兹和开利人起的小冲突。通常进行任务时,凯兹都极度坚定,而今他却在崩溃边缘,贾斯柏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一部分的他很想问出口,但他知道那是愚蠢的部分,这个乐观的农家男孩想关心的可能是世上最糟的人。他甚至在自己深知根本毫无意义的事物中寻找着蛛丝马迹。当凯兹选他参与任务、当凯兹顺着他那些笑话玩闹……他真该狠狠踢自己一脚。终于,他得见恶名昭彰的凯兹‧布瑞克身上连块布都没有,却因为太担心自己最后会挂在长矛上,没空好好看几眼。

  如果说贾斯柏很焦虑,韦兰则简直真要吐出来了。

  「我们该怎么办?」韦兰低声说:「没了工具的撬锁人有什么用?」

  「闭嘴。」

  「那你又有什么用?没了枪的神枪手?这个任务没你也没差。」

  「这不是任务,是差事。」

  「马泰亚斯说是任务。」

  「他是军人你不是,而我横竖已经在监狱里,所以不要让我犯杀人罪。」

  「你不会杀我的,我也不会假装一切都很好。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把你关在镀金笼子里绝对比真的笼子适合一百倍。」

  「我早就离开父亲的豪宅了。」

  「好喔,你放弃了奢华生活,来贫民窟和我们这些巴瑞尔贱种一起混,也不会让你变得比较有趣,韦兰,这只是让你变得很蠢。」

  「你根本什么也不晓得。」

  「那就告诉我啊,」贾斯柏边说边转向他。「我们有的是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善良的小商人才要离家来和罪犯一起玩呢?」

  「你装得好像和凯兹一样出生在巴瑞尔,但你甚至不是克尔斥人。你也是自己选择这种生活的。」

  「我喜欢都市。」

  「诺维赞是没都市吗?」

  「不像克特丹这样。除了你家、除了巴瑞尔和华丽的外交晚宴,你有去过别的地方吗?」

  韦兰别开眼神。「有。」

  「哪里?为了采收当季桃子去郊区玩吗?」

  「卡耶维尔的竞赛、蜀邯的油田、叙利港附近的约鞑农场。维德。尔令。」

  「真的假的?」

  「以前父亲到哪儿都带着我。」

  「──直到?」

  「直到什么?」

  「就是直到嘛,以前父亲到哪儿都带着我──直到我严重晕船──直到我在王室婚礼上吐出来──直到我试图干某大使的腿。」

  「那腿自找的。」

  贾斯柏吼出一声笑。「终于有点骨气了。」

  「我是非常有骨气。」韦兰哼哼埋怨。「然后你看看这骨气害得我──」

  当古时计敲起六声钟响,守卫用斐优达语大喊的声音打断了他。至少斐优达人非常准时。

  守卫再次用蜀邯语讲一遍,接着换克尔斥语。「站起来。」

  「Shimkopper.」守卫强硬地说。他们全都茫然地看着他。「尿桶,」他试着用克尔斥语讲话:「在哪里……空?」他用手势比画着。

  只得到耸肩和困惑的眼神。

  守卫阴沉且愠怒,清楚表示他根本不在乎。他把一个装了干净水的桶子推进牢房,碰一声把门关起来。

  贾斯柏推挤到前方,用绑在桶子把手上的杯子大喝了一口。水大多泼到了衣服上。当他把杯子递给韦兰,也确保韦兰同样被泼了个湿。

  「你干什么啊?」韦兰出声抗议。

  「耐心点,韦兰,好好跟着我做。」

  贾斯柏迅速拉起自己的裤子,摸索着脚踝附近的薄皮肤。

  「告诉我发生──」

  「闭嘴,我得专注。」确实如此。他真心不希望埋进皮肤底下的弹丸还在体内时爆炸。

  他顺着妮娜弄在那儿的细细缝线摸索,当那处啵一声打开,他将弹丸挪出来,真的是痛到快要升天。弹丸约一颗葡萄干大小,因他的血而滑溜溜。妮娜现在应该也正用她的能力切开皮肤。贾斯柏不禁想,那样会不会没有缝线那么痛呢?

  「衣服往上拉,盖住嘴巴。」他对韦兰说。

  「什么?」

  「别再耍蠢了。你脑子聪明的时候比较可爱。」

  韦兰脸颊转成粉红色,脸一沉,把领口往上拉。

  贾斯柏把手伸到藏排泄桶的长椅下方,把它拉出来。

  「暴风要来啦。」贾斯柏大声用克尔斥语说。他看见马泰亚斯和凯兹也把领口拉起,便将脸转开,拉起自己的衣服盖注嘴巴,将弹丸扔进桶里。

  一团烟雾从水中绽开时,嘶嘶声也一并响起。剎那间,整座牢房就被覆盖,空气变成了奶绿色。

  韦兰的眼睛在拉起的领子上方露出惊惶神情,贾斯柏一阵心惊,想要假装昏倒,但最后觉得身边众人一个个倒下带来的效果就可以了。

  贾斯柏等数到六十后放下领子,尝试性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闻起来依旧有着恶心甜味,稍微让人有点头昏眼花,不过最糟的部分已经散去。等守卫过来进行下一次清点时,囚犯虽会有点头痛,但没办法呉体讲出什么。希望到那时他们早已溜之大吉。

  「那是氯气弹吗?」

  「你脑子聪明的时候绝对比较可爱。没错,弹丸是在以酵素为基础的壳中填入氯粉做成。除非接触到氨──任何剂量的氨,不然都是无害的。而它刚才接触到了。」

  「啊,桶子里的尿……可是这又怎样?我们还是困在这里啊。」

  「贾斯柏,」凯兹在栏杆旁挥手叫他过去。「时间宝贵。」

  贸斯柏一面过去一面转动肩膀。这种差事通常得花上不少时间,尤其是他从没接受过真正的训练。贾斯柏将手放在一根栏杆两侧,专注寻找矿石粒子最纯粹的部位。

  「他在做什么?」马泰亚斯问。

  「施行古老的赞米仪式。」凯兹说。

  「真的吗?」

  「假的。」

  一团暗色薄雾在贾斯柏双手之间形成。

  韦阍倒抽一口气。「那是铁矿吗?」

  贾斯柏感到眉头上方喷出汗水,一面点头。

  「你能分解栏杆吗?」

  「别儍了。」贾斯柏嘀咕着说:「是没看到这有多粗吗?」事实上,他正在处理的铁棍外貌毫无变化,但他从中抽走足够的铁粒子,使得双手间的云朵近乎全黑。贾斯柏弯起指尖,粒子呼呼旋转,纷纷变成越来越细、越来越稠密的一道紧密螺旋。

  贾斯柏垂下双手,一根细长的针发出悦耳的当一声掉到地上。

  韦兰捡起来,高举,好让光映射在它钝钝的表面。

  「你是造物法师。」马泰亚斯冷冷地说。

  「勉勉强强。」

  「只有是或不是。」韦兰说。

  「我是,」他伸出一指指着韦兰。「等我们回到克特丹,你最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

  「但你为什么要隐瞒──」

  「我喜欢自由自在走在街上,」贾斯柏说:「我喜欢不必担心被奴隶贩子抓走,或是被我们这位赫佛兄弟的小滑头同伴处死。除此之外,我还拥有其他才能,比这能力带来的乐趣和利益还要多。我才能可多了。」

  韦兰一阵咳嗽。挑逗他可能会比惹恼他得到更多乐趣,但两者不相上下。

  「妮娜知道你是格里沙吗?」

  「不知道,而且她也不会知道。我不用听谁来碎念我加入第二军团和什么拉夫卡远大光荣理想。」

  「再做一次,」凯兹插嘴。「而且要快。」

  贾斯柏再去艰难地处理另一根栏杆。

  「如果这就是计划,费尽千辛万苦偷渡那些撬锁工具要干么?」

  凯兹交叉双臂。「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快死的人听到医士对他说,他奇迹地被治好了。结果他一路跳舞跳到街上,却被马给踩死。你得让靶子觉得是他胜出。守卫有仔细观察马泰亚斯,想着他是否眼熟吗?贾斯柏进去淋浴让两手石蜡脱落,他们有找麻烦吗?没有,他们忙着相互恭贺抓到了我,认为自己已排除了威胁。」

  当贾斯柏完成,凯兹指间拿着两根细长的撬锁工具。看他没戴手套撬锁感觉很怪,但是不要多久,锁就喀一声打开,他们重获自由。一出去,凯兹就用工具再把门在身后锁上。

  「你很清楚自己的任务,」他低声说:「韦兰和我会去把妮娜和伊奈许弄出来,贾斯柏,你和马泰亚斯──」

  「我知道,找到绳索,能拿来多少就拿多少。」

  「钟响一半时得到地下室。」

  他们分头,齿轮已开始转动。

  根据韦兰的平面图,马厩毗邻守卫室庭院,因此他们得经由羁押区原路返回。理论上,监狱区域只有在处理囚犯进出时才会运作,但他们仍须小心,只消一个没照规矩来的守卫,就足以破坏计划。最可怕的部分在于穿越通过玻璃围场的走道。那无尽延伸的走道照明极佳,将让他们陷入完全暴露状态。除了祈祷、死命快跑外没有别的方式。接下来,他们一路朝楼梯前进,并抵达那名可怜老格里沙增幅者曾测试他们的斗室左方。贾斯柏压下一阵颤抖。即使双臂上的石蜡在赌场向来有用,面对她时,他的心脏依旧狂敲如鼓。她就和空豆荚一样枯瘦又空虚。在错误时间、错误场所被抓到的格里沙就会发生这种事──当一辈子奴隶,或是更惨的下场。

  贾斯柏推开前往马厩的门,感到体内有某个微小事物放松下来。干草的气味。动物在自己的畜栏里动来动去,马匹嘶叫,这一切的一切带回了诺维赞的记忆。在克特丹,运河使得大多载人载货的马车无用武之地。马匹是种奢侈,一种嗜好,展示你有空间可饲养、有财富可照料牠们。他都不晓得自己有那么想念与动物接触的感觉。

  但是现在没时间思乡,或停下来摸摸牠们柔软光滑的与子。贾斯柏大步走过畜栏,进入马具室。马泰亚斯双肩各扛起一捆巨大的绳索,当他见到贾斯柏也扛上两捆时,露出一脸惊讶。

  「农场长大。」贾斯柏解释道。

  「看起来不像。」

  「当然,我很瘦啊。」急忙穿过马厩回去时,贾斯柏说。「不过下雨时我比较不会淋湿。」

  「怎么可能?」

  「被淋的面积比较小啊。」

  「凯兹的同伴都和这伙人一样怪吗?」马泰亚斯问。

  「噢,那你应该见见渣滓帮其他人,比较起来我们好比斐优达人啊。」

  他们经过淋浴间,没有继续前往羁押区,而是转往下一道拥挤的阶梯与通往地下室又长又暗的走道。他们来到主监狱正下方,上面层层迭迭五楼牢房区、囚犯,外加守卫。

  贾斯柏以为会看到其余伙伴已在大洗衣房收集爆破材料,却只见巨大锡桶、折衣服用的长桌,还有挂在比他还高的晒衣架上晒过夜的衣服。

  他们在垃圾室发现韦兰和伊奈许,那里比洗衣房小,而且散发着垃圾恶臭。两个巨大轮桶被推到墙边摆放,里面装满等着拿去烧的废弃衣服。他们一进去,贾斯柏就感觉到焚化炉散发出的热气。

  「我们有麻烦了。」韦兰说。

  「麻烦多大?」贾斯柏问,把绳索扔到地上。

  伊奈许对着一扇双开大铁门做了个手势。门建在凸出墙壁一路往上延伸、直达天花板的巨大烟囱上。「我想他们今天下午有用焚化炉。」

  「你说他们都在早上用的。」他对马泰亚斯说。

  「以前是这样。」

  贾斯柏抓住门上覆盖皮革的门把,一把打开,瞬间遭到一股滚烫爆冲的气流迎面重击。那阵黑风带着煤碳的辛辣气味──还有一些别的,是某种化学药剂的味道,也许他们加了某种能让火烧得更旺的东西进去。是不算太难闻。毕竟这里处理的是监狱所有废弃物──厨余、一桶桶人类排泄物、囚犯脱下来的衣服。但不管斐优达人在燃料里加了什么,都烧得热烫,能够烧焦一切脏东西。他才靠近便已开始冒汗。远远下方,他看见焚化炉的煤碳,虽已堆高,但仍一下一下地脉动着愤怒的红光。

  「韦兰,从桶子拿件衣服给我。」贾斯柏说。

  他撕下一只袖子扔进通风井,袖子无声落下,在半空中着火,甚至还没机会落到煤碳上就已燃烧殆尽。

  他关上门,把剩余的衣服丢回桶中。「好啦,没得玩了,」他说:「我们不能在这里搞爆破,但妳还是能爬吗?」他问伊奈许。

  「也许吧。我不晓得。」

  「凯兹怎么说?凯兹在哪儿?妮娜又在哪儿?」

  「凯兹不想等。」

  「我们很准时,」马泰亚斯愤怒地说:「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贾斯柏也在想同一件事。「他打算跛着脚在那些楼梯跑上跑下躲巡逻吗?」

  「我可能有尝试点出这件事,」伊奈许说:「忘记了吗?凯兹总能让人惊讶。」

  「就像蜂窝那么惊讶。真心希望最后我们不会被叮死。」

  「伊奈许,」韦兰在其中一个轮桶那儿喊着。「这是我们的衣服。」

  他伸手进去,先一只,再一只,将伊奈许小小的皮革便鞋拉出来。

  她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微笑。总算时来运转了。凯兹没了他的手杖,贾斯柏没了他的枪,而伊奈许没了她的刀。但至少,她有这双魔法便鞋。

  「幻影,怎么样?能爬吗?」

  「能。」

  贾斯柏从韦兰那里接过鞋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上头可能爬满疾病,我会先亲鞋子,然后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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