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以辛普森的年龄和经历,面对这样的危机,一切只能靠常识和逻辑进行判断了。否则,他破着胆子朝前冲时看到的足迹,一定会让他立即折回比较安全的帐篷里,而不是紧紧握住枪托,心里默默向天祷告。他看到足迹有所改变,大惊失色。
先是大一点儿的足迹,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落叶产生的光与影的特异效果吗?还是像田间水稻飘散的雪花投下的光影?抑或那些印记的颜色变得模糊了?在那个动物踩下的深坑周围出现了一抹神秘的红色,不是血染的颜色,而是亮光产生的效果,每个坑都有这样的颜色,而且越来越深,这种无法解释的火一样的色调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既然无法解释,他就转向其他的足印,看看是不是都一样。他发现其他的足迹也变了,变得更加可怕。他朝回走大约一百码左右,那些足迹渐渐生出了拷贝,这种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然而却清清楚楚,看不出变化最早是从哪儿开始的,但结果毋庸置疑,那些更小更匀称的足迹,是完完全全从大脚印精心复制出来的,当然,踩下那些印迹的脚也变了,看到这些,他头皮发麻,害怕到了极点。
一刹那,辛普森陷入犹豫之中,很快为自己的慌乱踌躇感到羞赧。他紧走几步,然后戛然而止。突然,他面前所有的足迹没有了。周围一百码左右,他四处搜寻,没有任何影子,什么也没有。
四周浓密的云杉、铁杉、西洋杉直入云端,没有任何灌木丛。他站在那儿四顾茫然,心急如焚,失去了判断能力。接着,他又开始找,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但结果都一样:一无所有。显然,雪地表面的脚印已经离开了地面!
他顿时手足无措,忧心如焚,恐惧一鞭一鞭抽打在他的心上,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惶惶不可终日,他暗自担心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时,可怕的事说来就来了。就在头顶,他听到了向导德法戈的哭喊声,因为太高太远,那奇怪地哀嚎声实际上很微弱。
那声音来自寂静清冷的天空,让人不寒而栗,惶恐不安。辛普森手中的枪直接掉在了地上,他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倾听,然后踉踉跄跄跌靠在旁边的树上,心烦意乱。那一刻,他似乎体验了有生以来最最肝肠寸断、身首异处的感觉,突然之间,内心一片空白。
“噢!噢!火焰万丈!噢,我踏上了风火轮!我踏上了燃烧的风火轮……”远处天空传来难以言表的痛苦哀求声,每叫完一次,接下来就是荒野的一片寂静。
辛普森不知道做什么好,来来回回疯狂地跑着、找着、叫着,在树根岩石间跌跌绊绊,狂乱地左冲右突,茫无头绪。此情此景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心烦意乱,半疯半癫,眼里、心里和灵魂里充满了恐怖,就像大海上的航船找不到灯塔一样,六神无主。正是那个远处的声音,那远处不羁的力量让他对荒野产生了恐惧,而荒原的诱惑则荡然无存。此刻他明白了孤独无助的痛苦,还有一去不可复返的悲凉,想到德法戈在广袤的原始森林就这样捕猎、追赶下去,他的脑海闪过一团火焰……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平复自己烦乱的心绪,镇定下来思考。
哭喊声听不到了,他自己嗓子喊哑了,也没有任何回应。荒野深不可测的力量吞噬了自己的猎物,已经无法挽回。
但是他还不甘心,又搜寻呼喊了好几个小时,大约傍晚时分,他终于决定放弃徒劳无益的营救,返回五十岛水域岸边的营地。直到他不情愿地离开时,哭喊声还在他的耳畔回荡。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自己的枪和回家方向的标记,因为要集中精力寻找错乱的标记,加之饥肠辘辘,他的情绪反而平静了许多,否则的话,他这短暂的失常极可能造成真正的灾难。他逐渐地稳定下来,重新找回了理智。
但是,黄昏中往回走的路还是相当的艰难,好像身后有无数的脚步声,笑声夹杂着私语声,树木岩石后蹲着数不清的人,他们相互交换眼色,准备一起进攻。晚风的轻声呢喃都让他惊恐万分,他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尽量躲着闪着,不发出一点儿声音。本来起保护作用的树木森林,此时也面目狰狞,树影婆娑,危机四伏。他的脑海翻腾起伏,所有的朦胧昏暗似乎都潜藏着不祥预感,所有细节都预示着莫名的悲剧。
难能可贵的是他终于胜利了。苦难的磨练会让人变得更加成熟,阅历更加丰富。总体来看,他并没有失控,行动计划也证明了这点。睡觉已经绝无可能,摸黑赶路同样不现实,于是,他手握步枪,熬坐守夜,没有合眼。这一夜让他终身难忘,不过,毕竟还是熬过去了。东方露出鱼肚白,他就上路回老营地求援去了。和以前一样,走前他留了一张纸条说明自己何以不在,虽然他清楚没人会来,但他还是写明什么地方藏着食物和火柴!
辛普森如何独自穿越森林湖泊返回老营地,足够讲述另外一个故事,其中的酸辛苦辣、孤独寂寞、任由无边荒野宰割之感,非亲历则难以体味。他的不屈不挠、勇敢顽强,真是令人感佩!
据他自己说,独自返回老营地也没什么难的,他只是不假思索,机械地沿着模糊不清的路标朝回摸。的确是这样,他靠着下意识本能指路,也许还有点动物和原始人都有的方向感,最终穿过纵横交错的森林回到了差不多三天前德法戈藏木筏的地方,留言条依然还在:“迎着太阳向西划过湖泊就可以找到老营地。”
太阳快落山了,他只好借助指南针,用那个随时都会破裂的木筏子划了最后十二英里。令他大感宽慰的是,终于把森林抛在了身后。幸运的是,湖水没有什么波浪,所以他沿着湖心直线前进,省掉了绕湖岸划行的二十英里距离。还有一件幸运事就是其他猎人都回来了,营地的火光给他指引了方向,这样他就不用整夜搜寻营地的确切位置了。
大约子夜时分,他的木筏子终于在小湖湾靠岸,他大喊大叫,惊醒了汉克、庞克和他叔叔的好梦,他们冲下来,七手八脚把这个精疲力竭、只剩下一副皮囊的苏格兰人扶到快要熄灭的火堆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