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刚开始亨里厄特对看到的东西只是好奇而已，随后他的所有经历，包括他读到的、想象到的和梦到的都变成了不切合实际的事情。短暂的休息之后，仪式的高潮将重点转向了亨里厄特的身上。自始至终，亨里厄特都很清楚地注意到这两个小小的人物，那个男人和女人，他们笔直地站在中央，掌控着一切——亨里厄特也知道，斯坦森女士指导和掌控着一切，然而亨里厄特心底里还是支持斯坦森女士的，而且，他一直在观察着她。但是两边都很黑暗，空间变得更狭小了。然而，知道斯坦森女士和万斯在那里时，亨里厄特才有勇气全神贯注地待在那里。要不是因为斯坦森女士和万斯离他不远，他肯定已经双眼紧闭昏厥过去了。
一阵骚乱把散乱在天上的星群抛起，星星在他周围旋转，在力量降临之前，由柱子支撑的街道出现了。一股巨大的自由能量迸发出来，“权力”到来了，如一股旋风，在亨里厄特身边旋转，“权力”试图再次显现自己的外形和躯体。他们早已开始寻找“圣灵”的外形轮廓，“圣灵”正好来到这里。亨里厄特竭力使自己冷静自若，这样他才能意识到这类似于人们所谓的“精神崇拜运动”，这会使一群信仰者相信这个事实——一个种族，甚至整个国家都会相信;亨里厄特在短暂的时间内体会到了“精神崇拜运动”的感染力，在“圣灵”分散到成千上万的人们心中之前，它是一个统一集中的形式。在帷幕后面，亨里厄特知道“权力”的本原以及本质所在。然而它确实难以操纵，亨里厄特感到“权圣的”那些表象下面是很松散的组织。这股力量旋转着，它有惊人的冲击力，这冲击力好像要把这一条条难驾驭的山脉都折弯，缠绕起来似的。“权力”试图用它自己不可抗御的生命力来温暖那些山脉，使它们成形，让它们变得顺从而不再难以驾驭。那股冲击力穿过了所有东西，并继续蔓延，犹如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般。
然而，没有看见任何可视的东西，尽管冲力冲击着一切固定不动的东西，但是实际上，周围的风景也没有什么变化，亨里厄特眼前熟悉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改变。亨里厄特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他镇静自若，站在招魂仪式的外围。他注视着，等待着，几乎不敢呼吸，然而，同时，亨里厄特也意识到“权力”会在任何时候从他的记忆中走出来，而这些记忆是主观意识对客观事情的反映。
之后，一瞬间，他们之间联系的桥梁就建好了，招魂仪式也完成了。这一切是如何完成的?在哪里完成的?亨里厄特却无从所知。“权力”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在他那平凡的、尘世的视野范围之内，但是亨里厄特还没注意到它。当亨里厄特看到它时，他愚笨地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自己的脸。长期以来，这力量被抑制和储存起来，它潜藏了数个世纪，就要来到空空如也的瓦迪·霍夫峡谷，峡谷已经准备好了接受它的到来。“圣灵”带着一股如飓风般的力量，穿过那些石头、沙子和岩石，来到这里，它释放的力量让亨里厄特感到害怕。所有自由松散的东西汇集起来，像谷壳一样，立即回应“权力”。一些松散的物体迅速地移向“圣灵”，那些山脉和悬崖也让步了，而且就连那无垠的沙漠也为“权力”的到来做好了准备。夜晚，沙子发出如铰链般咯咯嗒嗒的声音，“权力”为自己备好了一个躯体轮廓。
然而，没有任何东西在很明显地移动，这很是奇怪。亨里厄特对眼前的巨大差距作何感想呢?因为只在表面看不见明显的动静——这都是表面的一种假象而已;然而在这表象之下，这些东西确实在移动和变化。亨里厄特同时看见两个东西，然而他的感官没有感受到外部有任何变化，但内部的动静却很惊人，有一些看不见的物质移向充满吸引力的生命的漩涡，正是这个漩涡把这些东西吸进去的。面对“圣灵”归来时的压力，那些顽固的东西变得温顺起来，因为在某地，它们被告知要有适应力。为了能显现躯体外形，沙漠正在转变成一种形状。一个流动的东西侵入了坚硬的物质里。那两个信仰虔诚的人，站在没有任何动静的中央，他们很安全，然而亨里厄特独自一人站在仪式的边缘，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和影响。但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只要朝任何方向上稍作移动，就意味着会立刻面临死亡。他们会被吸入到那个漩涡中间，因为只有躯体才能为一个强大的“圣灵”显现贡献力量……
亨里厄特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见解，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亨里厄特能感觉到，所以他知道。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黄昏来临了，亨里厄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错从天空上掉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身上。星星似乎在形成那股强大的流动推动力上贡献了一部分力量，这推动力征服了物质，并且成就了自己的物质化身。
随后，“圣灵”将会采用任何可以看得见的躯体，对此亨里厄特还未预想得到，但是他知道这需要进一步的改变。仪式刚开始不久后，“圣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来了，在亨里厄特身边环绕，这是确定的事，然而，它又那么难以捉摸，它散发出巨大的威力，这威力如沙漠般惊人。尽管这力量中也有美丽之处，但这不是人世间的那种美。古埃及的一部分已经回来了——埃及曾是那个巨大的“信仰躯体”中的一小部分。“卡”被真挚热情的人类给唤醒了，它重新回来造访这个它曾经很熟悉的世界——沙漠。
但是，“圣灵”只有一小部分到来了，亨里厄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圣灵”向前伸出一只手臂。它发现膜拜者不是很多，这样它就没法彻底地显现自己，于是，它只能借用无生命的物质来完成显现。
这就是斯坦森女士曾提到过的创建——几乎空缺的情节。整个重建过程可能就要发生了。
接下来，亨里厄特意识到这些吸引力是那么熟悉，集体能量在这些吸引力中寻求一个可以看得见的外形来遮盖自己。亨里厄特将要看见的，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当它们从天空中掉下来的时候，发出低沉的声音。它们只要移动起来，那阵势就变得不可捉摸，它们在“大街”上集合，这个街道对着召唤“圣灵”的那个中心位置。亨里厄特意识到它们的阵势巨大——美得让人震撼，这震撼的一幕就要降临了，它呈现了一种被这世界遗忘已久的生命，但是它们就如这无数的沙子吹过亨里厄特的皮肤一般。壮观的“黑暗大军”迅猛地冲过沙漠荒原，这使人类曾知道的所有有机体都变得逊色。尽管那些轮廓比那些金字塔还高，高耸入云快要遮住天上的星星，但是亨里厄特还是认出了他们，面对死亡时他身上冒着冷汗。事实是，尽管亨里厄特从未见过那个庞大队伍的完整面目，但是通过它显示出来的那一部分，亨里厄特就能把它们认出来了。但是，亨里厄特认为，它们中间有一个把这个永恒的谜语留给了沙子，沙子已经很古老了，它为了把外形固定在石头中，时不时地瞥向它，但是还是没怎么固定好，正如一个玩偶可能代表一个人的尊严，抑或是一个孩子的玩具代表推动火车的引擎一样……
亨里厄特屈膝在岩石狭窄的边缘上，这是个被人类遗忘的世界。震慑住亨里厄特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这力量让人好奇也让人担忧，然而亨里厄特甚至都没有害怕过。亨里厄特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没有任何感觉，他把自己都忘记了，只是看着这一切，眼前的壮观景象让他目瞪口呆。画画板和铅笔，这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但是也不复存在了……
但是还有一件小事情，还能让亨里厄特对地球上的事情有些印象：他一直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就站在招魂仪式的外围，安然无恙。而且，中央也没有任何变化，斯坦森女士和万斯站在那里也毫发未伤。但是，在任何方向上只要有稍微的移动，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就会马上死亡。
随后，是什么突然加深了那种孤独感呢?山脉紧密相连，亨里厄特感到其中有一股拉力，但他却无从告知。亨里厄特回来了，他想通过下落之势来实现化身，隐约地感觉到这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而此刻，亨里厄特和斯坦森女士还有万斯这两个人一起在瓦迪·霍夫峡谷，傍晚的空气透露着一丝凉意，沙漠里的寒意则让亨里厄特颤抖起来。
但是，刚开始时，亨里厄特的思绪已经陷入到这个古老膜拜的片段中间，其他事情他也记不住了。小小的街道和房间就坐落在某个地方，但是亨里厄特已记不起那个地方的名字了，他曾经去过那里，那里有很多人，但是都是一些小人物。这些人都是谁?亨里厄特与他们都有什么关系呢?亨里厄特沉浸在无尽的回忆里，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所有的这些记忆也都淡去了。
这两个人就在亨里厄特的下方，他们站在白色的沙地上，那他们是谁呢?很长一段时间，亨里厄特都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然而，他最终还是想起来了，但他怎么也不记起这些名字都有什么含义了，他看了一会儿他们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名字寓意着邪恶。它们之中有一个人很邪恶，画面中也因此多出了一些邪恶感。那个男人阴险狡诈、道德败坏、内心阴暗，但是亨里厄特还是叫不上他的名字。因为这样的原因，召唤仪式不是很公正。邪恶的动机就是一个瑕疵，这瑕疵影响着整个计划的成功。
斯坦森女士和万斯，他们的名字闪过亨里厄特的脑海。
万斯!光彩鲜丽的事情瞬间变成了低俗肮脏的事情，亨里厄特感觉到了这其中的痛苦。这个男人的动机不重要，而且他的目的也很残暴。想到这个名字，亨里厄特感到自己对那个男人的厌恶、恐惧和质疑越来越深。他充满了人类天生具有的恐惧感，他尖叫了起来。但是，就像做了个噩梦一样，亨里厄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试着起来，但是一股强烈的力量阻止了他，它把亨里厄特推向前，直至接近下面那令人眩晕的海湾边缘。但是，亨里厄特已不能自制，他骨子里都充满了恐惧，全身瘫软。
但是，随着关注焦点的改变，画面也迅速改变了;从壮观到平庸，变化如此之大，这扰乱了人们的洞察视野。他的心情变得忧郁阴沉起来，外部感受和内在感受交织在一起，无法分割，这种感觉极其强烈，好像基本上是来自身体上的痛苦。然而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一瞬间，亨里厄特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既想退出这个仪式又想继续参与这个仪式的矛盾感觉。而且，假使亨里厄特确实没看见这个骇人的事情，他至少也已经意识到这终究是会发生的。好像亨里厄特在某个安静的实验室里一样，他的眼睛正盯在放大镜镜头前，他知道这一切一定会发生，而且他见证了这一切。
招魂仪式那神圣一刻就要到来了。生灵穿过那个骇人的沙地漩涡，一路怒吼着，疾驰而来。松散的东西一阵阵降下来，但是它们被猛烈的“生命”气流捕捉住了，正是这“生命”塑造了沙漠的壮丽——突然，这些不怀好意的沙子飞速穿过去，玷污和损坏了那个轮廓。
一个粒子飞进那个漩涡，那是一个人。“集体灵魂”把那个人抓住，并利用了他。
实际上，亨里厄特并没有看到招魂仪式完成。亨里厄特是个见证人，但是他却拿不出证据来证明他自己。那个女人是因为被逼无奈才会事先设定好目的呢，还是因为故意运用一些虚假的声音和图案细节，以此来引起这种可怕的结果呢?亨里厄特无法判定，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她走着走着，突然就消失了，这一切都异常地迅速，空间和时间被吞进一个无底洞中，这只是无数个微粒中小小的一个而已，借助这些微粒，如今生灵在沙漠上昂首阔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军队般的躯体，沙漠淹没了她。
接下来，这里空无一物，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默、沉静和安宁。无论他们从何而来，所有的动静和声音都立即停止了。记忆的长河也关上了，所有的壮丽景观都进入了沙地坟墓里……
月亮已经沉入了利比亚的荒原里;东边的天空也已经是红彤彤的一片了。傍晚时分的景致使沙漠变得异常甜美，这效果像极了月光洒满大地。沙漠也进入了睡眠状态，生活中充满了太多高深莫测的事情，人类观察着、等待着。同时，它也把自己隐藏在当前荒凉的废墟之下。在亨里厄特的脚下，他所见的是已经变空的瓦迪·霍夫峡谷，整个山谷飘浮着缓缓吹动的轻风，这微风吹来了日出。
接着，透过沙漠苍白无力的微弱光线，亨里厄特看见一个人影在移动。这个影子朝着他快速走来，踉踉跄跄，他走得很急，看起来很丑。万斯正在去接亨里厄特的路上，他的到来把亨里厄特吓了一跳，这感觉就像是脸被锤子砸了一下一样，他闭上眼睛，想要退回去躲藏起来。
但是，亨里厄特还未晕倒，当他爬上那些已经裂开的岩石上时，他听见凶手在走动，脚底发出碰撞石子时哗啦哗啦的声音，而且，他还听见了凶手微弱的回音，呼唤着亨里厄特的名字——这声音是装出来的——求助。
(张金倩译穆从军钱家骏陈菲茵谭华洪娇娇叶舒梅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