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〇〇八年，秋天
勒纳‧E‧埃里克森(RenéE.Eriksen)从来不是个谨慎细心的家伙，或因如此，失败和成功在他的生命中出现的顺序总是出人意料。然而，若从概观的角度审视整个生命历程，他对结果仍然相当满意。毕竟幸运总是站在他身边。
即使如此，埃里克森仍属于深思熟虑之士。还是孩童时，每遇到大大小小的问题，他总是躲到母亲的怀里寻求保护，这种态度延续到长大成人仍始终如一。只要面对新的情况，他一定给自己留下退路。
有鉴于此，那天下午他的好朋友兼老同学，任职于卡勒拜克银行的泰斯‧施纳普(Teis Snap)打电话到他的外交部办公室，提出一个建议时，他可是彻底思索了一番。位于埃里克森这种高位的人，一般而言完全不会接受那个建议。
银行危机刚暴露出丑陋的面貌，贪婪的证券投机交易和不负责任的经济政策狼狈为奸，导致严重不堪的结果。
这也正是施纳普来电的原因。
「我们若不立刻取得额外的资本，卡勒拜克银行两个月后将缺乏偿债能力。」当时他在电话中开门见山地说。
「我的证券怎么办?」埃里克森一想到自己徜徉在南方棕榈树下的高质量退休生活，便心跳加速，问题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这个梦想现在像是一座纸牌屋，随时面临崩塌的危险。
「欸，该怎么对你说呢?如果我们不尽快安排现金流，绝对会失去一切。目前情况就是如此。」施纳普回道。
一阵唯有朋友之间才会出现的静默当头笼罩。在这种静默时刻，没有机会给人抗议或提出理论上的反对意见。
埃里克森低垂着头，大口吸气，吸得身体都痛了。看来这是现实，不是梦境。需要依此一现实为根据，深入思索，采取行动。他的胃又在抗议了，额头流下斗大的汗珠。但是身为隶属外交部之下的开发援助评估处主管，他学会了即使面对压力也要保持冷静。
「你说额外的资本?什么意思?可以再详细说明吗?」
「我不想详细叙述所需总额，我们已在许多方面都进行过彻底的调查。不过倒是可以告诉你大概的数字：四到五年间，需要二至二‧五亿克朗。」
勒纳‧埃里克森明显感觉到汗水流入领口。「他妈的，泰斯，那可是一年五千万啊!」
「没错。勒纳，我们最近四个星期拟定许多拯救计划，不排除任何可能性，但是我们的债务人就是没有办法缴交贷款。是的，没错，我们最近几年的放款速度确实太快，没有确保拿到足够的抵押品。现在我们也都清楚不动产市场已一败涂地，但是这种认知于事无补。」
「该死，我们难道不能卖掉自己的股份吗?」
「恐怕已经太迟了。我们公司的证券行情急剧贬值，已经停止交易。」
「那么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埃里克森察觉到自己的声调忽然冷漠如冰。「我应该做什么?你打电话来的目的不会只是要告诉我你把我的财产全败光了吧。你这段期间究竟挣了多少钱?说吧，泰斯，我又不是不认识你。」
他的老友感觉受到伤害。「没有，勒纳，绝对没有。我以名誉担保。法定审计师插手干预了，可惜那些人面对紧急状况，并非个个都能提出有创意的解决方案。不，我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因为我相信可以找到出口。一个对你而言同样也有利可图的出口。」
诈欺就是这么开始的。几个月过去，事情运作得完美无瑕……直到一个月前，他经验最丰富的同事威廉‧史塔克(William Stark)，站在他面前，手中挥动着一张纸。
「好的，威廉，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从冯路易那儿收到了一则不知所云的简讯，但是多次尝试和他联络未果?你和我一样清楚，喀麦隆距离非常遥远，而且电话联机常常不理想。你怎么会认为他发生了事情?」
史塔克忧心忡忡看着他。忽然之间，埃里克森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彷如大难将要临头。
史塔克高级行政专员紧抿着嘴唇，低下头，望着地板，红发落在额前，遮住了眼睛。「我收到简讯的时间，约莫是你从喀麦隆飞回来的那阵子，从此之后就没有冯路易的下落了。没有人再看过他。」
「嗯。但就像刚才所说，那里收讯非常糟糕，尤其冯路易所在的德贾保护区。」埃里克森一只手伸过桌面，「威廉，让我看看简讯写些什么。」
史塔克把记载着简讯内容的纸张递过去。埃里克森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手稳住。
然后，他读起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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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背抹了抹汗湿的额头。
「你说得没错，史塔克，看起来确实很不寻常。但是光凭这点，我觉得还无需担心。或许冯路易忘记锁定键盘，直接将手机放进裤子后面口袋了。」他把纸张放在面前的桌上。「这张纸就放在这儿，我会亲自处理。总之先找个人到那边看一下。不过波墨和我到了雅温德后，去索莫罗莫的那天还与冯路易有所接触，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没有异状。他正在准备下一次的探险活动。我想应该是带德国团吧。」
史塔克摇摇头，担忧全写在脸上。
「好，你说我不需要太操心。但是你再仔细看看内容，你真的认为那是错传吗?最后的『DJA』也只是个意外?不对，我认为冯路易想要告诉我什么，某种很严肃的事情。说实话，我担心他可能遭遇不测了。」
勒纳‧埃里克森深呼吸。他非常清楚在这个位置面临各种荒谬的情况时，和自己的同事站在同一边是多么重要的事。
「不是，你当然说得没错。事情确实很奇怪。」他冷静回答，一边拿起放在身后窗台上的索尼易利信手机。「你刚说『DJA』。」他检查着手机键盘，点了点头。「哎，我觉得简讯内容完全是意外。你看，D、J、A都是各自按键上的第一个字，只要不小心按到3、5和2，就会出现『DJA』了。所以我才认为若未锁定键盘，很可能就会发生这种事。或许再等个几天，看看冯路易会不会出现。我会要波墨照应一下。」
埃里克森看着史塔克离开他的办公室，关上门后，才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他妈的要命!原来当时开着吉普车回首都的路上，他旁边的波墨拿在手中把玩的竟然是冯路易的手机。真是操他妈的白痴!
他气得双手握拳，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怎么会蠢到偷走死入的手机!他还问过那是哪儿来的手机。波墨为什么不承认是从冯路易身上拿来的?那个蠢蛋怎么没有立刻检查手机里是否还有尚未发送的讯息?为何不马上拔掉电池，彻底删除储存的数据?
埃里克森摇了摇头。波墨是个没大脑的家伙。但是目前棘手的不是他，而是威廉‧史塔克。不，基本上史塔克一直是个麻烦。我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告诉泰斯‧施纳普了?
他妈的什么烂摊子!没人比史塔克还要机伶聪明，比他还熟悉区域预算和协议，也没有人在评估外交部的计划时如此巨细靡遗。若真有谁能够注意到这些事情，非他莫属。
埃里克森深吸了口气，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选择性并不多。
如果你在这件事上遇到麻烦，就打电话给我，而且立刻打!泰斯‧施纳普那时说。
于是埃里克森拿起手机，按下了按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