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们大概以为会受到敲锣打鼓的接待吧。」萝思一边说，一边拿一张折起来的纸张戳他。「卡尔会有这种行为全在预料之中，但是阿萨德，我还真是没料到。你根本就知道玛莲娜归我，却趁着我在外交部时打电话告诉我你们要过去问她口供。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这样的啦，萝思。」阿萨德辩白说，一副迫不及待想在萝思大声责斥他之前，赶紧拿走卷起来的跪毯和其他东西溜之大吉。
卡尔勉强挤出淡淡的笑容，却来得很不恰当。「骂我就好了。」他说：「阿萨德特别提醒我妳也应该在场，但是当下就是没办法。」
萝思哼了一声。「骂你有什么用?你的盔甲厚得没有东西能刺得进去。」她说完，抓起卡尔的手，把那张纸塞进他的手指之间。「既然没有我，你们都能应付玛莲娜了，想必这个你也能做得很好。我要走了。你可以稍微咀嚼一下我这段时间的发现。」
「哈哈，小萝思，给他们好看!」地下室走廊另一端传来说话声。
高登忽然现身，思立即把手放了下来，看得出来对于他的支持她不太买幔，但是他仍继续加油添醋说：「我觉得上司阻止妳审问自己联络上的人，就是种霸凌。」
萝思脸皱了起来。那表情绝不含糊暧昧，反而清楚地反映出她有一条不允许任何人跨越的界线。
「够了，高登。」她的语气坚定果断，瘦长得像意大利面条的高登却没听懂。
「哎，」他没有眼力继续说：「这一代的刑警就是这德性，骨子里都是沙文主义者。」
「啊，你们脑袋全都有问题!」她大喊一声，不等其他人反驳，随即离开，用力摔上自己办公室的门。她总是在那个小房间里恢复情绪，他们不得不由她去。
卡尔打量高登，眼神像看一块腐烂的肉。「你认为那样的说话方式恰当吗?」
高登面无表情看着他。这家伙脑袋涂了浆糊还是啥?
「高登，我想这种时候你至少应该摇个头。」阿萨德不带感情评论说。
高登的表情就像只裸鼹鼠般呆滞。
「我想请问你昨天是否没听懂：第一、你在别人的地盘上显得嚣张跋扈;第二、我们这里宁愿要一群野狼，也不要你?」卡尔问。
高登没有回答，彷佛没听进那番话。
「没听懂?那么在我和阿萨德狠狠揍你一顿后，建议你立刻飞奔上楼，向罗森告状，告诉他我们地下室这里有多残忍。」
卡尔拿起烟点燃。看见笨拙的瘦高个儿猛然往后退，脸孔消失在浓密的烟雾后面，真是畅快。高登本还想抗议，但眼角瞥见阿萨德正卷起袖子，显然听懂这个暗示，顿时像只被痛打的狗迅速退到走廊上，临走前还不忘从安全距离之外骂骂咧咧。
卡尔摊开萝思塞给他的纸张。她在顶端打上「巴卡计划」，Times New Reman字体，字级三十，还特别加粗。如此处理，要看错也不容易了。
「阿萨德，坐下，你看她写了什么。别垂头丧气的，萝思很快就会平静下来。她很清楚我们不是每次实地调查时都能出动大批人力向前挺进。」
「向前挺进?那是什么意思，卡尔?」
卡尔指着纸张内文说：「算了。这里写道，有人建议萝思打电话给雅温德一位官员。你若是想不起来，我告诉你，雅温德是喀麦隆的首都。」卡尔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也不过两分钟前才知道。
「我们的合作伙伴告诉萝思『辛波墨』这个名字，他是丹麦资助的巴卡计划的中间协调人员。但是这个辛波墨目前不在，所以萝思最后是和一个叫做法布里斯‧鲍卡的人谈话。鲍卡告诉萝思，巴卡计划虽然仍旧存在，但是年底就会中止。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除了某个叫做冯路易的人曾经破坏过计划。萝思写道，计划的目的是要资助德贾雨林区的矮黑人设立香蕉和新种农作物的栽播区。由于矮黑人的生计因为偷猎问题而逐年受到破坏，因此有必要帮助他们。」
卡尔将纸张放在面前桌上。
「就这样?」阿萨德一脸惊讶，而卡尔完全能理解他的讶异。在相对不短的时间里，萝思找到的讯息还真的不多。
「不，等等，背面还有她手写的字。Lfon9876，这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像是Skype账号。」
「过去问问她。」
「真的要去喔?」
卡尔没有回答，那就是回答了。
五分铋后，阿萨德又站在他面前，满身大汗。
「噗，卡尔，她真是好好把我刮了一顿。这样说没错吗?她说那当然是Skype账号，她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出来的。细节我就不说了。总之，她说冯路易在喀麦隆北方的家里，会有人响应这个账号。她之前试过了，不过没有人接听。」
「欸，这个账号可能没人用了吧。」
「这真不是你的强项啊，卡尔。Skype账号要能使用，前提是对方必须开着计算机才行。」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只是认为……」
阿萨德脸庞发亮。「哈哈，卡尔，你别骗我了。但是随便啦，我操作给你看就是了。跟我来，一起到我办公室去用。」
阿萨德窄小得像柜子的办公室里有煮茶器、绿色的搪瓷线香座、一迭档案夹和一大堆废物，在这堆东西当中，总局里最大的屏幕拔桌而立，屏幕上有栋灰褐色黏土屋，是中东几百万栋常见建筑之一。这绝不是卡尔退休后会想要居住的房子，没有色彩、没有植物、没有可以把脚搁在栏杆上的阳台。除了窗户和门，什么都没有，而且一切只是灰扑扑的褐色。
卡尔指着屏幕问道：「你知道这栋房子?」
阿萨德笑了一笑，摇摇头，按下一个键，一面随即转换。「我们先打开音响，卡尔，你在屏幕前坐下，然后开启Skype，我会告诉你怎么做。如果另一端的人计算机上也有摄影机，就像我一样，你们甚至还能看见对方。」
不到半分钟，就清楚传来让人抓狂的尖锐铃声。
「给他们点时间。」阿萨德才说完，就听到一连串模糊的声响，另一端有了动静。
卡尔戴上耳机，阿萨德比手画脚提醒他做好准备。
忽然间，一位年轻的黑人女子出现在屏幕上，脸几乎快贴在摄影机上。她连珠炮似地快速说着话，但是卡尔一个字也听不懂，因此他只说了：「您好。」
「泥好。」女子回答说。他们终于搭上线了。
「喀麦隆的人讲法语吗?」他问阿萨德，只见阿萨德点了点头。
「你会……?」
一看见阿萨德摇头，卡尔马上中断联机。
※※※
他们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把萝思哄出来，因为她能讲得一口流利的法语。除此之外，她还要求一些定义不清的回报后，才接受了他们的道歉。
阿萨德重新联机Skype之后，不到二十秒萝思就做完自我介绍，对方也稍微退离摄影机，一个从四面八方照进阳光的空间，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负责翻译。」萝思对女子和自己身后两位男士说。
冯路易的妻子显然正在服丧。她用五次以上的不同说法，解释自从丈夫不见后，她的处境有多艰难，终日以泪洗面。
「我们是那么幸福。他奉献自己，让我们衣食无缺。路易热爱工作。除了孩子和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这项计划，他时时刻刻无不把巴卡人的福祉放在心上。」
「您认为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萝思问。
「我不知道。」她耸起双肩。后面的门口有两只毛掉光的狗儿。「一开始我以为他被野生动物咬死了，现在我觉得或许是其他人干的。」
「为什么您会认为他被谋杀了?您怀疑是哪些人干的呢?」
「我不是『认为』，而是『知道』。我们的『恩岗嘎』告诉我的，鸟儿的爪子也透露出讯息，路易已经不再与我们同在了。」
「我觉得很遗憾。『恩岗嘎』是谁?巫师吗?」
「他是我们的灵魂和身体的守护者。」
卡尔和阿萨德面面相觑。这种职业在法庭上是不被承认的。
「后来路易的父母给了我一些钱，我才能去德贾和索莫罗莫找找他还留下什么。这件事让恩岗嘎非常生气。」
「所以您并未查出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子摇了摇头，情绪激动不安，即使如此，她仍有余力大踹一只走向她的狗儿。
「在那儿发生了许多特别的事情，很多是我从来没经历过的。计划停滞，矮黑人很不高兴。先是有人承诺他们将会收获丰饶的农作物，拥有新的农场，接着他们拿到了所谓的等候金，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他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他们很气路易和丹麦人，我也一样。但是过了一阵子后，我从丹麦拿到了一些钱，总算稍微有点帮助。」
她靠在身后的桌子，一脸沉思。
「问她在想什么，萝思。」阿萨德请求说。
「您忽然陷入了沉思，是否想到了什么我们应该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或许没什么，有点奇怪就是。」她沉默了一会儿。
世界小得让卡尔觉得神奇又迷人。女子一旁的炉子上有个锅子正在煮东西，他感觉自己似乎能闻到气味，或者触摸到她的头发。阿萨德的办公室彷佛弥漫着那边草席上的霉味。
「我刚才想到的是，因为路易去世而签名付赔偿费给我的那个人，在路易失踪那天也正好在索莫罗莫，这件事想来非常奇怪。索莫罗莫有几个人都告诉我这件事。」
「同一天?是丹麦人吗?」
「是、是。一定是个丹麦人。」
「您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吗?」阿萨德要萝思转问。
又是一阵停顿，这位非洲人的灵魂正在助跑，要闯入阿萨德的中东洞穴里;又是一阵停顿，女子陷入沉思，好像忘了正在谈话。
「威廉‧史塔克?」卡尔从后面发出声音说。
女子抬起眼睛，摇了摇头。
「不对，他不是叫这个名字。我想不起来他叫做什么，只知道有很多『e』。」
卡尔迎视阿萨德的目光，但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妈的真会挑时机。
「喂!」他一接起手机，看也没看手机屏幕一眼便口气不悦说：「现在时机不对，请您半个小时后再打来。」
「喂，卡尔，请见谅，我是莉丝贝，我们在布朗斯霍伊图书馆谈过话。」
「嗳。」他下意识呻吟了一声，感觉像被女子的声音深深震撼。
「我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知道。不过，那个少年现在又来到达格‧哈马舍尔德大道上的图书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