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十二点整,埃里克森的秘书站在他面前,交给他一份收据扫描打印搞。UPS已经寄出了。埃里克森聚精会神阅读收据内容:气泡垫包装袋,三二〇乘以四五五公厘,六百公克。应该差不多是这个容量。
他往后靠着。眼前浮现枰起来只有六百公克,但是价值不菲的财富。未来前途一片灿烂:奢华的生活,漂亮的女人,悠闲慵懒,永恒的夏日。现在他只需想办法将包裹里的证券连同卡勒拜克银行证券一起卖掉就行了。再见了,早已放弃他的妻子和孩子;再见了,破旧的汽车、寒碜的房子;再见了,肮脏的冬天和无趣的同事;再见了,附特和亚迪廉价超市;再见了,大排长龙的人潮。通往未来的大门现在只等着被推开。
他的目光游移到架上纸堆侧面,游移到长达几公尺的不重要档案夹。他再也抑制不住,仰头狂笑,声响冲天。不久就可以把这堆无用的废物他妈的全给丢了。
每次他发出这种笑声,妻子总不由得起鸡皮疙瘩。乖乖,他多期待摸着她的头放声大笑,向她道声再见啊。
他沉醉自己的想象里,忽然间,秘书又出现在眼前,打扰了他的美梦。秘书递给他一份档案夹说:「您把错误的文件放在我桌上了。虽然档案夹封面上注明是布基纳法索计预算数据,里头的文件却不是今年的。可以请您给我正确的吗?」
埃里克森恼怒地摇了摇。他很少做错事情。
「下次我会检查清楚一点。」他承诺说。
就在此时,埃里克森忽地灵光一现,蓦然瞪着UPS收据。「虽然档案夹封面上注明是……」这句话不断在他耳边隆隆作响。
该死,谁能保证包裹里正是他期待的东西?
※※※
电话另一端的施纳普口气听起来不是十分开心。他于当地时间六点就起床,时差让他很不好受。
「你已经如愿收到收据了。」他说:「我能做的就这么多。等你收到包裹,自己亲眼看看里头的东西。」
「如果不是我要的有价证券,怎么办?」
「埃里克森,是你的有价证券没错。现在行行好,可以让我享受短短几天的假期吗?」
埃里克森眼前明显浮现这个体重过胖的迂腐之人,只爱享乐的大师。施纳普那种人认为自己天生拥有特权,在分配利益和物品时总是要争取优先权。
哼,但是他若要埃里克森为此付出代价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
「施纳普,你就打个电话给布莱格─史密特,告诉他,我要是发现你们诓骗我,会立刻检举你们。你们要明白一件事,我绝对能全身而退,后路我早就留好了。」
「算了吧,埃里克森,我们三个可是全都深陷在这件事里。无数的细节都一一指向你,你怎么可能开脱得了?我们彼此的牵连多年来可是益发紧密。」
埃里克森简直想发笑,但是压抑多时的怒火阻止了他。「好,随便你。不过,你知道吗,施纳普?这次你可是错得离谱了。从官方角度来看,你确实曾经给过我几次投资建议,我有鉴于此才会购买卡勒拜克的证券,资助银行。由于你在学生时期还欠我一个人情,所以行情恰当时便会通知我,这点很容易查证,不过无所谓,因为一切都合乎法律。至于库拉索的证券,那些全部不记名,因此你无法拿来威胁我。那么还剩下什么呢?银行汇款纪录?书信往来?不,答错了。查询通联纪录以及电话内容?当然可以。但我可以说自己是看在多年老友的交情上,试图劝你别涉入这种事。因为我早就怀疑你和威廉‧史塔克,不过直到如今我才握有明确的证据。现在我才找到史塔克欺骗多年的证据。没错,白纸黑字的证明。时机一到,我会毫不犹豫会将这些使人入罪的资料交给警方。」
「你别说大话,埃里克森,对你没有好处。放轻松,别搞他妈的鸟事。我们同在一条船上,风暴几天就会过去了。」
是啊,前提是你们杀了那个少年,埃里克森心想。「施纳普,我只问你一次。」他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了?吹牛这种事从来不都是你的强项吗?」
「够了,住嘴!」这不是施纳普第一次对他咆哮,不过上次距今已经相当遥远。即使如此,埃里克森仍旧清楚记得施纳普气得涨红的脸。
「我警告你,埃里克森。如果你真敢威胁我们,不管你逃到哪里,从此别想有好日子过。」
语毕,施纳普挂断了电话。
※※※
施纳普手里紧握着阖上的手机,看着妻子整理行李后离开房间。现在要打的这通电话,谈话内容不适合传入她柔弱的耳朵里。
「什么事?」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说。
「包裹已经寄出了。不过两分钟前我和埃里克森通过电话,他恐怕嗅到了危机。」
「啊哈,那又如何?我们只要点燃危险的引线,立刻就能炸飞他。完事,结束。」
「这正是我打电话的原因。我们无法等到除掉少年后才来收拾埃里克森,必须先铲除他。」
「理由是?」
「因为他已经做好预防措施。就我对他的了解,绝对不是骗人的,他根本不会说谎。无趣乏味,是最拙劣的演员。因此我认为他并非无端吹嘘。」
「你说的预防措施是什么?」
「他收集了资料,能将一切罪责推给威廉‧史塔克和我们。说真的,在埃里克森想到先出手拿那些东西对付我们之前,必须尽快除掉他。最迟要在他看见包裹内容之前动手。他绝对不认为报纸文章是他期待看见的恰当物品,即使文章内容是以帕皮阿门托语印制的。」
「你不是以国际快递寄出包裹吧?」
「当然不是,不过还是很快就会送达。若是你们在那之前没有解决少年……收拾个少年为什么这么困难?不过也才十五岁,哥本哈根半个地下社会的人都在找他!」
「很快就会解决了。」
但是施纳普没办法这么冷静,他太了解埃里克森了。埃里克森是个汲汲营营者,在大学时用功程度逼近变态,什么科目都拿最高分,因为他比常人聪明,而且清楚如何欺瞒教授们。不,施纳普绝对不能再等下去。
「少年若是先死的话,整件事确实十分具有说服力,这点你当然有道理。」他承认道:「埃里克森下手杀害他,随后了结了自己。但是仍旧可以安排另外的作法和说词:我们先绑架埃里克森,然后等待,直到解决掉少年。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设定埃里克森谋杀了少年,他若是在痛下杀手之前就先消失个几天,应该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而他们各自的死亡时间也不会有所冲突。我们不能指望警方鉴识人员相信荒证愚蠢的事,不是吗?」
电话另一端一阵静默。
「好吧。」电话终于传来声音。「那么我们必须在埃里克森收到包裹之前解决。」
「我的想法是立刻行动。就我对埃里克森的认识,他晚上都会待在家里。老婆在身边,他不敢随便造次。」
电话那头的笑声刺耳又不恰当,听起来卑鄙下流。施纳普感觉自己将老同学推给了一个残暴的刽子手,内心大为震撼。
「既然埃里克森有老婆,我们也得一起带走吗?」
施纳普不由自主摇头。「那个女巫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要送到女巫和魔鬼出没的布罗肯峰都可以。」
「好,一言为定。我立刻派出当年收拾史塔克的人手。他们侵入房屋行抢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可鄙的笑声又响起,接着传来切断电话后的讯号音。
施纳普阖上了手机,望着卧室的门,耳边听见扣住行李锁的声音,然后再看向时钟。时间刚刚好。
※※※
埃里克森回到家里有点晚了,妻子不太乐意让他亲吻,虽然知道他治不好自己的牙周病,还是觉得很恶心。即使她一脸嫌恶,他还是在她脸颊上浅浅一吻,然后去小憩一下。之后,他在茶几用餐。一切作息和平常一样。他打开电视,转到TV2看新闻。除了拉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的纳粹脱轨言论外,一律是同样播放无趣烂事的无聊新闻。谁有兴趣知道伊丽莎白女王访问爱尔兰这种事?或许爱尔兰人有兴趣,但是他和妻子肯定没有。她正在家务间忙活,一定又陷溺在自己问题里:上次洗涤后就不见的衬衫钮扣始终找不到;熨烫衣服绝对不容许一丝褶痕;以及女儿和丈夫之间的争吵等等。
太棒了,这一切终将成为过去,他心想,心满意足舒服地深陷在椅垫里。这时,阳台门忽然爆出巨大的声响,玻璃碎片飞过房间。埃里克森肾上腺素倏地窜升,整个人跳了起来,装着食物的盘子掉在地上。好几个人戴着面罩从破掉的玻璃门闯进来,不声不响就朝埃里克森头部打下去,他被打得蜷缩在沙发上。他听见其他人用英语说现在该去找他妻子了。
然而他们并未就此放过他,仍然不断殴打。埃里克森眼前一黑,却没有失去意识。他想要站起来,手臂和脚不听使唤。即使如此,身边发生的事情他始终一清二楚。
那些人在屋子里散开。楼上传来叫喊声和家具被撞倒的碰撞声,以及窗帘和床单被撕裂的声音,但是他妻子待的家务间却是一片安静。
「她在楼下吗,皮寇?」楼上有人用英语问。
埃里克森感觉自己置身某部血腥的B级片。但是他当然心知肚明眼前这肆无忌惮的强盗案绝不是发生在电影中,而是活脱脱出现在丹麦温和无害的住宅区。真实生活中,正派良善的人在自己家里也会被暴力杀害。现在,赤裸真切的恐惧将他淹没。
他们来此想偷什么?埃里克森心想,我又没有值钱的东西。电视款式老旧,我妻子的首饰也不值钱,卡勒拜克银行的证券放在北欧银行的保险箱里……
他的思路忽地中断。
「如果你真敢威胁我们,不管你逃到哪里,从此别想有好日子过。」施纳普那时候说。
他背脊一阵发凉。该死,他逐渐明白了。
他费劲地把头转向家务间的方向。有个家伙咆哮大叫跑下去。
「他妈的……」几秒后,家务间传来那人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模糊难辨的碰撞声。
发生什么事了?埃里克森脑子飞转着所有可能。声音忽然全静了下来,没多久,又是一阵骚动。就在他想着妻子不该遭受这种命运时,家务间的门忽然大声关上。
※※※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埃里克森感觉自己脚踩在地上,背后靠着椅垫。他伸长脖子,摸摸颈项检查一下,指尖有一点血。他在沙发上撑起身子,不由得发出呻吟。四周天旋地转,但是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就走。
他摇摇晃晃踩着玻璃走向阳台门,「你想去哪里?」妻子的声音忽地阻止了他的脚步。
他转过身。她的脸色苍白,眼睛因为气愤而闪亮。
「你为什么没来救我?」她的围裙上都是血,手上仍然紧抓着她最爱的熨斗,熨斗前端滴着血。「不过别担心,你这个懦夫。他们不会再来了。」她望着四下一片狼籍。「第一个人注意到我之前,被我拿熨斗攻击了脸,另一个也不是太好看。在我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时,你人在哪里?」她走向他,宛如一位复仇女神。
埃里克森摇摇头。
「你什么也没做,勒纳,什么都没有!告诉我,那些人是谁?」她的声音尖锐如刀。「我知道你一定清楚,因为他们知道我的名字。」
「相信我,我也一头雾水,和妳一样震惊恐慌。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若非第二个人即使脸部面积烫伤了一半却还是拖着同伙逃走,不容易对付的话,我早就自己出来查怎么回事了。」
她穿着脱鞋踩在玻璃碎片上,拿起话筒。
「不过,我能描述他们的面貌,因为我把面罩扯了下来。」她笑道。「丑陋的小吉普赛人,那种该进监牢的人。」
埃里克森忽然回复了精力。他妻子若是心生暧昧不明的怀疑,外加大嘴巴,在他选择自我逃脱的那天之前引来警察,阻扰了他的计划,那可就完了。不行,如果要打电话,也是打给修理玻璃的师傅。
他二话不说,拿走妻子手中的话筒,挂上电话,她因此不断抱怨。等下他会给她点安眠药。她又骂他懦弱无能,嘲笑他丑陋的假牙和口臭。
他最后终于忍不住,告诉她也该辱骂够了,便留下她一个人,转身走上楼。他并非打算睡觉,即使昨天一晚没睡,他现在还是没有睡意。他计划打电话给那个不让人打扰的施纳普,和他对质最新的发展。
他看了一眼时钟,威廉市目前大概下午三点。所以还有半个小时银行才关门。
他按下手机按键,查找要拨的号码,很快在已拨电话纪录中找到了旅馆的电话。
「很抱歉,施纳普先生和夫人两个小时前已经退房了。」柜台人员告诉他说:「他们赶搭飞到丹麦的飞机。」
「飞机?」
「是的,荷兰航空,在阿姆斯特丹转机,三点三十分起飞。」
埃里克森道了谢,亲切向对方道别。犹豫了一下后,他致电威廉士的圣罗沙威的银行分行,询问他的证券。
「午安,埃里克森先生,是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们一收到您的授权书,立刻将保险箱里的东西转交给施纳普先生。」银行经理解释说,一切都合乎法律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