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又一个罪案现场在她的世界孪生。
克利特伍德法院街是她的过去,而这栋巴克汉诺的房子连接她的未来。一个虚假未来,她告诉自己。
我辜负了她。结局是真实的,以玛丽安的死亡为结局,如此沉重,令人窒息。
太迟了,我还是晚了一步。
莫斯一个人在前廊踱步,远处的草坪是片无尽的黑暗。你相信肉体的重生吗?奈斯特这样问过她。救护车的内舱灯照在草坪上,一片光影的斑驳。莫斯看着急救医生走向奈斯特。他的二头肌被子弹射穿,上臂撕裂了。医生脱掉他的衬衫,露出胸骨上的瘀伤,子弹击中背心后,皮肤上留下多处青紫,边缘有凸起的红色肿块。他被带到圣约瑟夫医院检查是否有内出血。
奈斯特,世界上有那么多房子,你为什么偏偏住在这里?
莫斯看着他被救护车灯光照亮的脸,他朝更换绷带的医生笑了笑——现在的他还很年轻。这并不是莫斯熟悉的那个男人,只是他的一道影子,甚至比现在的莫斯还要年轻几岁。他又是无辜的,他和未来某天会把他拴在这里的线索毫无关系。莫斯在发现玛丽安后的第二天向他求证——她问他是否知道这栋房子,但奈斯特从没来过这里,他甚至没来过巴克汉诺。
可在另一个未来世界,在这栋房子度过的每个晚上,他都该知道玛丽安的事,知道脚下的土壤里有玛丽安的血。关于奈斯特的回忆让莫斯头痛而羞耻。记忆里的奈斯特英俊好看,性格平和,而现在莫斯的眼前只看得到莱德卡车里的六具尸体。
奈斯特被救护车带走了,红色的警灯愈行愈远。莫斯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句话:没有人能把一张纸折叠十一次以上,不管这纸有多大。她用薄薄的报纸试过,一张巨大的长方形纸,但最多只能折十一次,最后一折已非常困难,纸片变得小小的,压成了一块砖。莫斯生命的裂缝也像这样层层折叠,奈斯特的房子和发现玛丽安尸体的房子,考特妮的房子和发现玛丽安家人尸体的房子……她心情混乱,难以压制,她想象自己的人生是一张折起来的纸,有白帆那么大,直到所有情绪都压抑成小砖块,再也折不到更小,坚硬得像块金刚石。
随着这起重大杀人案而来的是警方连续几小时的紧张工作,法医和调查人员率先进入现场,州郡验尸官随时待命,等待指令。最开始,他们对谷仓塑料桶里的化学物质有些担心和质疑,没有人知道谷仓里的实验器材是用来做什么的,因此布洛克把人员清空,以此作为防护。接到布洛克的通知后,安德伍德州长立刻向西弗吉尼亚州国家警卫队七五三师爆破小组求助。穿戴护甲的士兵进入现场排查时,外头的路都被封锁了。一五一公路上停了一排沼泽绿色的军用卡车,车子没熄火,喷出阵阵柴油尾气。
房子大门可以出入,但地下室贴了警戒带,标记了血迹。这房子是阿什莉十年前买的。她住在楼上,楼下就是苦苦挣扎的囚禁的人。她给这些人吃过饭吗?让他们洗过澡吗?莫斯能从房子的角角落落看到阿什莉的痕迹:装饰窗台的彩色玻璃、水槽里的精美餐盘——十九年后招待莫斯的那顿晚餐,用的就是这些盘子。墙上的耶稣画像显得很诡异。特工们把卧室里的纳粹物件分类收好:枪支、刺刀、军章和玻璃柜里的旗子。在未来世界,奈斯特曾跟她说这些枪是父亲给他的——撒谎。她看见军章,想起既然这间卧室曾经住过贾里德·比塔克和查尔斯·柯布,那应该还能找到些其他线索。她打开衣柜和抽屉,拉出床底下的置物箱,希望找到些关于“天秤号”的证据,比如飞行肩章或她之前在果园看见的相册。她找到一双旧靴子和人造珠宝、账单、收据、处方单。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黎明破晓。草地上升起了到膝盖那么高的薄雾,周遭的景色看上去似乎浸泡在掺了水的牛奶里。搜救小组从查尔斯顿赶来,巡尸犬把房子里外嗅了个遍,接着去了侧院——未来某一天,这里将会开满野花。巡尸犬忽然停下不动了,盯着某处。工作人员用铲子挖出一个大洞,找到其余二十二人的尸体,他们的皮肤已经被强碱腐蚀液化。这些人也死在莱德卡车里,死后又被拖到院子里埋了。布洛克和莫斯看着搜救组继续往下挖。布洛克脸上写满倦意,就像莫斯第一次在克利特伍德见到他时那样。他已经精疲力竭,双眼呆滞,但又不是未来世界的那副心碎绝望的样子。布洛克是这里的顶梁柱,负责安抚人心。法医、巴克汉诺警方和穿着军旅色制服的国家警卫队都围着他打转,像清晨暮气里飘来飘去的幽灵。
“夏侬,你这是自讨苦吃。”他说。
“谷仓查清楚了吗?里面到底是什么?”
“化学武器,”布洛克说,“还没完全搞明白。他们要在这儿待一天。雷管、炸弹、还有很多化学物质。”
“什么化学物质,布洛克?”
“沙林。芥子气。分成一小瓶一小瓶。还有蓖麻毒。甚至找到了埃博拉病毒。”布洛克说,“我们猜测这些人在制作各种小剂量药剂,在莱德卡车里测试杀伤力,或者测试什么样的分散手法才能使化学药品达到致死剂量。”
“在十七岁的女孩身上做测试……”莫斯说,“上帝啊!”
“应该是在复制前几年日本地铁的邪教行动,”布洛克说,“至少在使用沙林的手法上,如出一辙。有几个参与日本事件调查的同事正在来的路上。他们也想来现场看看。”
莫斯想起几年前的新闻画面:东京地铁系统沙林泄漏事件。塑料袋装着的液体沙林被邪教徒扔在地铁车厢,用雨伞尖戳破,沙林气体飘散在空气中。
“我要带一队人去黑水,就是找到石冢的地方,”布洛克说,“我带着警犬、巡尸犬,把搜查范围再扩大。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夏侬。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想和你一起去。”莫斯说。荒郊野外,成堆的石头。她原先以为玛丽安的尸体被扔在那儿,没想到却在这里找到了。所以那石冢到底是什么的标记?还有其他受害者?莱德卡车里有六个人,克利特伍德有三个,弗里斯死在挂满镜子的房间,莫索特死在黑水瀑布……旁边的侧院尸体堆积如山,惨不忍睹。“我把能说的都告诉你,但这个案子我跟定了。”
“走吧,有些事还需要你的意见。”
温尼贝戈房车笼罩在一层牛奶似的晨雾里,像是一个幽灵。莫斯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辆车了——在阿什莉家果园的谷仓里见过,当时车上积了一层灰。“至少三百发子弹,保守估计。”布洛克边说边带莫斯走进房车。车厢的整面墙弹孔密布,几乎都被射穿了。“他只中了四枪。你认识他吗?”
“认识,”莫斯穿过小厨房,走近卧舱,“他叫贾里德·比塔克。”
“是你们的人?”
“海军,”她说,“NSC,和莫索特一起的。”比塔克的尸体有种蜡的质感,没有温度,又算不上冰冷。妮可曾说她是因为贾里德·比塔克的文身才爱上他的;对莫斯而言,这个文身有点像庞蒂亚克火鸟汽车的标志。他身上还有别的文身,是一行字:时代新秩序[24]。莫斯联想到在地球垂死之际,生活在金字塔里的人为一点水而奔波;她又想了想当下这个时代:一群深信新世界秩序的偏执狂和作为人类征服者的世界政府。比塔克的胸口有两处枪伤,还有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脖子,除此之外,并没找到第四处伤口。泡沫床垫浸满鲜血。他的眼睛半闭着。西弗吉尼亚的法医准备解剖这具尸体,而莫斯只想知道他们能否找到他患有甲状腺癌的证据。如果有,他在未来世界因癌症早逝就是真的。“贾里德·比塔克是妮可·尼永奥的丈夫。”
“她不见了,”布洛克说,“我按你说的,叫人去她公寓找了。她也好久没去上过班了。”
“不见了。”莫斯回忆起妮可玻璃似的眼珠,她爱喝的曼哈顿鸡尾酒和两支“百乐门”同时升起的烟雾。未来世界的妮可,总是消失不久后就又忽然出现。她还在那家疗养院工作,还是梅滋酒馆的常客。但未来世界里,比塔克还没有发明化学武器,谁知道这会改变些什么。“好吧,继续找她,”莫斯说,她担心她所经历的那个未来已经截然不同了,“我们还是要找到她。”
“过来,”布洛克招呼,“我想让你看看这个。”
布洛克从房车前部一个没上锁的保险柜里找到几个文件,他们坐在车里的小餐桌前,戴上蓝色的乳胶手套翻阅起来。布洛克铺开一张地图和几份行动计划。华盛顿地铁的红线、美国国会大厦和参议院各房间的具体位置。
“看这个。”布洛克翻开一张阿拉斯加科迪亚克的NSC发射台示意图。还有其他地图:科罗拉多斯普林斯的空军太空总部、达尔格伦的海军空间指挥总部、卡纳维拉尔角的相关信息和休斯敦约翰逊航天中心的军事大楼,以及关于这些建筑的通风系统分布图和安保档案。布洛克给她看了纽约联合国总部的类似信息,但真正让她感到不寒而栗的,是一张CJIS大楼的地图。从某个角度而言,她知道惨案已经发生。从某个角度而言,她坐在房车里的这几个钟头,外面关于谷仓的谣言四起,而她穿越两个世界找到的线索开始重合。莫斯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讽刺意味——布洛克提前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他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阻止了原本会害死他老婆孩子的CJIS袭击案。
“这些人是民间恐怖分子,”莫斯说,“主要都是些退伍军人。”
“那这些大楼是他们的袭击目标?”布洛克问。
“嗯,”莫斯说,“潜在目标。”莫斯去到的未来世界里,其他几处地点并未发生恐怖袭击,但也许别的未来有所不同?她犯下了大错,但一切已无法挽回:随巴克汉诺这栋房子而来的惊人巧合害得她伤心欲绝,她失去理智匆匆赶到这里,发了疯似的想挽救一个女孩。但她不该这样做。她应该更冷静些,先给奥康纳打个电话,至少再等一等。贾里德·比塔克在这儿,柯布也在这儿——如果她愿意等下去,还会在这儿发现谁呢?比塔克死了,柯布和阿什莉跑了,像种子飘进了风里。莫斯因此和更大的阴谋擦肩而过。
“是白人至上主义吗?”布洛克问,“我看见卧室里有些纳粹的东西。”
“不,我觉得不是,至少不是主要原因。”莫斯试着让自己从悔恨中醒过来,“他们肯定是反政府主义者。卡尔·海德克鲁格在两年前得到了CJIS大楼的地图,这地图是‘登山者’[25]组织被抓之前卖给他们的。”
“我们会试着追踪这些化学药品的来源,看看能不能找到是谁卖给他们的,”布洛克说,“我去跟防恐部门的人打听一下海德克鲁格,看有没有人认识他。我们从麦克维那个案子里已经学到了很多。”
莫斯忽然想起CJIS爆炸案中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的名字,她是从某本在这个世界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书里看到的:瑞安·瑞格利·托格尔森。他在CJIS工作,在某个可能的未来里,身体内藏着炸药走进了CJIS的大楼。第四次宪法修订增加了对“预先犯罪”的保护,这使NCIS的调查更加复杂。莫斯应该先和奥康纳聊聊,通过军事法庭申请特殊逮捕令,审讯或逮捕这个人。
“立刻向CJIS通报,让同事们小心点。”莫斯说,“这些地图提供的证据,足够让我们检查大楼的通风和消防系统了。我觉得可能什么也发现不了,但应该提高警觉,多留心一下CJIS大楼的情况。有一个人是特别怀疑对象,可能是自杀式炸弹袭击者。他是FBI的员工,叫瑞安·瑞格利·托格尔森。”
“托格尔森,我认识他,”布洛克说,“见过面。他在我妻子的部门工作。你确定吗?他看着很老实,夏侬。托格尔森……我申请一下对他的监控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直到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国家警卫队才得到允许,进入谷仓。他们安全处理了现场的化学药品,解决了残存爆炸物的危险。发现尸体后,厄普舒尔郡的法医就立刻赶到现场待命。这是一个年轻的医生,精瘦,穿衬衫打领带,戴了顶牛皮色的牛仔帽。走到谷仓大门前时,他把帽子摘下来,郑重其事地拿在手里。他听说现场发现了多具尸体,所以找了三个年纪大些的同事和他一起来,这些人的手看上去更像是牧民,而不是医生。他们穿上防护服,以隔离尸体的头发甚至蛀牙中可能残留的化学气体。
莫斯远远站着,看着那辆莱德卡车。副驾驶舱上钻了个洞,从里面伸出一根橡胶软管。这是一个移动毒气室。谷仓里自带通风系统和安全淋浴,储物柜中放了几套防护服。莫斯想象穿着黄色套装的贾里德·比塔克和查尔斯·柯布把毒气、化学物质或病菌输送到卡车后座,测试受害者的痛苦程度。
他们当时可能计划趁午夜把玛丽安从地下室转移出来,谷仓的声控灯关了,房子里的灯也关了。玛丽安应该被捆绑起来,塞着嘴,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至少在这里没有人。一阵狂风也许会带走她的尖叫声,却又带不到多远的地方。
我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玛丽安也许会这样想。在莱德卡车后座,在死尸散发的臭气之中。她也许以为闻到了自己的尸气,也许曾绝望地抓着车厢内壁,渐渐感觉不到害怕——莫斯仿佛看见玛丽安哭着求他们。她听到汽车引擎的轰鸣和风箱把毒气吹进橡胶管的声音。在未来世界的那些晚上,玛丽安的照片是莫斯与现实世界的唯一连接。生命比时间伟大,她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不过是一个虚妄的希望罢了。
穿着防护设备的厄普舒尔法医和同事们在地上铺好塑料布,小心翼翼地把卡车上的尸体搬下来。四个男人,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玛丽安。他们都赤裸着身子,浑身被化学物质严重烧伤,皮肤肿得发亮,面部五官扭曲或已被烧烂。一些人体组织已经彻底腐烂,像果冻似的从法医手里漏下来。
匹兹堡新闻电台播放了玛丽安的照片,以及直升机拍下的房子和谷仓、巴克汉诺地图、对周围邻居的采访和布洛克的一小段话。阿什莉·比塔克和一起逃跑的男人,理查德·海瑞尔,在沿一五一公路三英里外的一栋房子的前廊下被捕,镜头拍了他们的面部特写。因为海瑞尔是家得宝商场的收银员,所以新闻里还特意放了几张布里奇波特家得宝商场的照片。关于沙林毒气的报道铺天盖地,并且又提到了奥姆真理教在俄克拉荷马城地铁上的袭击。很快,克利特伍德法院街的那座房子就成了一座祭堂。最初只有几束包扎了绿丝带和玻璃纸的花,在前门廊上留下一点颜色,可没出几天,这里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照片和白色十字架。莫斯坐在车里,看着追悼的人们从各地赶来。她有点后悔没有在考特妮离世时为她放上一束花。那天晚上,莫斯又回到这儿,带着一束花,一束盛开的玫瑰。
莫斯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打了几通电话,调查阿什莉后来住的那个苹果园——就是她给贾里德·比塔克办追思会的地方——是谁的房产。莫斯想起妮可曾说这房子原本属于几个陶瓷艺术家。而现在房子的主人正是“锅和水壶”公司的老板奈德·斯滕特和玛丽·斯滕特。莫斯在亚特兰大的一场艺术博览会上找到了奈德,两人在酒店房间聊了一会儿。他解释了陶器和乐陶的区别,介绍了他们在果园举办的陶艺课程,以及陶窑的尺寸等。嗯,他们目前还不认识阿什莉·比塔克和贾里德·比塔克,且没有任何想卖掉房产的想法。“至少未来几年还不会。”
莫索特一家的五具棺材分别放在西派克萨兰德拉殡仪馆的五个独立房间,但没有人能看到他们的遗体。朋友和家人聚在殡仪馆,稍事休息后再去街对面的圣派特里克教堂做葬礼弥撒。现场来了那么多孩子。高中生和初中生身穿得体的教堂服装,他们的衣服样式甚至比几周后复活节上能看到的还多一倍。莫索特一家的照片贴在棺材旁的画架上。莫斯摸了摸玛丽安的棺木。在其他排队表示敬意的哀悼者的注视下,低头祈祷。
葬礼开始了,牧师依次为每个死者祈祷。莫斯一个人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圣派特里克是莫斯小时候常来的教堂,她的母亲是个并不虔诚的天主教徒。莫斯还记得主日学校、她白色的圣餐礼裙,以及圣饼和葡萄酒的味道。圣派特里克并不像匹茨堡教堂那样由巨大的石头建造,它更像是当代重建的,有深红色的墙壁、钴蓝色的饰边和粉色、绿色、黄色组成的玻璃窗。祭坛画设计很是大胆,镶满了猩红和金色的宝石。祭坛上的十字架雕塑总能吸引莫斯的注意,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十字架上打出五彩斑斓的光。耶稣基督似乎飘浮在祭台上,张开的双臂像是翅膀,好像要不是被钉在十字架上,他就能远远地飘走了。
一种令人窒息的、无法忍受的痛苦和孩子们悲伤的痛哭声。莫斯没等葬礼结束就先离开了,她记得这种从教堂逃走,被解放了的感觉。新闻车停在街对面的殡仪馆停车场,等着用镜头记录葬礼、教堂以及几个流泪不止的孩子的脸。
空气里难掩清寒,但阳光下还算暖和。莫斯沿西派克街走着,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她穿过车轨和莫甘扎繁忙的十字路口。必胜客的停车场停满了车,很多家庭来这里吃午餐。后院的蓝色垃圾桶之间,正是考特妮被害的地方,莫斯就是在这儿找到了朋友的尸体。其中一个垃圾桶几年前被换过了,但剩下几个似乎还是1985年的那几个,从将近十二年前,一直用到现在。莫斯靠在砖墙上,想起了过去的事。她为考特妮、为玛丽安和玛丽安的家人、为自己哭个不停。她记得昏暗灯光下父亲的脸,他把自己从床上抱起来,抱着她转圈。父亲的呼吸有股青草味,头发里是烟卷的味道。她为失去的一切、为消失的一切而哭泣。必胜客后面就是夏缇尔河,这条窄窄小河的两岸长满了水草。莫斯坐在户外餐桌的长凳上,来必胜客吃饭的小孩经常凑在这里吸烟。她看着那浑浊的水,垃圾散落在泥泞的河岸。多么安静——以特有的自由方式——莫斯的灵魂离开坎农斯堡,街上的车声变成了白噪声。阳光击中水面,激起银色的火苗,光彩夺目。但莫斯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个地方并不美丽,它是一切的终结。
电话响起,铃声吓了她一跳。她没有理睬。片刻安静后,再次响起铃声。她看了看,是布洛克打来的。
“喂?”莫斯说。
“莫斯,”布洛克听上去欣喜若狂,“是你吗,莫斯?”
“我在莫索特一家的葬礼上,”她说,“玛丽安,还有——”
“夏侬,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他丝毫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有好消息。我们找到她了。”
莫斯没有说话,只试图弄懂他的意思。我们找到她了。树枝在河面搭起了一个拱形的罩子。落叶混进河岸的泥巴里,斑驳不堪,又被河水渐渐冲走了。她看见树叶在水涡搅成一团,卷入管道投射在水面的阴影之下。
“我们找到她了,”布洛克说,“她还活着。我们在树林里找到的她,她还活着,夏侬!我们找到她了!”
“谁?”莫斯问。
“玛丽安,”布洛克说,“我们找到她了。玛丽安还活着,夏侬。她还活着。”
[24]原文为“NOVUS ORDO SECLORUM”,拉丁文。这是写在美国国徽背面的铭文,引自维吉尔的诗。
[25]美国本土一个反政府组织,曾于1996年制造了FBI大楼爆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