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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FOUR 第四部分 2015-2016

  布洛克死后不到一周,我就乘鸬鹚飞船离开了这里。整整三个月的孤独航行,我还没有从托格尔森家的爆炸案中恢复过来,“灰鸽号”里的寂静几乎刺穿我的耳膜。记忆断断续续,好像被剪辑过的电影。前一秒我听到了尖叫声,后一秒就身在火海,只能记得客厅的大火里,布洛克和托格尔森分身的尸体被炸得七零八落。布洛克的死成了我心里一只蠕动的心虫。为什么我不能提前知道,那晚的拜访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我的生命在缩短。自那天早上奈斯特在电话里跟我说了莫索特一家的灭门案后,我已经生活了一年有余,但在现实世界里,其实只过了几周。我目睹了未来,可依然不懂我生命里发生的这些事,真相从未大白,而未来已如露水般急速蒸发。

  奥康纳特意赶来克拉克斯堡问候,我们在CJIS大楼见了一面。经过一楼走廊时,我们都想到了这座大楼永远也不会到来的那个未来。

  “我和给你治疗烟雾吸入的医生聊过了,”他说,“医生说你的耳膜穿孔,但其他部位没有受伤。听力损失应该是暂时性的。你觉得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可以走了。”我说。奥康纳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我尖锐的耳鸣声下显得模模糊糊。他关心的并不是我在爆炸里是否吸入了烟雾,也不是这次爆炸给我的心理创伤。他想知道我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再一次的时空旅行。

  “我准备好了。”

  我们说起了托格尔森的妻子,她告诉我托格尔森被人带去森林又带回了家。看来瓦多戈就像几条岔路的交叉点,或一个带着辐条的车轮,每根辐条都通往一个不同的未来。据我们所知,还有其他分身被带回现实世界。他们和过去的托格尔森一样紧张,像爬在漏斗蛛网上伺机而动的蜘蛛,随时等待着海德克鲁格的处决。奥康纳仔细研究了我和布洛克从巴克汉诺找到的大楼示意图,这些都是海德克鲁格的目标。

  “联邦大楼,”奥康纳说,“NSC、飞船发射点、海军大楼。这都是为防止末界到来而准备的设施啊,为什么海德克鲁格想摧毁它们?为什么呢?”

  我会穿越到未来,看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然后回到现实世界,阻止海德克鲁格。阻止他。

  分开前,奥康纳跟我说海军已经控制了瓦多戈。“那是个独立的存在,但估计很快就会被封锁。恩乔库和海军研究实验室的一支队伍合作,他们几乎把那儿的小木屋都租下来了,就是黑水瀑布旅馆的那些。等你到了未来,记得去找我们。看看到那时我们能不能撬开时间和空间的大门。”

  黑谷空间站人工智能系统的声音把我从巴克汉诺的梦中叫醒,我的飞船已成功登陆月球基地。我瞟了一眼驾驶舱的屏幕:凸月,地照[26]。检查了“灰鸽号”自控台显示的时间:2015年9月。又一条不可追踪的未来轨迹被发现了,又是一个新的未来。

  黑谷站传来第二条通知。

  “即将登陆黑谷站,鸬鹚七〇七,高尔夫三角洲。”我回复,甩开梦里的点点滴滴,奈斯特在草地里,夜空中繁星流淌。

  请报出你的名字,并直视舱内的视网膜扫描仪验证身份。计算机显示已收到数封电子协议,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黑谷站的智能系统已按预期操作锁定了“灰鸽号”的计算机,但灯塔一向由NSC派士兵专控。灯塔还没亮。

  “夏侬·莫斯。”我说。视网膜扫描仪安装在控制面板的护目镜中,我把脸向下抵住橡胶圈,瞪大了眼睛,好让两道昏暗的光线扫过角膜。

  欢迎您,夏侬·莫斯特工。系统正下载清关码,并联系网络战司令部。

  “等待。准备登陆黑谷空间站。”我说,“‘灰鸽号’飞船船员,请求与黑谷站负责人通话。”

  灯塔还没亮,夏侬。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黑谷站已经不在了。月球基地不在了。现在和我对话的也许只是埋在月球灰烬下的黑匣子计算机,或是一颗在黑夜里经过的卫星。我们之前接受过相应训练,即在NSC消失的情况下如何应对黑暗的环境,关掉所有灯光,并等待勃罗驱动器重新启动,返回地球。整整六个月的航行,将变得毫无意义。我关上了“灰鸽号”的舱内灯光,开始思考这件事:如果黑谷站不在了,就说明NSC一定遭到攻击或被折叠。几分钟过去后,我发现黑谷站发来了新消息。打开数字显示屏,奥康纳的脸忽然出现了,他的皮肤上全是黄斑和皱纹,干瘪苍白,浓密的眉毛也都变白了。他坐在办公室,身后是一面标志性的“自恋墙”——特工总喜欢把自己的奖状和证书摆满一整面墙,但奥康纳的墙上只有他和一只小猎犬的照片。

  “夏侬,”奥康纳的声音因岁月而沙哑,干燥得像一丛芦苇,“如果你正看着屏幕,那你应该已经身处未来世界了。我们的噩梦还没有到来,但我已经不在了,这反而是种安慰,就像从噩梦里清醒过来。回到现实世界,夏侬,立刻回来。现在的时间应该是2014年7月,末界会在2014年12月来到,甚至在你看这段录像的同时,它可能又近了一些。地球、人类——已经无药可救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白洞,我想可能你现在正在盯着它。不知道你是不是来到了末界,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太迟了。快回来吧,夏侬,回来吧。美国海军已经开始了西贡行动,我们已经撤离地球,永远离开了。整个NSC舰队都要走,去找其他的未来,其他的世界。我们再也回不来了。”

  “关于时间和现实世界,我要警告你,瓦多戈——就是你在树林里发现的那个狭窄空间——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一定要远离它。那个奇怪的地方已经害死了太多人……近三十个人啊!沃利·恩乔库死了,前去救他的海军士兵也死了,还有实验室的物理学家。等你回到现实世界,务必把这段录像给我和沃利看。让我们离那个地方远远的。他们都死了,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奥康纳的脸渐渐消失,屏幕上出现了恩乔库在森林工作的画面,他就在瓦多戈附近,那里的松树和泥土在夕阳下蒙上了淡淡的古铜色。录像的时间是1997年4月23日傍晚六点零三分。恩乔库穿着白色的实验服,说话前先揭开了头罩:“测试……该多少号了?”

  “十七号。”录像的人说。

  “测试第十七号,”恩乔库戴好呼吸器,继续说,“这样能听见吗?好的。瓦多戈敞开了,我……我想那条河边好像出现了量子泡沫,我们应该可以走进去了。今天早上,我朝河对岸扔了一块石头,看见它落地了。我们现在正在记录。瓦多戈空间似乎会定时敞开,但目前还没有找到规律……大概是每十二小时敞开一次。仔细观察,你能感觉到它的变化,就像有股电流从胳膊上通过。我准备走进瓦多戈,看看能不能找到早上扔进去的那块石头。”

  又过了一会儿,恩乔库一手放在那棵白树灰白的树皮上,满脸放光:“感觉到了吗?”他微笑着对摄影师说,“起鸡皮疙瘩了!”他戴着手套的手上下摸了摸袖筒,“看,是真的。你录下来了吗?前面就是那几条小路,到处都是。”

  我凑近屏幕,但什么也没看到。不知道恩乔库看见了什么,他说的“小路”是什么?恩乔库向前迈了一步,“设置定时器,”他刚说完就一头钻进茂密的松树林里,消失了。摄影师跟在后面跑了几分钟,但再也没找到恩乔库。摄影师回到刚才瑞德朗河边上的空地,那里空无一人。

  “恩乔库!”录像的最后几秒里,摄影师正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恩乔库!”

  黑谷站的人工智能系统正“滴滴”计时,我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段录像。恩乔库说不见就不见了。当时我、他和奥康纳在瓦多戈迷路了,那片区域仿佛在自我复制,白色的大树重复出现。我们看到瑞德朗河,但不知怎么竟出现在河的另一岸,想走回原点就必须要过河。玛丽安也说起过类似的经历,我记得她说她过了一条河。恩乔库该不会也走进河里去找石头了吧,他能去哪儿呢?黑谷站的人工智能系统连上了阿波罗苏塞克的计算机系统,下载了网络战司令部的清关码,并向NCIS申请了对鸬鹚飞船的监督权。我看见黑暗中浮现出的新月形的地球,明亮而脆弱,但那里已经成了废弃的死亡之乡。西贡行动代表着只有极少数人有资格死里逃生,人数甚至不超过一千,这些被选中的人能多活几年,而剩下的几十亿人将在两个太阳的炽光之下挣扎死去。末界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死亡,不可避免,近在咫尺。但白洞还没有出现,至少现在没有出现。奥康纳一定意识到了——即使给我留下了警告,我也不会离开那个被抛弃了的地球。

  我在弗吉尼亚海滩的万豪酒店开了间房,是高层套房,阳台能看到大海,远处海天交接,一片蔚蓝。晚上我在阳台泡壶肉桂茶,在草稿纸上胡乱涂写,把零散的想法用线联系起来,试图分析所有发生的案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天秤号—埃斯佩兰斯—末界。我大概写了写想象里在埃斯佩兰斯发生的事,妮可说到的生命体和晶体形状的巨兽,升到半空的在空中被肢解开的男男女女。

  海德克鲁格的人脉网络很难跟踪。我联系了NCIS,但那里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或能识别出我的证件,所以我只好一个人调查。有大概上万篇新闻和长文提到了国内的恐怖主义,以及过去二十年的恐怖活动,但大多数关于巴克汉诺的文章都是过时信息,主要集中在对民兵组织[27]和蒂莫西·麦克维的猜测,还有很多文章重复引用了1997年的新闻,甚至直接照搬。

  我有些吃惊地发现菲尔·奈斯特在这个世界并没有从FBI辞职。我想知道这个男人的另一面,但未来世界中,个人的命运总是变幻无常。使得奈斯特搬到巴克汉诺的事在这个未来并未出现。我们发现了谷仓里的化学武器实验室,奈斯特在随后的枪战里受伤——这些事可能让他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开始了另一个人生。这个世界里,他的工作和成就都不难预想:像模像样的传记即将出版,甚至在新闻板块还看到他的大幅照片,头发灰白,但样子还是那么英俊。布洛克遇难后,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匹兹堡分部立刻进行了调查,而奈斯特作为FBI国内恐怖主义委员会的一员,应该在随后的多起案件中立下不少大功。他现在就在华盛顿,离我不远。我大概盘算了一下可能产生的后果,然后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如今,他可能已经知道了深水的事,就像另一个未来里的布洛克。我害怕我的名字出现在某个秘密名单上,稍不小心就会被关起来,像玻璃钟形罩里的蝴蝶。但奈斯特的秘书一直没联系过我。我打了几次电话,他们问了我的名字和酒店房间号,但我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还记得我。我对奈斯特的记忆依然温热,在另一个未来的亲密和温存距现在只过了区区几个月——但这只是我一个人的记忆罢了。对于他来说,我只是合作过一次的女同事,而就连这也几乎是半辈子前的事了。

  早起跑步,顺着凯拉姆中学户外跑道绕圈,我的腿上安装了猎豹牌义肢,是一种专为短跑设计的可弯曲假肢。和其他超乎于身体之外的体验相反,跑步是不需要动脑的纯粹的身体运动,迈步、呼吸、到达终点。一种透彻身心的轻盈。

  “四百米冲刺跑,竞赛设置。”我还是不习惯朝空气说话,但已经渐渐习惯了未来世界的环境系统。菲兹尔公司研究出的大气纳米饱和技术使微观显示器能像花粉那样飘浮在空气里。光线和声音以斑点的形式存在,我眼睛看到的每一处都像电视屏幕倏地被点亮。空中出现GNC保健品和迪克体育广场运动服的广告,跑道两侧像时代广场一样灯火通明。我的体能监控图像盘旋在上空:实时心率、核心温度、每跑一步所消耗的能量等等。我的私人教练是一幅全息图,每当一阵风吹过,他的样子就模糊了,只剩一个声音在大喊:冲刺!再冲刺!

  一声虚拟枪响后,我开始跑。在第一个弯道成功加速,不断提速、冲刺;速度一旦放慢,空中的计时秒表就从绿灯变成黄灯。跑到最后一圈,我在碎石上滑了一跤,顿时失去方向摔在跑道上。胸部着地,手肘和膝盖也摔裂了,门牙磕破了嘴唇。我嘴里全是鲜血,吐了一口,又吐了一口,真他妈倒霉!血从胳膊流到手腕。袜子被膝盖流出的血湿透了。我硬撑着坐了起来。

  体能监控还在奔跑模式中,系统显示我又跑了三分钟,显示灯变成了红色。“停!”我大喊道,但私人教练的图像又出现了,“加速!加速!”我的假肢没什么事,膝关节看着也没问题,只是小腿部位有了几道划痕,其他都还好。我扎紧马尾辫,稍微感到些疲惫。虽然今天没有跑完全程,但我已经浑身酸软,汗水冷冷地黏在身上。

  “要是别人肯定放弃了吧,”我看了看小腿上的血和膝盖的伤口,“加油,夏侬,给我站起来。别人也许会放弃,但那是别人。”

  摔倒后的沮丧和失去平衡的挫败,与截肢后的第一年那种无处不在、无法逃避的压抑别无二致。那时,我重新学着走路,学着笨拙地移动,学着接受现实——这条假肢将永远伴随着我,每走一步都不得不感受它的笨重。为调整假肢,我去了好几次匹兹堡的假肢修复中心,测试不同的悬挂装置、皮带、吸附器,从商品目录里给自己选一个合适的脚,就像之前挑选鞋子那样稀松平常。我遇到了好多意志坚强、仍在坚持跑步的截肢者,他们坚决不让截肢夺走他们原本拥有的东西。

  我站起来,从操场中间穿过,走到起跑点。

  “重置秒表。”我命令道。

  00:00

  膝盖的伤口挣裂,汩汩鲜血涌出。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放弃吧。”我说。

  而我会继续跑。

  早上锻炼后,我回到酒店冲澡,往膝盖上涂消炎软膏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鸽子的咕咕声。我想可能是有鸽子从开着的玻璃门飞进了阳台。果然,它飞进我的房间,不停叫着,直到我听出这叫声正是我环境系统里语音信箱的提示音。

  “考特妮·吉姆。”我用假名来打开语音信箱。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好像他正在我的房间里。

  “我是FBI的特工菲尔·奈斯特。很高兴再次听到你的声音,夏侬。抱歉这么久才给你回信,我当时在亚拉巴马州参加培训讲座。我很想见你,和你叙叙旧,顺便聊聊我们最近调查的案子。今晚七点在你酒店的大堂见?如果你已经有安排了,麻烦给我回电;如果你有空,那么我们今晚见。”

  在多重未来探案的特工通常会借助一种名为“记忆宫殿”的辅助技术。想象有一座宫殿,把你记忆里的每个名字、面孔或发生的事依次放进不同的房间,如果这些记忆没有整理储存好,那么很容易就被遗忘或模糊了。特工利用记忆宫殿区分对不同未来的不同印象——有些人甚至用穿越量子泡沫的三个月的航行期来进行思考。我从来没觉得这种方法多有效果,也可能是我不会用吧,但在万豪酒店大堂等奈斯特的时候,我紧张得像个第一次参加舞会的小女孩,开始后悔没提前用这种方法梳理好我和他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他曾住在巴克汉诺发生命案的那间房子里,靠卖杀人凶手留下的古董武器维生;他又出现在这里,身份是一名颇有成就的FBI探员——而对于我来说,这些身份只是不同镜头里看到的不同形象,都不是真正的他。我了解奈斯特。闭上眼睛,仿佛他的身体就在我旁边,睡梦里轻微的鼾声和那些奇思怪想都那么栩栩如生。这就是奈斯特留给我的印象,真正的奈斯特。

  “夏侬?”

  他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外套,微笑着和我握了握手。“天啊,真是你,你看上去……也太年轻了,”他的眼睛还是朦胧的雾蓝色,“你一点也没变啊。这都过去二十年了吧?”

  “是过去很久了。”我说。他老了不少,像块用旧的柔软的皮革,但胸部和肩膀依然有力。想必没少去健身房吧,我猜。“你看起来也不错。”如果我们在另一个时空相遇,我会自然而然地靠在他肩上,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熟悉。而现在,我们的共同记忆只有几十年前的罪案现场。“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巴克汉诺?”

  “嗯,就是布洛克遇难前,”他说,“我很担心你,你忽然就消失了。我还跟别人问过你的消息,找了你很久,但没人知道你去哪儿了。”

  “你的胳膊还好吗?”我问,“我记得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你被救护车带走了。”

  他摸了摸他的肱二头肌,手指上戴了一枚金戒指。在这个世界里,他完全有可能结婚,那为什么对我来说这枚戒指会如此刺眼呢?他捏了捏被贾里德·比塔克的子弹射穿的肌肉,“旧伤难愈啊。”他说。

  奈斯特去吧台买酒,我在其中一个新月形的卡座等他。万豪酒店的大堂吧就像机场的休息室,有种夜店的时髦感,但舒适程度只适合小坐片刻。隔壁是一桌单身派对,摆满各种礼品袋和铝箔气球。一共有九个女人,其中三个没来现场,只是空气里频闪的图像,稍微一笑画面和声音就不同步了。我知道这是仅存在于环境系统中的幻想画面。奈斯特端着酒往回走的时候,还有人试图和他搭讪,顺道看了看我——打量和他约会的是个怎样的女人。

  “我出任务去了。”奈斯特问我托格尔森自杀案后我去了哪儿,我是这样告诉他的。

  “你没参加布洛克的葬礼,”他说,“我还找你呢。”

  “很抱歉,我没能赶上。”

  我知道奈斯特升职了,于是聊起了他的工作。他告诉我:“‘9·11’事件后我们不怎么调查国内恐怖主义了,我们开始重视国际恐怖主义,类似基地组织。一直到发生了斯坦尼斯袭击案,我们才又把精力转移回国内的变态恐怖分子。”

  斯坦尼斯:SSC,斯坦尼斯航天中心,隶属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内设海军研究实验室。公开意义上,这个中心主要负责海洋研究,但实际还进行NSC/NASA的合作实验,例如火箭发动装置测试和实验性引擎研发等。奈斯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斯坦尼斯,实际上应该另有深意。我隐晦地问了一句:“这和巴克汉诺案有关?”

  “我们是这么怀疑的,”奈斯特说,“给你看个东西。执法部。菲利普·奈斯特,55-828。”

  当他报出自己的名字时,FBI的标志出现在空中,尽管只是环境系统映出的幻象,但真实得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奈斯特让我也报出名字,我说完后,环境系统里开始显示国内恐怖活动的相关资料:掩盖在文字里的符号、失事列车的照片、残缺的尸体和夷为平地的政府大楼。

  “他们可真没闲着。”我说。看着这些照片和可能发生的案件轨迹,我意识到奥康纳的直觉一直是对的,他之前认为海德克鲁格的计划是攻击政府大厦,尤其是海军和联邦执法部,而现在发生的案件正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这些不是一般的组织,”奈斯特说,“它们都是保密机构,所以基地组织或ISIS并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媒体对此的报道一直是‘猖獗的独狼恐怖主义’‘反政府妄想症’,背后的操纵者可能是与民兵组织相关的网络。我们认为这些袭击都和巴克汉诺案有关,所有袭击的预谋者是同一群人。确实,他们一直没闲着。”

  我简单浏览了文件的标题:[2003]斯坦尼斯袭击案、[2005]联合国大会袭击案、[2008]NSASP袭击案、[2011]五角大楼袭击案。

  “显示:斯坦尼斯航天中心。”奈斯特命令道。一份文件立刻展开,我们之间的桌子上显示出密西西比的建筑地图,可以看到海军研究实验室所在的大楼遭遇了火灾。

  “我们之所以把这次袭击和巴克汉诺案联系在一起,主要是因为作案的手法,”奈斯特说,“袭击者还是这座戒备森严的大楼里的工作人员”

  “有准入许可的人,”我想到了某些人的分身,“是谁呢?”

  “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突然在此开枪袭击,当安保人员拿枪对准他的时候,他开枪把自己引爆了,”奈斯特说,“但新闻上不能说的是,这次袭击和CJIS大楼的那次非常类似。你和布洛克当时在巴克汉诺找到了CJIS大楼的地图,我记得。”

  “沙林毒气?”我问。

  “袭击者引爆了他偷偷带进实验室的炸弹,他把炸弹缝在自己的直肠里。他的身体减弱了毒气的扩散,反而救了不少人。那场面太恐怖了,他是爆炸中唯一的死者。现场的消防系统里已经布置了沙林——后来现场扫描时才发现——但袭击者的身体让爆炸减弱到一定强度,所以没有触发消防系统。这个海军队员是一匹‘独狼’。”

  “所以他扫射现场,然后引爆了自己?”我问。

  “引爆炸弹前,他射杀五人,重伤八人。”奈斯特说,“没有目的地扫射,死者里有几个研究员。我当时觉得咱俩可能在这个案子里又能碰面。”

  “你应该和NCIS有合作吧?”奈斯特的话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但更具体点说,我们追踪了那个海军队员使用的枪支,”他说,“做了弹道检测,但结果是误报。弹道检测匹配出的枪是我们已经找到的一把,就是杀死派特里克·莫索特那把九毫米口径的枪。事实证明,在瑞安·瑞格利·托格尔森家发生爆炸案后,我们在现场找到的枪用的也是一样的子弹。”

  “弹道检测结果和三把枪都匹配?”我问。

  “嗯,所以我想把你叫来,”奈斯特说,“想试着联系你,看看你能不能证明这个检测结果是误报,但我找不到你。后来我们又发现了其他匹配。”

  “其他匹配?”我问。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时,法官的意见是不考虑检测结果。但,没错,确实找到了其他的匹配。我们把这些案子整理出来,发现莫索特、托格尔森、斯坦尼斯航天中心的案子之间可能存在关联,但也有可能是数据库出错导致的匹配。”

  “它们之间一定有关系。”我说。

  “我们一直对检测结果保持关注,”奈斯特说,“只是不再调查这些案子了。很多调查只能在当地进行,FBI不能参与,当地政府和政界想尽快结案定罪,我们只好让他们接手。斯坦尼斯案简直是公关噩梦,一个海军士兵攻击自己的国家……我们不能在新闻里透露弹道检测的结果。”

  奈斯特曾经跟我说过什么?在另一个未来世界,某个交心的时刻,他说那么多年来一直想再见到我,想向我咨询某起案件的调查。当时他也遇到了一份误报的弹道检测报告,和现在一样,都和莫索特尸体里发现的子弹匹配。这种感觉就像在住了很多年的房子里发现了一扇从未见过的大门。杀死派特里克·莫索特的是一把伯莱塔M9手枪,已经被FBI保护起来,托格尔森家里找到一把M9,海军队员在斯坦尼斯航天中心疯狂射杀用的也是一把M9,一次又一次……分身,枪的分身。

  “再跟我说说报告的结果,”我说,“我想知道细节。”

  “FBI根据被发现的犯罪武器建立了一个弹道数据库,我们同时还连接了所有当地执法机关的数据库,只有个别除外。”奈斯特说。

  “你们什么时候启用这个数据库的?”

  “没多久,也就是十年前,差不多吧。”

  “所以弹道匹配不到更早之前的结果——比如2005年以前?”

  “差不多,但这个数据库启动运行后,他们可能把过去的记录添加进来了。”

  “有没有整理出列表?”

  “你说误检的记录吗?数据库似乎不怎么有用,误检结果出现得太多了,但就像我说的,我们一直在关注。”

  奈斯特让环境系统显示出和斯坦尼斯航天中心枪击案的弹道相匹配的误检结果。画面亮起,从几点光斑扩大成报告的副本。第一份报告显示的是1997年3月从派特里克·莫索特尸体上发现的子弹。有其他子弹和其匹配:斯坦尼斯航天中心枪击案、托格尔森的枪、2009年某起谋杀案等,我的注意力被1997年3月26日发生的一起谋杀案所吸引——仅仅发生在莫索特被杀的几周后,但在现实世界,这起案子并没有真的发生过。

  “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环境系统屏幕上显示的文件问,“杜尔?”

  “卡拉·杜尔,一个律师,”奈斯特说,“在弗吉尼亚泰森购物中心的美食广场被射杀。”

  律师。玛丽安曾经提到过她父亲在死前几周一直和一个律师保持联系,“我想看看案宗,”我说,“卡拉·杜尔。所有和这个女人的死有关的信息都给我看看吧。你需要多久才能找到这些文件?”

  “我现在就能给你看,”奈斯特说,“我们可以先看看犯罪现场,但这里不合适,光线太强。我开个房间吧,预定一个房内的环境系统。我们可以在那儿看。”

  “我在这儿有个房间。”我说。

  奈斯特正像我第一次遇见他时,散发着熟悉的吸引力。在电梯的灯光下,他似乎在微微发光。自信、放松、须后水的香味——这和我认识的那个胡子拉碴、穿着旧法兰绒衬衫的男人一点也不一样。我认识的奈斯特是个未完成时,和当时的我一样,试着寻找某种意义上的完整;但现在他像一个已经被解开的谜,没有任何可以接近的缺口。

  “你结婚了?”我问。

  “夏侬,”他顿了顿,接着说,“是啊,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五年了。我妻子叫金妮。”

  “弗吉尼亚人?”

  “我们是在休养院遇到的,”奈斯特说,“通过教会认识的。她是个歌手,唱当代音乐的。”

  想想看,这对情侣即使上了年纪也还是那么潇洒,一个歌手,一个FBI的探员;他们在华丽的房子里举办烧烤派对或读经会,男主人在露台上一边喝啤酒,一边和朋友们聊起二十年前的那场枪战。我想知道女主人长什么样。

  “我记得你是信教的。”我想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奈斯特,一个人住在巴克汉诺的小屋,周边是埋葬了尸体和死亡的田地,他正在卧室对着那幅基督的画像沉思。我忽然很想大笑,命运如此变幻莫测,而生命并不存在本质或核心。“你曾经问我相不相信永生。那是什么?肉体的重生?”

  “是吗?很抱歉……”他说,“听上去确实像我之前会说的话,很抱歉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有点尴尬啊,是不是?”

  “你能找到自己爱的人,真好。”

  “是啊,”他说,“我们的孩子都十岁了,她叫凯拉,调皮得不得了。”

  “哈哈,你的声音里都透着幸福。”

  “你难道没有……?”

  “没有,”我先他一步迈出了电梯,“我找不到和我节奏一致的人啊,工作太忙了。”

  我总是习惯在门把手上挂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不想让别人进我的房间,所以屋里一直乱糟糟的,浴室的地上扔着湿毛巾,床单也被踢到了地上。我以最快速度跑回屋收拾了一下,把靠椅后背的衣服拽下来,匆匆忙忙地把内衣都塞进健身包里。房间的环境系统开关在恒温器旁边,我从没打开过。奈斯特启动了系统,通风口开始嗡嗡作响,随着一阵温暖的气流,房间的空气里便充满了纳米显示器。我感觉鼻子痒痒的。

  “灰尘太多了,”奈斯特说,“应该是床上的灰尘,有点碍事……啊,好了,百分之九十六,太好了。”

  百分之九十六指的是饱和度——虽然我懂得不多,但至少这点还是懂的。房间里百分之九十六的空气充满了纳米显示器,或者系统运行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六的程度。我正在把微型的机器吸进肺里,吸进血液,在饱和状态下待太长时间会让我的尿液变成橘红色。我读过很多新闻说吸入太多环境机器的人,肺部会变得像被一片银色叶子包起来似的。奈斯特脱了外套,通风口已经不再出风了,他把袖子卷起来,说:“麻烦把灯关了。”我关上百叶窗和灯,但屋里还是很亮。似乎这种亮光是空气本身发出的,柔和的光线从四面八方射来,没有影子。第一个出现的画面是酒店外观和海滩的照片,穿着泳衣的女人在水池边喝鸡尾酒,旁边是万豪酒店的标志和客房服务菜单,让你对酒店的服务进行评价或分享。

  “您好,欢迎使用万豪酒店菲兹尔环境系统,一个活泼的女声响起,我们发现了两位新用户。为满足您的需求,我们将为您提供一系列享有盛誉的——”

  “执法部门55-828,”奈斯特说,“奈斯特,菲利普。”

  屏幕一下子从酒店、沙滩和晒太阳的女人,变成了滚动的FBI标志和国家犯罪信息中心标志。

  “我想查找1997年的罪案记录,”奈斯特说,“一起谋杀案,在弗吉尼亚州费尔法科斯郡。受害者姓名:D-U-R-R杜尔,卡拉。”

  一个地球的图标开始旋转,片刻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份名为“卡拉·杜尔”的档案。从我的角度看,字是反着的,所以我穿过空气里的屏幕,走到了奈斯特那边。

  “就是这个,”他说。屏幕里出现了其他图像,是一系列的符号。“恢复原尺寸,”奈斯特命令。这些符号变成了大约A4纸大小,整理成一摞。奈斯特伸手从空中取过一张,就像他真的抽出一张纸而不是一块长方形的光——即使这真的只是由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机器显示的光点组成。

  “太惊人了。”我被环境系统模拟出的现实感惊呆了。这个系统的大部分效果都像3D电视那样,只是一种幻觉图像,比如健身模式里的计时器和私人教练,但眼前的效果……

  “显示第三百五十五页图片三的比例模型,”奈斯特说。

  房间空气里成摞的文件消失了,甚至连房间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午后的美食广场,警戒线封锁了“五个男孩”汉堡店的柜台和收银台。除了床和家具边缘使光线有些变形外,整个场景真实出现在我的房间。朝每个方向都能看到美食广场的其他角落,许多的餐厅还有两侧是商店的过道,仿佛我能走进去,在餐桌之间穿梭,甚至坐上扶梯下楼……

  我看见卡拉·杜尔遇害现场的三维图像,几百张照片合在一起才组成了这个完美的模拟图像。汉堡店的柜台旁,她的尸体脸朝下倒在地上,一个中年女性,肉色连裤袜下的脚踝和膝盖出现严重静脉曲张。她穿着深蓝色的裙子和外套,头发是橘黄色的。躯干上有多处枪伤,太阳穴上也有一处,大脑应该被射穿了。遇害时,她正在买汉堡,尸体周围散了一地薯条,伤口涌出的鲜血就像往脸上倒了一桶番茄酱。我想走近看看她的尸体,但腿却碰上了床脚。

  “她是被人从身后射杀的,”我说,“有人站在她后面,几次向她开枪。”

  “卡拉·杜尔,宾夕法尼亚坎农斯堡的律师。”奈斯特说。

  “坎农斯堡?她一定是派特里克·莫索特的律师。”

  “莫索特的律师?”奈斯特反问道,“有意思。我记得我们调查过她和坎农斯堡那个案子的关系,但没发现她和莫索特有什么往来。杜尔1997年3月24日,周一下午大约三点四十分在泰森购物中心遇害。和莫索特遇害的时间很接近。”

  “就在几周之后,”我说,我应该还有时间回去阻止这件事,“凶手是谁?谁杀了她?”

  “这案子没结,”奈斯特说,“目击者说是一个穿黑色迷彩服的白人男性。但我们没抓到他。”

  “还没结案,不过作案用的枪是之前发现的那把?”

  “不是枪一样,是子弹。斯坦尼斯案里发现的子弹,和杜尔身体里的七颗子弹匹配。”

  “和杀害莫索特的子弹也匹配?”我问,“以及托格尔森那把枪使用的子弹?”

  “没错。托格尔森的子弹匹配是后来才发现的,一直到某个技术人员做了几轮测试,然后把测试结果添加到系统里。”

  “但为什么你们没有立刻发现杀死莫索特的子弹和杜尔的一样呢?”我问,“这两起案子之间不就才隔了几周吗?”

  “是,确实是,但别忘了斯坦尼斯枪击案后我们才开始做弹道匹配,这离莫索特和杜尔遇害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奈斯特说,“直到建立并启用了国家数据库,才有足够的时间和资金能把以前未结的罪案记录输入系统。这两起谋杀案之间只隔了几周,但我们是在几年后才开始做弹道匹配的。我们一开始以为匹配的结果出了错,或者这个新的系统里有问题。”

  出错的结果、分身的枪——这几起枪击案到底有什么关系。海德克鲁格似乎是个隐形人,但他却无形中创造了一种杀人模式,如十字绣一样有形而清晰。

  美食广场的图像变成了卡拉·杜尔的照片,出现在床的上空。这是一张头部特写,她是个相貌丑陋的女人:厚厚的嘴唇,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关于这个女人还有什么信息吗?”

  “她专门从事合同谈判案的调解,”奈斯特说,“在坎农斯堡工作。夏侬,她为什么会和国内恐怖主义有关系呢?巴克汉诺案?你说她是派特里克·莫索特的个人律师?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知道,”我说,“没有确定证据。但她是坎农斯堡人,就像你说的,而且我们做了弹道匹配,这些巧合足够让我怀疑她的身份了。派特里克·莫索特死前一直在和律师碰面。这个人也许就是她。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碰面,甚至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律师,也许她只是恰好来自坎农斯堡,但我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

  “是,我也不相信这是个巧合。你看这个,”奈斯特从档案里抽出另一份文件,“看起来卡拉·杜尔那天正好约人吃午餐,是一个叫彼得·德里斯克尔博士的人。天啊,我知道这个人,他是……”

  奈斯特忽然噤声,他看着文件,眉头拧到了一起。

  “德里斯克尔,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这个名字。我当时还不认识他。我们有一份他关于杜尔遇害的口供,但没什么价值。枪击案发生时,他正在洗手间,什么也没看见。”

  “这个人是谁啊?”我问。

  “关闭系统。”奈斯特话音刚落,空中的屏幕就消失了,只剩我和他两人站在黑暗里。他找到床头灯,拧开了开关,坐在我床上。他的眼睛里似乎阴云密布,他陷入沉思。“彼得·德里斯克尔是菲兹尔集团的员工,首席工程师。”

  “菲兹尔集团?你是说他设计了环境系统?”我不知道这个彼得·德里斯克尔博士会不会有一天能治愈癌症。

  “我是在大概2005年、2006年认识了他,”奈斯特说,“当时FBI在调查华盛顿海军研究实验室的一批物理学家,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调查。关于机密信息的指控从参议院办公室传到了菲兹尔集团最终创始人那里。”

  “内幕交易?”

  “嗯,但更重要的是,”奈斯特说,“用于私人企业的军事机密、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系统等。FBI在调查斯坦尼斯袭击案、一系列位于华盛顿的科学家以及所有的海军研究实验室。我们想找到这些事之间的联系。”

  “德里斯克尔就是你们调查的目标之一?”

  “他是菲兹尔集团的创始人,但他不是我们的目标。德里斯克尔原本只是个目击者,”奈斯特说,“据说参议院的军委会里,有人在偷偷向菲兹尔集团的创始科学家提供机密信息,各种官商勾结和腐败。德里斯克尔在接受调查前就被杀了,被一个FBI探员杀的。是我手下的一个人。这就是命运吧,我还是她的上司。”

  “出什么事了?”我问。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故事那么耳熟,但我之前听过的版本里,在任务中误杀别人的正是奈斯特自己,而调查政府和菲兹尔集团内幕交易的则是布洛克。故事的不同轨迹就是扭曲了的真相倒影。“到底是谁杀了这个男人?是谁开的枪?”

  “一个卧底特工,叫薇薇安·林肯,”奈斯特说,“这件事毁了她的前途。她所面对的压力并非来自开枪杀人,而是因为FBI的很多同事都责怪她搞砸了这起案子,怀疑她另有所谋……这件事一直影响着她,把她彻底毁了,她再也没机会升职。其实挺不公平的,也有人替她说话。但没办法,她得罪了局里的不少势力。”

  “她在调查什么?为什么会开枪杀人?”

  “是巴克汉诺化学武器案的后续调查,还有一些关于其他国内恐怖主义的事,”奈斯特说,“薇薇安是我手下的卧底特工。她当时的身份是一个叫理查德·海瑞尔的男人的女朋友。”

  “海瑞尔,”我说,“就是他。我们跟踪他的卡车,找到了那个化学武器实验室。我们很多年前就抓住他了。他和阿什莉有染。”

  “同一个人,”奈斯特说,“但这件事是几年之后发生的。这个人被派去暗杀德里斯克尔。薇薇安说她试过要阻止这起枪杀,但事情还是发生了。她采取了自我防卫。FBI内部调查她调查了好久,没发现她有任何不法行为。”

  “我能和她聊聊吗?”我问,“她还在FBI吗?”

  “嗯,还在我手下,负责国内恐怖主义调查,”他说,“她是个非常出色的调查员。我们明天去办公室找她吧。我明早见到她后,就给你打电话。我把明天的事先推掉,你直接过来就行。”

  奈斯特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他答应等再想起任何关于卡拉·杜尔的消息会立刻告诉我。我用酒店房间的纸和笔胡乱涂写:几把枪、相同的子弹——不知是否还能匹配到更多子弹。枪的分身……

  我撕碎了笔记,在一张新纸上写:NRL:海军研究实验室。又在上面打了叉号。参议院军委会、海军研究实验室、菲兹尔集团、癌症治疗、环境系统、纳米技术。

  彼得·德里斯克尔博士、德里斯克尔、杜尔……

  耳边仿佛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而我只想要这些声音平静下来。我把剩下的纸也撕了,准备洗个澡,整理思绪。坐在浴缸里,打开花洒,把洋甘菊味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揉出泡沫,我在想奈斯特。另一个未来世界,他出于自卫朝人开了一枪——那个人是不是德里斯克尔?他在那个未来杀了德里斯克尔?然而如今,命运的触手伸向了另一个FBI探员。热水淋在我紧张的肌肉上,水汽熏蒸开来。卡拉·杜尔死于3月24日——我能阻止这起谋杀,等我一回到现实世界就立刻赶去泰森购物中心,逮捕那个凶手。虽然在这儿还有一起未结的案子,但我大可以埋伏以待。我开始幻想美食广场的餐桌和熙攘的人群,海德克鲁格穿着黑衣服出现,但他的脸是个骷髅。我坐在浴缸边上擦干四肢,把大腿塞进假肢衬垫。浴室的陶土砖上全是水渍,我慢慢把两只脚放在地上,生怕不慎摔倒——这种对跌倒的恐惧自截肢后从未消失过。我打开浴室门,看见门口站了个女人。有人闯进了我的房间。

  [26]凸月指满月前后的月相,此时月球圆面的大部分是明亮的。地照指地球表面反射太阳光,照亮临近天体的现象。

  [27]自美国建国起就成立,以“保卫人权和自由”为口号的反政府暴力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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