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FIVE 第五部分 1997
分身,非真实的存在。
一个女人穿着橘色宇航服,一个女人从河里走出来,一个女人被钉在十字架上。莫斯降落在阿波罗苏塞克机场,NSC的工程师从船舱把她抬了出来。仿佛过去的经历只是一段侵入现实的幻想。静脉输液、药物治疗。
他们想让我活下去。
奥康纳来到莫斯床边,被她的脸吓了一跳。“他们只跟我说你的伤势和车祸受害者差不多。”他看着她残缺的鼻子和牙齿,她的眼睑耷拉下来,可能永远也不能愈合。奥康纳像父亲抚摸女儿的伤口一样摸了摸她的脸,“夏侬,我对不起你,”他说,“发生的这些事……我真的对不起你。”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她说。她想起奥康纳曾在另一张病床前,看着那变黑的脚趾和长满坏疽的发臭的小腿向她道歉。我只是个分身,她想,但她实在无法开口承认这一点。她害怕看到奥康纳的反应。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他的忏悔,甚至害怕当他知道她只是未来世界的一个幻影、一个亡灵,而真正的莫斯刚被人从十字架上解下来就消失了,他对她的所有关怀和友情就都分崩离析了。我不是真实的,她很想承认,但她害怕让他失望,害怕他对自己失望,就像一个放弃了女儿的父亲。她害怕被一个人扔在医院里。
“我找到他们了,”她说,“我找到‘天秤号’了。”
“跟我说说?”
森林小径、末界的严冬、飞船冒出的蓝色火球——有些记忆已经不太深刻了,连她都分不清是事实还是幻想。你会目睹一些不可理解的事情,她实在记不清楚了,他们拿走了我的腿。她想起自己的残肢,编号V-R17,密封在真空袋里被人送走了。
“我先说我确定的事吧,”她说,“末界不是人类的命运,它并不是一种确定性——只是末界到来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以为它是确定的。”我生活的世界里就没有末界。“它不是确定的,不是人类的命运。”
“怎么讲?”奥康纳问。
“海德克鲁格认为NSC才是会把末界带来现实世界的元凶,NSC的一些行动会导致这种情况发生。我听他提到了什么‘链条’,一条NSC的信息链,能让他们找到那个‘天秤号’偶然发现的陌生星球。NSC会把末界带回来。”
“这不可能,夏侬。”
“所有谋杀案和恐怖袭击,还有那个化学武器实验室?”她说,“都是为了打破这个链条,阻止NSC把末界带回现实世界。他们想削弱我们探索深水的决心。NSC会引发灾难,NSC会带来末界。”
“你不能被那个男人洗脑啊。”奥康纳说。
“我猜派特里克·莫索特当初正打算把埃斯佩兰斯的位置卖给海军,或者是QTN的来源,或‘天秤号’的位置,”莫斯说,“他想保护自己,因为他知道海德克鲁格想杀了他。他想交换一个新的身份。莫索特雇了个律师,叫卡拉·杜尔。”
想到这里,她忽然打了个寒战。卡拉·杜尔必须得死,彼得·德里斯克尔博士必须得死。按照海德克鲁格的说法,所有人都要死,连同将来会创办菲兹尔集团的海军研究实验室的那些物理学家,和所有前往深水的士兵、被QTN感染了的实验者,所有人……
我要保护无辜的人。
“那个律师怎么了?”奥康纳说。
“她是无辜的。”莫斯说。她感觉到未来的压力入侵了现实世界。不管她现在到底是保持沉默等那个律师被害,还是说出真相挽救她的性命,好像都不是正确的选择,都只是游戏最后毫无意义的挣扎。她疲惫万分,想一个人躲起来,像个孩子试图躲避想象中的恐惧。一种不安的感觉渐渐萌生;她想知道如果自己救了律师一命,会有怎样的结果。NSC会因为她而更快找到埃斯佩兰斯吗?如果律师没死,她将卖掉莫索特的机密。不,不,她想,这是海德克鲁格对我的洗脑,但这个想法已然根深蒂固。保护无辜的人。“卡拉·杜尔,那个律师,”她说,“派特里克·莫索特一直在联系她。卡拉·杜尔想让莫索特用机密消息交换政府的保护和一笔钱。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海德克鲁格或他的一个手下,会在3月24日,在泰森美食广场杀了她,因为她和莫索特的关系。他们以为她是链条的其中一环。他们用的枪是一把伯莱塔M9,这把枪也是个‘分身’,可能是从‘天秤号’船员一个死去的分身那儿找来的。和我们从黑水旅馆以及托格尔森家找到的枪一模一样。”
“24号,离现在只剩三天了。”
“我想申请犯罪前逮捕令,”莫斯说,“我们能救那个女人一命。”
“嗯,我来做辩护,”奥康纳说,“我们要救她。我来准备文件。可以以非法持有机密情报的罪名扣留她,因为莫索特很有可能跟她说过深水或‘天秤号’的事。看看能不能从她那儿问出什么消息,到底莫索特要卖的是什么情报,这样她就能平安度过24号了。我这就联系费尔法克斯郡的警察,请他们逮捕她。如果他们找不着她,我们就守在泰森美食广场,直接干预。卡拉·杜尔,一定能找到她。好了,和我说说‘天秤号’的事吧。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燃烧着的上帝之眼,瞳孔是黑色的。“‘天秤号’在瓦多戈里。”莫斯说。森林里有一场大火,烧焦了周围的一切存在。“我不知道怎么解释那种情况。瓦多戈森林里有很多分散的小路。你见过那些小路。‘天秤号’就在那儿,末界也在那里,或者说末界的一部分在那里。那里就像口袋宇宙,几乎处在不同的时间里,或者根本不在时间里。恩乔库说狭窄空间是存在于时间之外的……”
“海豹突击队第十三队已经搜查了瑞德朗河周围地区,”奥康纳说,“但布伦纳指挥官并没找到你说的那些。”
“你可以溜进去,”莫斯说。狭窄空间里很容易迷路,就像在森林里一样。“但是要有技巧。我不知道哪条小路能通向‘天秤号’,不过你可以去看看‘灰鸽号’的计算机,里面有一段你给自己准备的录像。一旦走错路,瓦多戈会变得非常危险。海德克鲁格把它当成一扇大门。”
回响、复制、在森林里出现的宇宙。莫斯躺在床上,身子无比瘦弱,并且还在继续消瘦下去。奥康纳已经离开很久了,她闭上眼,仿佛看见火焰的漩涡从“天秤号”上蔓延开来,就像黑色太阳的刺眼白光,或一只正在寻找她的燃烧的火眼。我只是个分身;那个穿着橘色宇航服的女人才是真实的。那个女人才是夏侬·莫斯。她已经死了,而现在你在这里。一切都那么狭窄而薄,她的身体、她的床、静脉注射的点滴、诊所、基地,世上的一切都仿佛一张包装纸,她可以轻易撕下来,凝视背后的空虚。她凝视着自己,却什么也看不见。如果把指甲插进皮肤,撕开胸膛,可能从她身体里涌出的只有无垠的黑暗。
那天晚上,莫斯心神不宁,失眠了。她看着床头的时钟指针在2和3之间,钟声嘀嘀嗒嗒,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她翻来覆去,觉得枕头又热又硬,但更让人心烦的是残肢的抽痛。这种痛感反反复复,在莫斯压力最大的时候发作最为频繁。她躺在医院坚硬的床垫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仿佛能感觉到医生在她的胫骨上切下了第一刀,他们准备把膝盖整个地截下来。她清楚脚踝和脚已经没有了,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但小腿却似乎还在那里。似乎只要她伸手去摸,就能摸到左膝,但实际上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层毯子和床单。残肢抽痛,大腿抽筋,她疼得睡不着,低头看了看,即使看到那里什么也没有,但还是感到阵阵疼痛。镜子疗法往往有些帮助;第二天早上,她向护士要了面和她腿一样长的镜子。护士从壁橱门口找到一面,把它拿到她屋里。莫斯向后靠着床,把镜子的边缘紧贴腹股沟。她看着镜子里的倒影——她好像有了两条腿,而不是一条。这是一种简单的心理疗法,其实没什么作用,但莫斯却觉得好多了。她弯弯脚趾,扭扭脚踝和膝盖,挠了挠瘙痒的皮肤,揉了揉痉挛的部位。她摸着自己的右腿,却在镜子里给左腿带来安慰。
护士都很喜欢莫斯,甚至于到了溺爱的程度,一直问她需不需要助行器或轮椅,能不能自己穿衣服、上厕所。无助感让莫斯怒从中来——好像她现在最要紧的事只是少了条腿。不管是分身还是真人,我都能自己上厕所,她想。她还记得互助小组里遇见的那些满腹苦水的女人,她们诅咒身边所有人和事,对任何注意到她们是残疾人的人充满了仇恨和恶意。莫斯渐渐被这种情绪感染,任由怒火像汽油一样灌满身体,一点就着。当护士们说要扶她去餐厅吃饭时,她的愤怒甚至超过了绝望。我是个分身,我并不存在,我只是个分身。对她来说行动能力至关重要,她需要独立。
“我想联系一下匹兹堡的假肢医生,”莫斯跟护士说,“劳拉。她的联系方式在我档案里。我需要她。”
莫斯这些年来和劳拉的关系越来越默契,劳拉是唯一一个莫斯会定期拜访的私人医生。她对莫斯身体的了解甚至比莫斯本人还要多。她知道莫斯的假肢型号、常用的衬垫类型、皮肤的敏感程度和骨骼隆起的位置、体型特点以及体重变化规律。她们定期在匹兹堡假肢中心碰面调整和改进莫斯的假肢。中心办公室刷着淡橘红色的墙漆,铺着灰色地毯,和牙医诊所很像,只不过多了个加工装配间,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满各种石膏、塑料的假肢、各种切割打磨工具、碳纤维片和四肢的解剖模型。劳拉了解莫斯的特殊情况,并且很乐于帮助;她通过了政府背景调查,签了保密协议,随时准备在接到通知后前往阿波罗苏塞克机场修理和调整假肢。
“你还好吗?”第二天一早在检查室里,劳拉看到了坐着轮椅的莫斯,“快告诉我,你还好吗?”她的一头棕色卷发扎成了马尾,眼睛盯着莫斯的脸:原本小巧精致的鼻子完全被毁了,牙齿掉了好几颗,整个人瘦了一圈。
“我还好。”莫斯说。
她们先聊了会儿《X档案》,然后劳拉开始工作,她用薄衬垫裹住莫斯的大腿和肢端。莫斯四肢瘦了很多,假肢套显得太大了,她只能多穿几层袜子并往衬垫里塞东西。劳拉帮她按摩紧张的肌肉,想让大腿保持放松的状态。莫斯这才发现她的残肢和右腿一比,有多么干瘪和骨感。
“我的腿……看起来好小,”莫斯说,“这正常吗?”
“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还行。”
“那就没问题。”劳拉用塑料膜把大腿裹得严严实实,但又不太紧,她一边裹着一边把褶皱和气泡都抚平。她用一把黄色的卷尺和金属卡尺量好莫斯大腿的腿围,然后再包好绷带,打上一层熟泥膏。劳拉手法娴熟,几下就做好了模型。
“我和波登假肢公司说好了,他们答应把制造车间借给我用。”劳拉把莫斯大腿上的石膏脱模,这个模型将用来制作一个和莫斯腿形匹配的空心碳纤维假肢套。
“我还想要一个智能仿生假肢。”莫斯说。
“上次那条智能仿生假肢整整做了六个月,”劳拉说,“我现在先给你配一条3R60。”
奥托博克公司生产的3R60是一种可弯曲关节假肢,使用安全但行动僵硬。“该死。”莫斯说。没有计算机系统控制的智能仿生腿,走路就像开了很多年自动挡汽车后忽然换回了手动。
“我懂,”劳拉说,“但谁让你把那条智能仿生腿弄丢了。”
“唉,我知道了——”
“再说,3R60也没有那么糟,”劳拉说,“确实没有智能仿生腿行动那么灵活,但它走得更稳。我今天下午就先把做好的接受腔给你拿来,你先试试看,然后再调整。明天你就能安上假肢走路了。”
“你忙完之后就去海滩玩儿吗?”
“不然你以为我大老远跑来只是为了看你啊?”
莫斯套上了新的假肢,但3R60和她已经习惯了的智能仿生腿完全不同,膝关节的弯曲全靠弹簧,整条腿像块金属一样沉重。她走路的姿势都变了。她一瘸一拐地从泰森美食广场的餐桌走上自动扶梯,紧紧盯着广场底层的栏杆。她知道在未来世界里,杜尔遇害时穿了哪身衣服,所以今天下午当杜尔和彼得·德里斯克尔博士共进午餐时,应该也会穿那件宝蓝色的套装。莫斯打量着楼下的顾客,看他们的头顶和肩膀,还有他们拿的包。虽然卡拉·杜尔橘黄色的头发和宝蓝色套装应该很好辨认,但莫斯却一直没发现她的踪影。莫斯回到美食广场的餐桌旁,挑了一张刚好能看见“五个男孩”汉堡店柜台的位置。她试探着一步一步走着,每次要落脚或摆动抬腿的时候,都担心这个机械膝盖能不能承受住她的体重,弹簧能不能正常弯曲。
“还是没看见她。”莫斯冲藏在衣领里的微型话筒说。
“还没到时间。”奥康纳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但其实已经不早了,现在差不多是下午三点半,莫斯知道卡拉·杜尔死于三点四十分,马上就到时间了。
“看见枪手了吗?”她问。根据她的描述,杀死杜尔的人是个身穿黑色军装的白人男子,但就像杜尔的宝蓝色套装一样,黑色军装在人群里也足够显眼了。奥康纳派费尔法克斯警局的巡逻车搜查了整个商场,另外商场里还埋伏了很多当地警察,每个入口附近都有便衣警察驻守。
“还没看见。”是恩乔库的声音。恩乔库和另一名NCIS特工守在柜台旁边,奥康纳则在自动扶梯下等着。
想象一下待会儿会发生什么:有人看见了杜尔,然后把她逮捕。如果没能及时找到她,莫斯也会看见她乘扶梯去二楼美食广场。或许其中一名巡逻员看见了凶手,也许此人正是海德克鲁格——警察奉令逮捕任何符合凶手特征的,身穿黑色军装的成年男性。到目前为止,汉堡店的收银台前已经排起一小队人。莫斯试着回忆:卡拉·杜尔遇害时,是不是已经取完餐了?潜在的犯罪现场闪现在莫斯眼前:杜尔的尸体倒在汉堡店柜台前,背部和头部中了几枪,满地鲜血。如果说卡拉·杜尔死时已经取过餐了,那她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排队,准备点餐,然后在几分钟后不幸遇害。莫斯紧张地往美食广场对面看了看,想找到那个穿着军装的可疑的男人,但她只看见一群十几岁的女孩、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和给妻子提包的中年男人。
三点四十分到了,又过了几分钟,奥康纳的声音传来:“我们得终止行动了。”NCIS的犯罪前干预仅限于宪法允许范围内,在特定时间、特定情况下对未犯罪人员进行逮捕。但卡拉·杜尔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发生了什么事?是额外的警力吓跑了枪手吗?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杜尔没有按约定在汉堡店和德里斯克尔博士会面。杜尔不在,德里斯克尔不在,枪手也不在。她所知道的未来发生了变化,也许是半路上轮胎漏气,谁刚好闹肚子,杜尔太胆小不敢来见德里斯克尔,甚至是因为杜尔已经死了。莫斯很生气,因为她平白浪费了那么多人的时间。但在执行犯罪前逮捕令时,像这样的行动失败是很正常的。她参加过各种类似行动,但现实都和未来世界有所不同,所以没能取得任何成果。莫斯提供的信息导致了此次失败行动,所以她要提交文件说明,更重要的是还欠下其他特工一个人情,通常在预测失败后要给大家买几轮酒喝。
第二天,莫斯早早就醒了,等不及要和安斯利上将汇报工作。她穿上丝质衬衫和深灰色的西装、短裙,出发前往NCIS总部。路上有足够时间来准备关于这次去到的未来世界的报告,并修改本次犯罪前逮捕令的申请书。然而,离汇报开始还剩几分钟的时候,奥康纳给她端来杯咖啡,说今天的汇报延迟了。“安斯利刚刚打来电话。”他说。某种程度上,这也让莫斯松了口气,因为不用再接受满屋子男人对她审视的眼光,其中一些还会私下讨论她的样子,或者说她曾经的样子。
“报告还是要写的,”奥康纳说,“他们迟早要把你叫去谈话。但这件事现在由海军接手了,夏侬。倒不是整个事件的调查,只是关于狭窄空间、‘天秤号’和卡拉·杜尔的事。这些都成了军事问题,我们可以撒手了。”
“我明白了,”莫斯说。她知道一旦海德克鲁格、柯布或者其他人被逮捕,会被送往军事监狱和军事法庭,到时候海军会叫她过去为检方作证。但现在,她的调查已经结束了。即便如此,在抓到他们之前就让军队接手调查还是有些令人失望,好像工作只完成了一半。
“卡拉·杜尔呢?”莫斯问,“如果这个案子由海军接手,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死了?我们没能救她?”
“她还活得好好的,”奥康纳说,“你回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和安斯利上将聊过了,我跟他说了你关于末界的结论,就是你从未来世界听到的那些消息。他也想找到杜尔。今天早上他打电话来,说海军已经逮捕了卡拉·杜尔。我们在泰森广场等她出现的同时,她正在海军的监护下。所以你救了她,夏侬。但她现在已经走了。”
“在哪儿找到她的?”
“在切维蔡斯的一家酒店里,”奥康纳说,“酒店停车场布满了海军的军用卡车,华盛顿的特种部队砸开了她的房门,整个过程只花了一刻钟。后来安斯利上将的人盘问了几个小时,就放她走了。NCIS完全没有插手,严格按军事行动处理。”
“我们目睹的所有死亡,”莫斯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所有谋杀,莫索特孩子的死——都和她有关。但我们竟然没有和她问话的机会。海军审了她几个小时,就把人放走了,但我们连机会都没有。那FBI呢?”
“我今晚就去见FBI的负责人,”奥康纳说,“他们正在调查我们在巴克汉诺发现的化学武器实验室,我们也在调查。国内恐怖主义、谋杀案。现行的司法管辖权太碍事了,我们估计要花个几年才能解开这个谜团。”
莫斯下午和奥康纳一起把她的汇报稿写成总结,送去了达尔格伦的上将办公室。当天下午,奥康纳说莫斯看上去一点精神都没有。“休息一阵子吧。”他说。
“我想回家。”莫斯说。
“威廉·布洛克的葬礼定在明天上午举行,就在匹兹堡。如果你想去,可以代表我们办公室去。”
莫斯已经筋疲力尽了。布洛克的死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好,我去。”她说。
超过一千位来自全国各地的穿着制服的警察聚集在匹兹堡的圣保罗大教堂,他们沿第五大道两侧立正站好,迎接乘坐加长轿车来到现场的布洛克的家人。教堂里挤满了布洛克的朋友和同事,但莫斯没有和那些在犯罪现场见过几面的同事握手,而是径直走到后排的一个空座上。布洛克的棺材在祭坛附近,上面披着美国国旗。
牧师做布道时,莫斯正好看见了奈斯特;他坐在前排,胳膊吊着绷带。奈斯特可能在找我吧?她心想:他可能想知道我来没来、我坐在哪里,也许会过来和我坐到一起,因为我是害死布洛克的爆炸案的另一个受害者。但一说到奈斯特,她却禁不住想起他在森林里开枪杀了薇薇安。即使因为一个人没有做过的事而去评判他有失公平,但莫斯还是想躲着他。FBI的局长和美国总检察官分别致辞,局长还特别授予布洛克遗孀FBI的纪念徽章,追认威廉·布洛克特工为荣誉烈士,把他的名字刻在FBI的纪念堂。拉什达·布洛克和她的两个女儿被领出纪念馆,她们的神情悲痛而自豪,就连孩子也知道要感到骄傲。莫斯看着前排的人纷纷离场,哀悼者沿中间通道走出会堂。奈斯特朝她看了一眼,但目光却从她身上掠过。她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估计他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莫斯从侧门溜出去,来到一个安静的院子里,免得在教堂楼梯上碰见奈斯特或所有可能认识的人。一排车队沿第五大道行进,匹兹堡警局的摩托车闪着警灯在前面带路,灵车和护送车跟着离开了教堂,后面还有长长一列警车。他们准备赶往机场,布洛克的棺材将被送往得克萨斯州,他的家人会在那里举办家庭葬礼。
莫斯晚上去看了母亲。她还是老样子,一个人坐在厨房,翻看《读者文摘》,屋里只亮了厨房这一盏灯,其余地方一片黑暗。莫斯曾想过,等母亲去世很久之后,自己想起她时,眼前浮现的会不会就是这一幕。但她现在知道,末界的到来甚至连这种可能都会夺走。布洛克的葬礼结束后,莫斯给母亲去了个电话,说她一会儿就回家。她害怕她毁了容的脸会吓到母亲,所以提前说自己出车祸了,但好在没什么大事。母亲站在厨房桌后看着她。
“来,我看看,”她在灯光下托起女儿的下巴,“不管他是谁,你要离开他。”
莫斯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了,不是那么回事。我当时正开着租来的车,有辆卡车闯红灯——”
“他们不会改的,”母亲说,“你听我的。”她盯着女儿的眼睛,“这是骨子里的东西,一辈子都在他骨子里。他会毁了你的一切,把所有东西都毁掉。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男人。”
“不是那么回事,我跟你说了——”
“保护好自己,即使这意味着放弃你想要的东西。”
莫斯在穿越到未来世界的过程中老了许多,她的年纪渐渐追上了母亲。母亲年纪轻轻就生下了莫斯——大概只有十七岁——所以莫斯有时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和她一样大,甚至比她还要老上几岁。但当厨房的灯光暖暖照下来,母亲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时,她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她们点了张比萨饼,窝在一起看电视。母亲把客厅的灯调暗,电视屏幕里闪出了蓝光,莫斯发现自己正盯着父亲的照片出神:他穿了一身白色海军服,永恒不变地龇牙笑着。她们看了会儿ABC新闻,母亲抽了几根香烟。布洛克葬礼的新闻埋没在加利福尼亚州一场邪教活动的报道中,这是场大规模自杀行动,共有三十九人死亡。
“这个事……你听说了吗?”母亲问。
“没有。”莫斯说。
“他们以为那该死的彗星是艘外星飞船,所以都自杀了。他们以为自己死了之后,能被飞船送上太空,就像《星际迷航》里演的那样,”母亲说,“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运动鞋。看,那个人的尸体,看他脚上的运动鞋。”
尸体上裹着紫色防水布,只有裤子和黑白相间的运动鞋露在外面,一双全新的鞋,应该是专门为这次自杀才买的。她们又看了会儿《飞越比弗利》和《五口之家》,母亲一直在追这两部剧,莫斯心不在焉地看着,思绪又飘到了瓦多戈森林无尽的小路上——雷马克命令“天秤号”的船员自毁飞船,就像邪教“天堂之门”一样集体自杀,因为她相信如果所有船员都死了,那么他们所发现的世界也会一起消失。电视上开始播报当地新闻,此时母亲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一手拿着一杯威士忌,一手捏着点着的香烟。莫斯想象着房子着了火——在多少个未来世界里,燃烧的烟灰会引燃地毯,烧着整个房子呢?她端来烟灰缸——这是她小学一二年级送给母亲的歪歪扭扭的黏土礼物——把烟头掐灭了。
莫斯想知道更多关于“天堂之门”自杀事件的消息,包括那些人为什么会把海尔—波普彗星当成是一艘飞船,但新闻里却开始报道另一个天文现象。人们聚在田野,挤在各个山顶或建筑的屋顶上,抬头看着天。据说伯利恒之星回来了——它挂在略靠近东方的天空中。还有人说那颗星星只是指向伯利恒星的方向,代表着耶稣基督的第二次降临。然而新闻里的天文学家们却给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解释。莫斯屏住呼吸。一部分专家认为伯利恒之星是另一颗彗星,只是周期性地进入我们的观测视野,彗星的数量难以预测地增加了一倍,而伯利恒之星和海尔—波普彗星就像一对银光闪闪的双联星。另一些专家认为,这个发光的天体更有可能是一颗遥远的超新星,这颗星星在几十亿年前就已经陨落了,只是它发出的光才刚刚到达地球。莫斯的眼睛忽然间溢满泪水,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打开侧门,走到街上,面朝东方。街上已经有不少人正用手搭在眼睛上,抬头看着。天上好像有一颗闪亮的星星,异常耀眼,仿佛夜空里的太阳,给地球投下冰冷的强光。这束光洗净了色彩,加重了阴影。月亮暗淡了,其他星星也暗淡了,包括海尔—波普彗星——那抹银色的污迹几周以来一直挂在天上。这束新光是莫斯见过的最亮的光,她盯着它看,越看越亮。它代表着一切的终结。白洞还是出现了。末界要来了。
手机铃响,她看了看号码,是奥康纳。
“我们还活着。”她说。
“有任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