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早上做完广播体操回到家后,健和弥生都吓了一大跳。橘阿姨在做早饭的时候,也收拾好了两人上学用的东西。
“发什么呆呢?今天不是要上学吗?赶快去吃饭吧。”
健和弥生被赶去吃饭了,他们完全忘了今天是开学的日子。
夏天的清晨,太阳早早地便烧灼起来,外面充满了明晃晃的光。
“妈妈,你要去哪儿?”健把米饭倒进加了裙带菜和洋葱的味噌汤里,一边吃一边问正向他房间走去的橘阿姨。
“我去给你们收拾被褥和蚊帐。蚊帐那么高,你们够不着。”
听了她的话,弥生胆怯地瞥了健一眼。
橘阿姨每天都会将叠好的被褥放进壁橱里,现在我躺在里面,如果她打开壁橱,我就会暴露。
弥生一脸愁容,健却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说道:“交给我们就好了。偶尔也让我们自己动手吧,妈妈不是说什么事都要体验一番吗?妈妈也快吃早饭吧。”
“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老气?”橘阿姨嘴上说着,心里却很高兴,因为家务又减少了一样。她走进了厨房。
健和弥生吃完早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哥哥,怎么办呢?我们去上学后,妈妈要是进来打开壁橱怎么办?”
蓝色的蚊帐吊在天花板的四个角上,健踩着椅子,动作敏捷地把蚊帐取了下来。弥生抬头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没关系的,弥生。把被褥叠起来,放在五月的上面就好了。”健微笑着,神采奕奕地说道。他把蓝色的蚊帐叠成小块,放进了壁橱。
壁橱分上下两层,平时被褥放在上层,现在裹着草席的我躺在那里,于是他们把蚊帐放在了我的上面。壁橱下层放着冬装、用旧了的坐垫和吸尘器之类的东西。
“可是,可是……”
“没事的。”虽然没有把握,健还是微笑着回应道。他总有办法的样子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弥生抹着眼泪,把睡觉时盖的黄色毛巾被叠了起来。这条毛巾被是别人送的。
健把两床被褥叠起来放进壁橱。最近弥生都和健睡在一起,虽然没必要,但还是铺了两床被褥。
身上突然放上了沉甸甸的被褥,我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如果我还活着,在这么闷热的季节里一定会难受得生不如死吧。
“哎呀,脚露出来了。”
放在我上面的被褥遮不住我的脚,剪短的草席也无法将我完全包裹起来。我的脚——一只穿着凉鞋,一只没有——完全裸露在外面。我有点儿害羞。
“哥哥,用这个吧。”弥生递出了她的黄色毛巾被。
健接过毛巾被,盖在我露出的脚上。“嗯,刚刚好。”再三确认毛巾被完全遮住了我的脚之后,健高兴地说道。
健一高兴,弥生也跟着高兴起来,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他们再一次确认没有露出破绽的地方后,关上了壁橱,然后把联络簿和暑假作业放进了一周都没用过的双肩包里。
“开学第一天学校上午就会放学,五月被发现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健迅速收拾好后,对弥生说道。
两人一起走出了玄关。
蝉已经开始鸣叫了。晒田还在持续,稻子被太阳晒得绿油油的。树木舒展枝丫,仿佛要捕捉澄澈的天空。
除我之外的所有事物都迎来了清晨,除我之外的每个人都活着。
在我们的小学,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所以同岁的我和弥生同班。现在是早上的班会时间。
“老师,五月还没有来。”邻座的女生看到我的座位空着,于是向老师报告。
这是我失踪后的第三天,班上的同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一个人除外。
弥生脸色苍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目光拼命回避那个女生和我的座位。
“五月感冒了,请假了……大家都要小心,不要感冒哟。”班主任勉强地笑着嘱咐道。她应该已经从我妈妈那里听说了我的事。
同学们朝气蓬勃,一齐回答:“是!”他们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好像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哥哥……”为了不被别人听见,弥生在心中小声地哭喊道。她瑟缩着,双腿颤抖不止。“哥哥……”她觉得在心里这样呼喊,健就能帮到她。
“没关系,谁都不会发现,谁都不会知道。”健的声音在弥生的脑海中响起。她凝视着课桌上的涂鸦,剧烈跳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熬过上午就好了——这样劝说自己的时候,弥生意识到老师一直在看她。
老师慢慢地朝弥生走来。
难道被发现了吗?我抖得那么厉害,已经明显到被人发现的地步了吗?弥生出了一身冷汗,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老师站在弥生的身旁,把手放在她纤弱的肩膀上。
弥生很想逃,逃到健所在的教室。一定是暴露了,我会被警察抓走的!这个念头出现在弥生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老师贴近弥生,用不让其他同学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你知道五月失踪了吧?真可怜……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能不能先不告诉其他同学呢?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吗?”老师脸上写满了悲伤,好像在同情弥生,又好像在安慰她。
弥生望着老师的脸。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后,她一个劲儿地点头。
“弥生……”老师像在给弥生力量似的,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在其他孩子注意到之前和她告了别,走出了教室。
第一节课开始之前有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弥生看着同学们在周围跑来跑去,手舞足蹈地转圈。她感觉得救了,高兴起来。
凉爽的风吹来,她知道全身的汗都会被吹干。
“我回来了。”弥生站在玄关说道,身后紧跟着健。
那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弥生下课早,耐心地等了健几十分钟,然后和他一起回了家。
“妈妈,你在哪儿?我饿了。”弥生和健一起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妈妈!”弥生急促地喊道。
橘阿姨在他们的房间里。她打开了我所在的壁橱,似乎在找什么。
“妈妈,你在做什么?”健冷静地问道。
虽然我也在壁橱里,橘阿姨只是把壁橱下层的东西拿出来又放进去。只要稍微动一下放在我身上的毛巾被和被褥,就能看到我从草席中露出来的头发和脚尖了。
“啊,家里现在用的吸尘器坏了,正好要打扫你们的房间,就想找出以前用的那个。我记得放在这里了。”
“这种事就交给我们吧,妈妈你去看《笑笑也无妨》[1]就好了。是吧,弥生?”
弥生吓了一跳似的瞪大眼睛,看向橘阿姨,连忙点了点头。
“真的吗?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们啦。”橘阿姨说着关上壁橱,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弥生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胸口。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书包放在了桌子上。
“我说,哥哥……”弥生问健接下来要拿我怎么办。
这时,房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门缝中出现了橘阿姨的脸。
“妈妈还有什么事吗?”健代替呆若木鸡的弥生问道。
“午饭做好了。一会儿再打扫也没关系,快来吃饭吧!”
“好的,知道了。”健冷静地回答道。
橘阿姨听了,心满意足地关上了门。
“啊,吓了我一跳。”
这时房门又打开了,出现的还是橘阿姨。“什么吓了一跳?”
弥生猛地回过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整个人都僵住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又有什么事啊?妈妈你简直像蟑螂和修卡[2]一样顽固呢。”
“那是什么……对了,健最近乖巧得让人觉得奇怪——被褥自己收拾,房间也自己打扫,简直像NHK[3]一样。”
“妈妈才奇怪呢,到底有什么事?”健难得地露出诧异的神情。
“总之呢,最近你和弥生都很奇怪,好像对妈妈隐瞒了什么事。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个而已。”
房门又被关上了。健把耳朵贴在门上,确认橘阿姨是否走远了。
“妈妈走了吗?”弥生战战兢兢地问。
健默默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弥生。
橘阿姨最后的话在两人心中挥之不去,他们打开壁橱,确认我没有逃走。
吃过午饭,健和弥生又回到了房间,开起了作战会议。
“哥哥,接下来要怎么办呢?不能把五月一直这么放着吧……”弥生看起来不知所措,快要哭出来了。
健早就在思索解决的办法了,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回答道:“我已经想过这件事了。弥生,你大概也想到了吧?只要把五月扔到神社石墙的那个洞里就好了,这样谁都不会发现她了。我们可以让大家以为五月是卷入了连环诱拐案。”
听了健的计划,弥生点了点头。
神社的那道石墙,就是我死前和弥生一起等健时抬头仰望的地方,那个像城楼基石一样的地方。
石墙上面有一块石头被移走了,豁然开了一个深井般的口子,孩子们会把点心的碎屑和包装袋扔进去。那个洞俨然是一个垃圾桶。
我们把五月扔到那个洞里吧,健就是这样说的。
他们两人大概早就想这样做了。
“那什么时候把五月搬过去呢?”
“越早越好吧。这么热的天,不知道五月什么时候会发臭。”
我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弥生一定是想象到了这一幕,所以皱起了眉头。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死去整整两天了。
“今天夜里就去。明天晚上是烟火大会,对吧?到时候大家应该会在神社里待到很晚。”
一年一度的烟火大会虽然只是在村子里举办,规模也不大,但是会有近半数村民参加。
“我知道了。那今天必须早点睡,中午也要睡一觉。”弥生想着晚上的行动,莫名感到安心。
见到弥生那副模样,健看起来有些开心,又有些说不出的遗憾。令人意外地,他很享受眼下的状况。
昨天那名敏锐的搜寻队员或许正在查找那道空空如也的水沟,还被那个说话不留情面的同事取笑了吧?健这样想着,一把撕下那名搜寻队员为他贴的创可贴。伤口已经结痂了。他把创可贴扔进垃圾筒,接着打开壁橱,打算遵守和橘阿姨的约定,开始打扫卫生。用旧了的吸尘器应该就放在壁橱里。
“来,弥生,睡午觉前先打扫卫生,不然妈妈会怀疑的。”
“嗯,好。”
“我也来帮忙吧!”
房门突然打开了。
看着走进来的人,健和弥生都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绿姐姐!”
“今天的冰激凌可是新品哦!在店里还买不到,你们要好好谢我呢!”绿姐姐晃了晃两只手里的白色塑料袋,自信满满地说道。袋子上沾着水珠。
“那我们去起居室吃吧,绿姐姐。”健这样提议道,用藏在身后的手拉上了壁橱的门。
弥生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可绿姐姐不同意。“姨妈她……你们的妈妈在起居室里睡得正熟呢,我们还是在这儿吃好了。再给你们一个特大优惠——我可以指导你们的暑假作业哟。”
弥生担忧地抬头看了看健,健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在这儿吃吧。稍等一下,我把坐垫拿出来。”健说着打开了壁橱。
弥生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健从我的下方,也就是壁橱的下层抽出一个坐垫,递给了绿姐姐,然后又抽出了他和弥生的。榻榻米上铺了三个坐垫。
绿姐姐突然抬头看向电灯。“哎,电灯的绳子怎么不见了呢?之前还在那里的。”
“断了。用了很多年了。”
“是吗?这种绳子,孩子一般应该拉不断的啊。”
三人坐了下来,拿起放在中间的冰激凌。
“真棒啊……”弥生不禁感叹道。
这款冰激凌她之前从没见过,装在高高的透明杯子里,就像餐厅里的巧克力芭菲一样豪华,就连这种长木勺也是第一次见到。
三人拿着勺子吃了起来。
“真好吃!”
“我们工厂的冰激凌都很好吃。弥生,你要多向同学宣传宣传哟!不过这款冰激凌很特别,比常见的要贵些。”
他们开心地聊着,把冰激凌吃得精光。弥生恋恋不舍地用木勺刮了刮杯子的内壁,又伸舌头舔了舔。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聊到了健和弥生的作业。
“啊,是《暑假之友》。哎呀,这个以前把我难得团团转的朋友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绿姐姐说着先看起了弥生的作业。
作业本的封面上写着“暑假之友·小学三年级”。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我也拿着同样的作业本走出了学校,它现在还在我的书桌上放着。
“哎呀,弥生做得很好呢,真优秀。十年前我拿这个喂小狗了——开玩笑的啦。”
“明年绿姐姐就成年[4]了?”健看着绿姐姐。
“嗯。”绿姐姐害羞地挠着脑袋,点了点头,“啊,健更优秀呢。”她打开健的作业本,惊讶地叫出声来。
三人聊了一会儿后,健和弥生开始做作业,遇到不懂的地方就问坐在他们身后的绿姐姐。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个钟头,百无聊赖的绿姐姐提起了我。“五月到底怎么了呢?真希望她平安无事啊。”她观察着正在学习的两人的背影。
健纹丝不动,弥生的肩膀却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绿姐姐的眼睛。她面无表情,黑色的瞳孔却在给两人施加压力。
“是啊,诱拐犯可千万不要把她杀掉。”
听了健的话,绿姐姐用饶有兴味的表情和声音发问了,漂亮的双唇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丝古怪而愉快的微笑。“哎,健认为五月被诱拐了吗?电视里还什么都没有公布吧?”
“只有这种可能啊。搜寻队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吗?五月一定是卷进之前新闻里说的连环诱拐案了。电视里说,那几起案子都找不到一点儿线索。那些事不就发生在附近的县里吗?我们县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妈妈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这样啊……会不会是凶手故意不在这个县作案呢?不过健真的很聪明,让我很吃惊。”
听到绿姐姐直白的表扬,健难得地红了脸。或许是因为害羞,他说道:“啊,我去冲咖啡吧。”
绿姐姐低声笑着,目送健离开了房间,接着回过头看弥生。“哎呀,这孩子怎么睡着了呢?是累了吧……”看着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弥生,绿姐姐轻轻一笑,然后轻手轻脚地让弥生躺平在榻榻米上。
看到弥生的脸颊上印着用铅笔写的算式痕迹,绿姐姐差点儿笑出声来。她亲切地注视着弥生的脸,突然想起了什么。
“啊,不给她盖点东西会感冒的。对了,她有一条黄色的毛巾被,是我以前用过的。”
绿姐姐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壁橱前,尽量不吵醒弥生。
她推开壁橱的门,慢慢地,轻轻地。
“啊,在这儿……”
她一下就看到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弥生常用的黄色毛巾被,更确切地说,是用来遮盖我从草席中露出的脚尖的毛巾被。这条用来遮盖我的毛巾被实在是太过单薄了。
绿姐姐捏着毛巾被的一端,一点一点地往外拽。
毛巾被慢慢地向绿姐姐滑过去,我脚上微弱的压力正缓缓减轻。
最后,毛巾被被我的脚尖钩住了。
绿姐姐觉得奇怪,用力拽了一下。毛巾被就要被完全拽走,我的脚也要露出来了。就在这一瞬间——
“啊!”
健撞上了绿姐姐,绿姐姐顺势跌坐在榻榻米上,健也倒了下去,手里的圆形托盘和冰咖啡洒了一地。玻璃杯没有碎,三人身上也没有溅到咖啡,但情况还是很糟糕。
弥生被惊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我苍白的脚后,呼吸都停止了,瞬间睡意全无。这是在做梦吧!她在心中喊道。
“好疼……啊,榻榻米都湿了。还好我没有被弄湿。你啊,真是个冒失鬼,虽然我也能理解你热得想游泳的心情……”绿姐姐环顾着四周说道,有点儿生气,又觉得有点儿好笑。她似乎没有看到我。
趁绿姐姐还在查看榻榻米的惨状,弥生迅速靠近壁橱,关上了门。绿姐姐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行动。
“对不起,我绊了一下……真是的,这双脚太不听话啦!”健捡起托盘和杯子,还有加在咖啡里的冰块。趁绿姐姐不注意,他对弥生做了一个“做得好”的手势。
弥生的表情立刻明亮了起来。“我去拿抹布来!”
弥生正准备出去,绿姐姐喊住了她。“等一下,弥生……”
弥生僵住了,不安地看着和健一起捡冰块的绿姐姐。
“不要吵醒姨妈哟,她看到这个样子会生气的。”绿姐姐竖起两根食指,把手放在头上。
“嗯!”弥生说罢就跑了出去。
夜深了,有生命的人都睡着了。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健和弥生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开始移动我。不能被别人看见,也不能展示给别人看,这是最重要的。
“哥哥,现在几点了?”弥生问健。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还在回味香甜的梦境。
扛着我的健用清醒的、与梦境无关的声音回答道:“三点半了。弥生,再不快点,天就要亮了。”
两个人——加上我的话,是三个人——刚走出家门。
橘家离神社很远。扛着我走这么远的路,健似乎吃不消。虽然说起话来像个大人,可他毕竟只比我大两岁,对他来说,扛着我算得上是重体力活儿。
“哎,哥哥你还好吗?我帮你抬着脚吧?”弥生用手电筒照着石子路,靠近健问道。
石子路被手电筒的圆形光束照着,路两边稻子细长的绿叶影影绰绰地浮现了出来。
离神社还很远,他们步履迟缓。
“好吧。拜托你了,弥生。”健说着把我的脚向弥生伸了过去。
弥生把手电筒交给健,一脸厌恶地用双手抬着我的脚。
早知道就用干农活儿用的独轮小车了,健难得地后悔了。
去神社的路这样漫长,我的身体又这样沉重,他们好像才发现这件事。
月明星稀,黑暗中两人缓慢前行,间或停下休息、互相鼓励,然后再继续向前。
在距离神社还有几百米远的地方,他们又一次停了下来。
“哥哥,我累了。明天再继续吧,好吗?”
“明天……明天有烟火大会。不过明天的这个时候神社里应该也没有人了。可是,要把五月藏在哪儿呢?”
听了健的话,弥生稚嫩的小脸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
健拂去聚集到手电筒前的虫子,也陷入思考。他还是没有改变最初的想法——今天晚上就把我搬到神社,直接扔进石墙的洞里。
“来,弥生,很快就到神社了。再过一小会儿,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五月的行踪了。”健说着又挤出了一些力气。坐在地上的弥生也站了起来。
把我扔进神社的石墙里,真的就不会有人发现我了吧?石墙和仓库一样大,里面漆黑而空旷,不管扔进去多少垃圾都填不满。它饱经风吹日晒,建造它的人早已死去,但它依然封存着村子里孩子们的记忆。
两人又打起精神,准备抬起我。就在这时——
“哥哥,你看!”
健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远处道路尽头有人家的地方出现了一束光,那是手电筒的光,或许是谁拿着手电筒在散步。只看得见不断靠近的光,却无法判断拿灯的是不是人。可如果不是人,又会是什么呢?
健和弥生休息时,放在地上的手电筒还保持着原样,从下面照着两人。说不定已经被对方发现了,就算看不到人,手电筒的光总是能看到的。
“哥哥,怎么办?哥哥!”弥生慌乱起来,哭着问健。
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回答弥生的问题。
“哥哥!”
那束光越来越近了,就像夏天的虫子一样,发现了地上的手电筒的光便靠了过来。
健扫视四周,迅速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能够落实。
光束中还没有浮现出人影来。这里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石子路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弥生,这边!”健推了弥生一把,钻进了身后黑暗中的绿色地毯。他反手抱着我,小心不闯入手电筒的光束中。
健和弥生在田野中奔跑,在只能看到手电筒光点的地方蹲了下来。接受过夏日阳光的照射,稻子肆意生长,如同一面墙,正好遮挡住他们两人和我,若无其事地随风摇摆。
他们屏息观察靠近的光束。闷热的夜晚,两人全身都被热气包裹着,汗津津的。稻子清香扑鼻。
幸好正值晒田时期,田里的土裸露在外。如果像往常那样蓄满了水,脚就会陷进泥里,跑也跑不掉了。健之前甚至没想过可以逃进田里。
“哥哥……”
“嘘!”
弥生发出微弱的呼喊声,健竖起了食指。
靠近的光束中浮现出人影来,是经常训斥贪玩的孩子的老爷爷。他很像漫画里一个叫“雷公爷爷”的角色,所以孩子们都叫他“雷公爷爷”。每天早上我们做广播体操之前,他总是和别的老人在神社的广场上玩门球。他好像是门球俱乐部的代表。
雷公爷爷走近健和弥生留下的手电筒,歪了歪脑袋,腰间的钥匙叮当作响。那是神社仓库的钥匙。仓库里放着门球用具和农具,还堆积着许多杂物。
健和弥生一边祈祷,一边盯着雷公爷爷。弥生靠在健的身上,想要止住颤抖。今夜无风,闷热更甚,两人的汗水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混合着滴落在干燥的田地上,还有包裹着我的草席上。
弥生快要哭出来了。
雷公爷爷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电筒,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支手电筒?他的表情似乎在这么说。
健知道自己没有被发现。他预料到了,双方都只能看到手电筒的光。
但是,不可掉以轻心。
雷公爷爷关掉那支手电筒,用自己的手电筒仔细地环照四周,就像是在追捕逃走的老鼠。他走近手电筒的时候,觉得好像有小小的人影逃到了田里。他仔细地在人影消失的地方搜寻。
健和弥生绷直了身子,重重地压在我身上。他们拼命屏住呼吸,装成死人。每当光束鲜明地照在眼前的稻子上时,他们都担心自己从稻子中显现出来。为什么光总在这附近扫射呢?手电筒就像是追踪越狱犯用的探照灯,每次被它照到,弥生就感觉警察在追捕她。
过了一会儿,雷公爷爷发现了一件事——在人影消失的地方,稻子摇摇摆摆。真奇怪,明明没有风……
为了继续搜寻,雷公爷爷走进了稻田。拨开稻子进入田里时,他感觉到脚下的土块被鞋子碾成了粉末。
看到雷公爷爷越靠越近,健和弥生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了。健拼命想办法。
就算自己被发现,只要尸体没被发现不就行了吗?可要是父母知道了,该如何解释呢……
就在这时,雷公爷爷笔直地朝他们走来。再拨开一片稻子,他就会发现他们了。
弥生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她拼命地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哭声。
要行动就趁现在。站起来,假装是恶作剧被抓住。要撒谎就趁现在。
健下定了决心,因为这里没有能将雷公爷爷灭口的凶器……
就在健要站起来时,有人叫住了雷公爷爷。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准备门球用具?大家都要到了。”
说话的人是雷公爷爷的妻子。
雷公爷爷回过头,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不是,那个……”他说着回到石子路上,远离了我们,“你看,我捡到了这个。”他把捡到的手电筒递给了老奶奶。
“哎呀,捡到这个啦。”老奶奶似乎很惊讶,但还是拉着雷公爷爷的手去神社了。
雷公爷爷一次又一次地回头,但还是跟着老奶奶走了。
大家快到了,暑假期间神社的广场要用来做广播体操,不赶快准备用具、早点开始练习的话,就没法儿打门球了——两人这样说着走远了。
“好险啊……”看着他们的背影,弥生抚着胸口。
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开了,让人有种想扑哧一声笑出来的感觉。
健也因为这意想不到的发展笑了出来,可很快又皱起了眉头。“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低声说道。
神社里可能已经聚集起了打门球的老人,这样一来,他们的行动就会暴露。不管怎么说,把我搬走是要费不少功夫的。
“哥哥……”弥生不安地抬头看健。
“算了,就把五月放在这儿吧,反正晒田期间没人会管这儿的。”健笑着说道,仿佛在给弥生打气。
手电筒被拿走了,清晨还未到来,但在黑暗中,弥生清楚地知道健在笑。
晒田期间不会有人来检查田地。田里的水不是在这里被堵上的,位于上游的水流调节设备控制着所有稻田的供水。
“今天我们就先回去,等烟火大会结束或者后天再来吧。我想还有时间。”
他们把我移动到了一个更难被发现的地方后,就往家走去。
没有了手电筒,走在黑漆漆的回家路上,弥生有些吃不消。
不过,东方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就像一束光投入了深海中,照亮了他们回家的路。
弥生感动地仰望清晨的天空,不禁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这时,离我们从橘家出来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朝阳渐渐染红了天空,也缩短了两人回家的路。
[1]日本富士电视台的招牌综艺节目,自1982年起每周一至周五正午播出,2014年停播。
[2]日本影视作品《假面骑士》中的邪恶组织,不断策划征服世界的阴谋。
[3]日本放送协会,日本最大的公共广播电视机构,在日本通常被视为中立的、值得信赖的媒体。
[4]作者创作这部作品时,日本法定成年年龄为20岁,后来日本修订法律,将成年年龄调低到18岁,新法于2022年4月1日起正式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