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凌晨一点半,亚多佩斯特码头西边尽头的街道却与寂静无缘。街上飘荡着酒吧和妓院里的歌声,三五成群的醉鬼在鹅卵石地上嬉闹,冲着湿漉漉的天空挥舞拳头,朝驻足聆听的路人念诵低俗的诗句。
埃达迈躲进一个黑暗的角落,竖起衣领,全身裹在黑色长外套里,头戴一顶圆顶礼帽以抵御雨水和遮挡面目。苏史密斯候在另一个角落,这大个子拳手居然完全消失在一片比他本人小两圈的阴影中。埃达迈睁大眼睛,紧握手杖,随时准备对付注意到他俩的醉鬼。
街对面的妓院比周围安静许多,前来此处的客人相当富有,妓院的门面是一家肉铺——名为茉莉集市,如果无人引见,他们不接待新客。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彪形大汉聚集在门边的雨棚底下,这些保镖和护卫低声交谈着,冷得直跺脚。其中两人注意到了埃达迈,投来阴郁的目光,但没人过来找他说话。
妓院的大门打开了,埃达迈瞥见内里豪华的陈设和乌黑的装饰花边。里卡德·汤布拉在门廊处停步,丢了几枚硬币到拉门的人手里,然后走进雨中。
里卡德的步态说明他喝了不少,但对酒量心里有数。他冲着那群保镖点点头,其中两人便离开队伍,来到他身边。里卡德拒绝了递上的伞。
直等里卡德靠近,埃达迈方才从阴影中现身。他扬起头,让对方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自己的面目。里卡德的两名保镖踏步上前,伸手摸刀,雨棚底下的保镖们也警惕起来。劫匪们通常对茉莉集市敬而远之。
“叫你的手下让开,”埃达迈说,“我只想聊聊。”
里卡德抬手制止保镖,捂着胸口说:“埃达迈,克雷西米尔在上,你吓死我了。什么事?”
埃达迈一歪脑袋,走开几步,远离保镖。里卡德跟了上来。
“你知道你随时可以去我的办公室,”里卡德说,“我的大门始终对你敞开。”里卡德没戴帽子,举手挡着雨水,以免溅到眼睛。
“我来警告你,”埃达迈说,“作为老朋友。”
里卡德吃软不吃硬,无论露骨还是含蓄的威胁他统统不认,于是埃达迈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以打消他的疑虑。
“根据现在的情况,”埃达迈说,“我不得不怀疑你是最有可能背叛塔玛斯的人。”
里卡德的嘴唇抿得死死的,一言不发。埃达迈正在孤注一掷。如果里卡德真是叛徒,他的打手随时可以上来料理埃达迈。
“你需要清理门户,里卡德。”埃达迈说,“凯兹的间谍从艾德海上偷偷入境,还有凯兹的守护者,塔玛斯对此很不高兴。我想他暂时还不会动手,因为他急需你的船运兵到瓦萨尔门。”
“你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里卡德反问。他的语气有所克制,但依然带着怒火。
埃达迈戳了戳他的胸膛。“码头是你的地盘,我的朋友,塔玛斯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如果察觉到威胁,他会关闭一切,包括所有与诺威和尤尼斯的贸易活动,你全部的工厂和磨坊。”
里卡德瞪大眼睛。“他不能这么做,那是亚多佩斯特的命脉所在,工会要大发雷霆的。”
“如果他认为敌人在这里,那就逼不得已了。”
里卡德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还有谁知道你来了?”
埃达迈的心脏怦怦直跳,把手杖握得更紧了些。他不打算束手就擒,走运的话,在苏史密斯过街之前,他或许挡得住这三个人。
“没人。”埃达迈说。
“没人派你来?”
“我自己来的。”
里卡德盯着他,默默地算计着什么,可能在琢磨一刀捅进哪个部位。埃达迈做好了呼叫苏史密斯的准备。
“谢谢你,”里卡德说,“如果这些结论是你个人推断的……我也许真的需要做点清理工作。谢谢你,我的朋友。”
埃达迈目送里卡德从保镖手里接过伞,消失在夜色中。他此时的步态稳重多了,速度也快多了,似乎急着赶到哪里去。苏斯密斯悄悄地来到埃达迈身边。
“接受了你的警告?”苏史密斯问。
“我不知道,”埃达迈说,“但他没有灭口的意思,所以这是个开端。他也许知道我在玩什么把戏。他不傻。等着瞧他接下来的动作。”
“现在呢?”
“还有其他嫌疑人。我还要见大主教、大老板和普赖姆·莱克托。”
苏斯密斯冲埃达迈皱眉头。“大老板?见不到他。”
“我来想办法。”埃达迈尽量摆出胸有成竹的姿态,“那么接下来我们去见大主教。”
苏史密斯打了个圣绳的手势。“不想去。”
真是金玉良言。“他知道我要去。我们约好了明早会谈。”
一位神情紧张的年轻祭司站在大主教家门前的台阶上,翘首张望埃达迈的马车驶近。这座宅邸只有一层楼,但面积之大,堪与天际宫争雄,其建筑风格为远东的哥拉式,醒目的白色尖顶矗立于大理石外墙之上,洋葱形窗户上挂着缎面布帘。长长的鹅卵石车道的一边是葡萄园,马夫们则在另一边的跑马场上训练赛马。
埃达迈下了马车,活动着筋骨。都说大主教最为注重个人享乐,而非侍奉克雷西米尔,看来此言不假。不过,如今的教会不都是这般模样吗?也有些名副其实的祭司——他们热爱克雷西米尔,关爱同道中人,为和平与爱不辞辛劳。然而查理蒙德之流就世俗得很,他们对美女、金子和权势渴求得上了瘾。
年轻祭司匆匆迎向埃达迈。他身着长及脚踝的白袍,脚踩一双便鞋——这是穷修士的典型装束,尽管此地富丽堂皇。
“我是西蒙尼。”祭司说。他低着头,双手交握于身前,似在祈祷。
“你服侍大主教?”埃达迈问。
“我有幸侍奉克雷西米尔,先生,”西蒙尼回答,“通过服侍他公正可敬的仆人——亚卓的大主教——查理蒙德。”
“我和大主教有约,”埃达迈说,“我们可以进去等吗?”他抬起手杖指着前门。
“呃,不行,先生,”西蒙尼说,他搓手的姿态像在洗衣服,“里头全是人。阁下的族人为了圣亚多姆庆典相聚一堂,孩子们跑来跑去,接踵摩肩。”
埃达迈望向一扇窗户,发现一个彪形大汉在窗户里盯着他——可能是大主教的保镖之一。没有孩子们嬉闹的迹象和声音。诚然,庄园非常大,查理蒙德可以在里面埋伏下一支军队。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我知道了。”他说。如此的待客之道着实古怪,即使埃达迈不受欢迎。
西蒙尼清了清喉咙。“还有,大主教日理万机,我们得去教堂找他。因为今早的狂欢,下午的祈愿仪式他迟到了。”
“什么?”埃达迈吓了一跳,“今早的狂欢?”
“是的。”西蒙尼说,“还有,劳驾您,大主教不喜欢受威胁,他只能留在外面。”他示意苏斯密斯,后者刚刚爬下马车,因为路上打了个盹,头发乱糟糟的。
“他是我的助手,”埃达迈说,“协助我调查。他对大主教没有威胁。”
西蒙尼目光闪躲,避而不看埃达迈。“您误解我的意思了,先生。你的同伴块头太大,身强体壮,一眼便知是打斗好手。大主教不希望他的仆人们心不在焉。他,呃,不喜欢挑起竞争,先生。阁下对于登门入室的客人非常挑剔。”
埃达迈眨眨眼。不喜欢挑起竞争?他摇摇头。“你最好还是留在马车上。”他对苏史密斯说。
拳手哼了一声,默不作声地进了马车。
“你说你主人迟到了?”埃达迈说。
西蒙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是的,因为狂欢。现在,请随我来吧,等祈愿仪式结束,我们就能找到他,趁着下午的赛马尚未开始。”
西蒙尼一举手,一辆双轮轻便马车从葡萄园里驶向他们,看来在那里藏了好一会儿。
埃达迈的目光被车夫深深地吸引了。她年纪轻轻,大约十六岁,长长的金发垂到腰际,身着式样简单的车夫制服和罩衫,戴着帽子和手套——材质统统都是透明的薄纱,而且制服里面什么都没穿。女孩对他礼貌地笑笑。
“先生?”她说,“请吧。”
埃达迈强行移开视线,爬进马车厢。由于空间仅够一人乘坐,他扭头望向西蒙尼,但还来不及问祭司坐在哪里,马车便启动了。一匹白色矮种马拉着马车,祭司跟着小跑起来。
风差点刮飞了帽子,埃达迈伸手将其抓住。马车飞快地在葡萄园里的小道上行驶,路过了一些劳工。尽管马车速度不慢,西蒙尼还身着长袍,但其对于跑步跟随似乎毫无怨言。埃达迈注意到西蒙尼的眼睛老是盯着地上或者直视前方,原因不言而喻。
他们路过的那些劳工,不是在修剪葡萄藤,就是在地里干活。所有劳工都穿着式样普通的束腰外衣,但和女车夫一样,材质也是透明的薄纱。在葡萄园里劳作的男男女女都年轻漂亮。
竟然有这种地方存在?埃达迈自以为去过整个亚多佩斯特最伤风败俗的窑子,但眼前的景象……这些男女能当上高档妓院的头牌,个个都值得上一千卡纳一夜。然而他们穿成这样,在大主教的庄园里劳作。
“你好像……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啊,西蒙尼,”埃达迈说完才意识到刚才的话容易被误解,“我不是说你不够年轻英俊。”他赶快补了一句。
西蒙尼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但他仍未抬头。“我明白您的意思,先生,”他说,“这是我的苦修。为大主教再当一年管家,我的结婚申请就可以得到批准了。”他眉头一皱,忧心忡忡。“如果她还愿意嫁给我的话。”
克雷西姆教会允许低阶神职人员结婚,但若想在教会里拥有更大权力,则必须保持禁欲。那些已婚人士常常要付出苦修的代价。
查理蒙德这样要求一个祭司,真是冷血无情。“请告诉我,”埃达迈说,“庄园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我听说这里有葡萄园和马厩,豪华得很,却没想到会如此……特别。”当然了,他有所耳闻,谁都听说过,但他一直不大相信。他以为可能有个私家窑子,有几个漂亮女人随叫随到,但实际上,生活放荡已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是的,先生,”西蒙尼说,“这不新鲜。大主教自有规矩,客人看中了谁,可以随意挑选——不包括我——然后怎样都行。噢,您也一样,先生,您是客人。”
埃达迈的脸颊涨红了。“噢不,不用。”他的尾音拖得很长,又尴尬地笑了起来,“我是个家庭幸福的老头子,我好得很,谢谢关心。”
西蒙尼又道:“大主教还有个规矩,但凡谈论他那些……仆人的……下次恕不接待。”
“这种事没办法知道吧。”
“噢,大主教知道,先生,他在各处都有耳目。”
埃达迈忍不住冷笑。“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他如何堵住别人的嘴了。大主教的每一位客人都接受了招待吗?”
“不,”西蒙尼说,“不是全部。但那些不接受招待的客人,一般也都口风很严。”
或者羞于开口,埃达迈心想。他们谁也不说,是因为不希望与庄园的斑斑劣迹产生瓜葛,好比讲究体面的绅士也不会提及自己经常光顾的窑子。
他摘下帽子,挠着头,不动声色地对西蒙尼说:“所以说,你实际上是在整个亚卓……该死,九国之内……最大的妓院干活,为的是有一天能迎娶你的挚爱,同时保留圣绳之仆的身份?”
西蒙尼吃吃一笑,神情忐忑不安。“克雷西米尔的神意凡人捉摸不透,先生。”
埃达迈有点反胃。“我认为这无关神意,主要在于大主教的幽默感。”他咕哝道。
马车出了葡萄园,驶过一片田野,抵达了教堂。教堂外形简朴,以小块灰岩砌成,不比一座普通房屋大,总共就两层楼,斜顶,正门上方有阳台。一根金色发辫状的绳子从阳台上垂下。这里不见大主教的仆人,埃达迈不禁松了口气。
埃达迈下了马车,目送它绕过教堂,朝教堂大门行进。他刚要伸手叩门,西蒙尼碰了碰他的肩膀。
“别忙,先生,他们的祈祷即将结束。”西蒙尼说。
埃达迈叹道:“这是又一场狂欢吗?”
一时间西蒙尼似笑非笑,但最终他只摇了摇头。“不,这是下午的祈愿仪式。请稍等片刻。”
虽然祭司表示反对,埃达迈仍然推开了一道门缝。教堂里摆放着好几排有天鹅绒坐垫的长椅,灰泥涂抹的墙壁大半挂着昂贵的挂毯,挂毯上以金色和红色的颜料描绘出冒烟的大山、以及顺着圣绳降临在南派克山顶的克雷西米尔。参加布道的人数很少,而教堂至少可以容纳三十人。
大主教站在教堂前端,高举双臂,仰面朝天。他的声音在教堂里回荡:
“全能之神克雷西米尔,保护我们远离不公与恶意,拯救我们免于邪恶,使我们能受汝之庇护……”
埃达迈悄悄地关上门。他和西蒙尼退到教堂古老的石墙边,靠着凉爽的砖块。
“这个地方好像相当……荒凉。”埃达迈说。
“此话怎讲?”
“大主教位高权重。我以为访客会络绎不绝,诸如信使、办事员之类的。”
“噢,”西蒙尼说,“有权来这里的访客非常少。阁下在庄园接待所有客人,说实话,那边热闹得很。”
“那我怎么能进来呢?”
“因为你有陆军元帅的文书!”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你来这里多久了?”埃达迈问。
“两年零七天。”西蒙尼依然不与他对视,但埃达迈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西蒙尼正尽其所能保持忠贞以争取未来的婚姻——这种行为值得尊敬,即便他为此放弃了眼神交流。为了抵挡周围的诱惑,他只能盯着自己的脚。
“你不常出去吧?”
“我偶尔会去一趟亚多佩斯特,为阁下跑腿。”
天哪。“你为什么不离开呢?”埃达迈问,“为了一张普普通通的结婚许可令,你没必要苦修。”
“我乃圣绳之仆,先生,如果现在走了,我就失去了我的圣绳。”他抚弄着缝在长袍左胸处的小绳子,“同时丧失了结婚的机会。”
“她希望嫁给祭司,呃?”
“很多祭司都结婚了。”
“我没听说过这样的苦修。他们一般只有,呃,六个月吧?”
西蒙尼似有几分苦恼。“她是大主教的外甥女,先生。”
埃达迈向西蒙尼展示了最大限度的同情。“你这个可怜的家伙。”
“祈祷结束了,先生。”
西蒙尼话音未落,教堂的前门打开了。好几辆四轮马车从教堂对面驶来,等待各自的乘客。七个男女出了门,坐上马车,他们身着昂贵的丝绸、皮革和织工精良的布衣,埃达迈认得其中几位富商。令他惊讶的是,他看到了洛伦特太太——他最近的一位客户。洛伦特太太出身富贵,竟然幸免于塔玛斯的贵族大清洗,实在令人吃惊。她擦肩而过,没打招呼。
埃达迈想象着里卡德在其中一辆马车里,工会会长虽不怎么参加祈祷,但很适合这样的场合。车队缓慢驶离,在田野间穿行,但不是去往外面,而是驶向庄园后方。天知道查理蒙德接下来又安排了什么俗不可耐的活动,埃达迈止不住地摇头。
所有人都离开后,大主教出来了,缓步迎向埃达迈。
“下午好。”埃达迈说。
查理蒙德置之不理。西蒙尼匆匆经过大主教,锁上教堂的门,然后转回来,接过大主教的法袍。
“西蒙尼,”大主教说,“贾佛尔夫人在祈愿仪式中睡着了。事不过三,以后不准她进来。”
“是,阁下。”
“此人是谁?”
“埃达迈侦探,阁下。”
大主教挺起胸膛,傲慢地盯着埃达迈。“塔玛斯的猎犬。好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埃达迈上下打量大主教。查理蒙德仪表堂堂,比埃达迈足足高出一个头,他在成为圣绳之仆前,曾是亚卓的剑术冠军。如今他依然举止优雅,步伐大而坚定,惊人的臂展更是一种巨大的优势。埃达迈依然记得,查理蒙德成为祭司的第二天就被指定为亚卓的大主教,这桩丑闻被人们谈论了好些年,但对他的任命从未撤回。查理蒙德的朋友权势通天。
大主教脸上仍有两大块瘀伤,尽可能用白色粉末遮掩着。
“阁下,”埃达迈颔首说道,“上周您跌了一跤,但愿您身体无恙。我当时亲眼所见,那真是一场可怕的意外。”
查理蒙德哼了一声。“废话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此人喜怒无常,埃达迈心想。他对西蒙尼的同情更深了一层。“我是来问您关于上个月陆军元帅塔玛斯遭遇行刺的事。”
“就那个事?还没有查清楚吗?呸。赛马很快就要开始了,有什么赶紧问。”
埃达迈咬着舌头。无论对方是不是大主教,基本的礼节必须有。他温和地说:“阁下,我调查的是叛国行为,不是您最喜欢哪个妓女。拜托了,我有一些问题要问您。”
西蒙尼捧着法袍立在大主教身后,这可怜的祭司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始终盯着不远处,拼命地摇头。
大主教看埃达迈的眼神变了。
“您可能是塔玛斯的议会里最有权力的人,”埃达迈说,“甚至比陆军元帅本人还强势。您有整个克雷西姆教会撑腰,相比之下,温斯拉弗夫人的雇佣军、里卡德·汤布拉的工会以及大老板的犯罪组织,无论规模、财富还是实力,全都相形见绌。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如果您希望塔玛斯死,他就死定了。”
埃达迈接着说:“唯一令我犹豫,尚未从嫌疑清单里划掉您名字的原因,是我想不通您起初为何参加政变。这意味着……您有既不支持塔玛斯,也不希望他死的动机。”
“你哪儿来的权力质问我?”大主教冷冷地问。
埃达迈从胸前的兜里抽出塔玛斯写的纸条,递给大主教。西蒙尼上前一步,嘴里咕哝着道歉的话,接了过去。他清了清喉咙,大声念出来。
大主教仰头大笑。“配合你?回答你的问题?塔玛斯怀疑我,这与我何干?他能做什么?他在这场战争中需要我,他需要我让教会置身事外。”
埃达迈从西蒙尼手中接过纸条,叠好了塞进兜里。
“我可以啐在塔玛斯脸上,”大主教接着说,“他还会死皮赖脸地求我支持。你以为我在乎这个调查?”他摇头。“不,我完全不在乎。不过,有一件事你说对了——如果我要塔玛斯死,他现在就得躺进坟墓。塔玛斯干的那些事,总有一天会有上头的神找他的麻烦,我没必要牵涉进去。”
上头的神?埃达迈直想发笑,查理蒙德真不是个合格的祭司。埃达迈深吸一口气,倚着手杖探身向前,盯着大主教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将为刨根究底付出代价。
“请问,”埃达迈说,“您支持塔玛斯有何利益可图?”
大主教迎着他的目光。在大主教眼中,埃达迈无异于逃不出食物储藏室的耗子,连一脚踩死都不屑。“教会认为有必要推翻曼豪奇,亚卓的君主与老百姓已然水火不容。”
埃达迈很想提一提神职人员在庄园里开妓院的事。“教会依旧支持塔玛斯吗?”
“关于这个问题,塔玛斯可以亲自来问我,”大主教说,“他的狗没资格。现在,如果你真的希望调查有所收获,就应该去审问里卡德·汤布拉或者昂德奥斯大司库。他俩都靠不住——他们那种人不该在塔玛斯的议会上拥有一席之地。”
“为什么呢?”埃达迈平静地问。
“他俩都不在乎亚卓的利益。里卡德亵渎神明,以不信神的工会为盾牌逃避制裁,他到处收受贿赂——”
“抱歉,您是如何知道贿赂的事呢?”
查理蒙德一时哑然。他抿着嘴唇,冷笑道:“不要打断我。”
“请原谅。”
“他接受了凯兹、犯罪分子和黑帮的贿赂。他腐败、堕落、邪恶,不配得到克雷西米尔的爱。”
“您怎么知道他接受了凯兹的贿赂?”
“教会自有消息来源。不要质疑我。”
“昂德奥斯呢?”
“此人企图对教会征税,”查理蒙德说,“他的灵魂存在重大问题。他在每件事情上都反对我——我!克雷西米尔的仆人。他不交什一税,也不许教会的账务官查看他的账本——连国王对我们也不能藏着掖着!去查查他的账本吧,我保证你能找到背叛的证据。”大主教看了看怀表。“我要迟到了。你走吧,趁我还没失去耐心。”不等埃达迈答应,查理蒙德招呼着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埃达迈目送他离开。查理蒙德对昂德奥斯的看法站不住脚,只是单纯的厌恶。然而,埃达迈第三次听说里卡德收受了大笔钱财,这就不好说了。
“我现在要四处转转。”埃达迈对西蒙尼说。
祭司飞快地摇头。“很遗憾,这不可能。”他搓着手说。
“我要进行调查,”埃达迈说,“我自当注意,不会打扰大主教的家人。”
西蒙尼舔了舔嘴唇。“不是的,先生,我……阁下非常注重隐私。我很遗憾,您现在必须离开。”
费了一番口舌,埃达迈依然争取不到在这里转一圈的权利。他发现确实没有回旋余地,便拒绝了西蒙尼提供的轻便马车,匆匆返回自己的马车。他迫不及待地爬上去,推醒了苏史密斯。
“你觉得怎样,”埃达迈问,“我们借着夜色掩护调查大主教的庄园?”
苏斯密斯瞪大眼睛。“死得快。”
“的确。”埃达迈敲了敲车窗,他们从庄园启程了,“但总之……我们还有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