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塔涅尔一边想象亚卓如何举行圣亚多姆庆典，一边走向棱堡大门。当天早上他们收到一批食物：大桶麦酒、腌猪肉和上好的牛肉。这比守山人的日常食物好多了。
莫泽斯候在门前，他全副武装，带着刀、手枪和步枪。莫泽斯的另一边是里娜——守山人的训犬师，波的女人之一——她伏在狗群当中。塔涅尔接近时，狗群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他在几步之外蹲下来，借着火把的光观察它们。
一共有三只大型长毛獒犬，都戴着黑色尖刺项圈，里娜用皮带牵着它们。獒犬的体格比狼还大，愿意的话可以轻松地把她拖下山。
“猎犬去做什么?”塔涅尔问。
里娜头也不抬。“进隧道，”她的嗓音低沉而温和，“这三只是我在矿井里训练的，它们一眨眼就能冲过四十码的距离，制服尊权者。火枪开火影响不了它们。”她挠着其中一只獒犬的耳背，它转而望着她，歪起大脑袋，舌头忽卷忽卷的。
“它们都叫什么?”
她指着最大的一只獒犬。“克雷西姆。”另一只，“罗拉德。”她拍了拍抓挠的那只。“盖尔。”
塔涅尔朝着克雷西姆伸出手去。猎犬嗅了嗅，扭开脑袋。
“它们所受的训练不包括交朋友。”她说。
“它们都喜欢你。”
她点头。“我是主人。”
“看出来了。”塔涅尔站起身。波和凯特琳来了，后者无论看谁都是一脸不满。波蹲在里娜身边，一手搂住她的腰，罗拉德冲他沉声低吼。
“嘘。”里娜喝令猎犬，罗拉德立刻趴在地上。
波退了一步。“可恶的大猎狗，”他对塔涅尔说，“老是害我紧张。”
“你睡了它们的主人，”塔涅尔说，“换我也会紧张。对了，你喝了那么多酒还能站得稳，真叫人吃惊。”
波摆头示意凯特琳。“她总有办法让人清醒。”
“我猜是不大舒服的办法吧。”
波扮个鬼脸。
不久，卡-珀儿身着鹿皮衣，从阴影里出现。离开法崔思特之后，塔涅尔就再未见过她这样的装束——她通常喜欢穿深色长罩衫，戴宽檐帽子，而鹿皮衣相当收身，这提示着塔涅尔她是女人，而不是小女孩了。以前他都没注意过这一点。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于是就着盒子嗅了一鼻子火药，总算恢复了镇定。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再来一些的冲动，得等到必要的时候。
卡-珀儿的身后跟着菲斯尼克，后者牵着两匹驮着火药桶的驴子，几步开外则是加夫里尔。人们围到守山人司令身边。
“我们有充足的火药炸垮他们的隧道，”加夫里尔说，“等我们撤到安全距离后，你应该可以将其引燃吧?”
“那么多火药，”塔涅尔说，“我们离的距离会太远了些。”但维罗拉能做到，她能在很远的距离上引爆火药，比塔涅尔认识的任何一位火药魔法师都远——她拥有独一无二的天赋。
“那我们就用导火索。”加夫里尔说，“动作要快，确认隧道的情况之前，任何人不要发出声音——里娜，包括你的狗。谁知道他们为我们设下了什么样的陷阱，里面又有多少劳工和士兵。一旦确认完毕就引燃火药，然后我们迅速离开。万不得已不要驴子了。”
“它们凭什么遭受这种悲剧?”菲斯尼克说。
加夫里尔翻了个白眼。“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他们纷纷点头，然后悄无声息地出发。
凯兹军队依然驻扎在莫潘海戈，此行一路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摸黑前进，速度不快，好让眼睛适应。在黑火药的作用下，塔涅尔的脑子嗡嗡作响，同时他的感官异常敏锐，黑暗中的一切都对他袒露无遗。对此，他相当感激——他还记得那天夜里听见的咆哮，似有邪恶的猛兽在山坡上徘徊。
塔涅尔一马当先，卡-珀儿在他身后二十步之外，他们默不作声地下山，随时警惕凯兹的哨兵。不久后，塔涅尔抵达了第一座多面堡的废墟，这里被敌我双方争来夺去，早就不剩什么了，最终被炮火和巫术炸为齑粉。他以为这里会有哨兵，但爬上碎石堆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他仔细检查了每一座多面堡，如果他是凯兹军队的指挥官，他就会在每个地方安排一支哨兵队，遇敌反击即发出警报——不论有无可能。在第四座多面堡，他发现了一具脑袋被炮弹打掉的尸体，裹着凯兹军装的尸身散发着恶臭——这个阵亡的士兵被上山收尸的队伍遗漏了。
依然不见哨兵。
挖掘点距离最后一座多面堡不远。塔涅尔四处侦察，搜寻敌人的踪迹，但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个人影，耳朵贴着地面也听不见地下有挥动铁铲的刺耳声响。塔涅尔眉头深锁。这里似乎被遗弃了。他让卡-珀儿回去通知其他人继续前进。山坡上没什么动静，遥远的山脚下，凯兹军队的营地火光闪耀。塔涅尔听见旧靴子踩在石头上的嘎吱声，同伴们来了。
一行人所在的道路正好位于隧道入口处的上方，后面的一头驴子忽然叫唤了一声，令塔涅尔的心脏吊到了嗓子眼。他迅速坐下，枪管搁在脚上，向下瞄准。他等着某个凯兹人探出头来，大喊大叫，然后吹响军号警示后方。
几分钟过去了。他回头望着波和加夫里尔。加夫里尔表情复杂，波则一脸愠怒。
波对塔涅尔打了个手势，又用指头碰了碰额心。塔涅尔点头。
塔涅尔睁开第三只眼，等短暂的晕眩感过去，他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苍白的巫力覆盖了整座大山，但已散乱不堪，犹如粉刷一新的围栏底下的地板滴溅的涂料。那是一种陈旧的、慢慢消散的魔法。他望向隧道。
他此刻所见的魔法并不陈旧，也没有消散的迹象。两道彩带顺着大地而来，从他脚下经过，向山上延伸。塔涅尔闭上第三只眼，手脚并用地爬下岩石，卡-珀儿跟在他身后。
“怎么……?塔涅尔!”加夫里尔轻声喊道。塔涅尔置之不理，他在隧道上方攀爬，最后落在入口处的地上。头顶的卡-珀儿打了个响舌。他没发现敌人，便做了个手势，卡-珀儿跳下来时被他稳稳地接住。
山坡上有两个大洞正对着他，洞里漆黑一团，缚印者的感知力也无从探寻，但他怀疑即使能看见，也没什么可看的。隧道有两条，都比常人高一尺左右，以巫术开凿，犹如巨大钻头的杰作。他的目光顺着隧道的方向移上山坡，估摸着终点在何处。
波和加夫里尔很快来到了他们身边。
“里面没人。”加夫里尔糊涂了。
“感谢告知。”波厉声说。
“闭嘴。”塔涅尔对波说。
“那些挖土的呢?尊权者呢?”加夫里尔问。
塔涅尔举起手来。“上面。”
“你是说他们的活儿干完了?”
“是的。”
“那他们从哪里出去……?”
“从守山人上面，”塔涅尔说，“山脊之上。昨晚我好像看到那里有东西，但以为是月光造成的错觉，就没有理会。现在我觉得那不是错觉。”
加夫里尔抬头盯着远在他们之上的山脊。“能开凿山洞的巫术……”
“朱利恩，”波说，“可能加上半数的凯兹王党。”
“那他们为何还不发起进攻?”加夫里尔说，“东北方的关隘几乎无人把守，很多时候那边的城墙上连一个哨兵都没有。他们只需要一千人就可以从那里进攻我们，而我们束手无策。”
“她才不在乎守山人军团，”波说，“从来都不在乎。她一心想着到山顶。”
“这还是说不通啊，”塔涅尔说，“她可以摧毁休德克朗，然后上到山顶。除非……”
“她赶时间。”波替他说完。他盯着黑暗中的南派克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王党里流传着这样的故事，与克雷西米尔一样古老的故事，说的是最强大的尊权者可以使用其他星球的灵光，比如月亮、星星和太阳，以增强他们的巫术。她需要赶在夏至。”
塔涅尔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不由得颤颤巍巍地吸了口气。来点火药就能缓解。“不过，”他说，“就算她赶时间，为何不把隧道的事情告诉提尼元帅?朱利恩又怎么可能瞒过他?”
“我认为我们对凯兹营地的事情并不了解。”波说，“朱利恩在利用王党，这点可以肯定，但也许不包括提尼。”
加夫里尔抓着下巴。“她怎么瞒得住?这两条隧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要瞒的是我们。”塔涅尔说，“我认为这也是一个备用计划，即便她召唤不了克雷西米尔，她依然希望能够击败守山人。我觉得她可能以为我们不敢下来，发现她的阴谋。”
一行人沉默地盯着隧道。“她真的能召唤克雷西米尔吗?”加夫里尔问。
“她可以尝试，”波说，“至于能否成功……取决于她召集了多少尊权者。”
“我不喜欢坐等事情尘埃落定。”塔涅尔说着，转身朝守山人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里?”
“如果要上山追捕她，我得准备一些补给。”
波飞快地追了上来，塔涅尔大感意外。“你这是自杀，”他说，“她身边少说有三十多个尊权者，也许还有守护者和士兵。一旦他们发现你……”他打了个响指，“你铁定完蛋。”
“那我就不让他们发现。”
他对其他人解释了目前的情况。
“我打算去追朱利恩。”塔涅尔最后说。
“你指的是强大到可以召唤神灵的家伙?”菲斯尼克说。
凯特琳抱着胳膊，冷眼望向塔涅尔，显然当他是傻瓜。“我猜你是打算一个人去，因为其他人承担不起这么危险的任务。”
塔涅尔大笑一声。“当然不是，想来的就来吧，我才不想孤零零地死在那冻得人蛋疼的山上。”
波差点呛到。“我去。”他说。
“才怪。”凯特琳厉声说。
“一边儿去，女人，”波说，“我们必须阻止朱利恩。”
“让缚印者去好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里娜平静的声音吓了塔涅尔一跳。她躲在一边，无声地牵着狗绳。“波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不……”凯特琳开口道。
“我叫你别管!”波说。
加夫里尔犹豫不决。“我应该去。”他欲言又止，沉默不语。
塔涅尔知道，加夫里尔想和他们一起去，但身为守山人司令，他有自己的责任。如果提尼元帅重开战端，加夫里尔还要在场组织抵抗。
塔涅尔说：“你的责任在这里。”忽然有个念头闪过。“那些诺威修士会放行吗?”
“我不知道，”波说，“但如果他们不干，朱利恩会夷平修道院。”
“该死，”加夫里尔啐了一口，“他们都是好人。”他扭头吩咐莫泽斯和菲斯尼克。“装火药。”
他们撤到第四座多面堡才点燃导火索。塔涅尔目送火花噼里啪啦地一路向下移动，没过多久就抵达了隧道。火药爆炸时，山体轰隆作响，塔涅尔感到脚下的泥土也在滑动。那座多面堡应声垮塌，砸在隧道遗迹上，不一会儿，凯兹营地灯火通明，人喊马嘶，发生了大骚乱。
返回要塞后，塔涅尔等人收集了不少武器，一个半小时后在东北大门处集合。前来的人数比他预想的多：波，带着猎犬的里娜，菲斯尼克，莫泽斯，还有八个守山人——都是面容刚毅的汉子，跟他在营地里混了个脸熟。
“我们不能带走这么多人。”塔涅尔对加夫里尔说。
虎背熊腰的守山人司令皱着眉头，显然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同去。“你需要人手，”他说，“如果非打不可，尽可能在山上散开战线。如果最坏的事情发生，派人跑回来报信，让我们知道亚卓死到临头了。”
“行。”塔涅尔说。
“好运。”
准备工作结束了。塔涅尔来到卡-珀儿面前，她的背包挎在肩上。
“有可能说服你留下来吗?”塔涅尔说。
卡-珀儿稳如泰山。
“看来没有。”塔涅尔叹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