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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冬

  星期天晚上剩下的时间,亚丽丝都和梅西与萝伦待在宿舍客厅,萝伦的唱盘播放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乐曲,腿上放着小说《好士兵》。那天晚上,宿舍感觉特别吵闹,好几次有人来敲门──但她们全都没有理会。终于,安娜回到家,像平常一样忧郁没精神。她只是对她们有气无力地打个招呼,然后就回房间不见人影了。一分钟后,她们听见她打电话给德州的家人,她所说的话让她们摀着嘴狂笑,肩膀抖动,眼泪都流出来了。她说:「我怀疑她们是女巫。」

  妳绝对猜不到。

  亚丽丝睡得很沉,没有作梦。半夜她醒来,发现鬼新郎飘浮在她的卧房窗外,结界让他无法进入。他的表情充满期待。

  「明天再说。」她承诺。她前往生死疆界才过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她会处理塔拉的案件,但她必须先照顾梅西。比起亡者,她亏欠活人更多。

  我会处理,她想着,再吞两颗阿司匹林之后回去睡觉。或许不是达令顿会用的方式,但我能搞定。

  星期一早上,她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令牌居,在每个口袋装满坟土,找出所有关于使灵的资料之后花了几个小时浏览。如果书蛇会──或其他派那个怪物来杀她的人──想要再次下手,现在绝对是好时机。她公然发狂、学业落后。如果她突然跳河、跳楼或冲进车流,绝对有很多合理的解释。

  你们认为她有忧郁症吗?她很孤僻,不太交朋友。她跟不上课业。全都是真的。但就算她不是这样的人,会有差吗?如果她是社交花蝴蝶,他们会说她借酒浇愁。如果她成绩顶尖,他们会说她因为求好心切而被自己逼上绝路。女生死掉的时候,总是有各种解释。

  然而,亚丽丝感到莫名安慰,现在她的故事和一年前截然不同。吸毒之后闯入公共游泳池冻死;尝试新毒品或嗑得太凶而死于用药过度;也可能只是静静消失。失去里恩的保护之后,消失在广大的旧金山谷区,那里一排排的灰泥小房子有如墓园里的小坟。

  如果现在可以远离鬼门关,那就太好了。这是基本原则,达令顿一定会这么说。她和藏书室争辩了几个小时,只找到两个文章段落说明如何对抗使灵,一段是英文、一段是希伯来文,她用了翻译石才终于看懂,却发现内容说的其实不是使灵,而是泥灵。不过,既然两边都提到要用手表或怀表,感觉应该相当正确。

  将表上紧发条,规律的滴答声响会让所有非自然出生的人造怪物感到困惑。他们会误以为指针行走的声音是心跳,跑去明明没有人的地方寻找。

  这招虽然算不上防护,不过能引开也不错。

  达令顿总是戴着同一支手表,宽表带、珠母贝表面。她原本猜测应该是传家宝或纪念品,不过或许也有实用目的。

  亚丽丝走进库房,那是存放亥伦坩埚的地方;巨大的金碗太久没使用,感觉几乎有点凄凉。她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一堆催眠用的摆锤,全都缠在一起,其中有一支怀表,她拿出来上好发条之后放进口袋。不过她开了好几个抽屉,才找到她要的镜子粉盒,包在一团棉花里。抽屉里有张卡片说明历史:这面镜子原本是在中国制造的,冷战期间,手稿会的人为了一项中情局任务而将镜子装进粉盒里,而那项任务至今依然是机密。至于这个粉盒为何出现在橘街的忘川会总部,卡片上没有解释。镜子有点脏,亚丽丝呼一口气,用衣角擦拭。

  尽管周末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去上西班文课时反而没有平常那种隐隐恐慌的感觉,她在史特林图书馆花了两个小时,拚命读完莎士比亚课指定的内容,然后像平常一样吃双份午餐。她感觉清醒、专注,就像用了颠茄魔药那样,但没有那种心悸不安的感觉。真想不到,原来差点被杀,加上去一趟冥府疆界竟然有这么好的效果。要是早点知道该有多好。

  那天早上,诺斯在范德比宿舍外徘徊,她小声说吃完午餐之后她才有空。果不其然,她走出餐厅就看到他在外面等,他们一起从学院街走向远景丘。快要到英格尔斯溜冰场时,她才惊觉一路上没看到半个灰影──不对,这样说不太对。她看到他们躲在柱子后面、闪进巷子里。他们怕他,她领悟到。她想起他站在河边,微笑着说,史坦小姐,还有比死亡更惨的事。

  亚丽丝必须靠手机导航才顺利找到曼斯菲尔德街,她依然无法在脑中掌握纽哈芬的地图。她知道耶鲁校园里的几条主要干道,固定去上课的路线也没问题,但其他部分她都感到模糊不清。这个街区她曾经来过,但当时是达令顿开那辆老旧奔驰车带她来。他指给她看以前的温切斯特连发步枪工厂,一部分改建成时尚公寓,界线很明显,灰色油漆变成裸露砖墙──建商在这时候没钱了。他比比科学园区可悲的铁栏杆──九〇年代耶鲁寻求医疗科技投资的尝试。

  亚丽丝看到窗户钉着木板,停车场空荡荡。「看来没成功。」

  「借用我爷爷的说法,这座城市从一开始就搞砸了。」达令顿猛踩油门,彷佛亚丽丝在感恩节餐桌上看到丢脸的家族纷争。他们经过粗制滥造的连栋房屋与公寓,温切斯特工厂倒闭之前,这里是工人住的地方。再往前继续爬上科学丘,这里的房子属于公司高层,他们的房子是红砖建筑而非木屋,草坪宽敞,树篱环绕。再往上,距离更远处,坚固房屋消失,换上堂皇豪宅。最上面则是占地广大、树木茂盛的马许植物园,彷佛解除了魔咒。

  但今天亚丽丝不会去到顶端。她走在低矮处,老旧的连栋房屋、荒凉的前院、街角的酒铺。透纳警探说塔拉住在伍德兰大道,大门前有警员看守,但即使没有,亚丽丝也能轻易找出塔拉的家。马路对面,一位妇女靠在她家前院的篱笆上,双手挂在铁网上,姿势彷佛以慢动作跳水,她注视着对面丑陋的公寓大楼,彷佛在等房子开口说话。两个穿全套运动服的男人站在人行道上聊天,身体转向塔拉住处公寓前寒酸的草坪,但谨慎地保持距离。亚丽丝不怪他们,毕竟霉运很容易传染。

  「大部分的城市都是朝成夕毁。」达令顿这么说。她不懂意思,还特地去查字典,试了三次才找出正确的写法。「盖了又拆、拆了又盖,没有人能记得曾经有过什么。但纽哈芬的伤疤全部留着。那条盖错方向的大公路,那座荒废的办公园区,除了电缆线什么都看不到的观景台。没有人明白那些伤口之间发生过多少悲欢离合,有多少隐藏的潜力。这个城市建造的方式,让人开车经过时只想加速通过。」

  塔拉就住在那样的伤疤上。

  亚丽丝没有穿她的短外套,没有把头发绑起来。要融入这个环境对她而言并不难,她不想引人注意。

  她放慢脚步,走到离公寓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假装在等人。她查看手机,瞥一眼诺斯,但已经足以看出他焦虑的神情。

  「别担心。」她喃喃说。老兄,我不必跟你解释我的想法。至少我认为不必。

  终于有人从塔拉的公寓出来。他高高瘦瘦,外套上印着爱国者队的标志,浅色牛仔裤。他对门口的警察颔首,然后戴上耳机走下红砖台阶。亚丽丝跟着他绕过街角,走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时,她拍拍他的肩膀。他转身,她举起手中的镜子。阳光反射照在他的脸上,他后退一步举起手遮挡。

  「搞什么鬼?」

  亚丽丝啪一声地关上粉盒。「噢,老天。真是对不起。」她说。「我以为你是爱国者队的汤姆・布雷迪。」

  那个人臭脸瞪她,然后大步离开。

  亚丽丝小跑步回到公寓大楼。接近门口的警卫时,她举起镜子,动作很像出示证件。光照在他脸上。

  「这么快就回来了?」警察问,他只看到刚才捕捉到的那个男子的模样。虽然手稿会的会墓很丑,但他们的魔法很好用。

  「忘记拿钱包。」亚丽丝尽可能压低声音。

  警察点点头,她急忙进去。

  亚丽丝将镜子放进口袋,快步在走廊上前进。她在二楼找到塔拉的家,门口贴着警方封条。

  亚丽丝原本担心可能得撬锁──她学过一点基本技术,因为妈妈认为要狠下心才是爱她,于是换了锁不让她进家门。偷闯进自己家的感觉非常诡异,像鬼魂一样悄悄溜进去,站在那个可能属于任何人的空间里。但塔拉家的门锁整个不见了,可能是警察拆掉了。

  亚丽丝推开门,从封条下面钻进去。警方搜索过之后,显然没有人回来整理。谁会来?住在这里的人一个死了躺在冰柜里、一个在看守所。

  每个抽屉都被拉出来,沙发坐垫掉在地上,有些被割开以寻找违禁品。地上一片狼藉:一张裱框的海报被硬拆下来,一根乱丢的高尔夫球杆,还有许多化妆刷。即使如此,亚丽丝看得出来,塔拉曾经用心营造舒适的生活环境。墙上挂着色彩缤纷的百纳被,用上各种蓝色与紫色。让人心情平静的颜色,妈妈一定会这么说。海洋系色调。窗前挂着一个补梦网,下面放着各种多肉植物。亚丽丝拿起一个小花盆,摸摸肥厚光滑的叶片,她曾经在小农市集买过一模一样的盆栽。这种植物几乎不需要照顾,也不用常浇水。小小的生存勇者。她知道她的盆栽很可能被当成垃圾扔了,也可能当作证物带走,但她喜欢想象盆栽依然在原爆点的窗台上,静静行光合作用。

  亚丽丝走过狭窄的走道,进入卧房。这里也同样乱七八糟,床边堆着许多枕头与填充动物玩偶,五斗柜的背板被拆掉了。从这里的窗户,亚丽丝勉强可以看到马许楼的高塔,那是森林系使用的校舍,后面长长的山坡盖了许多温室──从塔拉家走路过去只要几分钟。塔拉,妳究竟惹上了什么事?

  诺斯停在浴室外面的走道上,徘徊不去。他说过,要找沾有津液的东西。

  浴室空间狭长,洗手台与老旧的浴缸之间几乎没有移动的空间。亚丽丝看看洗手台和垃圾桶里的东西。牙刷或用过的面纸恐怕行不通,诺斯说过那样东西要带有个人情感。亚丽丝打开镜柜,里面没几样东西,不过最上层放着一个蓝色塑料盒。盖子上的贴纸印着:更美的笑容、更好的人生。

  亚丽丝打开来看,是塔拉的牙齿矫正维持器。诺斯一脸怀疑。

  「你真的知道这是什么吗?」亚丽丝问。「你眼前这个小玩意,可是现代牙医技术的奇迹呢。」他双手抱胸。「我就知道你不懂。」

  诺斯早生了一百五十年,所以不可能用过,但学校里的学生很可能也一样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维持器通常由父母购买,孩子根本不知道要花多少钱,然后在校外教学的途中弄丢,或是扔在抽屉里遗忘。但对塔拉而言这样东西很可贵,她很可能得存钱好几个月才能买得起。她每晚都会戴上,小心不弄丢。更美的笑容、更好的人生。

  亚丽丝撕下一张卫生纸,将维持器从盒子里拿出来。「她很重视这个。相信我。」希望上面依然有高质量津液。

  亚丽丝把洗手台的出水口塞住装满水。这样算水体吗?希望啰。

  她将维持器放进水中。东西沉到底之前,她看到出水口旁边伸出一只惨白的手,彷佛从洗手台的裂缝冒出。她抬起头,维持器出现在诺斯手中,他一脸厌恶地瘪嘴。

  亚丽丝耸肩。「是你说要有津液的。」她拔掉塞子,将卫生纸扔进垃圾桶,转身准备离开。

  有个男人站在门口。他非常高大,头几乎碰到门框,肩膀堵住整扇门。他穿着水电工常穿的那种灰色连身装,上身的拉链拉开,松松垂在身上。白色汗衫下露出满是刺青的壮硕手臂。

  「我──」亚丽丝开口,但他已经冲过来了。

  他用力撞上她,将她整个人压在墙上。她的头撞到窗边凸出的地方,他扼住她的喉咙,她用指甲抓他的手臂。

  诺斯的眼睛变成全黑。他扑向那个人,却直接穿透。

  这个人不是使灵,不是鬼,不是来自界幕另一边。他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且想杀她。这次诺斯救不了她了。

  亚丽丝用手掌大力拍他的喉咙。他一口气喘不过来,手稍微放松。她举起膝盖顶他的下体,虽然没有正中目标,但也够接近了。他痛得弯下腰。

  亚丽丝从他旁边硬挤出去,她经过浴缸时不小心扯掉浴帘,被塑料布缠住脚。她冲向走道,诺斯紧跟在后,就在快要到大门口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他不是开门进来的──而是凭空穿透门出现──就像幽灵一样。传送门?一瞬间,亚丽丝瞥见他身后有个荒芜的院子,然后他大步走向她。

  她在乱七八糟的客厅里不停后退,一手抱住腹部,努力思考。她在流血,呼吸会痛。他打断了她的肋骨,不确定几根。她感觉到湿湿热热的东西流下后颈,她撞到头的地方流血了。她有办法去到厨房吗?去拿刀?

  「妳是谁?」那个人咆哮。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很可能是因为刚才被亚丽丝打到气管。「谁杀了塔拉?」

  「她的烂人男友。」亚丽丝不齿地说。

  他狂吼一声扑过来。

  亚丽丝往左边壁炉的方向闪躲,千钧一发避开,但他依然挡住她逃向门口的路,他踮着脚上下弹跳,动作很像拳击手。

  他微笑。「没地方跑了吧,贱货。」

  她还来不及从旁边钻过去,已经再次被他扼住喉咙。她眼前冒出黑点。诺斯在大吼,狂乱挥舞双手,想帮忙却无能为力。不,不是无能为力。还有办法。让我进去,亚丽丝。

  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诺斯不知道,眼前这个怪兽不知道。道斯、梅西、桑铎,他们全都不知道。

  只有达令顿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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