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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去年夏季

  那天晚上原爆点为何会出事,已经无从追溯。起因太遥远。里恩一直想往上爬,努力说服埃丹给他更高级的货。卖大麻可以温饱,但巴克利、奥克伍那些私立中学的学生想要聪明药、莫利、奥施康定、K他命,但无论里恩如何巴结,埃丹始终只给他廉价的大麻。

  里恩很爱私下讲埃丹的坏话,说他是滑头的犹太猪,亚丽丝总会心中一揪,想起外婆在安息日点燃祈祷蜡烛的样子。但埃丹・夏斐尔拥有里恩渴望的一切:金钱、好车,永远有数不清的小咖模特儿黏在他身边。他在上流的恩西诺郊区有一栋超大豪宅,里面的无边际泳池俯瞰四〇五号公路,保全设备非常疯狂。问题在于,里恩没有埃丹想要的东西──直到艾瑞奥来访。

  「艾瑞奥。」海莉说。「那是天使的名字。」

  艾瑞奥好像是埃丹的表哥还是亲哥哥之类的,亚丽丝一直搞不清楚。他的眼睛距离很开,眼皮厚重,英俊的脸庞上装饰着精心修剪的短胡须。第一眼见到他,亚丽丝就觉得很紧张。他太安静,有如狩猎的猛兽,她感应到他内在潜藏的暴力,等候爆发。她看得出来连埃丹也对他敬畏有加,想尽办法讨好他,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让他开心,彷佛如果艾瑞奥觉得无聊,会发生很恐怖的事。亚丽丝察觉艾瑞奥其实一直都在,或者该说是他的影响力。埃丹和里恩那种散漫马虎的男人之所以能够运作,完全是因为有艾瑞奥那样的人凌驾在他们之上,他舒服地坐在椅子上,缓缓眨眼的动作有如倒数计时。

  里恩逗得艾瑞奥很开心。里恩能让他大笑个不停,但不知为何,艾瑞奥大笑的时候,感觉不出笑意。他很爱把里恩招到他的桌边,拍拍里恩的背,让他自由发挥。

  那天艾瑞奥不请自来,里恩说:「这是我们的机会。」

  亚丽丝不懂为何里恩看不出艾瑞奥只是在嘲弄他,他们贫困的生活让他觉得好笑,他们的渴望令他亢奋。她心中的生存本能明白,有些人就是喜欢看别人卑躬屈膝,喜欢测试别人的底线,想知道对方能接受什么程度的羞辱。埃丹家里偷偷流传着警告,女生之间互相提醒:千万不要落得和艾瑞奥独处。他不只是喜欢粗暴,更喜欢残酷。

  亚丽丝尽力让里恩看出危险。「不要招惹那个人。」她告诉他。「他和我们不一样。」

  「可是他喜欢我。」

  「他只是喜欢玩弄猎物。」

  「他会说服埃丹让我往上爬。」里恩说,他站在原爆点斑驳的黄色流理台旁。「为什么每次我发生好事,妳就要来唱衰?」

  「有没有搞错?那些吩坦尼根本是垃圾。别人都不要,他才会给你。」埃丹很少碰吩坦尼,除非他清楚知道来源。他尽可能不引起警方注意,而害死客户绝对会引来警察。有人欠他一笔海洛因的分红,于是用吩坦尼支付,但那批药经过太多手,非常不安全。

  「亚丽丝,不要搞砸我的事。」里恩说。「把这个狗窝弄漂亮一点。」

  「我又不会魔法。」

  他打她一巴掌,并不用力。只是表达「我是认真的」。

  「喂。」海莉抗议。每当海莉说「喂」的时候,亚丽丝通常不太确定她的意思,不过她依然很感激。

  「别紧张。」里恩说。「艾瑞奥想要和真实的人一起玩乐,他受够了埃丹养的那些塑料娃娃。我们去找戴蒙借喇叭,把家里打扫干净。」他看看海莉又看看亚丽丝。「打扮一下。今天晚上不准闹脾气。」

  里恩下楼开车,贝恰坐在旁边,已经点起了一支大麻。亚丽丝立刻说:「我们走。」贝恰的真名叫米契尔,但亚丽丝一直不知道,直到有一次他因为持有毒品被抓,他们想尽办法凑保释金,那时她才知道他的本名。亚丽丝认识里恩之前,贝恰已经和他一起混很久了,他一直都在,高大壮硕,软软的肥肚腩,下巴总是长满烂痘。

  亚丽丝与海莉步行,往洛杉矶河的水泥河床走去,然后爬上薛曼路,去到公车站,心中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她们之前也做过这样的事,甚至发誓要永远离开。她们去到圣塔蒙妮卡码头、巴斯托市,有一次甚至去到遥远的拉斯韦加斯。在那里的第一天,她们在饭店大厅游荡,第二天,她们从玩吃角子老虎的老太太身上偷二毛五硬币,直到凑齐回洛杉矶的车钱。有空调的客运在十五号公路奔驰,她们靠在彼此的肩头入睡。亚丽丝梦见百乐宫酒店的花园、水舞秀、空调吹出的香气、有如拼图的鲜花。有时候亚丽丝和海莉只会离开几个小时,有时候一去好几天,但她们每次都会回去。世界太大了。有太多选择,一个选择只会产生更多选择。人生有如经营事业,但她们两个都不具备相关技能。

  「里恩说,要是艾瑞奥不肯帮忙,我们会失去原爆点。」海莉说,她们搭上快速公交车,今天没有要去太远的地方。没有要去拉斯韦加斯,只是要去威斯伍区一趟。

  「他只是说说而已。」亚丽丝说。

  「要是我们没有打扫,他会很生气。」

  亚丽丝望着脏兮兮的车窗说:「妳有没有发现埃丹把他女朋友送走了?」

  「什么?」

  「艾瑞奥一来,他立刻把英格送走。平常的那些女生也都不在,只剩下谷区来的那些随便女生。」

  「这没什么啦,亚丽丝。」

  她们两个都很清楚艾瑞奥来原爆点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体验一下贫民窟的乐趣,而亚丽丝与海莉也是乐趣的一部分。

  「一直说没什么,等到真的有什么,那就来不及了。」亚丽丝说。她伺候过别的男人。第一次是一个拍电影的家伙,至少里恩说他是,他有办法帮他们牵线贩毒给好莱坞的人,但后来亚丽丝发现他只是个制作助理,刚刚从电影学校毕业。她整个晚上坐在他腿上,满心希望不会发生其他事,但最后他带她走进小浴室,将肮脏的踏脚垫铺在磁砖上──莫名其妙的绅士举动──让她帮他口交的时候可以舒服一点。他坐在马桶上,她跪在地上。我才十五岁,事后漱口、补妆的时候她想着。十五岁应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另一个亚丽丝?她去同学家开睡衣派对,在学校舞会上和男生亲吻。她能不能爬进洗手台上方的镜子,溜进那个亚丽丝的身体?

  但她没事,真的没事。直到第二天早上,里恩用力甩橱柜门,抽烟的样子彷佛想干脆吞掉整根烟,最后亚丽丝终于受不了了,厉声问:「你到底哪里不对劲?」

  「我哪里不对劲?我的女朋友是婊子。」

  亚丽丝太常被里恩骂,几乎不痛不痒。贱货、荡妇,如果他真的很生气,或是想假装英国流氓的时候,甚至会骂她臭屄。不过他从来没有骂她是婊子,他只会用那个词骂别的女生。

  「是你说──」

  「我什么都没说。」

  「你叫我让他开心。」

  「开心不代表要吸他老二吧,婊子?」

  亚丽丝觉得头晕脑涨。他怎么会知道?那个拍电影的家伙一走出厕所就大肆张扬?即使如此,里恩为什么要生气?她很清楚「让他开心」是什么意思。亚丽丝只感到愤怒,这比任何药物更有用,烧光她心中的疑虑。

  「妈的,不然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她质问,那样的音量以及笃定令她感到意外。「模仿秀?做动物气球?」

  她拿起里恩用来打蛋白质奶昔的果汁机往冰箱上一砸,一瞬间,她在里恩的眼神中看到恐惧,她非常想让他继续害怕下去。里恩骂她是疯婆子,甩门离开家。他逃离她。但他离开之后,亚丽丝体内暴冲的肾上腺素退去,让她感到无力、孤独。她不觉得生气、也不觉得委屈,只觉得可耻,她担心自己是不是毁了一切、毁了自己,里恩再也不要她了。如果失去他,她该去哪里?她一心只希望他快点回来。

  最后她道歉求他原谅,他们嗑药之后把冷气开到最强,在出风口旁边做爱,冷气的噪音遮盖他们的喘息。结束之后里恩说她是乖乖小荡妇,她不觉得性感或狂野;她觉得好渺小。她担心会哭出来,也担心他会喜欢她哭。她把头转向出风口,感觉冷气吹出的冰冷寒风吹开她落在脸上的头发。她用力闭上眼睛,里恩在她身后持续抽动。她想象自己在冰河上,全身赤裸、孤孤单单,世界洁净、渺无人烟,充满原谅。

  但艾瑞奥不是占小便宜的电影系学生。他恶名昭彰。有人说他之所以来到美国,是因为他在台拉维夫强暴了两个未成年少女,所以来躲警察,也有人说他经营斗狗场,他最喜欢的前戏是把女人的肩膀弄脱臼,就像小男生拔掉苍蝇翅膀那样。

  等里恩回家看到还是一团乱,他一定会很生气。等他发现她们不打算回原爆点参加派对,他会更生气。里恩生气她们不会死,要是被艾瑞奥看上就死定了。

  那天在威尼斯海滩,里恩要带海莉一起回家的时候,亚丽丝知道他期待她吃醋。他没料到她会喜欢她,海莉温暖的笑声、自在搂抱亚丽丝的动作,她喜欢从亚丽丝的书架上随便拿一本悬疑或科幻小说,然后要亚丽丝读给她听。海莉让这样的人生变得能够忍受。亚丽丝拒绝走上会遇到艾瑞奥的路,她也不愿意让海莉走上那条路,因为她直觉地知道,一旦落入他手中,她们两个休想全身而退。她们的人生并不美好,任何人都不会想象这样的人生,更不会想要,但她们活得还可以。

  她们搭公交车过了山丘,经过一〇一号公路、四〇五号公路去到威斯伍区,一路走到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爬上缓坡进入校园,穿过雕塑花园。她们坐在罗伊斯馆的漂亮拱门下,看学生玩飞盘、躺在阳光下读书。悠闲。这些闪闪发亮的人追求悠闲,因为他们有太多需要做的事。职业,目标。亚丽丝没有需要做的事,永远没有。这让她觉得自己彷佛一直在坠落。

  这种感觉太严重的时候,她就会搬出「两年大计划」。她和海莉可以找间小区大学,在秋季入学,或者报名在线课程。她们可以一起去购物商场打工,一起存钱买二手车,这样就不必搭公交车了。

  通常海莉会配合她,但那天她不肯玩。她心情郁闷、暴躁,戳破所有梦想。「在购物商场上班永远不可能负担得起车子加房租。」

  「那我们可以当秘书或找其他工作。」

  海莉注视亚丽丝的手臂许久。「太多刺青。」海莉身上没有。她穿着牛仔短裤躺在罗伊斯馆的台阶上,金黄双腿交叉,样子就像个大学生。「妳竟然相信那些事会成真,真可爱。」

  「会成真的。」

  「亚丽丝,我们不能失去那间公寓。我妈把我踢出家门之后,我流浪过一阵子。我不要再回到街头。」

  「不会啦,里恩只是说说而已。就算是真的,我们也能想办法。」

  「不要晒太久,不然妳会看起来像墨西哥人。」海莉站起来拍掉短裤上的灰尘。「我们来抽根大麻,然后去看电影。」

  「我们的钱买了电影票就不够买车票了。」

  海莉眨眨一只眼。「我们可以想办法。」

  她们找到一家电影院,老旧的福斯剧院,亚丽丝有时候会看到员工在新片首映的晚上拉起红龙。亚丽丝窝在海莉的肩头,嗅闻她身上甜甜的椰子香,她的肌肤依然有阳光的温度,丝滑金发偶尔扫过她的前额。

  终于她渐渐睡去,当电影院的灯亮起,海莉不见了。亚丽丝跑去大厅又跑去厕所,都没看到人,她传简讯给海莉,传了第二封才终于得到响应:没事。我想到办法了。

  海莉回去参加派对了,她回去取悦里恩和艾瑞奥。她让亚丽丝无法及时赶回去制止。

  亚丽丝身上没钱了,无法回去。她试着拦车,但没有人停下来。不奇怪,因为她哭得满脸泪痕,身上穿着脏兮兮的T恤和超短黑色牛仔裤。她在威斯伍大道上来回走了好几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她将身上的最后一根大麻卖给一个绑脏辫的红发男子,他带着一只皮包骨的狗。

  她回到公寓时,低筒Converse帆布鞋中的双脚磨出水泡又破掉,弄得鲜血淋漓。原爆点里,派对正热闹,音乐传到门外,重低音节拍搭配高亢欢唱。

  她悄悄溜进去,但海莉和艾瑞奥都不在客厅。她排队等厕所,希望没有人会跑去告诉里恩她回来了,最好他已经嗨到没力气理她,她在浴缸里洗脚,然后去后面卧房躺在床垫上。她再次传讯息给海莉。

  妳在吗?我在房间。

  海莉,拜托。

  拜托。

  她睡着了,但是被海莉进房躺在她身边的声响吵醒。巷子里的保全灯光微微照亮房间,她好像整个人发黄。她的眼睛大而无神。

  「妳还好吗?」亚丽丝问。「很惨吗?」

  「不。」海莉说,但亚丽丝不知道她回答的是哪个问题。「不、不、不、不、不。」海莉搂住亚丽丝,将她拉进怀中。她的头发湿湿的,她洗过澡了,身上有Dial肥皂的香气,失去了平常香甜的椰子体香。「不不不不不不。」她不停地说。她傻笑,身体不停发抖,她克制不要笑得太夸张时就会这样。但她的双手紧抓住亚丽丝的背,手指陷进肉里,彷佛担心会漂走。

  几个钟头后,亚丽丝再次醒来。她感觉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睡着,也没有好好醒来,只是短暂瞌睡,半梦半醒。公寓很安静。海莉在她身边看着她,她的眼神依然狂乱。夜里不知何时,她呕吐弄脏衣服。

  呕吐味让亚丽丝皱起鼻子。「早安啊,臭臭海莉。」她说。海莉微笑,她的神情如此甜美、如此悲伤。「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亚丽丝说。「永远不要回来。我们要挥别这里。」

  海莉点头。

  「换掉那件上衣,妳身上全是呕吐味。」亚丽丝说着,伸手拉她的T恤下襬。她的手穿透,直接穿过原本应该能碰到海莉腹部结实肌肤的地方。

  海莉眨了一下眼,她的眼神如此、如此悲伤。

  她只是躺在那里,依然看着亚丽丝,细细研究她,亚丽丝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了。

  海莉走了,但她还在。海莉的遗体就倒在床垫上,距离不到一英尺,紧身T恤上全是呕吐物,一动也不动,全身冰冷。她的皮肤发青。她的幽灵为了等亚丽丝醒来,躺在那里多久了?房间里有两个海莉,房间里没有海莉。

  「海莉。海莉。海伦。」亚丽丝哭了,在她的遗体旁弯下腰寻找脉搏。她内心有个东西碎裂了。「快回来。」她啜泣,手伸向海莉的幽灵,手臂一次又一次穿透她。每次穿透她都瞥见海莉的人生片段。卡平特里亚市她爸妈家,那栋阳光充足的房子。她长满老茧的脚踩在冲浪板上。艾瑞奥将几只手指伸进她的口中。「妳不必那么做。妳不必。」

  但海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哭泣。她脸颊上的泪水有如白银。亚丽丝放声尖叫。

  里恩用力甩开门,他的上衣没有扎进去,头发凌乱纠结,已经在骂说现在是凌晨三点,他难道不能在自己家里好好休息。这时他看见海莉的遗体。

  他开始不断重复说:「靠、靠、靠。」就像之前海莉不停说着不、不、不,有如鼓声敲击。不久之后他摀住亚丽丝的嘴。「闭嘴。妈的,给我闭嘴。老天,白痴贱货,给我闭嘴。」

  但亚丽丝无法停止。她的大声啜泣有如暴风,胸口剧烈起伏,他摀着她嘴巴的手越来越用力。她无法呼吸。她的鼻水一直流,他的手紧贴着她的嘴唇。他用力一压,她伸手一阵乱抓。她快昏倒了。

  「老天,他妈的。」他推开她,双手在裤子上抹了抹。「快给我闭嘴,让我想一想。」

  「噢,要命了。」贝恰站在门口,巨大的肚腩垂在篮球短裤外,上衣被挤到胸口。「她该不会──」

  「我们得清理她。」里恩说。「把她弄出去。」

  一时间,亚丽丝只是点头,以为他要帮她擦干净。海莉满身都是呕吐物,不能这样去医院。她不能被人看见这副模样。

  「现在还很早,外面没有人。」里恩说。「我们可以把她搬上车,扔到……我想想,海凡贺斯大道上那家超黑的夜店好了。」

  「爆炸夜店?」

  「对,我们把她丢在巷子里。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嗑太多药的样子,身体里应该还有很多那些鬼东西。」

  「嗯。」贝恰说。「好。」

  亚丽丝看着他们,耳朵不停嗡鸣。海莉也看着他们,她坐在床垫上自己的尸体旁边,听他们讨论要把她当垃圾丢弃。

  「我要报警。」亚丽丝说。「艾瑞奥一定逼她──」

  里恩打她,只是巴掌,但非常用力。「妈的,别蠢了。妳想进监狱?妳想要埃丹和艾瑞奥追杀我们?」他再次打她。

  「要命了,老兄,冷静点。」贝恰说。「别这样。」但他不打算介入,他绝不会真的出手阻止里恩。

  海莉的幽灵仰起头注视天花板,逐渐往墙壁飘。

  「动作快。」里恩对贝恰说。「抓住她的脚。」

  「你不能这样对她。」亚丽丝说,她昨晚就该说这句话。每一晚。你不能这样对她。

  海莉的幽灵已经穿透墙壁逐渐消失。

  里恩和贝恰合力扛起她的遗体,她像吊床一样下垂。里恩双手勾住海莉的腋下,她的头往旁边滑。「老天,她臭死了。」

  贝恰抓住她的脚踝。一只珠光粉红果冻鞋挂在她的脚趾上,她上床的时候没有脱掉鞋子,她很可能没察觉。亚丽丝看着那只鞋从她的脚趾滑落,坠地发出声响。

  「可恶,帮她穿回去。」

  贝恰一阵手忙脚乱,先放下她的脚,然后努力把鞋穿回去,有如《灰姑娘》里的男仆。

  「噢,搞屁啊,拿着就好。和她一起扔掉。」

  亚丽丝跟随他们走进客厅,这才发现艾瑞奥还在,穿着内裤睡在沙发上。「吵什么吵?我要睡觉。」他对他们惺忪眨眼。「噢,靠,她该不会……」

  他笑了起来。

  他们在门口停下脚步。里恩想开门,却撞倒了门口的超白痴流氓球棒,他说是为了「安全」才放在那里。他无法扛着海莉的遗体转动门把。

  「快点。」他厉声说。「亚丽丝,快来开门。让我们出去。」

  让我进去。

  海莉的幽灵悬在窗户与天空之间,她逐渐变成灰色。她会跟随他们一路去到那条污秽暗巷吗?「别走。」亚丽丝哀求她。

  里恩以为她在跟他说话。「快开门,没用的贱货。」

  亚丽丝伸手握住门把。让我进去。手中的金属冰凉。她转动门把,然后又关上。她锁上门,转身面向里恩、贝恰与艾瑞奥。

  「搞屁呀?」里恩烦躁地说。

  亚丽丝对海莉伸出手。留在我身边。她不知道她提出了怎样的要求,她不知道她给予了什么。但海莉懂。

  她感觉海莉冲向她,感觉自己被扯裂,空出位子容纳另一颗心、另一对肺,容纳海莉的意志、海莉的力量。

  「你说呢,里恩?」亚丽丝问,她拿起球棒。

  *

  接下来发生的事,亚丽丝的记忆很模糊。海莉在身体里的感觉像憋住一大口气,手中的球棒感觉好轻、好自然。

  她毫不迟疑。从左往右一挥,就像海莉以前在密德威野马队打垒球时那样。亚丽丝的力气变得太大,以致于动作笨拙。她先打中里恩,他的头颅发出响亮的声音。他往旁边躲,她脚步一晃,因为用力过猛而差点失去平衡。她再次打他,他的头无法支撑,发出爆裂声响,有如破碎的玩偶,头骨碎片与大脑飞散,鲜血四溅。亚丽丝转向贝恰,他依然抓着海莉的脚踝──她的动作就是这么快。她先打中他的膝盖,他惨叫瘫倒,然后她毫不留情猛打他的脖子与肩膀。

  艾瑞奥站起来,一开始她以为他要拿枪,但他只是后退,眼神惊恐,当她经过玻璃拉门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在发光。她追他到门口──不对,不是追。她扑向他,脚彷佛没有着地。海莉的愤怒在她体内彷佛毒品,让她热血沸腾。她将艾瑞奥打倒在地,不停地一次又一次打他,直到球棒断在他的脊椎上。然后她捡起断成两半的球棒,找出剩下的吸血鬼,那两个男的睡在床上,嗑药后失去意识,口水直流。

  结束之后,没有人可杀了,她感觉自己的疲惫渗透进海莉无穷尽的力量,是海莉引导她,催促她穿上那双粉红塑料鞋,步行两英里去到罗斯科大道跨越洛杉矶河的地点。一路上都没有人。海莉带她走过一条条空无人车的街道,告诉她该在哪里转弯,该在哪里等候,确定安全了再继续走,终于她们到了桥下,在黎明的灰暗晨光中爬下去。她们一起走进水中,河水冰凉恶臭。这条河泛滥太多次,于是市政府铁腕治水,用水泥封起来,让河流无法再作乱。亚丽丝让河水洗净她的身体,残余的球棒从她手中漂走,感觉很像种子。她沿着河道,几乎一路回到原爆点。

  她与海莉将遗体放回房间的床垫上,然后一起躺在寒冷的房间里。她不在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警察来了也无所谓,她会躺在地上冻死也无所谓。

  「留下来。」她对海莉说,她们的心脏一起跳动,发出如雷声响。她感觉海莉钻进她的肌肉与骨骼。「留在我身边。」

  然而,当她醒来时,一位急救人员拿着手电筒照她的眼睛。海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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