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冬
达令顿失踪的那个晚上,亚丽丝在想什么?她只要把他带去地洞就好,他们可以好好商量。她会解释……解释什么?那些人死有余辜?杀死里恩和那些人不只让海莉安息,也让她得到些许平静?这个世界很爱惩罚她们这样的女生,塔拉这样的女生,她们每次做错的选择、每次犯下的过失。难得一次轮到她给予惩罚。她一直以为自己多少还有良知,不过那天她的良知罢工了。但她绝对不后悔。
不过,她可以说她后悔了。她可以假装不记得拿着球棒的感觉,她可以保证不会再犯。因为达令顿最怕的是这个──他不怕她坏,而是怕她会造成危害。他害怕混乱。因此,她可以告诉他,她被海莉附身了。她可以把这件事变成一个谜团,需要他们合力找出解答。他一定会喜欢。她会成为等候他整修的东西,一个企画,就像他心爱的破败城市,以及那栋日渐崩坏的房子。她依然可以做好人。
但亚丽丝没机会说出那些谎言,地下室的那个东西让她不必说。达令顿没有出国,他没有去西班牙。她不太相信他只是落入空间的缝隙,就像脱离队伍的小朋友,只要拉回来就好。道斯与桑铎院长那天晚上不在现场,他们没有体会过那种黑暗有多决绝。
「这不是传送门。」他在罗森菲尔馆的地下室说。「是一张──」
前一刻他还在那里,下一刻已经被黑暗吞噬。
她看到他眼神中的恐惧与哀求。想想办法。救我。
她很想救他,至少她认为她想。她重温那一刻不下千万次,自问为什么她会动弹不得──是因为恐惧?训练不足?心不在焉?说不定是她选择不救。藏身角落的那个东西给了她脱身的办法,能一举解决达令顿造成的问题。
这件事我不能瞒着桑铎。达令顿说的这句话彷佛一只手,捏住她的舌头,让她无法呼喊。
夜里,她会想起达令顿完美的脸庞,想起他们一起躺在他的单人床上,在睡得暖暖的被窝里,他的身体从后面贴着她。
我任由你死去。为了救我自己。我任由你死去。
和一心求生的人来往,就是这么危险。
*
那个大块头弯腰对她微笑。「没地方跑了吧,贱货。」
他扼住她喉咙的手感觉好重,彷佛他的手指即将穿透皮肤陷进气管。
亚丽丝不愿意回想原爆点的那一夜,她不愿意回头看。她甚至不太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是海莉让那件事发生,还是她自己。
让我进去。
留在我身边。
或许她担心要是再打开那扇门,会有恐怖的东西跑进去。不过现在她需要的就是这个,恐怖的东西。
亚丽丝的右手握住弃置的高尔夫球杆──是推杆。她对着诺斯伸出左手,回想那种撕裂自我的感觉,激励自己再做一次。亚丽丝,快开门。她瞬间瞥见他错愕的神情,然后他黑暗冰冷的感觉涌向她。
海莉是自愿的,但诺斯拚命抗拒。她感应到他的困惑,他极度惊恐,努力想挣脱,接着她自身的一股需求吞没了他的忧虑。
诺斯的感觉与海莉不同。她有如强烈波涛。诺斯的力量黑暗灵巧,像花剑一样弹性十足。这股力量充满她的四肢,让她感觉彷佛融化的金属在血管中奔流。
她将推杆拿在手中转一圈,测试重量。谁说我要跑?她挥杆。
那个大块头及时举起双手护住头,但亚丽丝听到他的手骨碎裂,发出令人满意的声响。他痛呼,往后撞上沙发。
亚丽丝下一次出手瞄准他的膝盖。大块头倒地之后比较好处理,他砰一声倒下。
「你是谁?」她质问。「谁派你来的?」
「滚开!」他咆哮。
亚丽丝挥杆,却只打中硬梆梆的地砖。他不见了──好像直接融化穿透地板。她呆望着刚才他躺着的地方,打中地板留下的震荡依然清晰。
有个东西从后面打中她。亚丽丝往前倒,剧痛穿透头颅。
她落地、翻身,匆忙后退。那个大块头的身体一半在墙里、一半在墙外,身体被壁炉架分成两半。
亚丽丝跳起来,但下一瞬间他就出现在她旁边。他挥拳,打中她的下颚发出清脆声响。幸亏有诺斯的力量,她才不至于昏倒。亚丽丝挥舞推杆,但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一个拳头从另一边打中她。
这次她倒下了。
大块头用力踢她的侧腰,靴子踢中断掉的肋骨。她惨叫。他继续踢。
「把手举高放在头上!」
透纳警探。他站在门口,手中握着枪。
大块头看看透纳,对他比个中指之后消失,融入壁炉架。
亚丽丝靠着墙软软瘫倒,感觉诺斯冲出她的身体,看到他化作模糊的波浪离开,恢复原本的样貌,表情惊恐憎恶。她应该要觉得对不起他吗?
「我知道。」亚丽丝轻声说。「但我别无选择。」他伸手摸摸胸前的弹孔,彷佛对他开枪的人就是她。
「快去找塔拉。」她没好气地说。「你拿到维持器了。」
「什么?」透纳说。他不停拍打壁炉架与下方用红砖封起的壁炉,彷佛想找出秘密信道。
「空间移动魔法。」亚丽丝咬牙说。
诺斯再次回头看她,然后穿过公寓的墙壁消失。剧痛突然涌上,有如以延时摄影拍摄开花,彷佛诺斯在体内能阻挡最严重的痛,现在他离开了,疼痛可以瞬间挤进他留下的空位。亚丽丝尽可能撑着身体站起来,透纳收好枪。
透纳打壁炉架一拳。「不可能。」
「就是有可能。」亚丽丝说。
「妳不懂。」透纳说。他看她的眼神像刚才诺斯一样,彷佛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刚才那个人是兰斯・葛瑞生,他是这起命案的嫌疑人。不到一个小时前我还和他在一起。他在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