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琳和埃弗里18
第二天吃早饭时有九个孩子,但艾莉丝不见了,他们小声交谈着,没有笑声。乔治·艾尔斯没有开玩笑,海伦·西姆斯拿香烟糖当早饭,哈利·克罗斯从自助餐台取了堆成小山的炒蛋(还有培根和炸土豆片),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一次也没从盘子上抬起头,就像个正在辛勤工作的男人。格尔达和格蕾塔不肯吃东西,直到格拉迪丝笑容可掬地出现,哄着两个小女孩吃了几口。得到她的关注,双胞胎似乎高兴起来,甚至笑了笑。卢克想把她们拉到一旁,告诉她们不能信任那个笑容,但那样除了会吓坏她们,能有什么好处呢?
“能有什么好处呢?”这句话成了另一个魔咒,他明白这种思考方式有问题,在听天由命的路上又向前走了一步。他不想往那个方向去,绝对不想,但逻辑就是逻辑。既然得到“大格”的关注能让两个“小格”感到高兴,那就让她们高兴吧,然而等到两个小女孩被测肛温……然后看光点……
“你这是怎么了?”尼基问,“看表情像是咬了一口柠檬。”
“没什么,在想艾莉丝。”
“哥们儿,她已经是历史了。”
卢克盯着他。“太冷酷了吧。”
尼基耸耸肩。“真相总是这样,去打两把HORSE比赛吗?”
“不去。”
“来吧。我让你一个H,赢了我就背着你跑。”
“算了吧。”
“怕了?”尼基问,但并不是在挑衅。
卢克摇摇头。“那只会让我更难过,我以前经常和我老爸玩。”他听见自己说“以前”,感到很难过。
“好的,我知道了。”尼基看着卢克,露出一个表情,卢克简直难以忍受,尤其是当它出现在尼基·威尔霍尔姆脸上。“听着,哥们儿……”
“怎么了?”
尼基叹息道:“没什么,要是你改了主意,就来外面找我吧。”
卢克走出食堂,顺着那条走廊(“只是天堂里的另一天”走廊)向前走,进入相邻的那条走廊——他将其命名为“制冰机走廊”。莫琳不见踪影,于是他继续向前走。他经过更多的加油海报和更多的房间——左右各九间。房门都敞开着,他看见了没整理过的床铺和没贴海报的墙壁。房间的本质因此袒露无遗:关押儿童的牢房。他经过电梯间,继续向前走,见到了更多的房间。他必然会得出几个结论。其中之一就是异能研究所以前的“住客”比现在多得多,除非管理者在装修时过于乐观了。
卢克来到了另一间休息室,名叫弗雷德的勤杂工正没精打采地拖地板,动作幅度很大。这儿也有零食和饮料贩卖机,但里面没装东西,也没插电。外面没有操场,只有一片砾石地面,铁丝网外能看见几张长椅(大概是供想去室外休息的工作人员使用的),七十码[1]外是低矮的绿色行政楼——西格斯比夫人的巢穴,她说他来这儿是为国效力。
“你在干什么?”勤杂工弗雷德问。
“散散步,”卢克说,“看风景。”
“这儿没有风景。回你来的地方去,和其他孩子玩去吧。”
“要是我不想呢?”卢克的话听上去可怜兮兮的,而不是目中无人,他真希望自己的嘴巴没这么快。
弗雷德的腰一侧挂着对讲机,另一侧挂着电棒。他摸了摸后者,说:“回去。我不会再说一遍了。”
“好的。祝你快乐,弗雷德。”
“快你妈的乐。”他继续拖地去了。
卢克往回走,惊讶于成年人在他心中的默认设定(例如,你礼貌待他们,他们也会以礼相待)竟然崩塌得如此迅速。他经过那些空房间时,尽量不向里面看。房间里阴气森森的,曾经有多少个孩子在里面居住?他们去后半区后发生了什么?他们现在去了哪儿?回家了吗?
“这他妈的不可能。”他喃喃道,他希望母亲就在身边,听见他说脏话,然后斥责他。失去父亲已经很糟糕了,失去母亲就好像硬生生地被拔掉一颗牙。
卢克来到制冰机走廊,他看见莫琳的洗衣篮小车停在埃弗里的房间门口。他探头进去,莫琳正在抚平埃弗里的床单。“还好吗,卢克?”
一个愚蠢的问题,但他知道她没有恶意。他之所以知道,与昨天那场灯光秀或许有那么一点关系。莫琳今天的脸色更加苍白,嘴角的皱纹也更深了。卢克心想:这个女人状态可不怎么好。
“当然。你呢?”
“我挺好的。”她在撒谎——这不是他的直觉或洞见,而是铁一般的事实,“只是这小子——埃弗里——昨晚尿床了。”她叹了口气,“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还好没透到床垫底下去。你照顾好自己,卢克。祝你快乐。”她直视卢克,眼里透着希望。但藏在眼神背后的并不是希望。他再次想道:他们改变了我。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我改变了多少,但没错,他们确实改变了我。给我增加了某种新的能力。他很高兴自己在做卡片测试时撒谎了。更令他高兴的是,他们相信了他的谎言,至少暂时相信了。
他往门口走去,但又转过身。“我要去取点冰块,他们昨天扇了我好几个耳光,我的脸现在还疼。”
“去吧,孩子。你去吧。”
这一声“孩子”再次温暖了他的心,让他想微笑。
他回到房间,拿起冰桶,把里面的水倒进卫生间的洗脸池,带着小桶回到制冰机旁。莫琳已经在那儿了,她用臀部顶着煤渣砖墙壁,弯下腰,双手抓着小腿接近踝部的位置。卢克快步走过去,但她挥挥手。“我舒展一下背部,肌肉太紧张了。”
卢克打开制冰机的小门,拿起铲子。他没法像卡丽莎那样给她递字条,因为房间里尽管有电脑,却没有纸和笔,连个铅笔头都没有。也许这样反而更好。在这儿传字条太危险。
“利亚·芬克在伯灵顿。”他一边舀冰块一边低声说,“鲁道夫·戴维斯在蒙彼利埃。两个人在‘法律精英’上都是五星,那是个消费者评分网站。能记住这两个名字吗?”
“利亚·芬克,鲁道夫·戴维斯。愿上帝保佑你,卢克。”
卢克知道他应该到此为止,但他很好奇。他一向很好奇,因此他没有离开,而是砸了几下冰块,像是想弄碎它们。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但这么做能制造噪声。“埃弗里说你在为一个孩子存钱,我知道和我没关系——”
“狄克逊小子能看穿别人的心思,对吧?不管他会不会尿床,但他肯定很厉害,他的接收表上没有粉色即时贴。”
“对,他很厉害。”卢克用小铲搅动冰块。
“嗯,他说得对。我儿子出生后,我通过教会找人收养了他。我想留下他,但神父和我母亲说服我放弃了这个念头。我嫁的那个狗东西不想要小孩,所以我只好送走我儿子。卢克,你真的关心这些吗?”
“是的。”他确实关心,但交谈太久可能不太好。他们也许无法监听,但肯定能看见。
“我的腰开始痛后,忽然想到我必须搞清楚他后来怎么样了,而我也查到了。州政府说他们不能告诉我婴儿的去向,但教会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就保留着收养记录,而我有电脑密码,神父把密码压在他住处的键盘底下。我儿子和我在佛蒙特的住处之间只隔着两个镇子,他现在是高中四年级的学生,他想去上大学,我连这个都查到了。我儿子想去上大学。我存钱就是为了这个,而不是替那个狗东西还债。”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动作飞快,甚至有点鬼祟。
他关上制冰机的小门,站了起来。“小心你的腰,莫琳。”
“我会的。”
万一是癌症怎么办?这是她此刻的想法,他知道。
他转身要走,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他。她的口气很难闻,这是病人的气息。“我的儿子,他不需要知道钱是从哪儿来的,但他需要这笔钱。还有,卢克,他们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无论他们要你做什么。”她犹豫了片刻继续说,“另外,要是你想和任何人聊任何事……就来这儿。”
“我以为还有其他地方也——”
“就来这儿。”她重复道,说完她推着小车按原路往回走。
注释:
[1]1码约合0.9144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