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在等待9
埃弗里特·哈拉斯带着西格斯比夫人和斯塔克豪斯经过A病区紧闭的房门。斯塔克豪斯推着轮床。这些紧锁的房间里没人号哭和惨叫,但身处电场之中的感觉越发强烈,电流像隐形老鼠似的爬过西格斯比的皮肤。斯塔克豪斯也感觉到了。他用一只手推着装着莫琳·艾尔沃森的临时灵柩,另一只手摸着他光秃秃的头顶。
“我一直觉得这种感觉像蜘蛛网,”他说,然后问赫克尔,“你没有感觉到吗?”
“我习惯了,”赫克尔答道,又摸了摸嘴角,“这是个同化的过程。”他停下来,“不,说同化是不对的。驯化似乎更适合,还是顺应?好像都可以。”
西格斯比夫人忽然产生了好奇心,这个念头迅猛得像是心血来潮。“哈拉斯医生,你的生日是哪一天?还记得吗?”
“九月九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扭头扫了一眼用红字漆着“A病区”的那些房门,然后望向西格斯比夫人,“不过我挺好的。”
“九月九日,”她说,“所以你是……天秤座?”
“水瓶座。”赫克尔说着冲她露出一个调皮的眼神,像是在说:我亲爱的女士,我没那么容易糊弄。“月亮落在第七宫,水星与火星呈合相,等等,等等。低头,斯塔克豪斯先生。咱们要钻个桥洞了。”
他们穿过一小段光线昏暗的通道,然后下了几段楼梯,斯塔克豪斯在前面撑住轮床,西格斯比夫人在后面控制方向,最终他们来到另一扇上锁的大门前。赫克尔用钥匙卡开门,那是个热得令人难受的圆形房间。房间里没有家具,一面墙上挂着一块带框的标语牌:记住这些往日的英雄。玻璃上沾满煤灰,需要拿瓶清洁液来洗刷一下了。在房间的最里面,粗糙水泥墙的一半高度处有一扇不锈钢拉门,就是肉品加工厂冷藏柜使用的那种。它左侧是一块小显示屏,显示屏此刻暗着。它右侧是两个按钮,一红一绿。
来到这儿后,滋扰西格斯比夫人的纷乱念头和记忆碎片终于消散,盘桓在太阳穴似有似无的头疼也有所减退。这很好,但她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儿。她很少来后半区,因为后半区用不着她。只要战事进展顺利,军队的指挥官就不需要光临前线。尽管她感觉好了一些,但这个毫无装饰的圆形房间依然显得极为可怖。
哈拉斯看上去也正常了一些,不再是怪人赫克尔,而是一位当过二十五年军医的铜星勋章获得者。他挺直了腰杆,不再用手指去摸嘴角。他的眼神变得清澈,提问时简明扼要。
“她佩戴首饰吗?”
“不。”西格斯比夫人说,她想到了艾尔沃森消失的婚戒。
“我猜她穿着衣服吧?”
“当然了。”这个问题隐隐地触怒了西格斯比夫人。
“检查过衣袋吗?”
她望向斯塔克豪斯,斯塔克豪斯摇摇头。
“要检查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西格斯比夫人考虑了片刻,决定放弃。这个女人把遗言写在了卫生间的墙上。她的手袋应该在更衣柜里,等待他们去查看,但那只是流程中的一个环节。不,她没兴趣打开裹尸布,再次看见伸在外面的舌头,结果只是找到一支润唇膏、一卷薄荷糖和几张面巾纸。
“我就算了。特雷弗,你呢?”
斯塔克豪斯又摇摇头。他一年四季皮肤黝黑,但今天脸色透着苍白。后半区一游同样对他产生了影响。也许我们应该多来看看,她心想。多接触一下实地工作。然后她想到哈拉斯医生声称自己是水瓶座,斯塔克豪斯说“豆子城里有一万吨豆子”。看来接触实地工作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另外,九月九日是天秤座吗?好像不对吧?难道不是处女座吗?
“来,动手吧。”她说。
“那就来吧。”哈拉斯医生说完,大嘴随即从左耳到右耳咧开,露出百分之百赫克尔式的狞笑。他抓住不锈钢门的把手,向上拉开。里面是一片黑暗,弥漫着烤肉的焦味,还有一个沾着黑灰的传送带,传送带向黑暗中倾斜着。
标语牌需要擦干净,西格斯比夫人想。传送带需要清理一下,免得被卡住或断裂,这又是工作疏忽的铁证。
“不需要我帮忙抬她吧?”赫克尔说着,依然一脸游戏节目主持人的怪笑,“很抱歉,今天我有点乏力,早上忘记吃麦片了。”
斯塔克豪斯抱起尸体,放在传送带上。帆布包裹的底部松开了,露出一只鞋。一时间西格斯比夫人很想转过身去,不去看被磨损的鞋跟,但她按捺住了这个冲动。
“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哈拉斯问,“鸣枪告别?珍妮我们不太了解你[1]?”
“别傻了。”西格斯比夫人说。
在哈拉斯医生关上金属门,按下绿色按钮后,西格斯比夫人听见嘎吱嘎吱的传动声,肮脏的传送带开始运行。这个声音结束后,哈拉斯按下红色按钮,随即显示屏上出现读数,数字飞快地从二百跳到四百、八百、一千六百,最终在三千二百停下。
“比普通焚化炉的温度高,”哈拉斯说,“也快得多,但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欢迎你们多待一阵子,我可以带你们转一转。”依然是那个灿烂的笑容。
“今天就算了,”西格斯比夫人说,“事情太多了。”
“我也这么想。那就改天吧,我们见到你的次数太少,我们永远欢迎你来视察工作。”
注释:
[1]本句化用了传统民歌《约翰尼,我不太了解你》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