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在等待22
列车再次启动,卢克想起他祖母唱过的一首歌,唱的是《午夜列车》吗?他不记得了。甜甜圈的碎渣除了越发刺激他的饥渴外毫无用处。他的嘴巴仿佛一片荒漠,而舌头是其中的一个沙丘。他试着打个盹,但睡不着。时间慢慢流逝,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最终破晓前的天光照进了车厢。
卢克在晃动的地板上爬到门缝前向外张望。他见到了树木,以杂乱散布的次生松树为主,他还见到了小镇和田野,然后又是树木。列车驶过高架铁桥,他渴望地看着桥下的河水。这次他想到的不是一首歌,而是柯勒律治。水啊水,到处都是水,卢克心想,棚车的地板确实萎缩了。水啊水,到处都是水,却没有一滴能解我焦渴[1]。
河水很有可能受到过污染,他对自己说,然而他知道就算受到过污染,他还是会照喝不误。直到他的肚子鼓起来,要是呕吐就更好了,这样他可以再多喝几口。
就在红热的太阳升起来之前,他在空气中闻到了咸味。此刻在列车外掠过的建筑物不再是农庄,而是以仓库和古老的红砖厂房(窗户用木板钉死)为主。逐渐变亮的天空映衬着塔吊的身影,飞机在不远处起飞。列车贴着一条四车道的公路行驶了一段时间。卢克看见公路上轿车里的人,他们除了一天的工作之外没有其他需要忧虑的。他还闻到了泥滩、死鱼或两者掺杂的气味。
只要死鱼没长蛆我就能吃下去,他心想。就算长蛆说不定也行。按照《国家地理》的说法,蛆是动物性蛋白质的优质来源。
列车开始放慢速度,卢克缩回他的藏身之处。他所在的棚车经过岔口和道口,又是好一阵铿锵震动。列车终于停下了。
时间还很早,但这个地方已经很繁忙了。卢克听见卡车的声音,听见人们有说有笑。便携音响或卡车上的收音机在放坎耶的歌,心跳般的低音逐渐高亢,继而消散。另一条车轨上有个车头经过,留下柴油的怪味。随着车厢加入编组和从列车中脱钩,卢克感觉到了几次剧烈的震动。有男人用西班牙语吼叫,卢克听见了几句脏话。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了,感觉像一小时,其实也许只有一刻钟,又一辆卡车向“南方快运”的车厢倒车。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把车门拉到底。卢克从旋耕机和草坪拖拉机之间的缝隙向外看。男人跳进棚车,在卡车和棚车之间架起不锈钢坡道。这次来了四个工人,黑人、白人各两名,个个都膀大腰圆、浑身刺青。他们放声大笑,说话带有浓重的南方口音,听上去很像卢克在老家从BUZ'N 102电台里听到的乡村歌手。
一个白人说他昨晚和一个黑人的老婆去跳舞了,然后黑人假装要揍他,白人假装踉跄后退,却一屁股坐在卢克不久前重新码好的舷外发动机箱子上。
“别闹了,别闹了,”另一个白人说,“我赶着去吃早饭呢。”
我也想,卢克心想。老天在上,我也想。
他们把“科勒”板条箱装进卡车,卢克觉得这一幕像是在重播上一站的情形。他不禁想到埃弗里说他们在后半区逼着孩子们看电影,于是光点再次出现——肥硕巨大的光点。棚车的车门在轨道中猛地一抖,像是要自己关上。
“哇!”另一个黑人叫道,“谁干的?”他探头张望,“呃,没人。”
“闹鬼了,”假装要揍白人的黑人说,“别闹了,别闹了,快干活吧。站长说这班车晚点了。”
还没到线路的终点,卢克心想,到时候我肯定已经饿死了,没错,但也许我会先渴死。他读到过一个人不喝水至少能坚持三天,然后会陷入昏迷并最终死亡,然而他觉得自己恐怕坚持不了那么久。
四名工人把所有板条箱装进卡车,两个大的除外。卢克等待着他们开始搬运小型引擎设备,然后他们就会发现他。但他们没有这么做,而是把坡道收回卡车车厢里,并重新关上了棚车的车门。
“你们先走,”一个白人说,就是先前开玩笑说和黑人老婆跳舞的那个白人,“我去守车拉个屎。都快出来了。”
“别偷懒,马蒂,再憋一会儿嘛。”
“憋不住了,”白人说,“这一坨太他妈大了,拉完了我得从顶上爬下来。”
卡车启动并离开。接下来的几秒钟一片寂静,然后那个叫马蒂的白人爬上棚车,二头肌在无袖T恤中伸展。卢克以前最好的朋友罗尔夫·德坦会说那叫“枪上了满膛”。
“行了,小歹徒。我坐在箱子上的时候就看见你了。你可以出来了。”
注释:
[1]出自柯勒律治的《古舟子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