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明智吉娃娃的话
卡斯伯特决定前往自己的贫民区公寓。在那里一直躲到夜幕降临是个冒险的决定，不过他估计这时候红色警卫队早已将公寓翻查过离开了。在贫民区公寓的宅地和走廊里，有一件事可以非常肯定：除了偶尔会出现的抢劫犯、强奸犯或者精神病患者，没有人会在乎你。
动物园外那个好心的有钱女子施舍给他的五英镑硬币，刚好派上用场。他在动物园北边乘坐卡姆登镇驶来的二十九路玻色子大巴，前往芬斯伯里公园。三个世纪以来，那一地区仍旧在抵抗下层住宅高级化。从那里喧闹的车站出发，他步行至自己上一次住过的贫民住宅区。
几个贫民少年正在三号公寓楼前闲逛。这就是他居住过的地方，有着丑陋的巨型加固水泥立柱。和往常一样，男孩们互相谩骂着，口出狂言，这令卡斯伯特感觉十分紧张。
一个长着瘦削的下巴、形容枯槁的孩子，背上扛着一只高得可笑的天蓝色加速尾翼（这种尾翼要与滑翔机圆盘配合使用，而后者无疑是一个小男孩永远买不起的），用力将一个坚硬的硬式足球一次次地丢向自己的同伴，每次都瞄准对方脖子以下的地方（不过，他也会稍微控制一下力度）。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光的球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红色的抛物线。在住塔楼公寓的贫民中，这种通常在楼梯或电梯里进行的消遣游戏非常流行。游戏者怀揣伤害别人肉体的目的，互相投掷球心坚锐、打满了钢钉的球。割伤与鲜血并不稀奇，脑震荡永远也不意外，因颅脑血肿引发的死亡更是家常便饭。
卡斯伯特靠近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要摆脱那些男孩，又害怕他们会觉察到自己的想法。就在他经过时，那个尖下巴的孩子用尽力气丢出一颗球。球上发光的荧光色毛料在空气中发出了刺耳的响声。一块红色的污渍就这样从卡斯伯特的脸颊旁嗖的一声飞了过去，从一个焦糖肤色、长满了深色雀斑的圆脸男孩背后擦了过去。
“快看这个贱人。”被打的男孩边说边翻了个白眼，朝着丢球的人摇起了一只手指，表情显然有些痛苦，“他什么鬼东西都伤害不到。”
“滚开。”丢球的人回答，“你就是个废物，哥们儿。”
那一瞬间，卡斯伯特感觉这话也是对自己说的。他想让自己看上去兴味索然，但又不能太不合群——因为这两种做法都会激怒他们。于是，他尽量快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这几个男孩可能也害怕引起什么麻烦，让红色警卫队盯上自己。
“你们好啊，孩子们。”他说。
两个男孩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遮遮掩掩地窃笑起来，紧接着是女孩子似的傻笑。两个人还颇为引人注目地互捶了对方的手臂一下。可就在卡斯伯特转回头的那一刻，咯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怦怦跳动，下巴也在瑟瑟发抖。一个长着水汪汪大眼睛的男孩挡住了他的去路：“不许你到这里来，你是谁，胖子？”他问卡斯伯特。
卡斯伯特一声不吭，继续走着。
“给我一英镑。”顶着水汪汪眼睛的男孩跑到卡斯伯特面前，站住了脚。
卡斯伯特突然停了下来，俯身靠近男孩，把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好了，孩子，当心。老虎要来了，还有狮子和熊。它们明天就会遍布这里，你等着瞧。”
男孩的嘴唇窝成了一个椭圆形，紧接着向后退了一步，咧开嘴大笑起来：“这个该死的家伙疯了！”听了这句话，其他人也笑了起来。“疯了！疯了！我猜他就是警卫队要来射杀的那个家伙。一个该死的废物！”
脸瘦得皮包骨的男孩挤到其他人前面，脸上带着一丝忧虑的神色，开口对卡斯伯特说：
“原谅我这个该死的浑蛋朋友，先生。他很抱歉，对不对？”他朝着另一个男孩的身体一侧捶了一拳，对方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
卡斯伯特拽了拽自己的耳垂，侧着身子从男孩身旁绕了过去，他笨拙地把汗津津的手指握在一起，揉搓着，艰难地向前走去，心里想象着被硬式足球击中后脑勺是什么感觉。要是他发现自己头昏脑涨地跪倒在了人行道上该怎么办？他会像个经常去做礼拜的人一样平静地跪着，眨着眼睛，看着点滴的光亮如同苍蝇般从公寓前成群地飞过。
终于，一片低语声在他的身后蔓延开来，他闭上了双眼。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听到，“你这个蠢货！你这个蠢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把该死的警卫队引到这里来吗？”
他听到了蹦蹦跳跳的脚步声，然后是一片寂静。他睁开双眼，稳住自己，打开了公寓破旧的前门，走进了黑黢黢的中庭。流畅而油滑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雷米奥布劳乌，卡斯伯——唷。这是水獭语，古怪的、进了水似的语言。记住圣卡斯伯特。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这样的。他深吸一口气，心怦怦直跳，低声答道：“听到了，我会的。”通往他公寓的电梯坏了，并没有停在十一层。据他所知，过去的一年里，它都没有在这一层停过。在一个特殊的树脂玻璃壁槽里，教区的一张字条向居民保证，这种运输工具是“完全安全的”。他并不怀疑这一点。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喜欢先上到十层或者十二层，然后再走楼梯。毕竟他已经是个九十岁的老人了，他的永联牌套管也不能改变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和十一层的其他住户都遭到了隔离，这种感觉如此强烈，难以回避。
他用力按下了“十二”。片刻之后，灯光昏暗的轿厢才突然倾斜着升了起来。三号楼里共有一百四十四间贫民公寓。其他楼层中大部分的主楼道似乎都比他所在的这层更加糟糕，不过那些全是阳光照不到、散发着哺乳动物尿液和香烟味道的天井。地上到处散落着温比汉堡的包装纸、肯德基包装盒子的残骸、被压平的牛奶盒以及玻璃瓶子的碎渣。他时常会想，如果他母亲看到这些会多么不堪忍受。她认为肮脏和宗教都是低级的，尽管她自己就拥有疯癫的草根农民血统。卡斯伯特曾用指甲刮着墙壁走了好几英尺，就想看看会怎么样，结果指甲被一种黏糊糊的棕色污垢覆盖了。不过他不介意。这是一种新的英格兰土壤。步行穿过大楼时，他发现了其他的流浪汉。有个来自北方的老头喜欢讲下流笑话，还总是会晕倒。一个圆脸的男人老是想让卡斯伯特到他的公寓里吃上一碗咖喱饭。他还碰到了一些似乎看不到他的人。
当然，卡斯伯特时常看到孩子们踢着硬式足球，背着加速尾翼在黏糊糊的地砖上飞过，互相追逐。他们有些是难民的后裔，有些出身于贫穷、无知的当地家庭，不信任外国人，很容易感受到敌意和伤害。不知怎的，他们全都住在了一起，混沌度日。
走廊里，一群老太婆和几个小孩抱着几篮鲜花，迎面朝他走来。
其中一个女孩的手臂紧紧抱着一只娇小的黑棕色吉娃娃。看上去那只狗很习惯被人抱在怀中爱抚。
它目不转睛地盯着卡斯伯特，用温顺的声音说道：“我们一直在等你，圣卡斯伯特。”
“我们？”他大声问道。
“动物们。”小狗的声音略带疲倦，“留神听我们说话。”
另一个独眼的贫民女孩将一把粉紫色的风铃草塞到了他手里。他震惊得有些晕眩。接过风铃草，他把花朵举到鼻子下面，却闻不到任何味道。
“拿着。”女孩边说边拽了拽他的衣袖。
老太婆在走廊上停下脚步，朝着他咧嘴笑了起来。在三号楼和四号楼之间，几个年迈的贫民女子——英国人、中国人、巴基斯坦人——在一个废弃的沙盒里培育了一座小小的花园，里面长着又高又精神的风信子和沙沙作响的金色花朵。
“我一分钱都没有。”他边说边指了指那只吉娃娃，“你的小狗，它会说话。”
“没错。”老太婆中最年轻的那个开口答道，“你太有趣了。”她长着一头黑发和充满中东特色的五官，再加上她如此贫穷，他猜她是库尔德人。“这是一只公狗，名叫奥斯曼。”
“奥斯曼。”他说，“我能看出它是只好狗。我能用什么跟你换这些花儿吗？”
“我们不收钱！”老太婆说话时仍旧保持着微笑，“把钱收起来。”
“什么都不用吗？”他追问。
“当心就好。”老太婆答道，“警卫队就在附近。”
“她是对的，”奥斯曼说。“当心，圣卡斯伯特。”
“你为什么要这么叫我？”他问那只狗。“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快要触底了，而它也快要触碰到你了。难道你不承认自己对动物世界犯下的罪孽吗？你必须承认，不然水獭王子就不会到来。”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动物园外那个好心的有钱女子施舍给他的五英镑硬币，刚好派上用场。他在动物园北边乘坐卡姆登镇驶来的二十九路玻色子大巴，前往芬斯伯里公园。三个世纪以来，那一地区仍旧在抵抗下层住宅高级化。从那里喧闹的车站出发，他步行至自己上一次住过的贫民住宅区。
几个贫民少年正在三号公寓楼前闲逛。这就是他居住过的地方，有着丑陋的巨型加固水泥立柱。和往常一样，男孩们互相谩骂着，口出狂言，这令卡斯伯特感觉十分紧张。
一个长着瘦削的下巴、形容枯槁的孩子，背上扛着一只高得可笑的天蓝色加速尾翼（这种尾翼要与滑翔机圆盘配合使用，而后者无疑是一个小男孩永远买不起的），用力将一个坚硬的硬式足球一次次地丢向自己的同伴，每次都瞄准对方脖子以下的地方（不过，他也会稍微控制一下力度）。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光的球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红色的抛物线。在住塔楼公寓的贫民中，这种通常在楼梯或电梯里进行的消遣游戏非常流行。游戏者怀揣伤害别人肉体的目的，互相投掷球心坚锐、打满了钢钉的球。割伤与鲜血并不稀奇，脑震荡永远也不意外，因颅脑血肿引发的死亡更是家常便饭。
卡斯伯特靠近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要摆脱那些男孩，又害怕他们会觉察到自己的想法。就在他经过时，那个尖下巴的孩子用尽力气丢出一颗球。球上发光的荧光色毛料在空气中发出了刺耳的响声。一块红色的污渍就这样从卡斯伯特的脸颊旁嗖的一声飞了过去，从一个焦糖肤色、长满了深色雀斑的圆脸男孩背后擦了过去。
“快看这个贱人。”被打的男孩边说边翻了个白眼，朝着丢球的人摇起了一只手指，表情显然有些痛苦，“他什么鬼东西都伤害不到。”
“滚开。”丢球的人回答，“你就是个废物，哥们儿。”
那一瞬间，卡斯伯特感觉这话也是对自己说的。他想让自己看上去兴味索然，但又不能太不合群——因为这两种做法都会激怒他们。于是，他尽量快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这几个男孩可能也害怕引起什么麻烦，让红色警卫队盯上自己。
“你们好啊，孩子们。”他说。
两个男孩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遮遮掩掩地窃笑起来，紧接着是女孩子似的傻笑。两个人还颇为引人注目地互捶了对方的手臂一下。可就在卡斯伯特转回头的那一刻，咯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怦怦跳动，下巴也在瑟瑟发抖。一个长着水汪汪大眼睛的男孩挡住了他的去路：“不许你到这里来，你是谁，胖子？”他问卡斯伯特。
卡斯伯特一声不吭，继续走着。
“给我一英镑。”顶着水汪汪眼睛的男孩跑到卡斯伯特面前，站住了脚。
卡斯伯特突然停了下来，俯身靠近男孩，把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好了，孩子，当心。老虎要来了，还有狮子和熊。它们明天就会遍布这里，你等着瞧。”
男孩的嘴唇窝成了一个椭圆形，紧接着向后退了一步，咧开嘴大笑起来：“这个该死的家伙疯了！”听了这句话，其他人也笑了起来。“疯了！疯了！我猜他就是警卫队要来射杀的那个家伙。一个该死的废物！”
脸瘦得皮包骨的男孩挤到其他人前面，脸上带着一丝忧虑的神色，开口对卡斯伯特说：
“原谅我这个该死的浑蛋朋友，先生。他很抱歉，对不对？”他朝着另一个男孩的身体一侧捶了一拳，对方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
卡斯伯特拽了拽自己的耳垂，侧着身子从男孩身旁绕了过去，他笨拙地把汗津津的手指握在一起，揉搓着，艰难地向前走去，心里想象着被硬式足球击中后脑勺是什么感觉。要是他发现自己头昏脑涨地跪倒在了人行道上该怎么办？他会像个经常去做礼拜的人一样平静地跪着，眨着眼睛，看着点滴的光亮如同苍蝇般从公寓前成群地飞过。
终于，一片低语声在他的身后蔓延开来，他闭上了双眼。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听到，“你这个蠢货！你这个蠢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把该死的警卫队引到这里来吗？”
他听到了蹦蹦跳跳的脚步声，然后是一片寂静。他睁开双眼，稳住自己，打开了公寓破旧的前门，走进了黑黢黢的中庭。流畅而油滑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雷米奥布劳乌，卡斯伯——唷。这是水獭语，古怪的、进了水似的语言。记住圣卡斯伯特。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这样的。他深吸一口气，心怦怦直跳，低声答道：“听到了，我会的。”通往他公寓的电梯坏了，并没有停在十一层。据他所知，过去的一年里，它都没有在这一层停过。在一个特殊的树脂玻璃壁槽里，教区的一张字条向居民保证，这种运输工具是“完全安全的”。他并不怀疑这一点。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喜欢先上到十层或者十二层，然后再走楼梯。毕竟他已经是个九十岁的老人了，他的永联牌套管也不能改变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和十一层的其他住户都遭到了隔离，这种感觉如此强烈，难以回避。
他用力按下了“十二”。片刻之后，灯光昏暗的轿厢才突然倾斜着升了起来。三号楼里共有一百四十四间贫民公寓。其他楼层中大部分的主楼道似乎都比他所在的这层更加糟糕，不过那些全是阳光照不到、散发着哺乳动物尿液和香烟味道的天井。地上到处散落着温比汉堡的包装纸、肯德基包装盒子的残骸、被压平的牛奶盒以及玻璃瓶子的碎渣。他时常会想，如果他母亲看到这些会多么不堪忍受。她认为肮脏和宗教都是低级的，尽管她自己就拥有疯癫的草根农民血统。卡斯伯特曾用指甲刮着墙壁走了好几英尺，就想看看会怎么样，结果指甲被一种黏糊糊的棕色污垢覆盖了。不过他不介意。这是一种新的英格兰土壤。步行穿过大楼时，他发现了其他的流浪汉。有个来自北方的老头喜欢讲下流笑话，还总是会晕倒。一个圆脸的男人老是想让卡斯伯特到他的公寓里吃上一碗咖喱饭。他还碰到了一些似乎看不到他的人。
当然，卡斯伯特时常看到孩子们踢着硬式足球，背着加速尾翼在黏糊糊的地砖上飞过，互相追逐。他们有些是难民的后裔，有些出身于贫穷、无知的当地家庭，不信任外国人，很容易感受到敌意和伤害。不知怎的，他们全都住在了一起，混沌度日。
走廊里，一群老太婆和几个小孩抱着几篮鲜花，迎面朝他走来。
其中一个女孩的手臂紧紧抱着一只娇小的黑棕色吉娃娃。看上去那只狗很习惯被人抱在怀中爱抚。
它目不转睛地盯着卡斯伯特，用温顺的声音说道：“我们一直在等你，圣卡斯伯特。”
“我们？”他大声问道。
“动物们。”小狗的声音略带疲倦，“留神听我们说话。”
另一个独眼的贫民女孩将一把粉紫色的风铃草塞到了他手里。他震惊得有些晕眩。接过风铃草，他把花朵举到鼻子下面，却闻不到任何味道。
“拿着。”女孩边说边拽了拽他的衣袖。
老太婆在走廊上停下脚步，朝着他咧嘴笑了起来。在三号楼和四号楼之间，几个年迈的贫民女子——英国人、中国人、巴基斯坦人——在一个废弃的沙盒里培育了一座小小的花园，里面长着又高又精神的风信子和沙沙作响的金色花朵。
“我一分钱都没有。”他边说边指了指那只吉娃娃，“你的小狗，它会说话。”
“没错。”老太婆中最年轻的那个开口答道，“你太有趣了。”她长着一头黑发和充满中东特色的五官，再加上她如此贫穷，他猜她是库尔德人。“这是一只公狗，名叫奥斯曼。”
“奥斯曼。”他说，“我能看出它是只好狗。我能用什么跟你换这些花儿吗？”
“我们不收钱！”老太婆说话时仍旧保持着微笑，“把钱收起来。”
“什么都不用吗？”他追问。
“当心就好。”老太婆答道，“警卫队就在附近。”
“她是对的，”奥斯曼说。“当心，圣卡斯伯特。”
“你为什么要这么叫我？”他问那只狗。“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快要触底了，而它也快要触碰到你了。难道你不承认自己对动物世界犯下的罪孽吗？你必须承认，不然水獭王子就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