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大象的气味
他饥肠辘辘，浑身发抖。呕吐让他更饿了。他拿出自己存放的一块弗赖本托斯牛排腰子馅饼，还从橱柜里取出了一块吃剩的金黄糖浆蛋糕。在过去的几天里，除了真空包装的马鲛鱼和即食的糖蜜蛋糕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吃过——还喝了朗堡牌苹果酒之类的劣质酒。他喜欢一个星期至少吃上一块馅饼，却仍旧把馅饼视为一种奢侈品，因为乐购超市里一块就要卖7.5英镑。
为了保持其传统形象，弗赖本托斯馅饼仍旧是装在老式的扁平罐子里的。卡斯伯特用一只新塑料质地手柄侧面已经严重融化的开罐器将它撬开，把油腻的盖子放在了水池里，然后用指尖碰了碰生馅饼富有弹性的表面。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把盖子从水池里拿出来，也舔了舔。那种味道咸咸的，有种金属的味道，让他想起了自己刷牙太用力的时候尝到过的血的味道。
他从加工过的糖蜜蛋糕上掐掉一角，嚼了嚼。真美，他心想，这东西真美。指望麦维他饼干[38]好了！“天堂之门”死去的成千上万个简朴的成员显然不赞成享受美食。因为他读到过，他们曾“一掷千金”地在美国某家连锁餐厅订购了上千块火鸡馅饼，还会替餐馆的小工把盘子堆叠起来。卡斯伯特讨厌火鸡。牛腰才称得上是一种美食。他小心翼翼地把馅饼放到了烤箱里，几乎等不及看它膨胀起来了。
馅饼熟了。吃完饭，他在自己所有的抽屉和衣柜里胡乱翻了一遍，寻找深色的衣服，还有能够把脸涂黑的东西。他找到了自己藏在床下的手电筒，里面的太阳能电池已经快没电了，只能释放出微弱的光亮，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把它带上。
找不到鞋油，他能够找到的只有一盒陈旧的深棕色眼影。新塑料制成的盖子上布满了灰尘，还沾染着某种黏糊糊的东西，但眼影本身看上去是完好无损的。这是多年前，当女人——偶尔还有男人——仍旧愿意触碰他，甚至留宿在他床上时会用到的东西。他站在镜子前面，往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涂了点眼影，然后又用袖子把它抹掉了。俯身靠向镜子，他伸出了舌头。它看上去苍白而厚重，如同鳕鱼片。他还是看不到嗓子里有任何肿块，却依旧相信里面长了什么东西。
卡斯伯特把一堆合适的衣服丢在了马桶座圈上，脱掉了身上的行头。他不喜欢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裸体，因为那上面布满了瘀青和毛细血管，肚子还鼓囊囊的，不仅仅是微胖而已。医生向他解释过，原话是这么说的：他的肝脏状况“不太好”，无法很好地过滤他体内的液体。他的一边胸口下方还有一片苹果大小的印记，可他却丝毫不知道那是什么，或是意味着什么。他欣慰地给自己用力套上一件黑色的针织衫之后，裤子就成了另一个问题。他没有纯黑色的裤子，而曾经合身的那几条貌似穿得上的裤子在过去的几年中也变得过于紧绷了。最终，他套上了一条陈旧的深灰色睡裤。他对自己说，它其实看上去并不像是睡裤，而是“家居服”，尽管又松又垮，却有两个大大的口袋。
卡斯伯特还穿上了自二零一零年以来就没有穿过的黑色带帽训练防风衣（衣服的翻领上印着阿斯顿维拉球队的臂章，蓝色的底色上是狮子的图案和深红色的“准备好了”字样——穿上它出没在芬斯伯里公园的阿森纳球队粉丝周围，他有充分的理由为自己感到担心）。此时，黄昏早已过去。他急匆匆地离开了公寓。就在步行走出公寓的中庭时，他看到红色警卫队的一队人马正好停下两台红金相间的滑翔车，朝着房子这里走来。警卫队队员飞奔着跑进楼，手里还高举着神经波长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快速冲进大楼这件事情上。或许是因为卡斯伯特的伪装，他们完全错过了他。至少可以说，简直是千钧一发。
坐上二十九路汽车，他返回了卡姆登镇。当然了，车上没有一个人用怀疑的眼神望向他，但这并不能说明多少问题——他身在卡姆登，一片贫民区，酒吧又刚刚关门。他看到了一对与自己相识的憔悴夫妻。他是在肯特镇的心理健康收容所里认识他们的。那时候，这种服务机构仍旧存在。他们坐在卡姆登新地铁站外的一张毯子上，还带着一只骨瘦如柴的小狗。那是某种边境牧羊犬，但应该是来自某个极其偏僻国家的边境。夫妇俩正在出售的是用人造钯金属箔包裹着茎的康乃馨。自然是不会有人来买花的。而卡斯伯特一直在被人群推来推去。
据卡斯伯特所见，这两个卖花的人已经彻底被洗脑了。他朝着他们挥了挥手，还俯下身看了看颜色暗沉的粉色康乃馨，可他们并没有认出他来。他还记得这个留着姜黄色长发的女人——他们曾在收容所里玩过几次空军大师的游戏，还喝过一次茶。不过她已经疯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而这却让卡斯伯特感到有些嫉妒。片刻间，他觉得自己与这张毯子上坐着的迷失灵魂之间存在天差地别。公众并没有用怜悯或蔑视的眼神看着他。他们感觉他是什么人呢？他们能看出他身怀奇技吗？
“也许我可以停下这些该死的行为。”他自言自语道。他可以回家去，把所有的弗洛特都倒进马桶里。他可以把公寓收拾干净，给自己洗个澡。他还可以戴上银点图案的领带，去看看巴杰瓦医生，告诉他自己现在已经准备好要康复了。他可以任国王摆布，因为他满怀诚意地想要相信国王。
他开始觉察到，这位国王和他的警卫队是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
“你俩不记得我了吗？”他问道。两个人把康乃馨递给了他，目光却似乎径直穿透了他。卡斯伯特清楚，尼克萨尔帽或者弗洛特已经熔化了他这两个老熟人的大脑。
一个醉醺醺的家伙穿着新的博柏利“褶边马球衫”——他也许是某个油菜籽期货交易员，是到贫民区来和朋友们喝酒的——把一只手搭在了卡斯伯特的肩膀上。“你——好——啊！”他用苏格兰口音问候道，“你真是个疯子！”
卡斯伯特跑开了。
“等等！”这个游手好闲的小无赖喊道，“等等啊！疯子！疯子！”
卡斯伯特很高兴自己能够逃离新车站附近的喧闹，快步走上通往摄政公园的宽阔的步行大道。晚风对于五一前夕这样的日子来说已经算是冷的了，但在他靠近巨大的老橡树和甜香的榛子树时，空气中却闪过了一丝幽香——这里曾属于亨利八世的马里波恩狩猎场中的一部分——表明摄政公园区域的边缘已经到了。一阵清爽的微风吹过，他打起了寒战。他距离自己深爱的动物园已经不远了。
有了合适的工具，趁着夜色进入公园本身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如果你不打算去动物园的话。这不是白金汉宫——没有旋转的刺轮或是锯齿状、顶上的灰浆里插着瓶子碎片的墙壁。他把一条腿迈过完全隐藏在两丛树篱间的低矮铁栏杆，这样就搞定了。径直穿过一座奇怪的中世纪风格人工运动场，他经过了名叫“受伤的大象”的著名雕塑。那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座熔化了的巨大卵石。他曾在白天看到过它，却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停住了脚步。这是某种以“拯救鲸鱼”为主题的宣传品，让他嗤之以鼻。
这里的气味——陈旧，类似乳香，就像被消磨的时间本身——让他想起了一座地窖，想起了伍斯特郡老教区教堂的地下室。他的外祖父阿尔弗莱德·文洛克，那个小麦农夫，就应该被埋葬在那里的土地里。当然，卡斯伯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他在他的母亲只有四岁时便死于急性肺炎，诱因可以追溯到伊普斯的一场毒气袭击。亨利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岳父，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是唯一一个能被亨利用崇敬的口气提起的人。卡斯伯特不知道，如果从本质上来说，这个小麦农夫并非一直是个鬼魂，他的父亲会不会更仁慈一些。
卡斯伯特竟然会感觉自怨自艾，这很罕见——非常罕见——不过他立刻深深地觉察到了自己的遭遇有多么不公平，每次想起这位不曾谋面的过世外祖父，心里就会理直气壮地感到愤怒。
“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们？”就在那时，他大声地提出了问题，“为什么没有？我们所拥有的就只有一个老太婆——还有水獭。”
卡斯伯特开始啜泣，但很快就把令他痛苦的怒气塞回了嗓子眼里，让自己别再哭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为了保持其传统形象，弗赖本托斯馅饼仍旧是装在老式的扁平罐子里的。卡斯伯特用一只新塑料质地手柄侧面已经严重融化的开罐器将它撬开，把油腻的盖子放在了水池里，然后用指尖碰了碰生馅饼富有弹性的表面。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把盖子从水池里拿出来，也舔了舔。那种味道咸咸的，有种金属的味道，让他想起了自己刷牙太用力的时候尝到过的血的味道。
他从加工过的糖蜜蛋糕上掐掉一角，嚼了嚼。真美，他心想，这东西真美。指望麦维他饼干[38]好了！“天堂之门”死去的成千上万个简朴的成员显然不赞成享受美食。因为他读到过，他们曾“一掷千金”地在美国某家连锁餐厅订购了上千块火鸡馅饼，还会替餐馆的小工把盘子堆叠起来。卡斯伯特讨厌火鸡。牛腰才称得上是一种美食。他小心翼翼地把馅饼放到了烤箱里，几乎等不及看它膨胀起来了。
馅饼熟了。吃完饭，他在自己所有的抽屉和衣柜里胡乱翻了一遍，寻找深色的衣服，还有能够把脸涂黑的东西。他找到了自己藏在床下的手电筒，里面的太阳能电池已经快没电了，只能释放出微弱的光亮，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把它带上。
找不到鞋油，他能够找到的只有一盒陈旧的深棕色眼影。新塑料制成的盖子上布满了灰尘，还沾染着某种黏糊糊的东西，但眼影本身看上去是完好无损的。这是多年前，当女人——偶尔还有男人——仍旧愿意触碰他，甚至留宿在他床上时会用到的东西。他站在镜子前面，往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涂了点眼影，然后又用袖子把它抹掉了。俯身靠向镜子，他伸出了舌头。它看上去苍白而厚重，如同鳕鱼片。他还是看不到嗓子里有任何肿块，却依旧相信里面长了什么东西。
卡斯伯特把一堆合适的衣服丢在了马桶座圈上，脱掉了身上的行头。他不喜欢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裸体，因为那上面布满了瘀青和毛细血管，肚子还鼓囊囊的，不仅仅是微胖而已。医生向他解释过，原话是这么说的：他的肝脏状况“不太好”，无法很好地过滤他体内的液体。他的一边胸口下方还有一片苹果大小的印记，可他却丝毫不知道那是什么，或是意味着什么。他欣慰地给自己用力套上一件黑色的针织衫之后，裤子就成了另一个问题。他没有纯黑色的裤子，而曾经合身的那几条貌似穿得上的裤子在过去的几年中也变得过于紧绷了。最终，他套上了一条陈旧的深灰色睡裤。他对自己说，它其实看上去并不像是睡裤，而是“家居服”，尽管又松又垮，却有两个大大的口袋。
卡斯伯特还穿上了自二零一零年以来就没有穿过的黑色带帽训练防风衣（衣服的翻领上印着阿斯顿维拉球队的臂章，蓝色的底色上是狮子的图案和深红色的“准备好了”字样——穿上它出没在芬斯伯里公园的阿森纳球队粉丝周围，他有充分的理由为自己感到担心）。此时，黄昏早已过去。他急匆匆地离开了公寓。就在步行走出公寓的中庭时，他看到红色警卫队的一队人马正好停下两台红金相间的滑翔车，朝着房子这里走来。警卫队队员飞奔着跑进楼，手里还高举着神经波长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快速冲进大楼这件事情上。或许是因为卡斯伯特的伪装，他们完全错过了他。至少可以说，简直是千钧一发。
坐上二十九路汽车，他返回了卡姆登镇。当然了，车上没有一个人用怀疑的眼神望向他，但这并不能说明多少问题——他身在卡姆登，一片贫民区，酒吧又刚刚关门。他看到了一对与自己相识的憔悴夫妻。他是在肯特镇的心理健康收容所里认识他们的。那时候，这种服务机构仍旧存在。他们坐在卡姆登新地铁站外的一张毯子上，还带着一只骨瘦如柴的小狗。那是某种边境牧羊犬，但应该是来自某个极其偏僻国家的边境。夫妇俩正在出售的是用人造钯金属箔包裹着茎的康乃馨。自然是不会有人来买花的。而卡斯伯特一直在被人群推来推去。
据卡斯伯特所见，这两个卖花的人已经彻底被洗脑了。他朝着他们挥了挥手，还俯下身看了看颜色暗沉的粉色康乃馨，可他们并没有认出他来。他还记得这个留着姜黄色长发的女人——他们曾在收容所里玩过几次空军大师的游戏，还喝过一次茶。不过她已经疯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而这却让卡斯伯特感到有些嫉妒。片刻间，他觉得自己与这张毯子上坐着的迷失灵魂之间存在天差地别。公众并没有用怜悯或蔑视的眼神看着他。他们感觉他是什么人呢？他们能看出他身怀奇技吗？
“也许我可以停下这些该死的行为。”他自言自语道。他可以回家去，把所有的弗洛特都倒进马桶里。他可以把公寓收拾干净，给自己洗个澡。他还可以戴上银点图案的领带，去看看巴杰瓦医生，告诉他自己现在已经准备好要康复了。他可以任国王摆布，因为他满怀诚意地想要相信国王。
他开始觉察到，这位国王和他的警卫队是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
“你俩不记得我了吗？”他问道。两个人把康乃馨递给了他，目光却似乎径直穿透了他。卡斯伯特清楚，尼克萨尔帽或者弗洛特已经熔化了他这两个老熟人的大脑。
一个醉醺醺的家伙穿着新的博柏利“褶边马球衫”——他也许是某个油菜籽期货交易员，是到贫民区来和朋友们喝酒的——把一只手搭在了卡斯伯特的肩膀上。“你——好——啊！”他用苏格兰口音问候道，“你真是个疯子！”
卡斯伯特跑开了。
“等等！”这个游手好闲的小无赖喊道，“等等啊！疯子！疯子！”
卡斯伯特很高兴自己能够逃离新车站附近的喧闹，快步走上通往摄政公园的宽阔的步行大道。晚风对于五一前夕这样的日子来说已经算是冷的了，但在他靠近巨大的老橡树和甜香的榛子树时，空气中却闪过了一丝幽香——这里曾属于亨利八世的马里波恩狩猎场中的一部分——表明摄政公园区域的边缘已经到了。一阵清爽的微风吹过，他打起了寒战。他距离自己深爱的动物园已经不远了。
有了合适的工具，趁着夜色进入公园本身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如果你不打算去动物园的话。这不是白金汉宫——没有旋转的刺轮或是锯齿状、顶上的灰浆里插着瓶子碎片的墙壁。他把一条腿迈过完全隐藏在两丛树篱间的低矮铁栏杆，这样就搞定了。径直穿过一座奇怪的中世纪风格人工运动场，他经过了名叫“受伤的大象”的著名雕塑。那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座熔化了的巨大卵石。他曾在白天看到过它，却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停住了脚步。这是某种以“拯救鲸鱼”为主题的宣传品，让他嗤之以鼻。
这里的气味——陈旧，类似乳香，就像被消磨的时间本身——让他想起了一座地窖，想起了伍斯特郡老教区教堂的地下室。他的外祖父阿尔弗莱德·文洛克，那个小麦农夫，就应该被埋葬在那里的土地里。当然，卡斯伯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他在他的母亲只有四岁时便死于急性肺炎，诱因可以追溯到伊普斯的一场毒气袭击。亨利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岳父，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是唯一一个能被亨利用崇敬的口气提起的人。卡斯伯特不知道，如果从本质上来说，这个小麦农夫并非一直是个鬼魂，他的父亲会不会更仁慈一些。
卡斯伯特竟然会感觉自怨自艾，这很罕见——非常罕见——不过他立刻深深地觉察到了自己的遭遇有多么不公平，每次想起这位不曾谋面的过世外祖父，心里就会理直气壮地感到愤怒。
“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们？”就在那时，他大声地提出了问题，“为什么没有？我们所拥有的就只有一个老太婆——还有水獭。”
卡斯伯特开始啜泣，但很快就把令他痛苦的怒气塞回了嗓子眼里，让自己别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