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驿站的警报
那天晚上，当橘黄色的频率警报在督察阿斯特丽德·莎莉文的眼中熄灭时，她感觉这是自己在这个世上能够应付的最后一件事了。通过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戒掉弗洛特瘾，度过了相对快活的数年康复时光之后，阿斯特丽德成了英国少有的能撑到第二次戒断的几个人中的一个，第二次戒断通常发生在第一次戒断十几年后。那天，她感觉精神格外不正常，没能像往常一样，为了保持健康到海布里的公共泳池舒舒服服地游个泳。作为一名高级警员，她获准将垃圾角膜信息和广告调至“关闭”状态，却无法阻止亨利国王的官方公报（没有哪个英国人可以拒收这种信息），也无法让那该死的橘黄色频闪停下。
频闪的火焰动画从她的角膜上飞快地掠过。这样的警报旨在唤起受到震惊的警员的注意，十分奏效。“哔哔呜嘎”的声音接踵而至，铿锵有力地钻进了聆听者的神经中枢，如此直截了当，以至于耳膜都变成了微小的扬声器。要是有人站在这种橘黄色频率接收器的旁边，都能听到受害者耳朵里的声响。在陈旧的水手驿站潮湿的地下室厨房里，阿斯特丽德的头盖骨所受到的知觉冲击简直无法更加强劲。她正在厨房里为一场弗洛特匿名戒断会制作，或者可以说试图制作，她最出名的维尔茶。
哔，哔，哔，哔！呜嘎——呜嘎——呜嘎——呜嘎！
“不行。”她说道，几乎啜泣起来，“他妈的，不行。现在不行。”
她把指尖举到眼前，读都没读便把警报轻轻地弹开了。她这样做会被开除的，可她不在乎。她眼中的数码火焰熄灭了，可噪声在她读完那段该死的内容前是不会消失的，并且很快就会转变成一阵稳定的尖锐响声。她该读吗？不，不，现在还不行。
哔，哔，哔，哔！呜嘎——呜嘎——呜嘎——呜嘎！
地下室的水泥地面开裂十分严重，被涂成了腐烂牡蛎的颜色。一块小小的皮肤面板在天空新闻/维基精神网络的背景下发出了响亮的粗粝叫声。空气中飘荡着海草般咸咸的味道。
哔——！哔——！
“去死吧！”她倒吸了一口气，试图把那噪声关掉。这是一项她使用起来越发熟练的技能，而且最近她还得了某种强迫症，必须在海布里的泳池里游上几圈。通常，游泳是能让她身心都冷静下来的唯一方法。她跪下来，把手伸向了矮架上那两只巨大的铁茶壶。这两只壶都已经十分陈旧了，壶壁上还残留着数十年的橙黑色火焰痕迹，人造树胶的把手上则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作为被派往伦敦动物园查看闭园后警报的警员，她本身也是弗洛特成瘾者的事实似乎是个讽刺的巧合。不过“打起精神”的渴望是如此普遍，因而很少有机构里没有现役的酒鬼。皇家公园警队也不例外。二十一世纪中叶，如果你属于贫民或者中产阶级，还没有入住精神病院、戴上尼克萨尔帽，或是去大豆农场做农奴，那你所面临的困境就是如何既能抵挡弗洛特的诱惑，又不被自杀性狂热组织的甜言蜜语所蒙蔽。
阿斯特丽德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到目前为止，她是这个国家上百个设法戒掉弗洛特的人中的一个。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加入弗洛特匿名戒断会十一年后，二次戒断的恶劣影响已经降临到她的头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阿斯特丽德感到很愤怒。她已经按自己得到的建议去做了：半个星期参加一次会议，经常自愿承担起泡茶的责任，与信赖的人合作。尽管如此，弗洛特瘾复发和死亡的威胁依旧真实存在着。她无法入睡，肌肉酸痛，每天都要忍受把大拇指按进眼睛里、把自己的前额皮层挖出来的冲动。当然，还有对弗洛特的渴望——一只银色长爪撕开肚皮探出头来一般的渴望。
由卫理公会派教徒经营的水手驿站位于犬岛上一个全是贫民、被人遗忘的角落，伦敦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正位于此。
她把两只茶壶举到了水池的钢化台面上。
“最后一次。”她对着茶壶说，“上去吧，你这个家伙。”她是清醒的，是生龙活虎的，显然自己还没有被压垮。不过她再也不会包揽泡茶的事情了。
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在维多利亚女王水手驿站里的场地是租来的。这里通常被称为“维多女王”，是为英国贫民船员建造的最大规模的招待所，当年的非自动船只会把登岸度假的船员放在妓院、酒吧所在的港区，或者“维多女王”这个唯一的备选住宿地点。如今这座由波特兰砖石堆砌而成的、摇摇欲坠的大楼，已经变得过时。驿站的顶部高踞着一尊三英尺高、拥有巨大钩状鸟喙和不屈不挠冷酷双眼的老鹰雕塑。老鹰的形象有点儿奇怪，不过阿斯特丽德把它和康复联系在了一起。她暗自忖度，老鹰能够保护万物。
几个小时之前，阿斯特丽德下了班，准备参加晚上的活动，此刻肚子里却有种令人恶心的沉重感。她正在寻找方向，而恼人的连续不断的哔哔尖叫声威力也已经减退。“我就不能度过一个收不到一则警报的夜晚吗？”她低沉、浑厚的嗓音发出一阵牢骚。
她这个星期收到的两次橙色警报都是因为年轻贵族在摄政公园内圈线那一站的玫瑰花园里做爱所触发的。在阿斯特丽德看来，这其实十分浪漫。不过，巡警就不能自己解决这件事情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眉毛，调出了自己没有理会的那则警报信息：“你好，巡视员莎莉文！有可能的话请通过角膜信息回复我。动物园的灯亮了。抱歉！警员J.L.阿特维尔。”
尖叫声戛然而止。
什么？动物园。
新来的实习生——贾思明·阿特维尔。她真精明，太精明了，阿斯特丽德心想。警员阿特维尔做什么都要一丝不苟地照章办事，结果就是害所有人都得加班——至少在她正式的小队长休完最后一个星期的病假回来之前。
动物园的灯亮了？那是什么意思？在动物园里？为了露宿皇家公园的流浪贫民，每晚都跑去解决假警报和安全灯的问题实在是令人感到烦恼。私下里，她会告诉值夜班的巡警别太在意警报，不管它们，它们最终都会停止。但动物园里的灯？阿斯特丽德心想，这有点儿奇怪。
和许多同事相比，阿斯特丽德更负责任一些，但这一次她想要等一等，就等几分钟，再做出回应。她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戒弗洛特让她痛苦不堪，就像是撞到了脑袋。她觉得自己仿佛卡在了某种狭窄的、曲线形意识中，思维如同一颗开裂的网球内部那样赤裸、黑暗而富有弹性。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动物园！这不是英国共和主义者在汉普顿宫发射马克66火箭，对吧？这甚至不是有人被抢了皮包。除此之外，她也在忙着挽救自己的生命，不是吗？那么做意味着要喝完两大壶令人苦不堪言的茶。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就是这么运作的。服务与康复。几分钟之内，十二个正在戒断期的弗洛特成瘾者、几个瘾君子、一两个传统酒鬼以及好几个精神不正常的老流浪汉——几乎全都是贫民——就会出现，为了茶而大发牢骚。在她看来，似乎所有人都会抱怨她的茶泡得晚了，然后就会抱怨茶本身。
茶泡好了没？茶泡好了没？哦，好姑娘，不错，不错——不过这茶有点儿淡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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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闪的火焰动画从她的角膜上飞快地掠过。这样的警报旨在唤起受到震惊的警员的注意，十分奏效。“哔哔呜嘎”的声音接踵而至，铿锵有力地钻进了聆听者的神经中枢，如此直截了当，以至于耳膜都变成了微小的扬声器。要是有人站在这种橘黄色频率接收器的旁边，都能听到受害者耳朵里的声响。在陈旧的水手驿站潮湿的地下室厨房里，阿斯特丽德的头盖骨所受到的知觉冲击简直无法更加强劲。她正在厨房里为一场弗洛特匿名戒断会制作，或者可以说试图制作，她最出名的维尔茶。
哔，哔，哔，哔！呜嘎——呜嘎——呜嘎——呜嘎！
“不行。”她说道，几乎啜泣起来，“他妈的，不行。现在不行。”
她把指尖举到眼前，读都没读便把警报轻轻地弹开了。她这样做会被开除的，可她不在乎。她眼中的数码火焰熄灭了，可噪声在她读完那段该死的内容前是不会消失的，并且很快就会转变成一阵稳定的尖锐响声。她该读吗？不，不，现在还不行。
哔，哔，哔，哔！呜嘎——呜嘎——呜嘎——呜嘎！
地下室的水泥地面开裂十分严重，被涂成了腐烂牡蛎的颜色。一块小小的皮肤面板在天空新闻/维基精神网络的背景下发出了响亮的粗粝叫声。空气中飘荡着海草般咸咸的味道。
哔——！哔——！
“去死吧！”她倒吸了一口气，试图把那噪声关掉。这是一项她使用起来越发熟练的技能，而且最近她还得了某种强迫症，必须在海布里的泳池里游上几圈。通常，游泳是能让她身心都冷静下来的唯一方法。她跪下来，把手伸向了矮架上那两只巨大的铁茶壶。这两只壶都已经十分陈旧了，壶壁上还残留着数十年的橙黑色火焰痕迹，人造树胶的把手上则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作为被派往伦敦动物园查看闭园后警报的警员，她本身也是弗洛特成瘾者的事实似乎是个讽刺的巧合。不过“打起精神”的渴望是如此普遍，因而很少有机构里没有现役的酒鬼。皇家公园警队也不例外。二十一世纪中叶，如果你属于贫民或者中产阶级，还没有入住精神病院、戴上尼克萨尔帽，或是去大豆农场做农奴，那你所面临的困境就是如何既能抵挡弗洛特的诱惑，又不被自杀性狂热组织的甜言蜜语所蒙蔽。
阿斯特丽德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到目前为止，她是这个国家上百个设法戒掉弗洛特的人中的一个。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加入弗洛特匿名戒断会十一年后，二次戒断的恶劣影响已经降临到她的头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阿斯特丽德感到很愤怒。她已经按自己得到的建议去做了：半个星期参加一次会议，经常自愿承担起泡茶的责任，与信赖的人合作。尽管如此，弗洛特瘾复发和死亡的威胁依旧真实存在着。她无法入睡，肌肉酸痛，每天都要忍受把大拇指按进眼睛里、把自己的前额皮层挖出来的冲动。当然，还有对弗洛特的渴望——一只银色长爪撕开肚皮探出头来一般的渴望。
由卫理公会派教徒经营的水手驿站位于犬岛上一个全是贫民、被人遗忘的角落，伦敦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正位于此。
她把两只茶壶举到了水池的钢化台面上。
“最后一次。”她对着茶壶说，“上去吧，你这个家伙。”她是清醒的，是生龙活虎的，显然自己还没有被压垮。不过她再也不会包揽泡茶的事情了。
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在维多利亚女王水手驿站里的场地是租来的。这里通常被称为“维多女王”，是为英国贫民船员建造的最大规模的招待所，当年的非自动船只会把登岸度假的船员放在妓院、酒吧所在的港区，或者“维多女王”这个唯一的备选住宿地点。如今这座由波特兰砖石堆砌而成的、摇摇欲坠的大楼，已经变得过时。驿站的顶部高踞着一尊三英尺高、拥有巨大钩状鸟喙和不屈不挠冷酷双眼的老鹰雕塑。老鹰的形象有点儿奇怪，不过阿斯特丽德把它和康复联系在了一起。她暗自忖度，老鹰能够保护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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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眉毛，调出了自己没有理会的那则警报信息：“你好，巡视员莎莉文！有可能的话请通过角膜信息回复我。动物园的灯亮了。抱歉！警员J.L.阿特维尔。”
尖叫声戛然而止。
什么？动物园。
新来的实习生——贾思明·阿特维尔。她真精明，太精明了，阿斯特丽德心想。警员阿特维尔做什么都要一丝不苟地照章办事，结果就是害所有人都得加班——至少在她正式的小队长休完最后一个星期的病假回来之前。
动物园的灯亮了？那是什么意思？在动物园里？为了露宿皇家公园的流浪贫民，每晚都跑去解决假警报和安全灯的问题实在是令人感到烦恼。私下里，她会告诉值夜班的巡警别太在意警报，不管它们，它们最终都会停止。但动物园里的灯？阿斯特丽德心想，这有点儿奇怪。
和许多同事相比，阿斯特丽德更负责任一些，但这一次她想要等一等，就等几分钟，再做出回应。她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戒弗洛特让她痛苦不堪，就像是撞到了脑袋。她觉得自己仿佛卡在了某种狭窄的、曲线形意识中，思维如同一颗开裂的网球内部那样赤裸、黑暗而富有弹性。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动物园！这不是英国共和主义者在汉普顿宫发射马克66火箭，对吧？这甚至不是有人被抢了皮包。除此之外，她也在忙着挽救自己的生命，不是吗？那么做意味着要喝完两大壶令人苦不堪言的茶。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就是这么运作的。服务与康复。几分钟之内，十二个正在戒断期的弗洛特成瘾者、几个瘾君子、一两个传统酒鬼以及好几个精神不正常的老流浪汉——几乎全都是贫民——就会出现，为了茶而大发牢骚。在她看来，似乎所有人都会抱怨她的茶泡得晚了，然后就会抱怨茶本身。
茶泡好了没？茶泡好了没？哦，好姑娘，不错，不错——不过这茶有点儿淡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