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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撒该一样爬上一棵树

豺狼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五只动物飞奔出摄政公园,设法安全地穿过了马里波恩路。一群年轻忠实的保守派政客正在一家当地的酒馆里为了选举前夜的民意调查喝得酩酊大醉(劳工托利党碾压了他们)。透过窗户,他们看到了那些豺狼,却把它们误认为什么奇怪的大猫(难以理解的是,猫竟然会成群地生活)。
“这是个好兆头——动物。”其中一个人口齿含糊地表示,“一个非常好的兆头。只要我们拥有自己的猫,英格兰就能得以延续。”
“延续?是稳定,麦克。”
“是的!”麦克的回答十分明确。
当阿斯特丽德和阿特维尔返回熊猫滑翔车旁时,那个尖锐的男声又开始哀鸣起来,不过听上去更近了一些。
费马尔林思,帮帮我——凯——凯?
“谁在那儿?”阿斯特丽德喊道。
“在上面这里。在这儿!”
阿斯特丽德和阿特维尔开始慢跑着穿过公园东北角一小片呈扇形的土地,那个角落刚好背对着卡姆登镇。她们很快就来到了另一片悬铃树的幼苗林中。
“该死的上帝啊。”那个男人喘着粗气,用一种更加低沉的掘墓人声音瓮声瓮气地说道,“卑鄙!”
没有人回应。紧接着,那个男人再一次开了口:“是道金斯——守夜人。在上面,该死的。”她们抬起头,看到树林间最小的一棵树上正摇摇晃晃地挂着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男子。他看上去就像是被卡在树枝织成的蛛网中一只可怕的苍蝇。“见鬼,没有一个人尊重守夜人!”
阿斯特丽德和阿特维尔将手电筒对准了这个人影。阿斯特丽德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张脸。阿特维尔也一样。他看上去和阿斯特丽德记忆中的截然不同,更瘦削了。与其说他骨瘦如柴,不如说他就像是一包被人撕开的胡萝卜。他穿着一条破烂的四角裤,厚厚的针织袜滑落到脚踝处,脚上还穿着一双十分陈旧、饱经风霜的“锐步”牌悬浮鞋,鞋子里的电池显然已经不见了,不然他就能飘回家了。不过他确实是道金斯,那个被允许在夜晚从里面注视动物园的贫民怪人,两百年来一直在夜里包围着伦敦动物园的可怕、孤独、暴躁得要死的守夜人一族。
“道金斯?你瘦了好几磅是吗?”
“谁在问?”
这么看来,这家伙变得更糟糕了。他那满是斑点的皮肤在他长长的头盖骨上伸展开来,两个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他的双唇就像一对死去的水蛭——发灰却十分饱满(至于里面充斥着什么东西,谁也不敢问)。他的一小片姜黄色头发如同被侵蚀的钢丝棉一样立着。阿斯特丽德只见过他一次,那还是她刚开始为警队工作的时候(当时,她曾被人介绍给动物园里大部分的主要工作人员,但这个家伙会给人一种特别可怕的感觉,让人无法忘却)。
道金斯也小有名气。阿斯特丽德曾听说,他非常爱护自己在老爬虫馆里的小公寓,整天神神秘秘的(夜晚,他是动物园里唯一一个灵魂——除非你相信动物也有灵魂)。他能被留下可以说是因为善良的主管们不愿与他对抗。今夜,他竟然放弃自己的蛇窝,实在是不同寻常。阿斯特丽德想起了身材更丰满一点儿的那个道金斯,戴着铆接护目镜,穿着滑稽的红色玩具士兵夹克衫,肩上还戴着肩章、扛着铜铸的古董防毒面具。她记得他问过自己读没读过过时的蒸汽朋克杂志《咝咝声》(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份杂志在二零一四年左右卖得最好)。
“我只读这个。”他曾向阿斯特丽德吹嘘,“这是不拙劣的高雅文化中唯一的一点,至少是在英格兰。你懂的,唯一一份真正的期刊。”
“哦,是的。他们会做期刊。这就是他们的小玩意儿。”她回答道。
阿斯特丽德知道,道金斯的主要任务就是每晚开关动物园的安全系统,以及在某种紧急情况出现时通知别人。今天晚上,他似乎大大忽略了自己唯一的真正职责。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从自己的窝里冲了出来,一心只想安全地回去,回到对于其余人类来说就是地狱的地方。
“你不记得我了吗?”阿斯特丽德问道,“督察莎莉文?我们见过面的,道金斯。”
“我也许见过你。”他闷闷不乐地回答。
“是的,我记得你。你要不要我帮你下来?”
“我不需要任何帮助。”
“好,那请你下来。”
“我记得你的同事,那个胖婆娘。”道金斯边说边挪动着双脚的位置,仿佛准备长久地待在树上,“那个臭警察把我遗弃给了那些动物。见鬼,我真是不敢相信。”他把一只瘦削的手指猛地戳向了阿特维尔。“你这个蠢货。你!你真是个让人讨厌的蹩脚警察。”
理所当然,阿特维尔看上去非常生气,大口呼着气:“我能不能把他弄下来?”
道金斯沉默了片刻。“公园警察!哈!更像是不让别人随地乱丢垃圾的盖世太保吧!她是个蠢货,一个——”
阿斯特丽德突然尖叫起来,心中的怒气膨胀得和道金斯所在的那棵树一般高大。“闭嘴!闭上你那张臭嘴,下来,先生。你现在惹恼我了,真的,该死。你这个蠢货——你这个浑蛋!”二次戒断的致命愤怒重新迸发出来,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种感觉像是正义的,像是一件令人激动的喜事。
“告诉他。”阿特维尔说,“告诉他。”
阿斯特丽德控制住了自己。她紧紧抓住了从心中喷涌而出的愤怒的细线,将它卷了回去。
“这是无法原谅的,先生。”她边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很抱歉,我的意思不是……我……但你是皇家公园的雇员,不是吗?这些侮辱之词是没有必要的。不过,道金斯先生,你现在下来好了。你肯定又冷又累,不是吗?”
“不,老妈子,我是不会下来的。”他回答,“该死的危险动物跑出来了。我做不到,警官。”他朝着两个人露出了一个可耻的微笑,突出的颧骨更加明显,“我为什么要在老虎正逍遥法外的时候下来呢?”他指着阿特维尔,摇了摇手指。“我以前作为一个受害者还不够格,对吗?我都一团糟了,你却无动于衷。其实我是因此才爬上一棵树的。”
阿特维尔摇了摇头,一直用困惑的表情望着阿斯特丽德,一双大眼睛就像两颗被人突然撬开的杏仁。她对阿斯特丽德说:“我不知道他是谁,长官。他一直在尖叫——而我孤身一人。你能理解的,对吗?你知道我需要协助。这是规定。”
阿特维尔朝道金斯转过身去,强装自信(这让阿斯特丽德有些反感)地说道:“你是不可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按照你的计划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道金斯先生。这就是人生,我的朋友。”她对阿斯特丽德耳语道:“看看他,在树上像撒该[51]一样。真是个怪人。别忘了他说他的母亲还在动物园里。”
阿斯特丽德也低声回应道:“我说,不如我们假装打算把他丢在这里。他是个……不起眼的假绅士,不是吗?”
紧接着,阿斯特丽德对道金斯说:“道金斯先生,你的母亲是怎么回事,还在动物园里?”
道金斯吓了一跳,举起双臂,仿佛是在保护自己不受什么东西的侵犯,然后望向了自己的大腿。他开口答道:“准确地说,她不是我的母亲,而是我的妹妹。她是来看我的。要不是……”
“什么?”阿特维尔问道。
阿斯特丽德说:“我需要事实,道金斯。我警告你,眼下我是不会理会那些废话的。你不想因为妨碍公务而被逮捕,对吗?让我们有话直说,你的妹妹还在你的公寓里,那间爬虫馆?”
道金斯怒不可遏地点了点长长的脑袋。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名叫乌娜。她真的不应该待在那间公寓里。我是不允许有访客的。当然了,她是个贫民,不过她没有我所拥有的特殊地位。我以为,要是我告诉别人她是我的母亲,他们就不会逼问。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并不变态。”他把每个音节都咬得十分清楚,“是这样的,她有点儿傻,懂吗?我在照顾她,可以这么说吧。我们也有自己的宠物蛇。它通体是白色的——完美无瑕。没有我们的蛇,乌娜哪儿也不会去。人们都无法理解,你们明白吗?她得了颅脑损伤,十九岁的时候被车撞的。一辆装满铜器时代手工艺品的滑翔货车,是从其中一所大学里开出来的——开车的是一个学生。在达格南。”
阿特维尔和阿斯特丽德看了看彼此。“达格南——当然了,就在巴金贫民区后面。”阿特维尔说。
“哈——哈。”道金斯答道,“要是警卫队来了,会把她丢进精神病院去的。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你们不能告诉他们。”
阿斯特丽德表示:“道金斯先生,我很抱歉。我觉得我们只不过是要确保乌娜的安全,仅此而已。我不担心其他任何的事情。我不会告诉警卫队的,但能否请你下来?”
道金斯提了个问题:“能不能给我找杯软饮来?”
“哦,好吧。”阿斯特丽德回答,“我猜我们……可以?难道你就不能直接下来吗?你会伤到自己的。”
“我需要一杯健怡可乐,香草味的。”他有些害羞地说,“然后我就下来。”
阿特维尔转向了阿斯特丽德,双唇微张,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们到哪儿去找那种东西,先生?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阿斯特丽德摇了摇头,轻声说着,“我们找不到。”
她告诉道金斯:“听着,我们会看看能不能找个警局的人来给你弄上一杯……可乐,但你真的要下来。”
“健怡。香草味。可乐。是特别版的。”
“是的,好吧。”阿斯特丽德应和道,“待在那里会让你像个傻瓜似的,不是吗?乌娜会怎么想?你就不担心她吗?比彻姆先生正在赶来的路上。你知道比彻姆先生吗?戴维·比彻姆?他是你的……上司,之类的?”
“比彻姆?哦,那家伙把我们所有人都毁了。”道金斯边说边露出了气馁的表情,“要是他听说了乌娜的事情,会开除我的。”他摇了摇头。“可怜的姑娘!她的身体不好,得了肠胃感冒。我也……不太舒服。我们非常需要彼此,督察。看到动物园四处的灯光开始亮起来时,我告诉过她,留在爬虫馆里。她今晚有点儿疲惫。我抢了件花哨的探险家套装,有很多口袋之类的,明白吗?但当我看到豺狼时,我慌了,一溜烟就蹿出去了,不知道乌娜现在在哪儿。哦,鲜血与沙子!我真是个糟糕的人!”
阿斯特丽德叹了一口气:“你这是在夸大其词。真的,道金斯先生。下来吧。比彻姆不需要知道任何事情。”
“你可以尽情地嘲笑我,比彻姆先生也一样,但我会把事情汇报给国王的劳资仲裁法庭的。我会的。我不会被迫让自己身陷险境的。动物园里还有一个疯子——我看到他了。疯得丧心病狂。还在自言自语。”
“你还看到了其他人?”这个新消息让阿斯特丽德倍感意外。她朝着动物园望了一会儿。“一个男人?另一个男人?”
“远远看到的。我觉得。我觉得。没错,我觉得我看到了。我吓得不敢靠近。他看上去奋不顾身。他——说来也怪——他——”
“别着急,小可爱。”阿特维尔安慰他。
道金斯朝她笑了笑,眨着眼睛:“老实说,我就是个小可爱。不过是冷酷的那一种!”他开始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却因为筋疲力尽而无法打起精神。“好吧。”他继续说道,“有趣的地方在这里。”他用一只手揉搓着自己的大腿,注视着阿斯特丽德。“我发誓,是的,他和你们绝对不是一类人,是的,督察,是令人讨厌的城市流氓那种人。不过他的颧骨和你有点儿像,比方说,暧昧地提醒你一句,他的脸看上去和你有点儿相似,只不过更垮——而且醉醺醺的。我觉得是个典型的弗洛特成瘾者。你认识他吗?”
“当然不认识。”她答道。
“你没有什么……表兄弟吗?”
道金斯的话惹怒了阿斯特丽德,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哈!你疯了。”然而她心中的焦虑却并没有消失。动物园里存在她醉醺醺的分身这个想法瞬间给她带来了一种不真实感,对她来说,这预示着自己的健全心智正奄奄一息。二次戒断的极度痛苦看来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匿名戒酒协会的一个老把戏,换句话说就是“假装”她并没有真正发疯。她答道:“好了,你能从树上下来了吗?还是说要我们派谁上去接你?”
“是的,一个弗洛特成瘾者!”道金斯重复道。他似乎很乐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优越感。
他沉默了片刻,紧接着用令阿斯特丽德和阿特维尔吃惊的速度敏捷地爬向地面,张开一只手臂,抓住一只树杈,一遍又一遍,如同芭蕾舞者般优雅。
“我越来越健康了。”他说,“这样更有魅力。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性感的男人的。”
“你会的,亲爱的。”阿特维尔答道。她把一只手放在了道金斯的后背上,像轻拍小狗一样拍了他几下。起初,他向前跳了出去,然后又倒了回来,靠着她的手。“好了,让我们带你去取取暖。”她说着。
阿特维尔的话音刚落,几组耀眼的车头大灯就在步行大道以及她们周围亮了起来。那不是照明灯,而是国家自动新闻媒体,或者是其先锋部队——独立电视新闻公司/维基精神网络的一辆近似方形的白色卫星卡车,来自《太阳报》/维基精神网络的一名脸色不太好的疲倦记者,还有一个开着辆前端已经被撞凹的蓝旗亚滑翔车的欧洲女自由撰稿人。仅是这个小小的三重组合,就有能力对英国任何一个公众人物或是公共机构造成持久的伤害,或是带来巨大的赞誉,只要这个目标不是国王最喜欢的。他们是如何收到动物园事件的风声的似乎无关紧要了,但阿斯特丽德觉得自己很清楚今晚是谁给这些不规矩的媒体通风报信的。
“难以置信。”阿特维尔将这句显而易见的话说出了口。
道金斯重新露出了恐惧的表情。“我想要躲起来。”他说,“要是他们让我上了电视,我会去告这些浑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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