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李奥
李奥吃坏了肚子,还好离他最近的洗手间是教授专用的小型单人间。他用跌跌撞撞的步伐在床铺与马桶之间来回,嘴上骂个不停,全身大汗淋漓。他在睡梦中听见几乎已经听惯的钟声,感到阵阵恍惚。负责替他闷起炉火的侍者也为他送来了水,问他需不需要吃点什么,但他一想到要吃东西便蜷起身子,将膝盖缩至胸口处,想要藉此平息腹中的绞痛。后来他陷入不安稳的睡眠,那个侍者出现在他的梦中,化身为多年以前自杀的洗衣妇,她在他二年级时跳下方塔自杀……出现在他梦中的还有卡费克、卓莱登、父亲、艾米尔、母亲、克丽赛丝、皮瑞尼,还有李奥入党第一年认识的一位朋友,这人后来被发现是左翼份子,在动乱中遭到杀害……所有人都出现在他的梦里,好像这辈子认识的人都挤在他的床边,神情狡诈,眼神责怪。最后他受不了了,起床把提灯点亮,划了四根火柴才顺利点燃灯火、驱散黑暗。随着灯火闪烁、阴影摇曳,房中杂物的轮廓也不停变化。房里有书、丢在地上的脏衣服和拆开的包裹,包裹里则有巧克力棒、茶包、香烟、刮胡泡、刮胡刀片……还有一迭廉价的蓝背小说,全都是原文书,全都不值得阅读。书是艾米尔寄来的,他想让李奥跟上文化的最新发展,还写了一张纸条,酸溜溜地说党发行的新刊物需要更好的总编辑来把关。李奥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乱糟糟的强盗窝,他有时候会想,不知自己是否会像警世寓言里写的那样,被淹没在杂物堆中。四面墙壁会逐渐往内推进,堆栈的奢侈品将如海浪般卷起……不不不,这些都是高烧中的呓语。他的思绪飘移,感到空虚而疲惫。窗户忽明忽暗,阳光像跳蚤般从这块地面跳到另一块,最后钻到床底下消失无踪。等到他再度清醒过来时,灯火已经快熄灭了,而窗外夜空繁星遍布。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想不起自己到底病了一天还是两天。不过他倒是很清楚自己是谁、这里是哪里,也知道现在自己是孤单一人。不仅孤单,而且相当饥饿。他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闻到发高烧时留下的刺鼻汗味,皱了一下鼻子。他伸手要拿手表,然而昏睡期间他当然都没为手表上发条。所以现在到底是晚上还是深夜?幸运的话可能还来得及吃晚餐。一想到浓汤、红酒、面包和奶油,他就忍不住垂涎。他匆匆套上衬衫、长裤和毛衣。尽管双腿还有点酸软,但胃中的翻腾已经停下,头也不晕了。他不用扶着墙,也能走到门边、踏上走廊。
然而晚餐时间已经结束了。他一时之间不确定该去哪里。或许总务长能帮上忙,也或许不能,毕竟总务长向来以拒绝李奥为乐,所以他还是决定去厨房碰碰运气,看能否偷拿一些食物。
他走过中庭,抬头看着星星,此刻的银河看来就像奶油一样诱人。他站在原地调整呼吸,试着阻止自己胡思乱想。钟声响了,他没有去数钟敲了几下,但钟声响个不停,漫长得不可思议。现在一定是晚上十二点。图书馆的大门敞开,出现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是穿着灰袍的图书馆管理员,跟在他身后的是一道身穿白袍的瘦小人影,那是卓莱登。「我很抱歉,教授。」管理员说:「可是规定说得很清楚,我……下次如果教授提早告诉我……」
「你没必要道歉。」她的声音穿过凝滞的空气,听起来相当清晰。
「图书馆内的人数随时都至少要有两人才行。」
「我知道,免得有人心血来潮想纵火。」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的,谢谢。」她转身离开图书馆员,浅白的衣襬打转。这时她瞥见了李奥。「马丁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不,没事。」他眨了眨眼,驱散卡费克的身影。「难道应该要出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不过一般来说来到户外都会穿鞋子。」
他低下头。「哦,因为我脚痛。」
她将头侧向一边。「马丁,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只是有点头晕,最近感冒了。」她的出现、她的关切,让李奥心里好过了一些。他把手插进口袋装作一派轻松。「教授你呢?最近在努力研究什么吗?」
她的脸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状。他想起那种感觉了:当初在想出《回映》之前,他挣扎了多久?他想搭着她的肩,告诉她灵感总会来的,她是艺术家,告诉她一开始的时候总是感觉不顺。但这些话他当然都没说出口。「如果你想回图书馆,我可以陪你。」他不确定这样是否合乎规定,但深夜和她单独待在图书馆的想法让他兴奋莫名。
「不用了,谢谢。」她说:「我现在只想喝一杯,我那里还有白兰地……」她打住话头。他想起之前他站在她房里,手里握着酒瓶,因为被拒绝而感到心痛。所以说,她不是不喝酒,只是不喝他的酒。她投来一记目光,彷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是我在英国的亲戚送来的,我还没开,因为……」她稍微顿了顿,可能是察觉到再说下去她就会道歉吧。她移开了视线。「我猜你应该不想加入吧?」
「你是说喝一杯吗?」
「算了,你不该喝的。才刚听你说你人不舒服,而且我明天一大早就要教课。」
「我可以喝啊,老实说,我想喝得要命。走吧。」她刚才是不是反悔了?李奥微微耸肩,想展现出既孩子气又有魅力的一面。「谢谢你邀我。对了,这个月的《险中求胜》你看了吗?米利森.凯恩写了一篇文章让我想到你。」
「只是因为她是女人吧?」
「不是,是因为她说不用上学能拥有多大的自由,我想说搞不好 ── 」
「被免除教育能有多自由?」然而李奥才不在手她的立场,他只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忘记他身体不舒服的事。她穿过中庭往教师楼入口走去,一副要他跟上来的模样。「你应该是觉得,女人来展演圣之嬉都一个样,就是女人的样子,要男人来做才能发挥个人特色,因为他们的心智不会被迫消耗在『身为女人该如何』这回事上。你是这样想的吧?」
「我也不知道。」他说。
「天啊,我真的受够了。你的党不就希望女人眼里只有『家庭、丈夫与幸福』吗?只要女性在政治上稍微退让……你知不知道在三十年前,已婚女性连办借阅证都必须取得丈夫同意?」
「至少你们现在可以投票了啊。」
她狠狠瞪他一眼。「对,情况的确有好转,结果后来遇上经济大萧条,算你们男人走运……1」她深吸一口气。「不讲了,你到底要不要喝白兰地?」
两人穿过巨大的橡木门后弯进走廊,往她的房间走去。在星光点缀之下,走廊显得安静而冰冷。李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她把灯点亮后挥手叫他进去。「喔,等等……」她收拾桌上的文件扫进抽屉里。
「我又不会抄袭你。」他挖苦她。
「我知道,我没有那样想,真的没有。」但她把最后一本笔记本也收好,完全言行不一。她蹲下从矮柜拿出白兰地。「等一下,我去楼上拿个杯子。」
在她登上楼梯身影消失后,李奥真想把她的书桌整个翻过来,看看她到底藏了什么。但他当然不会这么做。他转而在原地慢慢转一圈,看着房内造型简朴的桌椅和窗户。住在这里是什么滋味?知道自己终生都得住在这里,她有什么感觉?这种生活简直是无期徒刑,她有可能觉得快乐吗?
「这给你。」她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我直接从酒瓶喝。」她将白兰地倒进水杯里端给他。他举杯致意后先喝了一口,觉得喝起来口感不错,热辣辣的,散发着灰尘和老旧文件的气味,让他莫名联想到旧书。酒在舌头留下烧灼感,吞下肚后流进空荡的胃里。他一口又一口地接着喝,而她看着他,露出笑脸,低头摘下帽子往桌上扔。那顶帽子看来就像刚喷发完孢子的扁塌马勃菌。她的发辫散开,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感官随着酒精钝化之后,他无法否认,她看起来就跟二年级春季学期末时的卡费克一模一样。那时卡费克已经十二周没剪头发了,而所有的学生看起来都像稻草人。其实医务室在周日有专门帮学生理发的侍者,然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坚持故作清高,不愿主动要求侍者接触自己,连艾米尔这种家中有贴身男仆的人也不例外。每当学期结束回家时,父亲看到他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生的是一个女儿。」现在情况却反了过来,游戏师举起酒瓶向他致意、凑上瓶口喝酒,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年轻男子,尤其是她用手背揩去嘴角残酒的时候。他愣愣地看着她。
「失礼了。」
「不会,喝吧。」
「今天真是有够难受,我真的好累,感觉已经几百年没睡了,一直在想那个该死的游戏。对,仲夏游戏。」最后一句是看见他挑眉,她才临时补上的。她靠着桌边站立,把椅子往他那里推。「请坐。」
「谢谢。」他说。在她还站着的时候自己却坐下,他总觉得有点奇怪。
她深呼吸,用指甲敲着瓶颈,突然开口说道:「我什么都没写,你知道吗?再过两个月就要展演了,我真的一个字都没写,连一点灵感、一个标题都没有。完全空白。我心里好怕。」
一阵沉默。他低下头,以手掌搓动水杯的杯身,看着灯光在酒液中流动,最后低声说道:「原来如此。」
「我不能不写,但我……喔,万一我……」她岔了嗓子。他抬起头来,不知该做何反应。他看见她凝视着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表情像是……像什么呢?像是渴望着什么。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然而完全想不透原因。
他问道:「你做过双人游戏吗?」不知为何,李奥就是觉得她没有游戏天分。她一板一眼、浑身带刺,而且容易感情用事,她的表现一定会比卡费克还差。想到这里他喝了口酒,结果不小心倒得太多,不得不仔细分次吞下。他不愿意想起卡费克,特别是在此时,因为他正在她的身边、在游戏师的身边。哈,真是荒谬,他连在心底也称呼她为游戏师。两人认识到现在,他早该用她的名字来称呼她了。她是克莱儿。
她拿起酒瓶凑到唇边,但没有举起。她叹了口气,气流在瓶口发出呼声。「没有,」她说:「我没做过双人游戏。」
「没关系的。」他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如果你要的话。」
「你帮我?」她的语气让他觉得不太痛快。他奢望能帮上忙或许是抬举自己,但她至少也要假装感激吧。
「就算我帮忙,这还是你的作品啊。我知道的。」
「还真是谦虚。」她瞪了他一眼。「想到能参与仲夏游戏的构想,你其实很兴奋吧?」
他原本想要否认,好像帮别人写仲夏游戏不过是寻常事,然而那句话却一直悬在眼前,让他不禁开始玩味。如果他真能参与仲夏游戏的构想……他已经不可能以游戏师的身分站在展演场上了,而这无疑就是最接近的好事。他想象自己坐在台下,心脏彷佛就在口中跳着,指尖随着心跳颤动,因为看见自己的构想化为现实而欣喜不已。他会感受到全场的圣之嬉好手用沉默和专注的视线,雕塑出一场由游戏师翻弄手势展演出的极品游戏,彷佛观众的目光是手,游戏是待捏塑的陶土。众人以他的创作为中心进行祭礼,而身在那中心的便是克莱儿。
他叹气,其实没什么好假装的。「对,天啊,我好想要帮上忙。」
她笑了出来,他也忍不住笑了。好像这一切其实是个笑话,因为他竟然说了实话,而她从一开始就说中他的心思。他好想大笑,真笑出来后她也跟着笑。早在好几周前,一阵源自欲望的浪潮便趁他不注意时席卷而来,他只能一直努力无视。他反复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时昏头,其实什么也没有。此时浪头却转了回来,力道比之前更加猛烈。与其说他乘着浪潮,不如说他已经整个人都被有如烈酒般强劲而迅猛的浪潮带走。从前跟卡费克相处融洽时,李奥也有同样的感受,好像他们发明了两人专属的语言,让世界上所有的语汇都回魂归位。他不该感到意外的,但他还是十分意外。
「就让我帮忙吧,拜托你了。」他不知道自己等着说这句话等了多久,然而说出口之后他意识到这是已经酝酿了好几周的想法。大约在一个月前,克莱儿从档案室中拿出一份旧式游戏记谱。她在桌上摊开脆弱易碎的文件,让他见识十八世纪的表记法。两人一起弯腰看着文件,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寸。他还记得她身上的长袍擦过他袖子的触感,也没忘记她的柔软发束如何抵着她耳下的一处小疤。与她距离那么近,让他没办法专心听她在解释什么。直到她站直身子、转着脖颈放松时,他才听见她谨慎挑选措辞的停顿,才注意到她看起来有多么疲倦。在那一刻,他只想用拇指抚平她皱起的眉头,为她奉上他亲手完成的仲夏游戏。他一定会写得整整齐齐,只差补上几个附加符号。送她香水固然不错,但他更想为她绽放一个奇迹。他想要让一个人回来。
「我是游戏师,我必须自己写。」
「我知道,我不是说……我只是想要帮忙而已。」他喝干白兰地,举起杯子。她替他倒酒,嘴角勾起微笑,表情却依然认真,视线没有从他脸上移开。「不骗你,我保证一切都会很顺利。」
「我不需要骑士全副武装来解救。」
「当然了,你当然不需要。」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让她愣在原地。随后两人都低下了头,看着相触的手。「你哥,」提起他让李奥一时感到难以呼吸,「你哥会要你答应的。如果他是你,就会让我帮忙。」
她眨了两下眼睛。「他会吗?」这其实不是问句。「真希望我也能这么笃定。」
她的表情冷静,但他能感受到她的脉搏加速。他想不起上次如此鲜明地感受到自己只是血肉之躯是什么时候了。人不过是一堆化学元素、神经传导物质与电流的组合。
他吻了她。
他感觉自己像是分裂成两个人。其中一人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他会建议要是还有挽回余地,最好谨慎以对;另一人则明白情况已经过于混乱且无法挽回,接下来只会愈来愈棘手。这几周以来,其中一人已经察觉到自己渴望着克莱儿,却刻意压抑。他阻断每晚睡前的遐想、中断每一个幻想,让热度在体内闷烧。倾身靠近克莱儿时,他还有余裕观察她如玛瑙石般变化的褐色眼珠、短短的睫毛,以及脸颊和鼻子之间的雀斑。看到她与卡费克如此神似,他喉咙一哽,任由回忆的浪潮带走自己……另一人则心思飞跃,什么也没注意到。他的心跳像坏掉的唱片般漏了一拍,这一刻他还握着她的手腕盯着她,下一刻他就贴上对方的嘴唇,嗅闻着两人呼息中散发出的酒精甜味。
再下一刻,他踉跄着后退,脸颊发烫。
他因为羞愧而暂时失去视力,听不见声音。他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也读不懂她的表情。他只知道她把他推开。他在想什么?她又算不上是正常女人,而他也不是真的渴望……但他知道自己确实渴望。他想了很久了,现在要骗自己已经太迟了。「抱歉,我不知道该 ── 」
「你走吧。」
「那酒……」
「对,你喝醉了。你要拿这当借口吗?」她用手反复梳着头发,几束发丝因此翘了起来。「你以为因为我是女人,我就一定会想要你吗?还是你认为,我听到你想帮忙就该心怀感激,该拿身体报答你?」
「我没有 ── 」
「出去。」她脸色发白。
摇曳的灯火和眼前的迭影让他感到晕眩,他闭上了眼睛。事实上,那只不过是最轻微、最笨拙的嘴唇轻触,她这种反应倒像是他刚才露出了阴茎似的。「对不起,」他说:「是我误会 ── 」
「误会什么?误会我?拜托,你这辈子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任何人。你不是误会我,而是根本没有正眼看过我,从来没有,如果你有……」她不说了,任凭自己粗声喘气,彷佛刚才他不是亲吻她而是勒住她。「你现在就出去。」
他点点头,脚步往走廊移动。他的眼睛发痛,一定是提灯的焰火快要熄灭而开始冒烟了。他发现手上还拿着她的水杯,于是把杯子放在离他最近的窗台上。走了几步之后他才想到,其实应该把杯子往墙上砸才对。
他往外走到中庭。湿润的微风吹来,云层在远方的地平在线堆积,像是星空染上了一层霉菌。他探向口袋想拿烟,却只找到一个被揉烂的火柴盒和里面剩下的一枝火柴。他划开火柴,火苗马上遭风势吹熄,在他的视线内留下一道紫色的刮痕。他扔掉那枝火柴。
他真是愚蠢。多么盲目、莽撞、蠢笨的……他应该要更懂事一点的。其实他不是不懂,她怎么可能让他这样做呢……但他一度认为……或许这只是他的想象,或是酒精作祟,又或者她当时只是吓到了,但是在他被推开之前的一瞬间,她是不是回吻了?当时他闭上双眼,试图记住那触感,一瞬间感到狂喜充塞胸口。然后她就推开了他。
他尝过这种滋味。剎那间他彷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学士楼走廊上。他拚命眨眼,彷佛回忆是一把扎人的沙,分不清眼帘后的黑暗与中庭上方渐渐暗下的天色。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张照片,不,比照片还要清晰,他能看见鲜明的色彩。不论张眼或阖眼,他都能看见昏暗的走廊,听见中庭里远远传来人声和笑声,窗外的蓝天逐渐褪去颜色,夏天的阳光爬下远方的山坡。他又累又害怕,感到晕眩不已。他正要去找卡费克,动作匆忙,彷佛知道事情已经来不及了。经过自己的房间时,他发现房门是开着的。
地上一片黑污,有人留下了脚印和擦痕。他跃过那片黑污,迟了几秒才察觉那是一滩墨水。地上有一瓶打破的墨水瓶,床边的墙上残留着一道墨水喷溅的弧线,一定是有谁把墨水瓶摔到地上。桌上也有一道墨水印,边缘已经晕开渗进桌子的纹理。没有任何文件或笔记被沾到,真是不得了。但他的日记跑到哪里去了?
他抬头看到一行字。真不晓得他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到。
混账。
第一划写得比他视线所及还高,一路往下写到与桌面齐平。写字的人以四指沾了墨水往墙上抹,墨色从开头的黑转为结尾的灰。首字的上方、中间的直竖和最末几划的底部都滴着墨水,字大到看不出字迹。这是多久之前写的?他一碰上手立刻被沾黑,墨水还没干透。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看到卡费克。隔天,或是后天,校长在全校面前宣布道:「抱歉,各位同学,校长必须要宣布一件坏消息。」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十年过去了。然而此刻站在黑暗中闭上双眼,他却觉得一切都未曾改变。
1经济大萧条期间,社会普遍认定已婚女性已有来自丈夫的经济保障,因此排挤已婚妇女进入就业市场。即使保住工作,女性工作者的薪资也较男性低微,领域亦十分受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