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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姊姊。

  珍昨夜过世了,我刚从丧礼会场回来。这么写或许不应该,但我很庆幸珍终于蒙主宠召。就跟妈妈一样,我实在不忍心看珍继续痛苦。我在前面的信里也提过,癌症真的是很可怕的疾病。

  我不知道珍年轻时在都柏林过着什么生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回到伯发斯特。我不曾问她这些,爸爸曾经告诉我,探问他人的过去是下流行为。我只知道一点,珍曾经深深受过伤害。她虽然对每个人都很温柔,但她怀抱着巨大孤独。而且对于发生在故乡的悲剧,她比谁都心痛。

  姊姊,虽然生病有很多原因,但我认为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内心隐藏着伤痛。我总觉得孤独及悲伤会磨耗生命,让身体变得虚弱,因而导致疾病。不管是珍或是妈妈,如果活在完全不一样的环境下,而不是活在伯发斯特,或许就不会生病了。

  唉,姊姊,我真的受了珍好多照顾。用尽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我的谢意。妈妈过世时,我一个人彷徨无助,是珍在旁边安慰我、打理我的生活。中等学校毕业后也是珍帮我找到工作。真的多亏她的帮忙。

  她明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却瞒着不说,持续教我钢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却在我面前故作坚强。我该怎么做,才能回报她投注在我身上的关爱与怜悯?

  珍在过世的两天前,曾问了我关于姊姊的事。她说好几年没见到莱莎了,不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就像平常一样,以写字的方式告诉她,姊姊目前在伦敦一家小公司上班,经常要出差,虽然没办法回故乡,但过得很好。这样的回答,我已经写过很多次了,但珍的记忆已变得不可靠,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珍看了我写在笔记本上的回答后,默默闭上了眼睛。当时她的表情,就跟妈妈过世前的表情一模一样。姊姊,她是否也跟妈妈一样,不相信妳会到正常的公司上班?

  在生病之前,珍总是不断维护着姊姊。自从姊姊在都柏林找到第一份工作后,珍从来不像其他人一样批评姊姊。她总是说,莱莎需要的是自由。但她的内心深处,或许也像妈妈一样怀疑着姊姊。姊姊,妳别误会,妈妈并没有亲口说出这种话。她只是默默叹气,一句话也没说。她们这时候的表情,真的一模一样。

  如果姊姊真的加入IRF,消息一定会在地方共和派人士间传开,但我从来没听过传闻,家里也从来不曾有警察找上门,何况我们还能像这样通信。为什么大家都要怀疑姊姊?对不起,扯远了。太多想法空转着,无法理出头绪。对不起。等我冷静,我会再写信给妳。

  莱莎将妹妹寄来的信反复读数次。这封信经过复杂管道,辗转送至手上。

  珍死了。

  那位脸上总带着几分落寞,纤瘦得彷佛随时折断的珍.布拉玛女士死了。莱莎早就看出这个人有着不幸的人生,但还是死得太早。她经常回想起珍在礼拜堂里教导米丽弹钢琴的景象。那是莱莎在故乡唯一心灵获得休憩的时光。

  在叙利亚接受训练时,母亲过世了,死因是白血病。从前令母亲大感困扰的牙龈出血,原来是白血病的初期症状。难道真如米丽所说,隐藏在母亲心中的伤痛为她带来疾病?颇有道理,因为母亲明知道马克柏雷家的真相,明知道女儿杀人,却只能将这些藏在心里。母亲没有说出秘密,或许基于一份尊严,或许因为爱。唯一肯定是尤妮丝.马克柏雷长年活在难以承受的巨大伤痛。

  莱莎在遥远的叙利亚,当然不晓得母亲死了。回到爱尔兰后,依然有很长时间完全不知道。自从暗杀榭马斯.罗南后,莱莎就成直属于齐里安.昆恩的处刑者。虽然身分获得参谋本部的核可,但整个组织都不晓得她这号人物。伯发斯特完全没有关于莱莎的传闻,正是这个缘故。

  齐里安故意将莱莎当成秘密,一来是避免消息被英国政府当局掌握,二来也是差遣上的便利性。每当遇上须暗中执行重大任务时,齐里安就会派莱莎出马。其中当然包括一些不能被参谋本部知道的任务。莱莎自己也对这样的处境并无任何不满。

  得知母亲死讯,是依照齐里安的指示将活动据点转移至伦敦的时期。当时莱莎鼓起勇气写一封信给妹妹,并经由复杂转手管道收到回信。米丽在信中淡淡提及母亲过世之事。当时距离母亲去世已两年多。莱莎一读完信就搭上飞往伯发斯特的班机。离开家到都柏林的货运公司上班后,这是第一次返乡。加入IRF到伯发斯特执行过几次任务,但她总尽量避免接近老家附近。

  老家一点也没变。不管是自己的房间,还是父亲的车库,都维持着从前面貌。如今独自住在家里的米丽,开门迎接莱莎。米丽的微笑还是跟以前一样充满暖意,但几年岁月,让米丽从孩子变成大人。几年来,莱莎音讯全无,完全没照顾家人的生活,但米丽并没为此埋怨。莱莎听了米丽的描述,知道从前是珍陪着米丽一同照顾病危的母亲。母亲去世后,米丽孤苦无依,更是珍为她的生计而东奔西走。隔天,莱莎前往教会向珍道谢。与记忆中的容貌比起来,珍像老十岁。莱莎这天穿朴素的外套与裙子,服装平凡,但珍一看到莱莎,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珍用她那布满皱纹的喉咙咽下原本想出口的话,礼貌上地打招呼。

  米丽自中等学校前期课程毕业后,经由珍的介绍在当地邮局找到工作。但米丽的生活跟从前比起来更拮据。更重要的是,米丽笑容绽放出的光芒,跟当初莱莎离家时相比已黯淡许多。

  这天后,她每个月都从伦敦寄钱给妹妹。莱莎向组织支领的金钱原则上只有执行任务的资金,但由于参谋本部将这笔钱用机密费处理,因此多少虚报一些。当然,每个月寄的钱不多,面额太大会遭到怀疑。莱莎告诉妹妹及珍,自己现在任职伦敦一家名为「达卡&希尔斯」的贸易公司。公司规模不大,但与许多企业都有生意往来,因此经常须到国外出差。

  事实上,「达卡&希尔斯」只是齐里安设立的空壳公司。网路上架有宣传网站,不管是经营内容或企业理念都写得煞有其事。倘若拨打上头注记的电话号码,还有女接听员依照事先写好的台词柔声应对。莱莎名义上的职衔,是「达卡&希尔斯贸易公司业务本部第一课副理」。

  到头来,这是莱莎唯一一次返乡探望米丽。或许因为忙于任务,或许因为自己关心米丽,却不想回到残留着父母气息的老家。但更关键的是基于种种愧疚。自己为故乡投身战场,却不由得抱持愧疚。为何有这种矛盾,莱莎无法说明。

  从那天返乡算起,现在也过六个年头。

  珍也死了……金雀花篱笆围绕下的古老教会……隐约传来的旋律……米丽那对坐在钢琴前左右摇曳的肩膀……站在一旁守护的珍……

  莱莎感到又有一道遥远的光芒消失得无影无踪。

  莱莎满腹惆怅地走出公寓,朝着哥伦比亚路前进。

  到伦敦后,莱莎频繁地更换栖身地点。如今住处是在秀尔迪契的史汪费尔德街。这一带的街景因重新开发而变化极大,却无法整合为现代化风格,造成参差不齐的混杂景象。莱莎目前房间,位于历经多次整修与增建的狭长公寓三楼。设备称不上齐全,但生活并无不便。跟之前住过的地方比起来,莱莎特别中意这里。她不知不觉住将近半年,是目前为止最高纪录。附近居民多为孟加拉裔移民者。莱莎不与任何邻居往来。过深交情会造成麻烦。孤独对她而言并不太难熬。

  来自米丽的信全寄到肯辛顿高街。这是莱莎返乡时告诉米丽的假地址。莱莎告诉米丽,自己住处邻近海德公园及荷兰公园,环境很好。这并非谎言,地址也真有其地。但米丽不会知道,不管莱莎住在哪里,寄给她的信都会被转送到特定邮政信箱。唯一缺点是收到时间多少晚上几天。

  米丽的信都没有被拆开的痕迹。但莱莎相信英国政府当局及IRF都确认过信中内容。以现在的最新技术,要把一封信不留痕迹地拆开又恢复原状不难。照理来说,英国的情报机关应该早察觉莱莎。但到目前为止都不动声色,应该是基于谍报策略考量。莱莎再怎么严密防范,但米丽毫不知情地按照一般方法寄信及收信,英国当局确认信件不费吹灰之力。

  何况米丽是患有发声障碍的听哑者,莱莎无法用电话交谈。当然,使用配备摄影镜头的电脑或手机就可以视讯通话,两人能以手语交谈。但米丽坚持反对,似乎不想让莱莎看到她那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的容貌。若是从前的米丽,绝对没有这样的自卑。基于这些原因,莱莎决定不再思考关于信件遭检阅的问题。否则将失去所有与妹妹联系的手段。反正只是姊妹平凡对话,何况自己谎话连篇,并没不能被英国政府或IRF看见的内容。

  莱莎亦曾向米丽提议改为电子邮件联络,但米丽兴致缺缺。米丽没办法说话,多年来都靠写字与他人沟通,因此对「写字」抱有特别情感。但米丽本人在信中的理由是——我在邮局工作,希望大家多寄一些信。我还是比较喜欢传统的纸本信往来。

  莱莎随兴漫步在哥罗比亚路花市上。小巧精致的店铺栉比鳞次,摊贩数量也很多。玻璃花瓶、橄榄香皂、马口铁玩具、艺术餐具、有机巧克力、五颜六色的杂货及零食。但莱莎看在眼里,内心平静无波。

  〈莱莎需要的是自由。〉

  妹妹在信中提到,珍说过这一句话。这句话不断盘绕,挥之不去。因为当年父亲也曾开着老旧的雷诺汽车这么说过。巧合吗?抑或对莱莎的看法,父亲与珍不谋而合?莱莎想不通。下次写信给米丽时,问问她如何?莱莎旋即摇摇头,撇开想法。这无法对米丽说明。何况莱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传达焦躁。

  一片黄色物体偶然映入眼帘。原来是迭黄色信纸,摆在平凡无奇的杂货店门口。她忍不住拿起那迭信纸。坐在柜台内的肥胖女人瞧着自己,似乎在说「不想买就别碰」。莱莎不理会,直接走到柜台,不发一语地将信纸与硬币一同递出。肥胖女人顿时满脸堆笑收下钱,将信纸放在纸袋里交给莱莎。

  那信纸的黄色,就跟米丽小时候爱穿的黄色洋装颜色相同。

  莱莎虽然在伦敦过着低调生活,但经常得「出远门」。从前返乡时,她曾对米丽及珍说自己常常得出差,这不算说谎。但所谓的工作,其实是根据指令执行暗杀。执行参谋本部军事法庭的判决,就是莱莎的任务。说得更明白点,就是将所有祖国的敌人「处刑」。

  莱莎算不清到底杀多少人。

  包含斯托蒙特自治议会在内的诸政府高官。军人、警察、敌对势力领袖。嘴上说神公平爱着世人,却纵容新教徒欺压天主教徒的新教牧师。史密斯威森M629V-Comp的威力着实强大。熟悉的噩运在面对44麦格农子弹时特别安分。唯莱莎枪口所指之处,死亡才确实降临。在一次不能发出犯案声明的任务之后,莱莎被迫必须将购自托基的店的M629V-Comp处分掉。莱莎只好以其他人的名义,向史密斯威森公司改造部门效能中心订购同型手枪。其后,莱莎又以不同名义订购两次。

  每当对组织内的通敌者或逃亡者执行处刑时,莱莎的胸口总有难言的感受。但这些人都是货真价值的叛徒。她努力将伴随任务而来的感情抛诸脑后。不夹带私人感情,是莱莎在姆哈迪拉学到的基本原则之一。

  每次的处刑都让世人战栗不已。世人在恐惧中,感到IRF抗争到底的坚定。

  不知何时,死神成了莱莎的绰号。最初这个字眼只是对姆哈迪拉拉希姆说出的比喻的不完全解读。但如今莱莎是名副其实IRF的死神。随着名称逐渐贴近莱莎的形象,从前被米丽称赞为「像太阳」的金黄头发,莫名地逐渐变成沙漠暗沉的灰黄。自从被同伴理所当然地唤为死神,至今不知过多少日子。每执行处刑一次,莱莎便感觉手中的M629重一分。枪下亡魂越多,枪身越沉重。这是错觉。每当产生错觉时,莱莎总严谨专注地将子弹一颗颗装上,紧紧握在手中。接着她会明白,幻影只是幻影。枪身重量完全没变。

  变重的是另一种事物……无以名状却难以承受,宛如发出呻吟的事物。

  莱莎坐在寒冷的公寓房间里,用iPod听着妹妹弹钢琴。

  她在房间里唯一椅子上,环抱着单边膝盖,闭上双眼。这是特别请妹妹录制后送来。录音效果实在不清晰。当时珍尚未生病,还为了这件事特别向拥有录音设备的朋友寻求协助。就像业余音乐爱好者在家里自行录制音乐。音质不佳,但对莱莎而言,价值远胜过任何著名演奏专辑。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哈的管弦乐组曲第三号D大调〈G弦上的咏叹调〉。

  摇摆不定的情感。深沉、柔和、充满慈爱的气息。加上宛如不断弹跳的生动跃动。

  从前遭珍纠正的缺点都消失了。跟当时比起来,现在技巧进步非常多。但技术纯熟,安定感提升,却失去从前米丽弹奏时脉动的生命力。这是自己错觉,还是米丽真的丧失生命的喜悦?

  算了,别想那么多。

  米丽愿意为任性的姊姊录下琴声,已经要谢天谢地了,还能奢求什么?

  每当「出远门」归来,在回公寓前,莱莎总会到附近邮局领取邮政信箱里的来信。进入房间后,她会反复阅读米丽的信,不断聆听琴音。彷佛想要藉由那纯洁无瑕的旋律,消除自己的罪业。如此不正常的生活,化成莱莎的日常。

  莱莎独自竖起耳朵,聆听相同曲子。唯有这时,关于故乡的梦境能沉浸于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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