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约翰‧雅各布博圣住在维斯特布洛街的一栋合作住宅中,斜对面坐落着机械音乐博物馆与黑马私人剧院,正是一九九〇年警察与占屋者对峙冲突的地方。卡尔对那件事记忆犹新,他必须全副武装站在场所前殴打几乎和他同年的男孩和女孩!
是一段不会在缅怀往日美好时光出现的回忆。
他们按了两次又新又亮的门铃,约翰‧雅各布博圣才来开门。
「我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他轻声说,然后请他们进入宽敞的客狼。
然而宽敞的空间里凌乱不堪,显然有很长一段时间缺乏一双能干的女人双手。
橱柜上杯盘狼藉,盘面凝结着干掉的剩菜,地板上堆满空可乐瓶,屋子里到处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是一个邋遢肮脏的居住环境。
「请见谅。」约翰匆忙收拾沙发与茶几上的脏衣服和杂物。「我太太一个月前离开我了。」说完忽然神经质的抽搐一下。警察总局经常见到这种反应,就像有人在他脸上撒沙,不希望沙子跑进眼睛里而出现的反射动作。
卡尔点点头,觉得很遗憾,眼前的景况与妻子有关,而这让他心有戚戚焉。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上门吗?」
约翰点点头。
「所以你承认是你把洛维格谋杀案的卷宗放在我桌上?」
他又点点头。
「为什么不直接交到我们手里就好?」阿萨德问,下唇嘟了出来。今天他缠着头巾,看起来就和阿拉法特一个模样。
「那样做你们会收下卷宗吗?」
卡尔摇摇头。事发超过二十年且已经判决定案的案子,要他们重新办案的机会微乎其微。不,不会,约翰说得有道理。
「你们会询问我从哪儿弄来数据的吗?会问我为什么关心这案子吗?会投入这么多时间关注此案吗?会吗?更别说我看过你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档案,卡尔。」
卡尔点点头。「你还在夏日别墅里留下了棋盘问答游戏这个线索,应该是不久前才放在那儿的,我说得没错吧?厨房的门锁很轻松就打开了。」
约翰再次点点头。
一切正如卡尔所料。「好,所以你希望我们认真看待这件案子,这点我能理解。但是你的计划也具有很高的风险,不是吗?倘若我们没仔细端详那套棋盘问答游戏,也没发现卡片上面的名字,怎么办?」
约翰耸耸肩。「你们现在不是来这儿了吗?」
「我还有点不明白。」阿萨德坐在面向维斯特布洛街的窗前,窗外洒落的光线将他的脸隐匿在阴影中,看起来黝黑一片。「所以说,你不满意毕纳‧托格森的供词?」
「如果宣判结果时你们在场,同样不会满意的,这是一开始就很清楚的事情。」
「是没错。」阿萨德说:「那个人会主动投案完全不令人意外。」
「约翰,你认为这案子有什么疑点?」卡尔插话问道。
约翰避开卡尔的目光望向窗外,彷佛外头灰扑扑的天空能安定他心里头的风暴。
「整个开庭过程中,那些人从头到尾都在笑。」他说:「毕纳‧托格森、他的辩护律师和旁听席上那三个自负的杂种。」
「你指的是狄雷夫‧普朗、托斯腾‧弗洛林、邬利克‧杜波尔‧颜森三个人吗?」
他点点头,一边抿着颤抖的嘴唇,希望让它不再抖动。
「你说他们坐在那儿窃笑。但是光凭这点就锁定他们,实在很薄弱。」
「是的。不过我现在知道的内情比当时要多。」
「你父亲亚纳当年负责侦办此案。」卡尔说。
「是的。」
「那时你人在哪儿?」
「在霍贝克的鉴识部门。」
「在霍贝克?你认识那两个死者吗?」
「认识。」他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所以你也认识梭仑了?」
他点点头。「嗯,但不像和莉丝贝那样熟。」
「你听好,」阿萨德乘隙开口,「我从你脸部表情看出来莉丝贝告诉你她不再爱你了。这才是事实,对吧?莉丝贝不想和你在一起了。」阿萨德蹙紧双眉。「因为你无法再拥有莉丝贝,所以杀了她。如今你希望我们查出这点,把你逮捕归案,你就不需要了断自己的生命,对吗?」
约翰的眼睛先是快速翻眨,接着呆滞僵直的看着前方。
「这个人一定要待在这儿吗?」最后意外自制的转向卡尔问道。
卡尔摇摇头。很不幸的,阿萨德的诋毁攻击成为了一种习惯。「你何不到隔壁去呢,阿萨德?五分钟就好。」他指着约翰身后的门。
约翰冷不防得跳了一下。
恐惧有很多征兆,而卡尔大部分都认识,因此他望向紧闭的门扉。
「不行,别进去那里,里面很乱。」约翰挡在门前说:「请你去餐厅坐,你可以到厨房给自己倒杯咖啡,刚煮好的。」
但是阿萨德也接收到信号。「不用了,谢谢,我比较喜欢茶。」说着便一个箭步跳到门边猛然把门推开。
另一个房间和客厅一样宽敞,其中一面墙边摆了很多张桌子,上面是堆积如山的卷宗与文件,但是最有意思的是墙上有张脸孔正用忧郁的眼神凝视着他们,那是张约莫一公尺高的年轻女子放大照片──莉丝贝‧约耿森,在洛维格被谋杀的受害者。女子的头发蓬松,脸上有深深的阴影,背景则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看来是在夏天拍下的照片。若非那双眼睛、照片的大小以及不寻常的明显摆放位置,应该不会引起注意,但如今一眼就让人发现它的存在。
整个房间宛如某种以莉丝贝为主体的神庙,在贴着谋杀案相关剪报的墙壁前面摆了一束鲜花,还有一面墙上贴满以拍立得拍摄的照片,尽管多年来照片已经褪色。此外还有一件衬衫,几封信与明信片等其他两人相识时留下的纪念品,幸福与不幸的光阴同时在此处流淌。
约翰不发一语,只是站在照片前,沉浸在那凝望的目光中。
。「我们为什么不能进来?」卡尔问。
约翰耸耸肩。卡尔立刻明白是因为太私密了,一个人在这儿掏出他的灵魂,而墙上是他破碎的梦。
「那天晚上她对你提出分手。说出经过吧,约翰,这样做对你最好。」阿萨德语带责难。
约翰转过身,目光审视着他。「这个世界上我最深爱的女人被残忍的杀害,而凶手如今置身社会金字塔顶端,嘲笑睥睨我们。那就是我要说的。像毕纳‧托格森这类可悲的失败者若是要为此赎罪,只会为了一件事:钱。可鄙的脏钱,出卖自己得来的钱。绝对是如此。」
「而目前是了结的时候了,是吗?」卡尔问:「但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因为我如今孑然一身,再加上这件事在我脑子里始终萦绕不去,无法思考其他事情,难道你无法体会这种感觉?」
※※※
约翰‧约耿森向莉丝贝求婚成功时才二十岁,是的,她愿意嫁给他。他们两人的父亲是好朋友,双方家庭往来频繁,就约翰记忆所及,他老早就爱上莉丝贝了。
那个晚上他在她家过夜,她哥哥和他女朋友则睡在隔壁房间。
他们严肃的谈了很久,最后发生关系。对女方而言,那样的缠绵做爱无疑象征着告别,这让约翰隔天一早在拂晓晨光中离开时带着眼泪,同一日稍晚,他就得知她的死讯。不到十个小时内,他从极乐幸福掉落到椎心苦闷,然后直接落入地狱。他一直无法从那晚以及之后几天发生的事件中走出来,后来虽然交了友、结了婚,也生下两个孩子,但是心中始终只有莉丝贝。
他父亲临终前坦诚自己当初偷出卷宗,交给了莉丝贝的母亲。因此约翰第二天便驾车前去找她,借走了那些资料。
从那天起,那些资料便成为他最重要的财产,莉丝贝在他的生命中更是无所不在,最后甚至完全主导了一切,导致他妻子终于受不了离开。
「你说完全主导了一切是什么意思?」阿萨德问。
「我一天到晚只谈论她,脑子里日日夜夜想的也是她。所有的剪报、报导,我一个字也不会错过,随时随地一定要翻看。」
「那么现在呢?你想要摆脱掉一切吗?所以才会给我们指示?」
「是的。」
「你有什么可以给我们?这个?」阿萨德张开双手,比画着满屋子的各种资料。
约翰点点头。「等你们研究过所有资料,就会知道绝对是那帮寄宿学校的学生干的。」
「我们已经看过你列举的攻击事件,你指的是那些吗?」
「我只给了你们部分受害者的名字,完整的名单在我这儿。」他弯身前倾拿起桌上一迭剪报,从底下拿出其中一张。
「这里。洛维格谋杀案发生前,就出现过类似的攻击事件,这个人也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他指着《政治日报》一九八七年六月十五日出刊的一张报纸,标题写着:「布拉霍伊区游泳池严重意外,十九岁少年从十公尺跳板跌下身亡」。
卡尔迅速浏览那份名单,上面很多名字他在办公室看过,事件发生的时间通常间隔三到四个月,其中有些受害者甚至失去性命。
「这上面应该列出了所有的攻击事件。」阿萨德这么认为。「不过,这和寄宿学校的学生又有何关联?攻击事件之间不一定彼此相关。你手中究竟有没有证据?」
「没有。那是你们的工作。」
阿萨德摇摇头,然后转过头去。「说真的,这是什么意思?我很遗憾你的脑袋因为谋杀事件生病了,但你最好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把我们拉进你的小游戏里。你不能去找警察总局里的心理医生吗?找那个梦娜‧易卜生?」
※※※
回警察总局的路上,卡尔和阿萨德不发一语,两个人的心思都放在这起案件上。
「帮我们泡杯茶吧。」卡尔回到地下室后说,然后将约翰‧雅各布博圣那几袋数据放在角落。「但记得别放太多糖,好吗?」
他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双脚砰一声放在桌上,打开液晶电视收看TV2的新闻报导,让大脑休息一下。他不指望今天还可以再做其他事了。
但是五分钟后的一通电话又让他激动起来。
电话才响第一声卡尔就拿起话筒,但听到话筒里传来组长低沉的声音,他随即望向天花板。
「卡尔,我和警察总长谈过了,她看不出有何理由让你再继续深入挖掘这件案子。」
一开始卡尔仍旧习惯性的抗议了一番,但是当马库斯不打算再进一步解释时,他感觉自己火气逐渐上升。
「为什么不行,如果我能知道原因的话?」
「事情就是这样。你应该优先调查尚未宣判定案的案子,但你现在却把剩下的部分存放到档案室的铁柜上。」
「做决定的人是我,不是吗?」
「一旦警察总长不表苟同,那个人就不是你了。」
电话就这么收线。
「加入一点糖的可口薄荷茶来了。」阿萨德把茶递给他,事实上汤匙简直是插在一杯糖汁里。
卡尔接过杯子,茶滚烫而且甜得要命,但他仍一飮而尽,他必须开始习惯这种混合飮料。
「别这么火大,卡尔。我们就把案子放个两个星期,等到约翰回来上班再进行,到时候我们私下对他施加压力,你等着瞧,那家伙总有一天会招供。」
卡尔打量着阿萨德,了解内情的人可能会认为那张脸上明快的表情是画上去的,半小时前,他不是才因为这件案子一副躁进、咄咄逼人的模样?表情严峻的阿萨德又上哪去了?
「他要招供什么,阿萨德?他妈的,你到底在讲什么东西?」
「实情是,前一晚约翰从莉丝贝口中得知她不想和他继续交往,她一定告诉他自己有了别的男朋友。然后第二天上午,约翰离开后又折回去杀了兄妹两人。我们只要再深入追问,绝对查得到莉丝贝的哥哥和他之间也有不愉快,或许他那时候已经疯了。」
「算了,阿萨德,他们把案子撤走了。更何况我打死也不信你的推断,太穿凿附会了。」
「穿凿附会?」
「是的,天啊。太刻意、太复杂了。如果犯人真的是约翰,他几百年前就会崩溃认罪。」
「他若是脑筋胡涂的话就不会崩溃。」
「脑筋胡涂的人不会布下棋盘问答游戏那类的线索,他大可把凶器扔在脚下,撇头就走。此外,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这案子已经被撤走了。」
阿萨德无动于衷的注视着墙上的液晶屏幕,现在正在播放史托‧喀尼克街一桩攻击事件。
「没有,我没听到,我不想听见。你刚才说什么,谁把案子从我们这儿撤走了?」
萝思‧克努森尚未走进门,他们就先闻到一股香味,接着她的身影忽地在门口出现,手里捧着一堆办公用具和好几包印着圣诞老人图片的手提袋,不论从哪方面来说,现在都距离圣誔节还有一大段时间。
「扣、扣!」她边发出敲门声边用额头敲了两次门框。「骑兵来了,喀拉、喀拉!美味的千层饼给大家享用!」
阿萨德和卡尔面面相觑,一个表情苦涩,另一个眼睛闪闪发亮。
「妳好,萝思,欢迎加入悬案组!我已经帮妳张罗好一切了。」阿萨德那个矮小的叛徒。
阿萨德引领她到隔壁房间,临走前萝思抛给卡尔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彷佛是说:「你摆脱不了我的。」但是这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别想用千层饼来贿赂他。
他匆匆一瞥角落的塑料袋,然后从抽屉拿出一张纸写下:
◇◇◇
嫌疑犯:
毕纳‧托格森?
那帮寄宿学生中的某个人?或者是许多人?
约翰‧雅各布博圣?
委托杀人?
那帮学生周遭的人?
※※※
他们的调查结果并非乏善可陈,但他仍旧双眉紧蹙,若是马库斯不来烦他,他或许会将这张纸撕成碎片,可是卡尔现在不会这么做,尤其是收到指令要他放弃这桩案件后更是做不到。
卡尔打从年轻时就是如此,他父亲也对此了如指掌,懂得利用这点让他听话。他明确禁止卡尔照料草坪,结果卡尔就去除草;他老是逼他不要入伍,结果卡尔偏偏去体检。甚至卡尔交女朋友,他父亲也如法炮制,施了一点诡计。自从他对一位农夫女儿发表过一番严苛的评论后,卡尔反而迫不及待常常去找她。这就是卡尔,始终如一,没有人可以支配他;但反过来说,要操纵他倒也不难。他自己很清楚这点,问题在于警察总长也知道他性格上的弱点吗?很难想象。
可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警察总长如何得知他在调查这桩案子?知情者明明寥寥无几。
他在脑中数了一遍:马库斯、罗森、阿萨德、霍贝克那儿的人、瓦尔德玛‧弗洛林、夏日别墅那个男人、死者的母亲……
他默默出神沉思好一阵子。没错,这些人都知道,而且他发现思索得越久,名单就越长。
也就是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希望他踩剎车。一旦弗洛林、杜波尔、颜森和普朗等姓氏牵涉到一桩谋杀案,将令许多人束手无策。他摇摇头,对他而言,任何姓氏或者警察总长做了什么都是狗屎,事到如今悬案组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
他看向门口。萝思的办公室传出一阵陌生的新噪音在地下室的走廊回荡,那是喧嚣、怪异的笑声,不时还夹杂着尖锐的说话声,阿萨德的情绪似乎特别兴奋,那两个人是在开狂欢舞会吗?
他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点燃,一边注视着萦绕在文件上头的烟雾,一边写下:
◇◇◇
任务:
国外同一时间是否发生过类似的谋杀案?例如瑞典?德国?
当时的调查团队中,如今还有谁活着?
毕纳‧托格森/弗利斯勒国家监狱。
寄宿学生在布拉霍伊区公共游泳池发生意外。偶发事件?
当年待在寄宿学校里的人。
班特‧克伦律师!
狄雷夫‧普朗、托斯腾‧弗洛林和邬利克‧杜波尔‧颜森:目前有什么对他们不利?控诉?心理侧写?
侦讯本名琦丝坦—玛丽‧拉森的琦蜜。那帮人中,还可以找谁谈谈?
克利斯汀‧吴尔夫的死亡状况。
他拿笔在纸上敲了好几下,接着又面不改色写下:
哈迪。
赶走萝思。
上梦娜‧易卜生。
※※※
他目不转睛看着最后一行,感觉自己就像把女生名字刻在桌面的青春期顽皮小子,她要是知道当他脑中幻想她的裸臀或是晃动的乳房时,他的老二多挺拔该有多好!他做了好几下深呼吸,再从抽屉拿出橡皮擦打算擦掉最后两行。
「卡尔,我打扰到你了吗?」他听见门旁传来的声音,血液瞬时冻结却又沸腾汹涌,从脊髓下达的五道命令直接传达至卡尔的肌肉及骨骼:丢掉橡皮擦、遮住最后一行、清除烟蒂、改变脸上愚蠢的神情、闭上狗嘴。
「打扰到你了吗?」她又问了一次。他拚命要自己镇静下来,正视她的双眼。
梦娜‧易卜生再度出现,依然是那双美丽的棕色眼眸,卡尔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
「梦娜要做什么?」萝思笑着问道,好像那和她有关。
她杵在敞开的门旁,咀嚼着她带来的千层饼,卡尔正忙着让自己慢慢回到现实中。
「她要做什么?」现在连阿萨德也鼓着两颊来参一脚,还没看过有人能把奶油这么均匀的抹在胡碴上。
「我晚一点再告诉你。」他转过来看着萝思,希望她没注意到他因为心脏剧烈跳动使得血液不断输送上来的通红脸颊。「还习惯妳的新窝吗?」
「呵,真是难得!谢谢。嗯,如果讨厌阳光、有颜色的墙壁和亲切的同事,那么帮我准备的这个地方简直是天堂!」一边用手肘撞了阿萨德身侧。「开玩笑的,阿萨德,你是个好人。」
真是一幅合作愉快的美好景象。
卡尔从椅子上起身,将嫌疑人和任务列表写在白板上,字迹潦草难辨。然后转向这个似乎有备而来的能干新秘书,她若自以为了解什么叫工作,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会好好教她,萝思将会工作得像牛一样,到头来觉得黄油工厂里的压箱女工宛如置身天堂。
「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由于涉案人士的关系而有点棘手。」他说,一边看着她手上被她像只松鼠用门牙快速咬嚼的千层饼。「阿萨德等下会向妳解说案情概要。我要请妳之后把这些塑料袋里的文件根据时间顺序分类,依次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所有数据影印下来,我和阿萨德各一份。这个卷宗里的档案不要碰,先不需处理。」他将约翰‧雅各布博圣和玛塔‧约耿森的灰色卷宗推到一旁。「全部完成后,请调查这一点。」他指着布拉霍伊区的十公尺跳板意外事件。「我们的时间有点急迫,所以妳要快马加鞭,意外事件发生的日期可以在红色塑料袋最上方的摘要上找到。一九八七年夏天,在洛维格谋杀案发生前,大概是六月某个日子里。」
卡尔有点期待她会嘟囔个几句,只要一两句酸溜溜的评论,他就能再多派给她几项任务。但是她的反应出乎意料淡定,只是冷静审视了手中还剩下半个的千层派,然后忽地整个塞进嘴里,彷佛口中还可以呑进更大的饼。
卡尔望向阿萨德。「阿萨德,你可以有几天不用进办公室,你觉得如何?」
「和哈迪有关吗?」
「不是,我希望你去找琦蜜。我们必须进一步了解那帮寄宿学生,其他人就交给我处理。」
阿萨德看起来似乎在想象他穿越哥本哈根的大街小巷寻找无家可归的游民,而卡尔却在温暖的房间里舒舒服服的和那些有钱人喝咖啡、飮酒,至少看在卡尔眼里是这种感觉。
「我有点胡涂了,卡尔。」他说:「我们还要继续追查这案子吗?刚才不是才接到命令要我们放手吗?」
卡尔皱起眉头。阿萨德真该闭上那张嘴,毕竟谁知道萝思的忠诚度有多高?谁知道她为什么要到下面来?这也是为什么卡尔没有要她参与实际调查的原因。
「既然阿萨德提到了。是的,警察总长禁止我们涉入此案。妳有问题吗?」
她耸耸肩说:「我没问题,不过下次换你准备蛋糕了。」然后一把抓起那些塑料袋。
※※※
阿萨德接到指示后便离开办公室,不过他每天要打两次电话向卡尔报告寻找琦蜜行踪的进展。他出门前拿到一张清单,上面列出必须解决的事情,包括向市公所、城里警察、市政府社会局、希勒罗德街上管理游民的教会赈济所人员打探消息,以及寻找其他可能的地方。对一个一身沙漠习气的人来说,这项任务十分艰巨浩大,尤其琦蜜在街上游荡的消息又是得自于瓦尔德玛‧弗洛林的口中。瓦尔德玛听到的会是最新消息吗?此外,那帮寄宿学生声名狼藉,所以也不能忽略琦蜜或许已不在人世的可能性。
在阿萨德离开后,卡尔翻开那份浅绿色卷宗,写下琦丝坦—玛丽‧拉森的身分证号码起身来到走廊,萝思正奋力与复印机缠斗,将一张又一张纸挤进去,看在眼里让人不安。
「我们应该在这里放几张桌子,才能把东西放在上面。」她眼睛抬也没抬劈头就说。
「喔?要特定品牌吗?」卡尔歪嘴一笑,语带嘲讽的说完便把身分证号码递给她。「我需要和这个号码有关的一切数据。最新的停留之处、可能去过的医院、社会救济支出、教育背景,若父母还在世的话也要他们目前的居住地址。先把影印放一边,我希望尽快拿到资料,而且是全部。麻烦妳。」
她直起身,穿着细跟高跟鞋的两脚站得直挺挺的,目光停留在卡尔的喉头,让人觉得很不自在。「十分钟内你将拿到桌子订购单。」她就事论事回答。「我有很多贝克邮购型录,里头有可调整高度的办公桌,一张约五千至六千克朗。」
卡尔失魂落魄的把货物丢到购物车里,梦娜‧易卜生的影像盘绕着他的思绪久久不去。他首先注意到她没戴婚戒,还有被她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喉咙永远干渴得要命。又一个很久没有和女人在一起的征兆。他妈的。
他抬起头,就和其他不知所措,四处打转的客人一样,想办法要在宽敞的大卖场搞清方向。只是要买包卫生纸,却走到化妆品柜,真是令人抓狂。
徒步区底那家老旧布料店的拆迁工程差不多接近尾声,阿勒勒已经不再是电视剧中那座寇斯贝克城❖。不过,卡尔很快也不会在乎了。他若得不到梦娜‧易卜生,依他之见,他们也应该拆了教堂,改建成一家超级市场。
❖Korsbak,丹麦电视剧《Matador》中的虚构城市。
「见鬼了,你究竟买了些什么啊?」他的房客莫顿‧贺蓝拿出购买的东西时问道,一边向卡尔抱怨自己今天过得糟糕透顶,除了上了两堂政治学,还在录像带店工作了三个小时。的确,时间确实冷酷无情,卡尔完全能够理解。
「我想你今天可以煮墨西哥辣豆给大家吃。」卡尔说,对莫顿叨念如果他买了豌豆和肉会比较实际一点的话置若罔闻。
他让莫顿回餐桌料理食物,自己上了二楼,音乐声从将贾斯柏的房门一路传到楼梯上,门后的他正伴随着齐柏林飞船的重击音乐声,蹲坐着和任天堂游戏里的士兵竭力厮杀。至于他那殭尸女友则坐在床上,拚命往世界各地发送简讯,平息自己想与人接触的渴望。
卡尔叹了口气,想当年他在布朗德斯勒夫和那个叫梅琳达的女孩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多么有创意啊!电子产品万岁、万岁、万万岁!幸好他没有受到污染。
他脚步蹒跚的跌进房间,床铺彷佛具有魔法把他吸了过去,若不是二十分钟后莫顿呼喊他吃饭,床铺将会赢得最后胜利。
他仰躺着,双手交缠在颈背后呆视房间一角,一面想象梦娜一丝不挂躺在他身旁被单底下伸展蠕动的画面,心里暗忖如果再不快点替自己找个机会,他的小丸子肯定会继续萎缩下去。要不找梦娜,要不到酒店钓几个马子解除欲望,否则他干脆马上报名到阿富汗的警备队算了。宁愿脑子里吃颗硬子弹,也不要裤裆里两颗软趴趴的蛋。
贾斯柏房间里的帮派饶舌歌曲如大军进犯般穿透墙壁,偶尔还夹杂着类似大量金属塌陷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他是否该过去发一下牢骚,还是自己摀住耳朵?
卡尔最后选择拿枕头把整颗头包起来。或许是因为这个动作,他想起了哈迪。
完全无法动弹的哈迪,即使额头发痒也无法抓一下,除了成天思考,什么也不能做。换作是卡尔瘫躺在床上,老早就疯了。
他望向他和哈迪、安克尔三人彼此手搭肩的照片,三个他妈的好警察,卡尔心想。上次去霍内克看望哈迪时,他为什么意有所指?他说在亚玛格岛有人潜伏在棚屋外面是什么意思?
他仔细端详安克尔,三人当中他个头最小,眼神却最为炽热坚毅,这个朋友已经过世八个月,但那双眼睛依然历历在目。哈迪真的认为安克尔和那些杀死他的人有关吗?
卡尔摇摇头,感到无法想象,然后又看向其他照片──和维嘉仍如胶似漆时拍摄的照片,当时她最爱挖他的肚脐。接下来旁边那张拍摄于布朗德斯勒夫的农庄,最后一张则是他第一次穿上阅兵制服回家的那天,维嘉帮他留影纪念。
他瞇起眼睛,摆挂照片的角落昏暗不明,然而即使如此,他仍然清楚看见上面出现不该有的东西。卡尔站起身,枕头也滑落一旁,但他只是缓缓走近照片,不顾墙壁另一边贾斯柏播放起另一段骇人欲聋的新噪音。那片痕迹一开始像阴影,等到靠近后才看清楚究竟是什么。
鲜血很难错认,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沿墙流下的血液痕迹。他怎么会一直没注意到?那他妈的是什么该死的东西?
他把莫顿叫来,也把贾斯柏从被液晶屏幕催眠状态中拖出来,当两人的面指着墙角。莫顿和贾斯柏一脸厌恶,表情甚至有点悲伤。
不,那恶心的污秽东西和莫顿没关系。当然,也绝对不是贾斯柏干的,如果卡尔愿意相信的话,应该也不是他的女友。妈的,他简直要疯了。
卡尔进一步检视血迹,然后点点头。
若使用恰当的工具,从撬开大门的锁进到屋内找出卡尔经常会盯着看的东西,在上面涂点动物的血后闪人,整段过程所需时间绝不会超过三分钟。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这段时间,木蓝街上,甚至是整个罗索霍特公园宛如空城,要找出适合侵入的三分钟并不难。
但若有人认为凭这点不入流的小手段就能吓阻他继续调查,未免也太愚蠢了,那人必须为这件事负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