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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家里传来咚咚作响的声音,好像一群大象正重重践踏着使用过度的宜家家具,看来贾斯柏正在开舞会。卡尔揉揉太阳穴,已经做好准备好好训斥他一顿,但他一推开客厅门,震耳欲聋的噪音立刻迎面攻来,黑暗中,画面不断闪动的电视是唯一的光源,莫顿和贾斯柏则各自窝在沙发的两端。

  「天杀的,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卡尔喊道,对无所不在的喧腾与空荡荡的客厅感到错愕。

  「立体声音响。」莫顿用遥控器将音量关小后自豪的说。

  贾斯柏指着隐藏在单人沙发后面与书架上的一组音响,眼神说着:「酷吧?」

  屋里的宁静从此成了过去式。

  他们把一瓶有点温掉的啤酒推向他,解释那套设备是莫顿一个朋友的父母送的礼物,因为他们用不上,试图抚平卡尔怏怏不乐的表情。

  那对父母是聪明人。

  卡尔忽然灵机一动,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有事情要问你,莫顿。哈迪有个主意,想问你有没有可能在家照顾他,当然会支付费用。他的床就放在低音喇叭现在的位置,喇叭可以放在床下,上面还可以放护理用品。」

  他好整以暇的喝口酒,期待自己讲的话可以在周六傍晚,侵入他们疲惫的大脑里慢慢发酵。

  「支付费用?」莫顿重复说。

  「哈迪要住在这儿?」贾斯柏嘴里嘟囔着。「我没差啦,如果我没办法在旧官路找到青年住宅,就搬回去老妈的花园小屋。」

  等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卡尔才会相信。

  「你觉得会有多少钱可拿?」莫顿继续问道。

  但这一刻,卡尔感觉自己的脑袋猛烈敲击了起来。

  ※※※

  两个半小时后卡尔在床上苏醒,收音机上的电子闹钟显示「星期日一点三十九分九秒」,脑袋里充斥着紫水晶耳环、奇勒‧巴塞特、凯尔‧布鲁诺和克拉夫斯‧耶朋盛等名词。

  墙壁另一头,贾斯柏房里的纽约帮派饶舌歌手再度复活,卡尔觉得自己被高剂量的突变型流感病毒入侵,不仅眼眶像跑进沙一样干燥,头部与四肢也有如千斤重般疲累。他在床上躺了很久,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考虑或许冲个热水澡可以驱赶走那些恶魔。

  但他只是打开收音机。收音机正在播报一名女子遭到严重殴打,被人发现丢在垃圾箱里。这次发生在史托‧琮德福街(Store Søndervoldstræde),不过整个案发状况和史托‧喀尼克街分毫不差。

  真是滑稽,两处现场的街名皆是两个词组成的,卡尔心想,并且皆以「史托」开头,在警局的A部门辖区里还有登录着其他史托开头的路名吗?

  无论如何,罗森‧柏恩打电话来时他已经清醒了。

  「我想你最好赶快换好衣服到洛德雷来找我。」话筒那头说。

  卡尔本想果断回复他说洛德雷不是他辖区,或是佯称自己得了传染型感冒,但是当罗森告诉他私家侦探阿贝克被人发现陈尸在他家楼下的一楼草坪时,那些话全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头部还可辨认,不过身体短了五十公分,他应该是双脚先着地,然后脊柱刺入了头颅。」罗森讲话何时变得这么简洁明确?

  这项消息让卡尔的头又痛了起来,又或许头痛一直都在,只是被他遗忘罢了。

  ※※※

  卡尔在大楼的山墙那一边找到罗森,他背后墙上画着与人同高的涂鸦:杀了你妈,强暴你的狗!这些话没有让他心情好转。

  罗森在这里瞎搅和什么?他不是应该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吗?

  「你在那边做什么,罗森?」卡尔问道,眼光则扫过阿维朵尔‧哈纳路上一栋通火灯明的建筑物,就位于几侏叶子落尽的树木后方,距离此处不到一百公尺。那儿是他早先才拜访过的洛德雷中学,为校友举办的活动八成还在进行中。

  卡尔感觉很怪异。六个小时前他才到那儿和耶朋盛谈话,现在阿贝克却躺在街道另一边,老天爷,这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罗森阴沉的看着他。「你或许还记得,某位警察总局的同事前不久才被人告发值勤时伤害了躺在这儿的死者,因此马库斯和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前来勘验现场,察看是否和伤害案有关。这点你应该清楚吧,卡尔?」

  在冷飕飕的九月漆黑深夜,那是什么语气啊?

  「你们若是依照我的要求好好监视阿贝克,或许就可以获得更多线索,不是吗?」卡尔口里嘀咕,同时一边察看十公尺外被重力撞出洞的草坪,以及已烂成一团的尸体。

  「发现尸体的是那些人。」罗森指着一群穿着白条纹短裤的青少年移民和几个一袭紧身牛仔裤,脸色苍白的丹麦少女,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儿发生的事情很酷。「他们想到附近去闲晃,但却发现了尸体。」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卡尔询问准备包裹尸体的法医。

  「今晚温度很低,不过这儿有房子屏障,所以约莫两个小时或两个半小时前吧?」他眼睛里带着睡意,想必非常渴望被窝与老婆温暖的背部。

  卡尔转向罗森说:「昨晚七点左右我曾到洛德雷中学一趟,和琦蜜以前的一个朋友谈话。这事纯属偶然,请在笔录里注明这件事是由我亲自陈述说明的。」

  罗森手伸出口袋,把领带调整拉高。「你去过上头吗,卡尔?」

  「没有,我没去过。」

  「你确定吗?」

  够了,卡尔心想,感觉头痛又开始喧嚣欢呼。

  「别太过分了!」他想不出更好的话。「你们检查过屋内了吗?」

  「格洛斯楚普警局的人和萨米尔在上面。」

  「萨米尔?」

  「萨米尔‧迦齐,来接替巴克的人,来自洛德雷警局。」

  萨米尔‧迦齐?说不定现在有个意识型态与阿萨德相似的人,可以和他一起分享黏糊糊的浓汤了。

  ※※※

  「你们有发现遗书吗?」卡尔握了一个男人粗糙的手后问道。

  隶属西兰岛警局而且有几年资历,卡尔一握了手马上认出对方是安东森警官。他握手的劲道是出了名的强劲,不到几秒就让人受不了,日后若有机会卡尔会告诉他的同事最好省下触碰这道液压系统的程序。

  「遗书?没有,连个鬼影也没有。我敢保证绝对有人在旁推他一把。」

  「什么意思?」

  「屋里几乎找不到指纹,门把上没有,橱柜里摆在最前排的杯子上也没有,茶几边缘一样没有。然而,我们在外头阳台栏杆上找到一组清晰的指纹,应该是阿贝克的。他若是决定要跳楼,为什么又要紧紧抓着栏杆?」

  「或许他在最后一秒后悔做了这个决定,没有力气再爬上来了?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安东森咯咯笑了起来,每次只要碰到非自己辖区的调查人员,他就会用此种笑法释放善意──若有必要的话。

  「栏杆上黏有微量的血迹。我敢打赌,阿贝克手上绝对有被殴的痕迹。喂,你过来!」

  他指挥几个从浴室走出来的鉴识人员,一个皮肤黝黑、面貌和善的人走向卡尔和罗森。

  「这是我最优秀的人,偏偏被你们拐走。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萨米尔。」那男人向罗森伸出手自我介绍,看来这两个人之前还未碰过面。

  「我告诉你们,若是对萨米尔不客气,我就和你们没完没了。」安东森边说,边用力拍他同事的肩膀。

  「卡尔‧穆尔克。」萨米尔和罗森握完手之后,卡尔紧接着伸出手自我介绍。

  「没错,就是他。」安东森点点头回答萨米尔询问的目光。「那个侦破梅瑞特‧林格案的人,听说也是将阿贝克海扁一顿的人。」说完哈哈大笑。看来芬‧阿贝克在丹麦西边没有受到特别的喜爱。

  「地毯上有碎片,」一个鉴识人员指着阳台落地窗前一个非常细小的东西说:「看起来像前不久才掉落的样子,底下还有一些恶心的脏东西。」然后咚一声就跪下去贴近观察。这些鉴识人员都是怪人,不过做事很仔细,所以必须放手让他们工作。

  「会不会是球棒的碎片?」萨米尔问。

  卡尔环视屋内,没有发现不寻常的物品,但他后来注意到那尊放在暖气炉上,戴着大礼帽且肚子包覆擦碗巾的胖人偶木雕艺术品。那是劳莱与哈台❖的雕像,肚子被包起来的是劳莱,哈台则立在角落,脸上表情没有那么活泼。似乎哪里不对劲。

  ❖Laurel and Hardy,美固三〇年代的双人喜剧演员,劳莱与哈台的形象分别是一胖一瘦。

  卡尔蹲下来拿掉上面的擦碗巾,用手指轻敲木雕,感觉大有希望。

  「麻烦把它转过来,依我的判断,木雕背后应该有毁损。」

  之后所有人全部聚拢过来围着木雕,计算着他们在木雕背后发现的弹孔大小,以及这座遭到射击的木雕尺寸。

  「根据比例来看是把小口径的手枪,子弹并未射穿木雕,还卡在里面。」安东森说,一旁的鉴识人员频频点头。

  卡尔也持同样的想法。一定是二十二口径的枪,但仍可他妈的置人于死。

  「有邻居听到声音吗?我是说尖叫声或是枪声?」卡尔问道,然后嗅了一下弹孔。

  其他人摇摇头。

  情况真不寻常,但乍看之下又找不到怪异之处。大楼里人烟稀少,这一层住户只有小猫两三只,楼上和楼下想必也没住人,似乎只要一场风暴,这栋红色厢型建筑就会被夷为平地。

  「闻起来像刚射进没多久。」卡尔把头退回来说道:「开枪距离大概一公尺左右,时间是今天晚上。你们的看法呢?」

  「没有错。」一位鉴识人员说。

  卡尔走到阳台,越过栏杆往下望,多理想的坠落高度!

  他望向对面灯火通明的平房,每扇窗户都有人探出头来,即使是乌黑黯淡的深夜也驱散不了好奇心。

  此时,卡尔的手机响了。

  她完全没有打算报上姓名,何必需要呢?

  「你一定不会相信,卡尔。」萝思的声音响起。「史芬博格的夜班警察找到那只耳环了。他没花太久时间就找出耳环存放在哪里,你说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看向手表。比起这件事,她竟然认为可以在这种时间找他报告新进展更加不可思议。

  「你还没睡觉吧?」她虽然开口问,却完全不打算等他回答。「我等下就到警察总局去,史芬博格会用电子邮件寄一张照片给我们。」

  「这种事不能等到天亮再报告吗?或者等到星期一上班?」他的头又开始抽痛了。

  ※※※

  「关于把死者逼到跳楼的嫌疑人,大家有什么想法?」安东森看到卡尔挂上电话后发问。

  卡尔摇摇头。会是谁呢?一定是因为阿贝克导致生活被毁掉的人,或是发现他知道内情的人。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也有可能是那帮人所为,卡尔脑中有一堆想法,却苦无证据可以拿出来大声嚷嚷。

  「你们调查过他的办公室了吗?」他问:「客户数据、行事历、电话录音机、电子邮件?」

  「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他们说那儿是个老旧的小仓库,只有一个信箱。」

  卡尔眉头紧蹙着走到墙边的书桌,从写字垫上拿起阿贝克的名片拨了事务所的号码。不到三秒,大门口走廊就响起手机铃声。

  「有了!我们现在知道他真正的办公室在哪儿了。」卡尔环视一圈说:「就在这儿。」

  此处完全看不出来办公室的样子,没有活页簿、账单、文件夹之类的文具,只有一般普通的书籍、小摆饰,以及几片海尔姆‧洛蒂和其他同类疯子的音乐CD。

  「给我彻底搜查这间屋子。」安东森说。这将花上一段时间。

  ※※※

  流感症状又再度找上卡尔,但他躺下床还不到三分钟,萝思的电话又来了,话筒羁隆隆传来她的声音。「卡尔,果然是那只耳环!与林德塞诺尔发现的耳环完全相符!现在我们可确定琦蜜塑料套里那只耳环和朗格兰两名失踪人口有关。太棒了,对不对?」

  是很棒没错,但是现在要能跟上她的节奏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不仅如此,卡尔。星期六下午我发出的一些电子邮件也收到回复。你可以去找奇勒‧巴塞特谈话了。很酷吧?」

  卡尔吃力的半坐起身。

  奇勒‧巴塞特?曾经在寄宿学校被那帮人刁难的男孩?是的,真的……很酷。

  「他今天下午可以见你,我们运气真好,因为他通常不在办公室,不过星期天下午会在。我安排你们在下午两点见面,这样你就可以搭四点二十分的飞机飞回来。」

  他的身体猛地在床上坐直。「飞回来?天杀的,萝思,妳在讲什么啊?」

  「哎哟,他人在马德里呀,你不是早就知道他的办公室在马德里了吗?」

  卡尔顿时双眼圆睁。「马德里!我打死也不要飞到马德里。妳自己去!」

  「我已经订好机票了,卡尔。上午十点二十分的北欧航空,之前一个半小时我们先见个面,我会帮你办好登机手续。」

  「不、不,我哪儿也不会去。」他试着呑咽口水。「做梦都别想!」

  「哇塞!卡尔,难不成你有飞机恐惧症?」她哈哈大笑,再有说服力的回答遇到那种笑法也没辙。就卡尔所知,他应该是有非常严重的飞机恐惧症,他只搭过一次飞机去参加奥尔堡的庆典,为了以防万一,他去程和回程都喝得烂醉,最后还是维嘉拖着他下飞机,并且之后有十四天他在睡觉时都要紧紧抱着她,但这次他能抱着谁呢?

  「我没有护照,萝思,所以无法成行,把机票取消吧。」

  她又放声大笑。

  头痛,对飞行的恐惧,再加上她嗡嗡的笑声,这种组合实在要命。

  「我已经请航警局解决护照的问题。」她说:「出发前东西就会准备好。别担心,卡尔,我会给你一些服利宁,你只要在起飞前一个半小时前出现在第三航站就好,有直接搭到那儿的地铁。你甚至连牙刷都不用带,不过最好别忘了信用卡,好吗?」

  然后她便挂上电话。

  卡尔独自坐在黑暗中,无能为力去回想是从何时开始失控到如此地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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