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珀涅罗珀记:珀涅罗珀与奥德修斯的神话> 备受信赖的咯咯母鸡 The Trusted Cackle-Hen

备受信赖的咯咯母鸡 The Trusted Cackle-Hen

  去伊塔刻的航海旅行漫长而惊心动魄,且使我频频作呕,或者至少我这么认为。在大部分时间里我要么上床躺,要么下床吐,有时还躺着吐。可能有过童年的那次经验后我对海洋便心存恶心,也许海神波塞冬因没能吞噬我而余怒未消。

  因此,对于奥德修斯难得几次来看我时所描述的天与云的美丽,我几乎无缘睹其芳容。他把多数时间花在了船头, (在我想象中)用鹰一般的目光疑视着前方,好及时发现礁石、海蛇等各种危险的东西,或者手抓舵柄,或者用其他什么方式指挥着航船——我对此一窍不通!因为我从来没上过船。

  自从我们的婚礼之后我便对奥德修斯有了很高的评价,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他无所不能——别忘了,我只有十五岁——因而也无比信赖他,视他为绝不会失手的海上弄潮儿。

  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伊塔刻,驶入被陡峭石崖环绕的港口。他们准是已布置了探子,并点亮了灯塔以宣布我们的到来,因为港口挤满了人。不大不小的欢呼声传了出来,我被引上岸时,人们推推搡搡,争睹我的芳容——这足以证明奥德修斯是得胜而归的,带回一位高贵的新娘及其价值不菲的嫁妆。

  那天晚上城里的贵族举行盛宴,我也出席了,戴着华丽的面纱,穿着我最好的绣花长袍,并由我从娘家带来的一个女仆陪伴。她是父亲送我的结婚礼物,名叫阿克托丽斯,她随我来伊塔刻一点儿也不开心。她舍不得斯巴达宫殿的奢华,还有她那些做仆人的姐妹,我也不责怪她。其实她岁数已不小了——连我父亲也没蠢到派个花季少女来陪我,那对奥德修斯的爱情而言可是潜在的考验,特别是她的职责之一便是彻夜守候在我们卧室门口不让别人打扰——因此她没能挨多久。她的死使我在伊塔刻彻底陷入了孤独,一个陌生人中的陌生人。

  在刚来的那段日子里我常常暗自饮泣。在奥德修斯面前我则尽量隐瞒我的忧伤,因为我不想表现得令他扫兴。而他自己仍然像当初那样把我照顾得很周全,尽管他是用大人对孩子的方式。我经常发觉他在观察我,偏着头,手托腮,仿佛我是个谜;不过我很快发现他对所有人都如此,那是他的习惯。

  有一次他告诉我,每个人都有一扇隐藏的门,就是心扉,而他的幸运之处在于他找到了开启这些门的把手。心既是钥匙,又是锁,谁能掌握人心并窥知其秘密,谁就掌握了命运,就能控制自己生命的历程。不,他忙又补充道,任何人实则都能做到。并非只有神才比“命运三姐妹”强大,他说。他没有提她们的名字,而是吐了口痰以避免晦气;她们躲在阴郁的洞窟里,编造、打量、剪切着我们的生活,想到此我便不寒而栗。

  “我有一扇通向内心的门么?”我以一种我希望是迷人而调情的语气问道,“你找到门路了?”

  奥德修斯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这得由你来告诉我。”他说。

  “你也有一扇通向内心的门么?”我说,“我拿到钥匙了吗?”我为自己的装腔作势红了脸:这本是善用甜言蜜语哄骗人的海伦会干的事。不过奥德修斯已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有船进港了,”他说,“是条我不认识的。”他皱着眉。

  “你在等什么新闻吗?”我问。

  “我总是在等新闻。”他说。

  伊塔刻远非什么天堂,常年多风,雨水频繁,气候湿冷。贵族们与我所熟悉的那些相比寒酸多了,而宫殿呢,虽然够用,却谈不上阔绰。

  的确有不少岩石和山羊,就像在家乡时别人告诉我的那样。但也不乏奶牛、绵羊、猪、可以做面包的谷物,有时还能吃到梨、苹果、无花果等时令水果。另外,拥有一个像奥德修斯这样的丈夫绝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所有的本地人都景仰他,来找他请愿及求教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人乘船不远万里来请他做参谋,因为他以善于解开最复杂的结而声誉卓著,尽管有时候他采取的办法是打一个更复杂的结。

  他的父亲莱耳忒斯和母亲安提克勒亚那时还住在宫里:他母亲还在世,虽然已因守望和等待奥德修斯的归来以及——我怀疑——因她自己那胆汁质的消化系统而心力交瘁。他父亲尚未绝望于儿子的杳无音信,因而也还没有自我放逐到乡间陋屋去务农过苦日子。所有这些都会发生在奥德修斯多年不归之后,但此刻尚无任何征兆。

  我婆婆为人慎重、周到。她的嘴形很好看,而尽管她对我的欢迎十分得体,我仍能觉察出她并不满意我这个媳妇。她总是说我肯定非常年轻。奥德修斯冷冷地说这是个假以时日会自行纠正的错误。

  初来乍到时最使我烦恼的还是奥德修斯过去的奶妈欧律克勒亚。据她自己说,这儿的人都敬她三分,因为她绝对值得信赖。自从被奥德修斯的父亲买回来后她就一直操持着家务,并深得器重,以至于他都没跟她睡过觉。“想想看吧,像这样对待一个女奴!”她快活地说着,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那时候我的模样可俊了!”有些女仆告诉我莱耳忒斯那么节制并非出于对欧律克勒亚的尊重,而是害怕他妻子一旦知道他拈花惹草了,他将永无宁日。“安提克勒亚会冷冰冰地把太阳神的卵蛋都冻住。”她们中有一个这样说。我知道我本该斥责她出言不逊,可是我实在忍俊不禁。

  欧律克勒亚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对我多加关照,领着我在宫里四处走动,指示我有何东西位于何处,还有如她一直在念叨的,“咱们这儿的规矩”。我应该为此感谢她的,不但要发自嘴唇还要发自内心,因为失礼是最让人尴尬的事,表明你根本不懂得入乡随俗。笑的时候该不该掩嘴,何种场合得戴面纱,面部要遮多少,隔多少时候洗澡——凡此种种,欧律克勒亚都是专家。我是幸运的,因为我的婆婆安提克勒亚——本来这些都应由她来照管——乐得一言不发地坐看我干傻事,脸上浮现出一丝严厉的微笑。她很高兴自己的宝贝儿子做成了这么大一笔买卖——斯巴达公主毕竟是不可小视的——但我想若是我在来伊塔刻的途中死于晕船,而奥德修斯返航时只有嫁妆而没有新娘,一定会更让她开心。她最常对我说的话就是:“你气色不好。”

  所以我尽量回避她,主要与欧律克勒亚打交道,后者至少挺友好。她对毗邻贵族的情况了如指掌,由此我知道了许多关于他们的家丑,对我日后帮助颇多。

  她总在喋喋不休,而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奥德修斯了。她对他的喜好以及该如何服侍有一整套资料,因为在他还是婴孩时,难道不是她用自己的乳汁哺育他、呵护他,并把他抚养成风华少年的么?不能是旁人,而须由她来给他沐浴、在肩上涂油、准备早餐、看管贵重物品、裁制长袍,等等。她没留什么可以给我做、可以让我效劳于丈夫的家务活儿,而如果我尝试着行使少许贤妻之职,她便会现身,告诉我奥德修斯不爱这么做。甚至我做的长袍也不算很合身——太轻或太重,太厚实或太薄弱。“管家穿足够了,”她会说,“但肯定不适合奥德修斯。”

  不过她也努力以自己的方式来善待我。“我们得让你多长点儿肉,”她说,“这样你就可以为奥德修斯生个大胖小子了!这是你的工作,其他活儿都留给我好了。”由于她是最接近于能和我交谈的人——我是说除奥德修斯之外——我渐渐地接受了她。

  忒勒马科斯降生时她的作用的确是无价的。我有责任要将她载入史册。当我痛得说不出话时她向阿耳忒弥斯做祷告,握着我的手,为我擦额上的汗水。她在孩子出来时接住了他,将他洗干净,并包裹得很暖和;如果还有一件她会做的事——她总是这样对我说——那就是带孩子。她用特殊的语言对待宝宝,一种毫无意义的语言——“哦几呜,”给忒勒马科斯洗过澡后她一边为他擦干身子一边如此轻声哼道——“哦咕咕乌咕扑!”——我很不自在地想道,我那虎背熊腰、嗓音深沉的奥德修斯,这么巧于辞令,这么能言善辩,这么威严肃穆,也曾被她抱在怀里,听她咯咯咯地对他唠叨。

  可我不能埋怨她对忒勒马科斯的悉心照顾。她对他的喜爱简直是无边无际。你差不多会认为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

  奥德修斯对我很满意。他当然满意了。“海伦还没生儿子呢。”他说,这应该使我很高兴。事实上确也如此。可从另一方面说,为什么他还是——也许总是——想着海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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