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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的消息 News of Helen

  忒勒马科斯避开了伏击,安全返家,这更多得归于运气好而不是计划得好。我迎接他时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女仆们也都哭了。到现在我还是很遗憾,因为我的独子和我接下来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口角。

  “你的脑子真是蠢透了!”我怒不可遏地说,“怎敢就这么搞一条船说走就走,也根本不经我同意?你比毛孩子大不了多少!你完全没有统领舰船的经验!你可以丢五十多回性命!那要是你父亲回来了会怎么说?肯定全是我玩忽职守没有看管好你的过错!”如此等等。

  这些都不是恰当的措辞。忒勒马科斯那时气焰正盛。他否认自己仍是个孩子,并夸耀自己的男子气概——他回来了,不是么,这足以证明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然后他说了一番话来挑战我做母亲的权威:他拿走一条船不必请示任何人,那或多或少是他该继承的财产,而他还能保住什么财产更无须对我心怀感激,因为我没有担起守家的责任,这份基业正在被求婚人坐吃山空。然后他说自己做了必须作的决定——他是去打听父亲下落的,因为其他人谁也不曾动过这个念头。他宣称他父亲会为他有这般骨气、为他摆脱女人的管束而骄傲,那些女人通常只会感情用事,没有理智也没有见地。

  他说的“女人”就是我了。他怎么能将自己的母亲称作“女人”?

  我除了放声大哭还能怎样?然后我又絮叨起来,诸如“这就是我得到的感谢吗”“你根本不懂我为了你吃了多少苦”“没有哪个女人该遭这份罪”“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恐怕他这些都听过了,他抱着胳膊翻着眼睛,以示自己很恼怒并等着我说完。

  吵完后我们便平息下来。忒勒马科斯在女仆的伺候下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接着她们又为他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他还邀来了几个朋友——名叫比雷埃夫斯和忒俄克吕墨诺斯。比雷埃夫斯是伊塔刻人,也是我儿子秘密出海的同谋。我决定过后要与他谈谈,并让其家长知道他们把孩子放纵成什么样了。忒俄克吕墨诺斯是个陌生人。他看起来好像不错,但我得记住要花工夫查一下他的家系,像忒勒马科斯这么大的少年交友不慎简直是太容易了。

  忒勒马科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桌酒肉,我怪自己没有把他的饭桌礼仪教好。谁能说我没有尽力呢?可每当我责备他时,那个老女人欧律克勒亚就会出来干涉。“好了闺女,让孩子吃得开心点嘛,时间有的是,等他长大了再学规矩也不迟。”她还会这么拿腔拿调地说上一大堆。

  “苗弯树就斜。”我会说。

  “就是这个理儿!”她就喋喋不休地答道,“我们可不想压弯这棵小苗苗,是吧?哦,不拉不拉不(这是欧律克勒亚哄婴儿时自创的话语,如前文说的:“她用特殊的语言对待宝宝,一种毫无意义的语言。”——译注) !我们希望他长得又直又高,从他那大块头里长出的都是好东西,可别让我们爱唠叨的妈咪总搞得他不开心!”

  然后女仆们就“哧哧”地笑起来,一边给他的盘子装满饭菜,一边夸他是好孩子。

  我很遗憾他给宠得很不成样子。

  三个年轻人酒足饭饱后,我向他们询问海上航行的情况。忒勒马科斯发现了奥德修斯的踪迹没有,这不是他航海的目的么?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他可以和我分享他的收获么?

  你看得出来我还是有点儿不能释怀。在跟十几岁的儿子的争吵中落了下风,这让我很难过。当他们的个子一旦超过了你,你就只剩下道德上的权威了:充其量这只是一件虚弱的武器。

  忒勒马科斯下面的话使我大吃一惊。他先去找内斯特王,可后者却无可奉告,于是他又起航去拜见墨涅拉俄斯。墨涅拉俄斯本人。有钱的墨涅拉俄斯,粗笨的墨涅拉俄斯,大嗓门的墨涅拉俄斯,戴绿帽子的墨涅拉俄斯。墨涅拉俄斯,海伦的丈夫——堂姐海伦,妖艳的海伦,道德败坏的婊子海伦,我一切不幸的渊薮。

  “你看见海伦了么?”我问话的声音有点发哽。

  “哦,是的,”他说,“她招待我们美餐了一顿。”接着忒勒马科斯唠唠叨叨地讲起了那个“海上老人”(指海神普洛托斯。——译注) ,以及墨涅拉俄斯是如何从这位听起来有些可疑的老先生那里得知奥德修斯被困于一位美仙女的岛上,如何被迫与之夜以继日地做爱的。

  此时关于这位美丽女神的故事我已听过无数遍了。“海伦怎样?”我问。

  “她看起来挺好,”忒勒马科斯说,“所有人都在讲特洛伊战争的故事——了不起的故事,很多厮杀,很多战斗,肚肠流了一地——我父亲也在其中,可当老兵们都开始掩面哭泣时,海伦就兑上烈性酒,于是我们喝了很多。”

  “不是这些,”我说,“她面色如何?”

  “像阿芙洛狄忒那样光彩照人,”他说,“看见她真是让人激动。我是说,她那么有名,都快名垂千古了,什么都和她沾边。她绝对和传说中的一样动人,还更好!”他羞怯地笑道。

  “现在她肯定变老了点儿。”我尽可能平静地说。海伦不可能还像阿芙洛狄忒那样光彩照人!凡间不会有这等事!

  “哦,嗯,是啊。”我儿子说,现在母亲与没有父亲的儿子之间该有的纽带关系终于显现了。忒勒马科斯注视并解读着我的脸色。

  “实际上,她看上去的确相当老,”他说,“比您老多了。有点疲倦,满脸皱纹,”他补充道,“像个老蘑菇。牙齿也黄了,实际上还掉了几颗。只是在我们喝了不少酒后她才仍显出美丽。”

  我知道他在撒谎,但他是为了我才撒谎的,这让我感动。不愧是奥托吕科斯——骗子祖师赫耳墨斯的朋友——的曾孙、花言巧语老谋深算的奥德修斯的儿子,他爸爸便是在虚张声势上很有手段,善于说服男人、哄骗女人。也许他毕竟还是有点头脑的。“谢谢你所告诉我的事情,儿子,”我说,“我很感激。我现在去祭献一篮小麦,祈祷你父亲平安归来。”

  这便是我所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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