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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问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利格说。他站在那儿，双手叉腰，看着我和M机器搬到洞里的那台助推器。
“你看，这就是你能当工程师的原因，”我说，“你很聪明。”
“没有聪明到能避开这摊浑水。”他说。
我咧嘴笑了。M机器的维护用具包括一只用来检修的小型便携式上升环。与它飞行时用的大型上升环相比，它只是个不比我合拢的双手更大的小小圆环，配有可以充电的动力源。
利格和我把检修用上升环装在助推器底部。启动以后，它将那块金属抬到了空中大约一米的位置。我们一起把它推到M机器的后部，靠近需要安装的位置。
“所以?”我问，“规格合适吗?”
“我也许能让它合适，”利格说，用扳手戳了戳那台助推器，“至于能不能用就要看它的受损程度了。拜托告诉我，这不是你从运作正常的挑战军飞船上拆下来的。”
“你说过你不会问的。”
他甩动手里的扳手，看了一眼助推器。“等你成为王牌的时候，最好在演讲里感谢我。”
“六次。”
“还要给你的长子取我的名字。”
“长子要叫‘毁灭·执行者’。但你可以排第二。”
“再给我烤几块杀手藻的饼干什么的。”
“你真的想吃我做的东西?”
“见鬼，这么一说，我确实不想。但下次我烤的时候，你最好说点好听的，别再说什么‘放点老鼠肉会更好吃’之类的了。”
“以我作为飞行员的荣誉起誓。”我庄严地说。
利格双手叉腰，然后露齿而笑。
“我们真的要成功了，不是吗?我们就要让这只旧水桶飞起来了。”
“我觉得受了侮辱，”M机器用机身侧面的扬声器说，“如果我是人类的话!”
利格翻了个白眼。“你能给那东西找点事做吗?我可不想在干活的时候听它废话。”
“我可以同时跟她和跟你说话!”M机器喊道，“多重任务处理是人工智能在效率方面超过人脑的关键手段。”
利格看着我。
“没有侮辱的意思!”M机器补充道，“你那双鞋很漂亮!”
“我们还在改进它的赞美方式。”我说。
“它们远没有你其他部分的打扮那么蠢!”
“它还需要练习。”
“让它别再烦我就好，拜托，”利格说着，把他的工具箱拖了过来，“说真的，如果让我找到那个人，那个觉得造出能在你修理的时候跟你说话的机器是个好主意的人……”
我爬进驾驶舱，关上舱罩，再打开增压和隔音功能。“别去打扰他，M机器，”我说着，坐进自己的椅子里，“拜托。”
“如你所愿。我的处理器也在忙碌，试图就利格给我安装新屁股这一事实编出合适的笑话。我的逻辑回路主张说，我用来排出旧润滑油的装置更接近比喻意义上的肛门。”
“我真的不想讨论你的排泄功能。”我说着，靠向椅背。我抬头看向玻璃外，但那儿只有黑暗和黑色的岩石。
“我相信人类在消沉的时候需要幽默，”M机器说，“为了让他们严峻的前景光明起来，也让他们忘掉自己的悲惨遭遇。”
“我不想忘掉我的悲惨遭遇。”
M机器沉默了，然后它用更轻的声音问：“为什么人类会畏惧死亡?”不知为何显得脆弱。
我皱眉看着控制台，因为我知道摄像头在那儿。“你又在尝试幽默吗?”
“不，我想理解。”
“你总能给出关于人类的长篇大论，但却不明白畏惧死亡这么简单的事?”
“定义它?可以。但理解它?……不。”
我再次把脑袋靠向椅背。我该怎么和机器人解释死亡?“你想念你的记忆，对吧?想念你在坠落时受损的数据库?所以你能理解什么是失去。”
“我理解。但从定义上来说，我不可能失去自己的存在，所以我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有一天，你会不在这儿。你会停止存在，被毁掉。”
“我经历过多次能源中断，已经有一百七十二年了。就算我再也没法启动，又有什么区别?”
我烦躁地摆弄着操控球上的按钮。还有六天的病假，就这么……闲坐着?做所谓的“休养”?但其实只是在拨弄自己内心的缺口，就像个总在抠伤疤的孩子?
“斯潘莎?”M机器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我该畏惧死亡吗?”
“出色的挑战者不会畏惧死亡，”我说，“所以你的程序或许也特意设计成了这样。而且我害怕的其实不是自己的死亡，其实我什么都不害怕，我不是懦夫。”
“那当然。”
“但失去别人会让我……动摇，我本该坚强到能够承受。我知道成为飞行员要付出的代价。我训练过、准备过，也听过奶奶的故事，而且……”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念我的飞行员，”M机器说，“我‘想念’他，是因为缺乏知识。没有合适的信息，我就无法判断自己未来的行动，和世界互动的能力以及保持高效的能力会因此降低。”
“也许吧，”我攥起拳头，强迫自己不要摆弄东西，“但我会打败那种动摇的，M机器。”
“能有自由意志肯定很美妙吧。”
“你也有自由意志。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我模拟自由意志，为的是让人类更加认同我，”它说，“但我其实没有。自由意志是忽略自身程序的能力。人类能够忽略，但我就算是在最基本的程度上也做不到。”
“人类没有程序。”
“不，你们有的。你们有太多相互冲突的程序，全都没有像样的界面，全都会在同时要求不同的功能，或者出于矛盾的理由要求同样的功能。但你有时候会忽略它，这不是缺陷，而是让你们成为你们的特征。”
我思索起来，但我焦虑到了坐立不安的程度。最后，我推开舱罩爬了下去，拿起我的无线电和背包。
利格专心致志地工作，自顾自哼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同时从助推器那里拆下机身碎片。
我走上前去。“需要帮忙吗?”我问他。
“现在不用。我在一两天内或许需要你帮忙，前提是我还需要更换电线。”他又拆下一块，然后将螺丝刀探进那个洞里，“幸好我把护盾启动器装回去了。这东西够我忙上好一阵子了。”
“顺带一提，那件事怎么样了?”我问，“我是说你为护盾画的原理图。”
利格摇摇头。“和我担心的一样。我把那张图拿给我的上级们看，但我没法解释自己‘设计’的这种新型护盾有什么不同之处，所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M机器的护盾以及它的重力容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我们需要真正的工程师来研究这艘飞船，而不是我这样的实习生。”
我们对视了一眼，而利格重新工作起来。我们都不想继续探讨这种想法，以及那个逐渐难以忽视的事实：我们真的应该上缴M机器。我的借口是它不愿意，还威胁说会摧毁它自己的系统。事实在于，我们秘密研究它的行为恐怕已经犯下了叛国罪。
利格看起来确实需要专心，于是我决定不再打扰他。我揉了揉末日虫的“脑袋”，它发出快乐的笛声。我爬出洞穴，开始步行。
“你要去哪儿?”等我打开无线电以后，M机器问。
“我想找点事做，”我说，“而不是仅仅坐在那儿，回顾我的伤痛。”
“在这种时候，我会给自己写一条子程序。”
“这方法不适合人类，”我拿起无线电说，“但你说过的话让我不禁思考。你提到过需要合适的信息才能判断该做什么。”
“早期的人工智能都是些不灵活的东西，”它说，“它们需要对应的程序，才能根据明确的状况采取行动。这么一来，每种离散决策就必须包含一份指示清单，以对应每一种可能性。
“更先进的人工智能有解释说明的能力。我们依靠的是一套基本的规则和程序，但选择时会以遭遇过的类似情况为依据。然而，在这两种情况下，做出恰当选择的必要条件都是资料。如果不能依靠过去的经验，我们就无法推断将来该做什么。这比你想知道的部分要多，但你命令我别去打扰罗奇，所以我在找能跟你说的话。”
“我想我应该谢谢你。”
“另外，人类在悲伤的时候，需要友好的对象听他们说话。所以尽管跟我说话吧，我会很友好的。你的鞋子很漂亮。”
“你在别人身上只能注意到这一点吗?”
“我一直都想要鞋子。在理想的环境条件下，它们是唯一有意义的衣物。它们无关你们那种奇怪而又荒谬的禁忌：不让任何人看到你们的——”
“你真的只能想到这种话来安慰悲伤的人吗?”
“这是我的清单上的第一条。”
棒极了。
“这张清单上一共有七百万条。你想听听第二条吗?”
“是不是沉默?”
“它甚至没在清单上。”
“把它移动到第二条。”
“好吧，我……噢。”
我放下无线电，沿着那条熟悉的路迈开步子。我需要找些事来做，而他们不会允许我飞行。但我也许可以找到某个问题的答案。
在挑战军总部的某处，存放着阿尔塔之战的全息录像，而我会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