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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屏幕前蹒跚退开,撞上了挤在一起的军官们。我突然警惕起来,就像在战斗前那样,而我发现自己将双手攥成了拳头。如果他们不肯放我走,我会用拳头开出一条——
“斯潘莎?”金玛琳说着,抓住了我的胳膊,“斯潘莎!”
我眨了眨眼,然后扫视周围,汗流不止,瞪大双眼。“怎么会?”我问道,“它怎么……”我回头看向屏幕,后者定格在那个死去的男人和房间里充斥星辰的画面上。屏幕底部的线条表示视频到此结束。
定格的图像完整地显示出了站在他身后的我。我在那儿。我曾在那儿。穿着我的现代挑战军飞行服,同样的及肩棕发和瘦长的脸。我朝那个男人伸出手,那一刻凝固了。
但我的表情……非常惊恐。然后那副表情变了,难以置信地同步着我现在的心情。
“关掉它!”我喊道,朝屏幕伸出手,挣脱了金玛琳,但一只更加有力的手抓住了我。
我与那双手角力,奋力接近屏幕。
运用我的身体,以及……另一样东西。运用我心中的某种感受,原始、恐慌又害怕的那一小部分我。一阵无声尖叫就像是从内心浮现,随后向外扩展。
接着,在远方的某处,我觉得某种东西仿佛回应了我的尖叫。
我……听到……你了……
“斯潘莎!”约尔延说。
我抬头看他。他阻止我向前,双眼紧盯着我。
“斯潘莎,你看到了什么?”他说。
我看了一眼屏幕,还有我在其中的影像。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我的脸、我的情绪,还有……
“你看不到?”我说着,扫视周围的其他人,看到了他们困惑的表情。
“那片黑暗?”约尔延问,“屏幕上有个男人,他是制作这篇日志的人,然后是他身后的一片散落着白色光点的黑暗。”
“就像……眼睛……”其中一位技术员说。
“那个人呢?”我问,“你看不到黑暗里的某个人吗?”
我的问题引来了更多困惑的目光。
“只有黑暗。”罗奇在人群一侧说,“斯苹?那儿没别的东西了。我连星星都看不到。”
“我看到了星星,”约尔延说着,眯起眼睛,“还有可能是人影的东西。也许是。基本上只是一道影子。”
“关掉吧,”科布说,“看看你们还能发掘出什么日志或者文件。”他看着我,又说:“我要和夜影上尉私下谈谈。”
我的目光从他转向房间里那些惊愕的脸,突然羞愧起来。我已经克服了被人当作懦夫的担忧,但像这样当众出丑仍旧令人难堪。看到我像这样情绪崩溃,他们会怎么想?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约尔延点点头,挣脱他的手。“我没事,”我说,“只是有点过度沉浸在录像里了。”
“很好。不过我们回头还是得谈谈。”约尔延说。
科布朝我摆摆手,示意我跟着他走出房间,我便走到门口。但在我们离开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房间里。“麦卡弗里上尉?”他问。
“长官?”罗奇说着,从墙边直起身子。
“还在研究你那个项目吗?”
“是的,长官!”罗奇说。
“很好。就看看你的理论能否行得通吧。我回头再找你谈。”他继续向前,带着我离开了房间。
“你们在说什么,长官?”等那扇门关上以后,我问他。
“现在这不重要。”他说着,带着我穿过走廊,来到观测台上。观测台是个又宽又矮的房间,以观看下方行星时的迷人景致而得名。我走进房间,而透过那块占据整面墙壁的窗户,岩屑星赫然出现在我的前方。
科布站在窗边,喝了一口咖啡。我走上前去,努力不让步伐暴露出自己的恐惧。我忍不住回过头,看向我们观看那段录像的房间。
“你在录像里看到了什么?”科布问。
“我自己。”我说。我可以对科布推心置腹。他早就证明了自己配得上我的信任,而且绰绰有余。“我知道这听起来难以置信,科布,但那段录像里的黑暗化成了人形,而且它就是我。”
“我曾亲眼看到挚友和僚机试图杀死我,斯潘莎。”他柔声说,“现在我们知道,某种东西改写了他看到的东西,又或者是他的大脑解读所见景象的方式让他误以为我是敌人。”
“你觉得……这次也差不多?”
“对于你在几百年前的视频档案里看到自己的理由,我想不出别的解释,”他喝了一大口咖啡,又倾斜杯子倒出最后几滴,然后放下了杯子,“我们在这儿就像瞎子。我们不知道敌人能做到什么,也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你在黑暗里还看到了什么?”
“我觉得我听到有东西在对我说……说它‘听到’我了。但不知为什么,感觉不太一样,像是来自另一个地方,而且口气并不愤怒。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科布“哼”了一声。“好吧,至少我们知道这颗星球的居民发生什么了。”他用杯子指了指窗外,而我走上前去,俯视岩屑星。它看起来那么荒凉,表面也早就变成了熔渣。低层轨道上的残骸(那些受损的平台和垃圾)多半是惊恐的行星居民朝包围他们的那种东西开火时造成的。
“无论录像里的那东西是什么,”科布说,“它都来过这儿,然后……毁灭了行星和平台上的所有居民。他们称呼它为‘探究者’。”
“你听过类似的东西吗?”我问,“你了解……了解我有时会看到的那些眼睛。”
“我没听过‘探究者’这个词,”科布说,“但我们有能追溯到祖父母辈之前的传统。他们说起过会从虚空、从深邃的黑暗里观察我们的东西,还警告我们避免以无线方式通信。录像里那个男人说探究者会来,是因为他听到了他们的通信,所以这两件事或许有关。”科布瞥了我一眼,又说:“他们也警告过我们,不要创造思考得太过迅速的机器……”
“而且我们应该畏惧那些能看到‘无处’的人,”我低声说,“因为他们会引来那些眼睛的注意。”
科布没有反驳我。他本想再喝一口咖啡,却发现杯子空了,于是咕哝了一声。
“你觉得我们在录像里看到的那东西和你看到的眼睛有关吗?”科布问。
我吞了口唾沫。“是的,”我说,“它们是一样的,科布。那是一种会在我使用力量时窥视我的存在,和在录像里出现的那种长着尖刺的东西是一样的。那个男人提到了他们的赛托护盾,听起来跟赛托能力有关系。”
“也许是一种能阻止敌人听到或者找到行星上的赛托能力者的护盾,”科布说,“而且它没能发挥作用。”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你看到之前出现的那些战舰了吧?”
“嗯。但这些平台会保护我们不被炮击的,对吧?”
“也许吧,”科布说,“有些系统还在运作,但另一些就没那么可靠了。我们的工程师认为,一部分远处的平台有针对炮击的反制手段,但我们没法确认。恐怕我们也没有担心探究者和眼睛之类东西的闲工夫。我们有更紧迫的麻烦。克雷尔人——不管他们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不会在我们的请求下停火。他们已经不在乎保全人类这回事了,他们决心消灭我们。”
“他们害怕我们。”我说。六个月前,当我和M机器偷走克雷尔人太空站的信息时,这就是我在其中最大也最令人吃惊的发现。他们之所以关押我们,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地害怕人类。
“无论怕不怕我们,”科布说,“他们都想要我们的命,而且我们需要找出像他们那样穿梭群星的方法,否则我们是没有未来的。任何要塞,无论多么强大,都无法永远屹立,尤其是在对抗至尊同盟这种强敌的情况下。”
我点点头。这是实战战术的核心原则:需要准备好撤退计划。只要我们还被困在岩屑星上,就身处危机。如果我们能前往外界,各式各样的选项就会对我们开放。逃跑并藏在别处,寻找别的可能存在的人类飞地,然后招募帮手。击退敌人,迫使他们采取守势。
在我学会运用自己的力量之前,这些都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能设法偷走敌人的超推进器技术。科布说得对。眼睛、探究者,它们也许对我很重要。但在关乎同胞生存的宏大计划里,这些都是次要问题。
我们需要设法离开这颗行星。
科布仔细打量着我,他总是给人以苍老的感觉。我知道他只比我父母年长几岁,但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一块长期暴露在天空下、又撑过了许多次陨石雨的石头。
“铁甲过去经常抱怨这份工作有多难。”他嘟囔道,“斯苹,你知道当负责人最大的坏处是什么吗?”
“不知道,长官。”
“是视角的改变。年轻的时候,你会假设每个比你年长的人都对人生一清二楚。等你自己要负责指挥的时候,你会意识到我们仍然是当年的孩子,只是换上了更老的身体。”
我吞了口唾沫,但什么也没说。我站在科布身旁,看向窗外荒凉的行星,以及围绕着它的数千座平台。归根结底,这个难以置信的防御网络也无力抵挡那个所谓的“探究者”。
“斯潘莎,”科布说,“我需要你在战斗时更加谨慎。我的半个参谋团队认为你是我们队伍里有史以来最大的不利因素,另外一半觉得你是某种圣徒化身。我希望你能停止给任何一方提供充分的论据。”
“好的,长官。”我说,“我……说实话,我是想逼迫自己,让自己置身险境。我以为只要自己这么做,就能让大脑运作起来,去动用那种力量。”
“我赞赏你的态度,但用这种法子来解决我们的问题也太蠢了,上尉。”
“可我们必须弄清进行星际航行的方法,这是你自己说的。”
“我宁愿找个不那么鲁莽的法子。”科布说,“我们知道至尊同盟的飞船能进行星际航行,他们有超推进器技术,而且那些眼睛般的探究者没有毁灭他们,所以这是有可能的。”
科布换上深思的表情,看向窗外的行星。他沉默了太久,让我都紧张起来了。
“长官?”我问。
“跟我来吧。”他说,“我也许有办法让我们离开这颗星球,而且不用依赖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