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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尔延和我跟着金玛琳来到所有人称之为“图书室”的房间里，不过这里没有书。在这儿，工程兵团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研究旧数据库上。他们撕下了好几块墙板，暴露出内部仿佛肌腱般的电线网络。虽然我们没花多少力气就让平台的大部分系统恢复了运作，但仍旧有几套电脑系统将我们拒之门外。
金玛琳领着我们来到一群身穿地勤连衣裤的工程师那里，他们正兴奋地耳语和交谈着，聚集在他们架设的一台大型显示器前。我扫视周围，寻找我的其他队友，但他们不在这儿，只有我、约尔延、金玛琳，以及来自上将参谋部的几个军官。我拽了拽自己臃肿的飞行服，它在战斗中沾满了汗水。“要是我刚才决定去换衣服就好了。”我对约尔延低声说。
“我可以为你创造出新衣服的全息影像!”M机器提议道，“这样……”
“这能改变我觉得自己全身是汗的事实?”我问它。说真的，在我们让遥控手镯和全息影像正常运作以后，它就在寻找能够炫耀的一切借口。
听到我的声音，那群工程师里有人猛地抬起头。他转过身，看到我们的时候咧嘴一笑。
罗奇瘦长又脸色苍白，一头红色乱发。他现在的笑容比我们在一起长大的时候还要多。事实上，我总觉得自己看漏了什么。不知为何，在我们一起修理M机器的过程中，有人掳走了我那位神经质的朋友，换上了这么个自信的人。
我为他骄傲，尤其是我注意到他重新戴上了学员别针。科布特意下令为他的别针涂上红色的瓷漆，这是全新的成就象征，用来表彰工程或地勤班子的杰出成员。
罗奇蹦蹦跳跳地朝我们走来，用轻柔的嗓音说：“她能找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会希望看到这个的。”
“这是什么?”约尔延问着，伸长脖子看向屏幕。
“太空站的最后记录，”罗奇轻声说，“这地方停止运转前最后的视频日志。它在录制中途就中断了，而且在归档时没能完成加密。这是我们成功恢复的第一段完好的数据。”他看向身后，又说：“乌兰指挥官坚持让我们等科布赶到再播放，而我猜如果阿尔塔的英雄想看，也不会有任何人抱怨。”
的确，我的出现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几个工程师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人，然后朝我点点头。
“要知道，斯苹，”金玛琳在我身边评论道，“待在你身边可是相当占便宜。所有人都会特别关注你，我们其他人干了坏事也能瞒过去。”
“你想干什么坏事?”约尔延问，“多喝一口茶之类的?”
他仍在尝试窥探显示器，所以没注意到金玛琳对他比出了一个异常粗鲁的手势。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真的做出了那种动作?金玛琳朝我露出淘气的微笑，以手掩口。这女孩……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了解她了，然后她就做出这种事来，明显是故意想吓我一跳，我敢肯定。
对话就此中断，因为门开了，科布走了进来。他留着白色的短胡须，旧伤让他仍旧一瘸一拐，但他拒绝拄拐杖，只有特别正式的场合除外。他一手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咖啡杯，穿着挑战者防卫军舰队上将挺括的白色制服，右胸前装饰着代表功绩和军阶的勋表。
在铁甲不情愿地退休以后，他同样不情愿地接任了这个位置。根据某种标准，科布是在世的人类里最重要的人物，但他还是那么……好吧，科布。
“这份日志文件里有什么?”他问，“这鬼东西里记录了什么?”
指“荣光”号船员。
“长官!”乌兰指挥官说，她是个有荣光血统 的高大女子，“我们还不知道。我们想等您来。”
“什么?”科布说，“你们不知道我走路有多慢?在我瘸着腿穿过这蠢地方的时间里，这该死的太空站都能绕上三圈了。”
“呃，长官，我们以为……我是说，没人相信您的腿伤会让您走得很慢……呃……我是说，不至于太慢……”
“别拍我马屁，指挥官。”他厉声道。
“我们只是想表示尊敬。”
“也别尊敬我，”他嘟囔道，然后喝了口咖啡，“这让我觉得自己很老。”
乌兰挤出一阵笑声，科布对此皱起眉头，而乌兰显得更不自在了。我很同情她。和科布打交道需要非常专业的技巧，就和用反向回跃做出三重奥斯隆式筋斗差不多。
技术员们为科布让开了道，我和金玛琳趁此机会凑到屏幕前。约尔延留在后面，双手背在身后，好让军阶较高的军官站到近处。有时候，那小子有点太本分了，几乎让某个利用自己的坏名声抢占好位置的女孩于心不安。
科布瞥了我一眼。“我听说你又去玩特技表演了，上尉。”某个资深技术员摆弄文件的时候，他轻声说。
“呃……”我说。
“那当然!”M机器的声音从我的手腕上传来，“她告诉约尔延，她打算尝试——”我按下了静音。为防万一，我也关掉了它的全息投影。我涨红了脸，看着科布。
上将喝了口咖啡。“我们回头再谈。我可不想害你死掉，惹火你奶奶。她上周给我做了块馅饼。”
“呃，好的，长官。”
屏幕模糊起来，视频开始播放，显示出这个房间的影像，只不过墙壁还是完好的。一群人坐在许多显示器前忙碌，穿着陌生的制服。我屏住了呼吸。他们是人类。
我们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我们的确发现岩屑星无人居住，但许多机器上都写有旧地球语。但倒转时光，看着那些神秘的人类，感觉仍旧很奇怪。这颗星球和这些平台上肯定居住过数百万，甚至数十亿的人，他们是怎么全部消失的?
他们似乎在说话。的确，他们显得焦虑不安，在房间里东奔西跑。仔细观察后，我发现其中几个似乎在尖叫，但画面没有附带声音。有个金发的男人匆忙坐进这台显示器前方的座椅，脸几乎填满了屏幕。他开始说话。
“抱歉，长官!”我附近的某个技术员说，“我们还在调整音频。稍等一下……”
声音突然从屏幕里传出。人们大喊大叫，十几个嗓音重叠在一起。“——进行这次汇报，”屏幕前方的男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我们有初步证据可以证明，这颗星球的赛托护盾有所不足，尽管以长期维持为前提。探究者听到了我们的通信内容，然后追踪到了我们。重复一遍，探究者回到了我们的太空站，然后……”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同时看向身后。房间里混乱不堪，某些人在歇斯底里中彻底崩溃，瘫倒在地，另一些对着彼此尖叫。
屏幕上那个男人敲打了几下键盘。“我们收到了其中一座周边平台的录像，”他说，“1132号。现在就转到那段影像。”
我探出身子，看着录像切换到一片星空。那是设置在外部外壳上的摄像机传来的太空影像，我能看到屏幕底部弯曲的平台轮廓。
录像里的那些人安静下来。他们是在那片遍布繁星的黑暗里看到了我没能发现的什么东西吗?那是——
更多的星星出现了。
它们闪烁着现身，仿佛现实表面的针孔。成百……上千，明亮到不可能真是星辰。事实上，它们在夜空中移动、集结和汇聚。即使透过屏幕，即使时间与空间都相距遥远，我也能感受到它们的恶意。
那些不是星星。那些是眼睛。
我的肺卡住了。我的心脏开始在胸腔里狂跳。
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透过屏幕看着我。它们知道我。它们能看到我。
我开始恐慌。但在我身旁，科布继续安静地喝着咖啡。不知为何，他平静伫立的模样帮我消解了焦虑。
我提醒自己：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对现在的我毫无威胁。
屏幕上的光点开始变得模糊……我意识到，那是灰尘。一团灰尘出现，仿佛是透过现实的孔洞渗入的。那些灰尘闪耀着白光，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去。某种东西接踵而来：有个巨大的圆形物体出现在尘云之中，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除了那东西的影子以外，我很难辨认出任何细节。起初，我的大脑拒绝接受它呈现出的庞大尺寸。出现的那东西——那团发光尘云里的黑色——甚至令庞大的平台也渺小起来。见鬼!无论它是什么，都有一颗行星那么大。
“我收到……收到了确认目击一名探究者的消息，”录制这段录像的人说，“诸圣之母啊……它来了。赛托护盾项目失败了。那个探究者背叛了，然后……然后它冲着我们来了。”
黑色的庞然巨物朝行星移动。我在阴影里辨认着，那些是手臂吗?不，那是尖刺?当我不顾理性阻止去辨认那道轮廓的时候，不禁觉得它是特意设计成如此令人沮丧的形状的。很快，那道黑色就吞没了万物。摄像头的画面消失了。
我以为视频就此结束，镜头却切换回了图书室里，那个男人坐在书桌前。其他显示器大都遭到遗弃，只剩下那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我听到平台的别处传来了尖叫声，而这个男人颤抖着站起身，撞上了他面前的屏幕，扭转了摄像头的角度。
“外部防御圈的生命迹象正在消失!”那女人喊道，在自己的桌边站起身来，“平台进入休眠状态。统帅部命令我们启动自主模式!”那男人剧烈颤抖着坐了回去。我们透过歪斜的显示屏看到他狂乱地敲打键盘。一阵低沉的声音响彻平台，而房间里那个女人从桌边站起，抬头看向天花板。
“自主防御已启动……”那个男人低声说着，仍在输入，“逃生飞船陷入沉寂。圣徒啊……”
房间又晃动起来，灯光开始闪烁。
“行星在朝我们开火!”那女人尖叫道，“我们自己的同胞在朝我们开火!”
“他们没有朝我们开火，”那人续道，仿佛在恍惚中打着字，“他们在朝笼罩行星的探究者开火。我们只是挡在了路上。我们需要确保关闭‘无处之路’……没法从这里接入，但也许……”
他继续嘀咕，但我的注意力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光芒开始汇聚在屏幕上的房间后部，它们在突破现实，令远处的墙壁仿佛伸展开来，变成了一片满是针孔般的刺眼光点的无限星空。
那些眼睛来了。房间里的女人尖叫一声，接着……消失了。她的身体似乎自行扭曲，然后收缩，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垮了。剩下的那个男人，那个一直在说话的人，继续疯狂地在自己的工作站上输入指令，双眼圆睁。他疯狂地工作，仿佛这就是他的遗愿与遗嘱。他的脸占据了屏幕中央，但我仍旧能看到在他身后集结的黑暗。
那些并非星辰的星辰照亮的黑暗。
无限在聚集。
一道身影走出了黑暗。
看起来和我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