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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迅速确认了起飞前必要的各类事项。“准备好出发了吗,M机器?”我问。
回应我的是沉默。
“M机器?”我说着,轻敲控制台,感到一阵担忧,“你还好吧?”
“我正在停止响应,”它说,“因为你不想跟我说话。记得吗?”
噢……对。它还在为我之前静音它而生气。我缩了缩身子,解开便携式接收器,重新扣进仪表板里。“那件事我很抱歉。你当时就快让我惹上麻烦了。”
“斯潘莎,我不可能给你惹麻烦。我只是在指出本就存在的麻烦。”
“我说过抱歉了。”
“好吧,你显然不希望我跟着你。我只需要动用非常少的运算能力,就可以从逻辑角度得出结论,那就是你觉得没有我会更自在。”
“人工智能都跟你一样喜欢怄气吗?”我问。
“我们是作为人类的镜像打造出来的,本就应该模仿他们的行动和情感。”
“哎哟,我这是自找的,对吧?”我看向墙壁上亮起的绿灯,这代表科布和罗奇已经离开,而机舱也做好了减压的准备。我启动了机动推进器,舱门打开后,我驾驶战机驶入了真空。
几分钟后,金玛琳的战机从她自己的停机舱飞了出来。“嘿,”她在通信线路里说,“我们要去干什么来着?”
“我们发现一艘身份不明的外星飞船正在接近这颗星球,眼下正要穿过防御层。”我沿着平台的纤薄边缘加速前进。
金玛琳跟在我身后。“一艘船?嘿。”
“我知道。”我略过了自己似乎感觉到它靠近的那件事。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回事。“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在驾驶舱里,有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吓了我一跳。我猛地转过头,看到一只黄蓝相间的鼻涕虫蜷缩在我的工具箱和紧急供水装置之间。
“末日虫?”我问。
那只小动物模仿了我的话,就像它经常做的那样。真棒。我本该因为道波茜和其他后勤人员没能看好末日虫而恼火,但……好吧,他们不是宠物保姆,而是机械师。另外,末日虫向来有出现在不该出现之处的习惯。
我不确定末日虫能承受多少个G的重力,希望我不用做出什么危险的机动动作。至于现在,我朝着那艘奇怪的飞船加速飞去。M机器说到做到,没跟我说哪怕一个字,但它还是在屏幕上显示了方向,指出我们拦截那艘飞船该走的路线。然后它在屏幕上为我显示了一段话。
我在通过我们的监测信标追踪那艘船的动向,而它走的路线很不明智。好几座平台正在朝它开火。
“嘿,”我对它说,“也许那些机械师说得对。他们认为那是一架侦察用无人机,是为了测试平台的某种特性才派来的。”
它在屏幕上回答:
这符合逻辑,如果那艘飞船真的打算前往岩屑星,它就该挑选穿行在平台之间,并保持在射程外的路线。克雷尔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转过船首,朝M机器指示的方向推进,享受着重力将我推向后方的感觉。在驾驶舱里的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更能掌控人生了。我叹了口气,努力赶走录像里的那个……东西带给我的不安。
“一分半钟后进行拦截。”M机器说。
“你不是说不理我了吗?”我问它。
“你看起来太惬意了,”它说,“我断定沉默是错误的做法。作为变通手段,我得提醒你在没跟我说话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具体做法就是向你展示和我的互动有多么美妙。”
“哇哦。”
“哇哦!”末日虫重复道。
“你们两个能满意真让我高兴。”
我又加快了些速度。
“等等,”M机器说,“你刚才是在讽刺?”
“我讽刺别人?不可能。”
“很好。我……等等,那的确是讽刺!”
在前方,一道闪烁的光点穿过了防御外壳的底层。那是一艘飞船……船尾拖着烟雾。
“那飞船穿过了防线,”我说,“但它被击中了。”
“我不敢相信你——”
“M机器,把那段对话存档,”我说,“先说敌船。损伤有多严重?”
“中等程度,”它答道,“它没有散架让我很吃惊。以这个角度,我的预测程序说它会坠落在行星上,并在撞击中蒸发。”
“请求追击许可,”我说着,呼叫了飞行指挥部,“那艘飞船正在以碰撞航线飞向地表。”
“准许,”科布的嗓音回答,“但要保持距离。”
金玛琳和我追向那艘飞船,跟着它朝行星的大气层飞去。看到那艘外星飞船试图拉起机首,我本能地认出了机身的动作。我也经历过这种事,坐在随时可能打着转坠毁的受损飞船里。我曾在恐慌中与失灵的操纵装置搏斗,烟的气味将我淹没,整个世界都旋转不停。
那艘飞船勉强恢复平衡,修正了航线,以更合适的角度进入了大气层。无论操纵那架无人机的人是谁,肯定都不希望它……
等等。我什么也听不见,没有通过“无处”向那艘飞船送出的指令。这就意味着那不是无人机,里面有活着的飞行员。
再入大气层时的空气阻力开始发光,而随着大气浓厚到可以用肉眼分辨,我的机身也颤抖起来。
如果维持那种角度,那艘船会四分五裂的,我心想。
“指挥部,它正在强行进入大气层。”金玛琳说,“命令是?”
“我要尝试在那艘飞船坠毁前捕捉它。”我说。
“这样会很危险。”科布说。
“它是用超推进器跳跃过来的。你希望让它就这么撞得粉身碎骨,还是想尝试抢夺那种技术?也许只要我们能保住它,就用不着实施罗奇的计划了。”
“去追那艘飞船吧,”他说,“但我要让冲天小队的其他成员紧急起飞,以防你需要增援。”
“明白。”我说,“小怪,掩护我。我要接近那艘船了。”
“没问题,”她答道,“可如果这是什么陷阱呢?”
“那等你救我出去的时候,努力别笑得太大声就好。”
“斯潘莎!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我从来不会当着你的面幸灾乐祸。”
我咧嘴一笑,猛地推动节流阀,让助推器过燃,朝那艘飞船疾飞而去。它勉强控制住的下降路线推翻了M机器的拦截计算结果,后者迅速重算了一遍。
见鬼,恐怕会很惊险。以这种速度,这艘飞船几乎一定会在落地时损毁。那个飞行员似乎也明白,飞船猛然爬升,尝试恢复水平飞行,但又重新向下俯冲。上升环的操控装置显然出了故障。
随着大气的增厚,情况也进一步恶化:增强的风势令那艘外星船开始了致命的旋转。幸运的是,我的大气风斗改变了气流的方向,让我能更好地操控飞船。尽管我正在朝那艘飞船不断加速,我的驾驶舱却只是微微颤抖。
难以置信的重力突破了M机器先进的重力容,熟悉的沉重感将我推向后方。它翻起我的嘴唇,露出我紧咬的牙齿。它将我的双臂向后拉扯,感觉就像绑上了重物。
在我身后,末日虫发出了恼火的笛音。我瞥了它一眼,但它盘坐在墙边,身体僵硬,似乎应付得了。我将注意力转回螺旋下降的飞船,努力将它维持在视野中央。它的动向变得越来越古怪,而来自那座驾驶舱的情感浪潮突然向我袭来。不知为何,我能体会到那种焦虑和那种狂乱而绝望的恐慌。
我认出了那些情绪的某种“语气”,感觉就像是特意公开的广播。无论那艘飞船上的人是谁……他都是早先跟我说话、表示听到了我的声音的那个人。
那不仅是个外星飞行员,还是另一个赛托能力者。
我来了,我想着,希望对方能听见,撑住!
“斯苹?”科布的嗓音在通话装置里传来,“斯苹,你必须追上那艘船。我们的分析师认为也许有人在驾驶它。”
“我在努力。”我透过紧咬的牙关说。
M机器显示在驾驶舱罩上的读数告诉我,我们离碰撞只有不到十五秒了。我们以惊人的势头穿过大气层,笔直地飞向下方灰尘覆盖的地表。战机前方发出红光,而我知道自己也拖着尾烟,不是因为损伤,而是因为像这样撕裂大气层产生的纯粹能量。
就是现在!我想着,和那艘外星飞船勉强拉近到了必要的距离。我发射了光矛,将它笔直刺入对方的两台推进器之间。
“使用驾驶舱旋转!”我大喊一声,开始爬升,同时切换上升环来抵消行星的引力,然后硬起头皮,奋力让机身恢复水平飞行。
在重力指向下方的现在,我全身的血液流向双脚,黑暗也渗入了我的视野。M机器旋转我的座椅,尝试抵消重力的影响,因为人类的身体更擅长承受笔直向后而非向下的力量。
我减缓了我们下降的势头,驾驶舱震颤不止。见鬼……希望重力没有扰乱那个飞行员的心智,我就差点中招了。我的视线彻底变黑了几秒钟,而增压服紧紧箍住我的腰部和双腿,试图迫使血液流回大脑。
等到视野恢复后,我发现自己在发抖,脸上满是冰凉的汗水,耳边传来风声。谢天谢地,那艘船将速度减缓到了稳定的1马格。我彻底阻止了俯冲势头,驾驶舱座位也转动归位。
我回头看向末日虫,后者紧贴墙壁,发出恼怒的笛音。没有骨头会让它更辛苦还是更轻松?总之,我们似乎都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我看向下方飞快掠过的地面,我们离地恐怕只有一百二十多米。那艘飞船仍旧和我相连,我的飞船用散发橘红色光芒的光矛拖曳着它。
“这可真有点惊险,斯苹,”金玛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就算以你的标准也一样。但……我猜这不是陷阱。”
我点点头,因为我不相信自己的嗓子,同时做着深呼吸。但我的双手保持稳定,就这么带着那艘飞船减速停下,靠上升环悬浮在空中。我小心翼翼地将那艘外星飞船放到地上,接着解除了光矛,让战机也落了地。
我打开驾驶舱罩,感受着吹在满是汗水的脸上的微风,等待着,而金玛琳在附近着了陆。科布说他会派一支地面部队来押送克雷尔俘虏,但他没有命令我撤退。于是我爬出战机,又跳下机翼,双脚踩在岩屑星满是灰尘的蓝灰色地面上。从这里看去,防御平台和最底层外壳的碎石带只是天空中模糊而遥远的轮廓。
那艘外星飞船的大小和M机器相近,所以比我们的标准战机要大。这意味着它也许是能够长距离航行的飞船,比只能短距离航行的战机拥有更多的储物与载人空间。它圆形的机身中央嵌入了硕大的驾驶舱,机翼宽大,呈现弧形,而且下方各自安装有一门毁灭炮。这艘飞船的机身下也有光矛炮塔,位置和M机器相似。我在克雷尔战机上从没见过类似的东西。
它显然是一架战机。左翼有一块焦黑的宽大缺口,被击中的位置也有焦痕,而且在下落过程中几乎断成两截。机身的一侧印有陌生的外星文字。
无论我从那座驾驶舱里感觉到了什么,如今都消失了,而我心中的恐惧也愈加强烈。那个外星人肯定死了。
我不想再等待金玛琳,就这么跳上了那架外星飞船的右翼。降落令它仍有余温,但不至于烫手,而飞船在我的重量下倾斜,提醒我它并没有起落架支撑。我继续向前,爬到了驾驶舱边。
在那里,透过玻璃,我头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外星人的模样。我本以为会看到克雷尔飞船驾驶舱里那种螃蟹似的东西。
震惊掠过我的身体,与想象截然不同的景象令我屏住了呼吸。我看到的是一位人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