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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太空梭在“星景”上方的天空疾驰,在来往的那些飞船低处的应急用高度飞行。
“薇珀,”我说,“恐怕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可能出现银河系程度的威胁也和你无关?”她问。
“我们能确定这是事实吗?”我问。
“看这边。”薇珀说。与此同时,她的气味变成了花香。
她启动了前排座位后部的那块屏幕,它播放了那段温契克本人发送的紧急信息。“飞行员们,”他说着,做出了最为坚定的手势,双手都攥成拳头,“有个敌人正在威胁‘星景’。这不是演习。我明白你们训练的时间不长,但我们迫切需要你们的助力。请来‘砝码与测量’号报到,接受当场部署。”
“他没说是探究者,”我说,“这事透出一股政治气味。”
“说实话,这正是我担心的。”薇珀说。
“听着,”我说,“薇珀,我把自己的身份——我真正的自己——告诉了库纳。我们一致决定想个办法,让我们的同胞之间实现和平。我认为这也许比温契克那边的情况更加重要。”
薇珀的气味变得和洋葱更加相似。
“我们已经和你的同胞讲和了,你和库纳干吗还要在这方面达成一致?”
“我指的是我真正的同胞。你说过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知道我是……人类。”
“是啊,”薇珀说,“我推测出来的。你的母星是再度黎明星,你们在那儿藏了一块人类飞地,对吧?人类没有真的撤走,而是留在你们之中,所以你们一直没有加入至尊同盟。你们担心我们会发现那些人类。”
噢噢噢噢,我心想。这确实是个合情合理的猜想。虽然大错特错,但在很多角度上都比真相合理得多。
“我曾经好奇,你为什么会做出那么多的人类表情和动作,”薇珀继续道,“而且比我印象里你的同胞频繁得多。还有你的气味……你有人类血统,对吧,阿拉妮克?混合种族?这就能解释你的赛托能力了。人类在这方面向来特别有天赋。”
“事实比你想象的……稍微简单一点,”我对薇珀说,“去问库纳吧。不过,薇珀,我需要回自己的飞船去。”
“阿拉妮克,”薇珀说着,气味变得更接近雨水,“我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助。我接到的任务是监视温契克,可我觉得就连库纳都没意识到他的野心有多大。你是我最优秀的飞行员,我需要你做好协助我的准备,以防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这件事和探究者无关。这么说吧,某些政府成员对温契克日益增长的权力以及在他指挥下的那些不符合至尊同盟核心价值观的飞行员非常担忧。”
我又一次卷入了自己难以理解的事态。她是在担心政变,对吧?所以她才会受命成为飞行员,确保温契克不会尝试夺取至尊同盟的控制权。
我又该怎么办?我得到秘密了,我得带着它回家去,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对吧?
我打开了手镯上和M机器的通信线路,在我离开政府大楼以后,它应该能听见我说话了。我收到的回复却只有通过耳机传来的一阵微弱响声。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我们的太空梭迅速穿过码头,融入了正在拥入“砝码与测量”号的队伍。我们在有序的混乱中着陆,激动的飞行员们爬下太空梭,然后在引导下穿过走廊。
我发现希修和那些奇盛人悬停在其他飞行员的头顶,神情焦虑。“嘿!”我在经过时招呼了他们。希修飞到我的脑袋旁边。“阿拉妮克,”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我说着,忍住了接下来的话。我在说谎。我比希修知道的多很多——一直都是。
好吧,就目前来说,我赞同薇珀的看法。我至少得弄清温契克的打算,因为这也许和我同胞们的未来有关。我们加入了其他飞行员的队伍。别的小队在训练中已经损失了一些人员,所以我们现在大约是四十五人,而非当初的五十二人。
在这种兴奋中,人数显得比实际的多。引导无人机领着我们离开了太空梭停泊区。我们被带去的并非平时的跳跃室,而是直接来到停放战机的机库,地勤人员正在匆忙进行准备工作。
薇珀轻声咒骂起来。看到他们用这种方式准备我们的战机,温契克用它们来对抗“星景”本身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了。我真的被卷入了某种政变吗?
温契克本人站在一架乘坐战机时使用的可移动阶梯上,抬起双臂,示意窃窃私语的飞行员们安静。
“你们肯定很害怕,”温契克说着,嗓音通过飞船的广播系统放大,“而且困惑。你们听说了今天早些时候发生在‘砝码与测量’号上的袭击事件。好吧,我们分析了那次袭击留下的碎片,发现了来自人类的武器残骸。”
房间变得出奇的安静。
噢,不。我心想。
“我们手头的证据,”温契克说,“能证明人类的威胁远比高阶部长愿意承认的要大。恐怕已经有数十架间谍无人机渗透了‘星景’。这是‘人类祸患’开始逃出其中一座监狱的证据。那是一座状况不断恶化的人类巢穴,而我们始终没能得到将其镇压的恰当权力与人力物力。
“今天,我们会改变这点。十分钟之内,这艘飞船就会超跳跃到人类行星‘岩屑星’。我希望你们全体在驾驶舱内做好准备,在我们出发的那一刻起飞。你们的任务是消灭他们的部队。这会成为一场精彩的展示,证明至尊同盟为何需要更积极、更训练有素的防御部队。”
看着他像这样语气坚定,手势简洁,甚至没有一次“哎呀呀”或者口吃,感觉真的很陌生。当他要求飞行员们更换飞行服的时候,我开始理解他的深谋远虑。他恐怕已经计划很久了。展示武力,动用他的私人太空部队去歼灭“人类祸患”,然后奠定他的重要地位。
这正是我从一开始就担心的事:我训练出的部队会被用来对抗我的同胞。我需要设法阻止这种事,实现库纳和我认为能够带来的和平。
“太棒了,”希修在我身边说,“他们总算决定对那些人类做点什么了。今天是个意义重大的日子,阿拉妮克船长。我们可以对伤害过我们的人复仇了!”
“我……”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告诉他事实,对吗?
我错过了机会,因为那些奇盛人驾驶平台飞向了自己的飞船。我转过身去,寻找其他队友。布蕾德在哪儿?我得和她谈谈。
我发现莫里乌莫站在自己的飞船边,拿着头盔,微微龇牙。
“你看到布蕾德了吗?”我问他。
莫里乌莫摇摇头。
见鬼,她去了哪儿?
“阿拉妮克?”莫里乌莫问我,“你觉得激动吗?我很担心。所有人好像都迫不及待地想坐上自己的飞船,但……这不是我们受训的理由,不是吗?我们要做的应该是阻止探究者,不是跑去和经验丰富的飞行员进行正面战斗。我需要更多的练习,我还没做好缠斗的准备……”
我终于看到正在穿过机库的布蕾德,她已经戴上头盔,放下了黑色的遮阳板。我跑上前去,在她来到飞船边、开始攀爬阶梯的时候拦住了她。她本想忽视我,但我抓住了她的胳膊。
“布蕾德,”我说,“他们是要派我们去对付你自己的同胞。”
“那又怎样?”她嘶声道,头盔的遮阳板让我看不清她的眼睛。
“你不在乎吗?”我问她,“这是人类拥有自由的最后机会。你怎么能帮忙毁掉它呢?”
“他们……他们是野生人类,很危险。”
“人类可不是至尊同盟说的那样。”我说,“我才认识你没多久,就能断定那不是事实。如果你参与这次行动,等于是在助长谎言。”
“这……会让我们其他人过得更好。”她说,“如果人们不再担心人类帝国突然间跳出阴影,再次发起攻击,那我们也许就能在至尊同盟证明自己的价值了。”
“你听不出这些话有多自私吗?你宁愿牺牲几百万个人类的性命,就为了让你自己过得好一点?”
“你又知道什么?”布蕾德厉声道,“你不可能明白做出这种决定的感受。”
我不可能明白,是吗?我把她拽下了台阶。她没有抵抗,动作有气无力,仿佛自信被犹豫所取代。在她战机机翼的影子里,我又拽了她一次,稍微避开其他人的视线。我关闭了全息投影。
“我很清楚那种感受,”我对布蕾德嘶声道,“相信我。”
她愣住了,而在全息影像消失的同时,我的模样映照在了她的遮阳板上。
“我从岩屑星来到这里,以为自己只会找到敌人和怪物,”我低声对她说,“但我却找到了你,以及希修、莫里乌莫,还有你们这些人。我没法想象你长大的过程有多艰辛,但我清楚因为从未做过的事而遭受憎恨的感受。而且让我告诉你,摧毁岩屑星对此并不会有任何帮助。这只会进一步让至尊同盟相信,他们对我们的看法一如既往地正确。
“你想改变这种状况?你想试着解决问题?那就跟我回岩屑星去,把你对至尊同盟和温契克的了解告诉我们,帮我们找出方法,向至尊同盟证明我们不是威胁。温契克获胜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所有人相信我们是敌人,而且除了消灭之外别无选择。”
布蕾德一动不动。她只是站在这儿,双眼隐藏在头盔下。最后,她把手伸到头盔侧面,按下按钮,打开了面甲。
她翻起嘴唇,以外星人式的表情露出牙齿,然后猛然做了个手势。
“人类!”她尖叫道,“我找到人类间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