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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山洞很小,和岩屑星上的寝室差不多大。轻柔的叮当声传来,同时有水顺着墙壁滴落,聚集在山洞后部的浅水池里。
切特跪在那儿,清洗着双手。他抬起头来,而我停下脚步,甩开沙子,一时间忘掉了疲惫。
“切特,”我说,“你说你记得进来这儿之前的某些事。”
“只有些零星片段。”
“你认识‘斯皮尔斯中校’这个人吗?”我提到的是许多年前,曾驾驶M机器坠落在岩屑星上的那个人。
切特皱起眉头。他甩了甩手,站起身,用手梳理掺杂银丝的头发。他缓缓地将手伸向飞行夹克胸前的口袋,拿出某个东西。那是一块碎布,看起来取自某件制服。
上面写着“斯皮尔斯”。
“噢,该死。”我说。
“我想……我坠落在了某个地方?”他说,“某个有洞穴的地方,而且……天上还有金属平台?一切都很模糊,但我清楚地记得一面满是奇怪线条的墙壁,我现在能认出那是‘无处’传送门。我肯定是意外摔进去的。”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M机器飘浮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它的担忧,而且是真真正正能感觉到。我能体会它的情绪。它在担心,又焦虑又震惊。
“我找到了你的飞船,”我说,“上面配有人工智能。你就是M机器以前的驾驶员。”
“我……很难想象自己能坐进无人机里……”切特说。
“它以前是在飞船里的,”我解释道,“一艘极其先进的飞船。它能想起的只有飞行员的名字,以及几条指令。那就是你,切特。”
“胡说八道,”他说,“嘿,我发现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很难不带冒犯,但我从没和人工智能结交过。它们会引来探究者的关注!”
“你有那块碎布,”我说着,指了指,“你记得岩屑星,我的母星。你就是斯皮尔斯中校。”
但我还是有些反对这一观点。这太难以置信了,我心想。我们进入“无处”,却在几分钟之内遇见M机器原驾驶员的可能性有多大?现在的状况非常可疑。
“我们曾是朋友,切特。”M机器说着,飞近了些,“我是说,我也不记得了,但我有这种感觉,我们肯定曾是朋友。我……这么多年来,我都在努力遵循你最后的命令,持续努力,直到我耗尽能源,然后关机……等待……”
切特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不多,但我听说电脑的处理速度受到极大的限制,除非你让它们的回路在计算时浸入‘无处’。这是一种取舍。要么面对几乎派不上用场的电脑,要么……”他朝M机器点点头。
“它们就会活过来?”我猜测道。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切特说,“那些过去属于至尊同盟的海盗,他们会私下谈论这件事。不能让真正的人工智能继续运作,它们迟早会引来探究者。将那样的恶魔留在身边,意味着……好吧,意味着必死无疑。抱歉。”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人工智能会引来探究者?”
“我不记得了。”他承认。
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件事,或者说所有这些事。只是看起来切特就是斯皮尔斯。我们很想知道他坠落岩屑星,又把M机器的飞船留在那座洞穴以后发生了什么。
岩屑星有通往“无处”的入口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毕竟我们在那颗行星上找到了大量的上升石。打造岩屑星的那些人肯定采掘过上升石,就像至尊同盟眼下所做的那样。也许他们当时就是用洞穴里那道墙壁来到这里的,上面有类似传送门的雕刻图案。
“我试过回去,”切特惆怅地说,“找到我进来的位置,然后穿过去。听起来像是一场精彩的冒险!但我忘了去那道传送门的路,而且我后来找到的每一道都是锁死的。无论是什么人建造了那些传送门,他们都变得极度畏惧存在于这里的事物。”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和M机器。“无论如何,我们都该睡下了!也就是扎营过夜。明天是个大日子!只要走完一段长路,我们就能到达长者之路的第一道传送门那边。”
他脱下夹克,将它卷起,显然是要用它充当枕头。
这太过巧合、太过不可能了。也许……也许我在超跳跃到“无处”的时候,是被特意拉到这儿的?因为他?这能解释这种巧合吗?
不幸的是,我开始感到非常的疲惫,而我现在的状态很难消化这些信息。我脱下自己的夹克当作枕头,然后犹豫起来,因为我发现M机器不见了。
我轻声咒骂起自己来。听到斯皮尔斯那番话以后,它当然会离开。我强迫自己走出山洞,发现它盯着一棵矮小的仙人掌。
“M机器——”我开口道。
“要知道,”它低声说,“我早有预料。我们甚至谈过这个,记得吗?我知道他们害怕我。否则我自己的程序干吗要禁止我去做自行驾驶飞船之类的事呢?所以没错,哈哈!我猜对了。我的驾驶员害怕我……”它的声音小了下去,“其实我不介意猜错的。”
“你瞧,”我说着,朝它走去,“这不重要。”
“那个知道我全部来历的人说的话还不重要?”M机器说着,抬高了嗓门,“我觉得重要,斯潘莎,我真觉得很重要。”
这还是我头一次庆幸它是在无人机里,而非从前那艘飞船里。这时它降向地面,抓取用机械臂在身下无力地晃荡,模样带着人性和情绪的味道。它的声音更小了:“这就像是突然发现你的父亲讨厌你……”
“我不相信他,”我说,“不相信那些关于你的话。”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对付过坏巫师。”
M机器在空中转了个圈,升到我面前,无人机向侧面倾斜,或许是在模拟歪头的动作。“要知道,”它说,“我之前还觉得自己能跟上你在逻辑方面的跳跃性呢。”
“不,听着,”我说着,前倾身体,“在那些古老的故事里,永远有个坏巫师。阿拉丁就必须对付坏巫师。至于柯南,他杀掉的坏巫师恐怕有十亿个。还有一大堆别的例子。可我们又战斗了多久?我们还没对付过坏巫师,注定要对付一个的。”我单手搂住它的无人机,指了指山洞,“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肯定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耍我们。我们来到这儿,马上就遇见了你从前的驾驶员?计算一下吧,M机器。”
“计算什么?”它问。
“你知道的,统计数字什么的,算个算数。我们偶然撞见他的概率是多少?”
“我没办法计算这个。”M机器说,“你这是假设我能对具备如此多变量的事件给出百分比概率,而且大部分变量还是未知的,很可能无法量化。”
我没有追究这个问题。“你瞧,那也许是斯皮尔斯中校。他掉进‘无处’也是说得通的。但他的记忆有瑕疵,也许他不是斯皮尔斯,整件事都是特意安排的。但就算他真是斯皮尔斯,我的直觉也表示,我们的相遇并非偶然。相信我,M机器。在某种程度和形式上,我们就在面对一位坏巫师,或者是现代化的版本。”
“也许吧,”M机器说,“但你必须承认,他所说的话是有证据的。我是指关于我这种存在的危险性。我的创造者显然害怕我。”
“这不重要。”我说,“你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你。”我揉揉额头,“不过现在,我特别特别累。血肉之躯是软弱的,记得吗?等我睡一觉以后,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好吗?”
“我会处理这份信息,”它说,“但在咨询你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那就好。”我说着,迟疑了片刻,“盯住切特,如果他起来就叫醒我,好吗?我很信任他,只是……我们得谨慎一点。”
“同意。”
我们开始返回山洞。“但是,”我补充道,真的开始感觉到了疲惫,“如果有怪物赶来吃我,请好言请求它们动静小一点。这样的话,我也许还能多睡几秒钟。”
到了洞里,我喝了点水,用夹克当枕头睡下。我的意识逐渐飘远,又希望自己在“无处”最初的这一“夜”不会太过离奇。
我显然不该抱有这种奢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