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抓起先前丢在洞穴前段附近的简陋木棒,踩着土壤地面,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切特跟了上来,同样脚步不稳,只能抓着洞口的木头支架来维持平衡。
另一块片段刚才撞上了我们所在的这块。它看起来比我们这块要小,但更厚,也更密实,就像一艘用石头打造的战舰。
“你怎么会看漏那东西?”向切特发问的同时,我伸手指向绿色原野的另一头,两块片段在那儿撞了个正着。
“我毫无头绪!”他说,“我从来没遇到过类似的事!”
地面再次起伏。“战舰”片段继续推挤我们的片段,令泥土翻腾,石块碎裂。我们的片段被它推着向前,就像由拖船推动的一艘旧飞船,而且是让助推器过燃、气势汹汹的那种拖船。这片混乱让我双膝跪地。该死,整块片段都在剧烈摇晃。如果在岩屑星上,我会以为一千颗流星同时落了地。
切特抓住我的胳膊,扶我站起身。
“我们该怎么离开!”我顶着岩石粉碎的响声对他大喊。
“我不知道!”他喊了回来,“附近没有别的片段了!”
我奋力站稳,指着那块“战舰”片段。“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它眼下正在努力摧毁我们,”切特喊道,“我不觉得这算是个选择!”
“我也非常生气!”M机器在我身后大喊,“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毕竟我们似乎有同样的感受!”
“有什么选择?”我朝它大喊。
“生气方面的选择?我一直喜欢纯粹的愤怒,但愤慨也带有几分大胆的滋味,你觉得呢?”
“M机器!”
“抱歉!”它喊道,“我的数据库说,地震时的正确举动要么是去外头——我们显然做得很好,毕竟从字面上讲,我们已经在自己的宇宙外头了——或者去找个不用担心坠物或者坍方的地方。看起来管用,我们真棒。噢!而且我也不生气了。哇,情感总是消失得这么快吗?”
好吧,也许在我们撑过最初的冲击以后,碰撞会逐渐平息。我抬头看向草地那边。地面继续震颤,另一件事令我心烦,我一下子说不清。那是……
“是水,”我说着,指了指,“湖里是空的。湖水怎么了?”
“肯定是从湖底漏光了!”切特说,“片段不是完全由上升石构成的,有些片段的上升石较多,有些较少。按照我的猜测,这会影响它们移动的速度。”
“也就是说,撞上我们的那一块更结实?”我说,“既然你都没发现它,那它肯定靠近得飞快。”
“完全正确!”切特说,“我们眼下这块看起来大部分是土壤,所以湖底肯定是漏了。”
这让我恼火。我的意思是,这些片段本来就让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了。我始终有种脚下不稳当的感觉。当我扫视这块片段的时候,恐惧也开始浮现。
土壤里出现了裂隙。不断变宽的裂缝就像一道闪电束,穿过了这片曾经宁静的大草原。在这些裂缝里,土壤和青草消失不见,沉向视野之下。
“它在四分五裂。”我说着,强迫自己在震颤中站稳脚跟。
“真要命!”切特说,在我们前方,一整块草地消失不见,留下洞开的深坑,“我提议尽快实施你先前的计划。我们必须赶去那块较为稳固的片段!”
我们飞奔着离开那条有传送门的隧道,而它伴随着巨响在我身后坍塌。曾经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面,如今显得危机四伏。
“M机器,”我说,“把光索固定在我背后。如果我跳起或者坠落,就用你所有的提升力把我往上拉。”
“我的动力不足以带着你飞行!”
“我没指望你这么做!”
等它答应以后,我试图维持慢跑的速度,但震颤却不断让我失去平衡。切特的表现也好不了多少,前方一阵特别强烈的地震令他躺倒在地,我们之间出现了一道裂隙。
他惊慌地看向我。
我跳了起来。
M机器主动向上飞起,拖动光索,令它绷紧。尽管M机器没法彻底将我提起,但它的帮助确实增强了我弹跳的势头。我在低重力环境下做过训练,这次也没有太大不同,所以我知道怎样顺应力道并保持姿势。我跨过正在扩大的裂隙,落在切特旁边。
“精彩!”我将他拉起身的时候,他说。我们一起冲向引发这一切的那块片段,但切特突然间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了回来,阻止了我奔跑的脚步。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窟窿,泥土倾泻而下,仿佛变成了液体。
该死。我向切特投去感谢的眼神,而他指了指侧面。我们匆忙跑向那个方向,绕过窟窿,随后抵达了这块片段的远端。
这里的地面隆起,泥土堆出了一条硕大的犁沟。“把光索从我身上弄下来,在上面那儿找地方固定!”我对M机器喊道。
南极洲阿蒙森海岸的山峰。
它飞到顶上,固定了光索,又拖着那条橘红色的“绳索”飞了回来。我看向切特,后者点点头,抓住那根光索。“就像爬向里格比山 的山顶!”他说,“片段的最高点!”他瞥了一眼隆起的土壤,“只是可能软上一点!”
“省省那些英雄探险家式的发言!”我喊道,“抓紧时间爬!”
就像在强调我的话那样,我们身后的一大块地面脱落了。
“言之有理。”切特说,开始攀爬颤抖的泥土拱起的高高犁沟。他的脚沉了下去,明显相当费力。幸运的是,其中有大块的石头可以充当落脚点。他能找出那些石头的位置,也证明了自己在攀爬方面的技巧。
我跟着他向上爬去,更轻的体重成了优势。年纪更小的时候,我曾想象自己长到亚马孙人那么高,成为一位勇猛的女剑士,然后我的身高额度就用完了。于是我开始想象自己矮小到让巨人低估,这样就能跳上他们的背脊,一剑刺进他们的耳朵里。
我没找到什么能杀的巨人,但我的矮小身材今天给我带来了好处,让我灵活地爬上那座土丘,几乎不需要光索的帮助。我将切特拉出泥沼——在周围的泥土纷纷滑落的情况下,这可相当不容易,但我们一起成功爬到了丘顶。
M机器从下方飞了上来,又脏又累的我们三个蹒跚来到新片段的高处。这儿看起来就像遭受了轰炸,地面灰白开裂,但足够结实。
我们离开的那块片段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一丛丛青草在翻搅的泥土里探出头来,就像死于坠机的飞行员脸上尚未烧焦的皮肤。随着我们所在的片段向前推挤,那些青草也在飞快消失。大片大片的泥土塌陷,大块的上升石朝两边飘去。
几分钟之内,整块片段都消失不见,只留下黏附在我们所站之处前方的几团泥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恐怕是不会相信的。”切特轻声说,“夜影小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片段不经常相撞吗?”我问。
“它们偶尔会以高速相撞,”他说,“但我经历过的最吓人的情况无非是短暂的震动。”他一手按头,“现在就像是‘无处’本身想要杀了我们。”
好极了,跳进一个由憎恨我的存在所掌控的次元,恐怕不是我做过的最聪明的决定。但话说回来,能看到这道传送门的幻象确实对我意义重大,所以……行吧。煎锅、火,应有尽有,只要还留着点温度,我就能烤几只耗子了。
“那道传送门很可惜,”我说,“那些记忆,都没了……”
“所有记忆最终都会失去。”切特说,“我同意这是一场悲剧,但我宁愿抬起头,向前看。”他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抖掉夹克上的尘土,冲我笑了笑,“换个方式思考吧。我们又一次活了下来,而且也在长者之路上开了头。我觉得这算是一场恢宏的胜利!”
“但我们得继续深入海盗领土,才能到达下一站。”
“的确。”他说着,指了指,“那个方向。”我们目前的片段与它的飘动方向形成了直角,所以我猜情况还不算太糟。
“然而,如果选择步行,我们就必须跨越数十块片段才能抵达那些遗迹。”
“所以……”我说,“是时候重启窃船行动了?”
他笑了笑,转过身,指着稍显不同的另一个方向。“从这里到舷侧团总部大约要走两天。夜影小姐,我需要一小段时间,好运用我的能力,设计好前行的路线。我们也许没法走直线,这取决于片段交会的时机。”
“我们只能希望,”我说,“它们的交会不会再像这次那么激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