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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没过多久,谢瓦、迪利利兹兹和我低空飞向至尊同盟基地,护送着佩格、她的儿子们和洛恩,其余仍能行动的海盗飞船在高空中组成了一支气势汹汹的队伍。

  我发现坚城基地比我预想中的更大,基地区域在一块异常宽大和厚实的片段上面肆意扩张,小山和峭壁是这里的标志。我看到了四座独立的上升石采集场,每一座都配备了各式各样的现代机器。基地的中央区域由大约十二栋房屋组成,虽然和拥挤的“星景”相比算不上大,却几乎和整个挑战军总部一样庞大。

  在确保他们的大型防空炮停止运转,控制权也移交给了佩格以后,我们降落在地面,让她和洛恩下船。好奇的工人们在飞行甲板上驻足旁观,但作为基地指挥官的洛恩挥了挥长着翅膀的手臂,试图安抚他们。洛恩、佩格和佩格的两个儿子一起走进附近的一栋建筑,那是基地的安保设施。在里面,她会得到基地的完整且永久的控制权,外加她自己的超控权和密码。

  紧张的几分钟过后——我随时准备在发生状况的时候炸开那道墙,尝试带走佩格——至尊同盟频道里响起了回营号。军事管制开始实施。片刻后,佩格的儿子们悄然走出那栋屋子,手持武器,身穿护甲,洛恩为他们领路。他们要去基地内扣押洛恩认为会造成麻烦的那几个人。

  一切就这么迅速解决了,我也没想过会有麻烦。真正的战斗是用战机进行的那一场,我们把大部分至尊同盟飞行员留在了飞船里,那些飞船已经锁死,不会有友方拖船进行解锁,而且由可靠的海盗小队负责看守。

  但我又悬停守望了半个钟头,让佩格和她的儿子们彻底接管基地。最后,等到一切就绪后,部分海盗开始降落在发射台上。希修驾驶他自己的飞船停在我们旁边,但没有离开驾驶舱。

  我回头看向切特。“你怎么看?”我问他。

  “看起来还好,”他说,“但如果真要发生状况,也应该会选在这时候,趁我们措手不及,又认定自己已经胜利。”

  “同意。”

  于是我们两个在疑神疑鬼之中多等了大半个钟头。不过看起来,佩格计划的最终阶段的确顺畅无阻地完成了。随着海盗们各自下船,佩格的声音也经由我们的通信线路和飞行甲板的扬声器传来。

  “禁止掠夺,”她下令道,“这里现在是我们的家了。基地常规成员都在宿舍里关禁闭。如果你们遇到上锁的房间,别去碰,但你们可以随意调查这地方,在兵营里挑选空房间,然后宣称所有权,这些乐子尽管去找。不过我要事先警告一句,如果我听说你们伤害基地人员,或者砸坏东西,我会……不太愉快。”

  大部分海盗都走向了兵营。我要求希修留下继续警戒,而我爬出了飞船,接着切特指了指我们前方的一道大门。那是运输仓库,传送门应该就在那儿。

  你还在这儿吗?我向我的别针发送念头。接近基地的时候,我确认过它还在这儿。

  我得到了满意而平静的印象。正在躲藏,回头来找我。

  好吧……噢,反正我现在还有事要做。切特用某种控制装置打开了这座仓库的大门,显露出门后那个天花板很高的宽敞房间。里面显得空荡荡的,但在另一头,等待运往至尊同盟的未加工上升石堆成了小山。

  传送门就在离我们最近的这面墙壁上,比我在这里见过的传送门高大得多,四四方方,看起来长宽都有六米左右。切特和我站在那里,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在我注视它的时候,切特将手按在我的肩上。

  “夜影小姐,”他说,“我能否打听一下,探究者跟你说了什么?在离开之前说了什么?”

  “它们……向我提议休战,”我坦白道,“它们希望我不再前往比坚城基地更靠内部的地方。长者之路的下一站应该会带我们往那边走,对吧?”

  “这几乎是一定的。”

  “好吧,它们不希望我这么做。它们给出了承诺,如果我留在这儿,它们就不会再来打扰我。”

  “那你在‘某处’的同胞呢?”

  “它们暗示会暂停攻击,但我还不清楚它们能不能完全理解这个概念。它们的确承诺不会再听温契克和布蕾德的话,那两人是先前和它们达成交易的敌方人员。”

  切特叹了口气,坐在一只箱子上。他在我眼里突然苍老起来,胡须垂落,需要上蜡,皮肤也……变得苍白。他朝我笑了笑,但他身上的某种东西似乎耗尽了,而且当他开口的时候,作为伪装的一部分人格褪了色,只留下一个普通人。

  “这条件很不错,”他说,“远比我想象的要好。它们害怕了。”

  “我也是这么断定的。”我说着,在庞大的仓库里踱起步子,头盔夹在胳膊下面,“这让我觉得应该拒绝它们的提议,它们已经孤注一掷了。我应该继续做我在做的事,因为这会让它们担心。”

  “只不过?”

  “只不过表面上,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到阻止它们的办法!现在我找到了。我难道不应该抓住机会吗?我的职责就是至少尝试一下,不是吗?”

  切特缓缓点头。

  我朝反方向踱了回去。“你觉得它们有多可信?”

  “我不确定自己有资格判断,”他答道,“我能感觉到它们活在这一刻,但我也知道它们从不改变。所以只要它们还继续害怕你,就会继续渴望同一件事,而这代表它们会坚持遵守自己给出的任何承诺。”

  “这理由没我希望的那么有说服力,”我说,“但……是啊,这很合理。它们没有荣誉感,甚至没法理解这种东西,而且它们正要收回自己对温契克的诺言。它们也能对我做出同样的事来。”

  我又踱了回去,双臂交叠。对一个十几岁的青少年来说,这些担子似乎太重了点。我该怎么决定不仅仅是我的同胞,而是全星系文明的命运?

  “我感觉至少应该尝试一下。”我说,“如果我能让探究者不再插手这场战争……该死,意义太大了。那种影响是任何飞行员都不可能办到的,无论多么老练的飞行员。

  “但如果我接受它们的提议,然后呢?我要回到‘某处’去吗?该怎么回去?悄悄穿过这道传送门,进入至尊同盟的基地?”

  “你应该保持对探究者的威胁,”切特说,“随时能做出它们害怕你会做的事,这是最有可能让它们遵守承诺的办法。”

  我点点头,但我的心往下沉了一点。这代表我得留在“无处”,至少要等到针对至尊同盟的战争胜利为止。我真的能做到吗?我又朝另一边踱起步子。

  “我担心现在不是向探究者让步的好时机。”我说,“除此之外,我们面对温契克的最大优势在于,他的政变发生在不久前。他正在稳固权力,约尔延是这么说的,而且他还没能彻底掌控全局。看起来,现在是我向前推进,继续了解自身力量的最佳时机,利用我们的敌人还没能实现权力平衡这一点。”

  “情况很棘手,”切特说,“也许我可以……提供给你另一个选项?我不想让事态更加复杂,但我觉得自己必须说出来。”

  我看向坐在箱子上的他。他朝我笑了笑,那不是探险家般的露出牙齿的快活笑容,而是疲惫却带着希望的笑。

  “什么选项?”我问。

  “跟我一起走,斯潘莎,”他说,“在‘无处’探险。”

  我愣住了。

  “独自漫游的时候,”他说,“我开始希望能将自己所知的东西传授给别人。希望收个学生,希望那个人和我有同样的热情,同样热爱一切新鲜与刺激的事物。也许我们可以不再继续长者之路的旅程了?也许我们可以转过身,就这么走自己的路?

  “我们可以去看看最遥远的地方有些什么!我听说在远处的片段上,有一些模样和龙惊人相似的生物!我听说有些片段满是长有气囊的水下山洞,由透明的石块相连!”

  他从前那种吵闹回来了,嗓音也变了,带着微弱口音的咬字更加清晰,这种声音就这么朝我走来。

  “斯潘莎,”他说,“我们面对的是整个星系的缩影,是等待探索的众多世界。我们甚至可以时不时地返回坚城基地,满足一下对飞行的渴望!也和舷侧团成员们相处一阵子。哎,你还可以教我再次飞行!我带你见识整个星系,而你带我见识我过去的模样!没错,我是个飞行员,也许还是一个人工智能的朋友。这就是我!哈!

  “这一切都引人入胜,不是吗,斯潘莎?太棒了,不是吗?我们可以监视探究者,确认它们不会去袭击你的朋友们。就像你所猜测的,如果你停留在随时能继续使命的距离内,它们就很可能会遵守诺言。你不需要放弃。没错,只是延期而已!稍微……休息一下,游历这个美妙的地方。”

  这就像一记打向我腹部的重拳。

  在这儿旅行的时候,无论是在探险还是战斗,某种情绪不断在我心中累积,那是我正在成为的人和我一直想象自己能够成为的人之间的脱节感。

  在那一刻,对留下的强烈渴望让我震惊不已。我真的很喜欢这儿。探索带子地区?展开宏大的冒险?除此之外,还能在天空战斗,却不用担心失去自己所爱的人?成为英雄,成为名副其实的全宇宙最棒的飞行员?

  “听起来真的很棒,”我对切特说,“探险、决斗……就像……”

  “就像故事里那样?”他轻声说。

  我点点头。“为什么我们记得故事,切特,却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他说,“我也希望自己知道。”

  我们一起转过身,面对另一侧墙壁上的传送门。加入挑战军、成为飞行员的时候,我曾想象辉煌的战斗和故事书般的英雄事迹,但我找到的却是痛苦。朋友们死去,人们绷紧神经不断挣扎。我找到的是难题、愤怒和恐惧。

  我早已发现自己不是英雄,和故事里不同。但在这儿……我可以做到,而且我觉得留在这儿,把握住那种人生是极其正确的做法。这地方在对我歌唱,就像旧地球上的动听乐曲,让我的灵魂为之震颤。

  我难道没资格留下吗?我做得还不够多吗?我先是将岩屑星从炸弹的威胁下解救出来,接着又将它从探究者手里解救出来。这对一个人来说还不够吗?现在我又有机会逃进故事的世界……同时还能为我的同胞提供关键的帮助。我付出了自己在“某处”的生活,以此换取探究者的毁灭性力量不再靠近。

  太完美了,除了一点。

  约尔延、我的朋友们,我能不能……

  “切特,”我说,“你一直都害怕长者之路,为什么?”

  “我担心一旦走完那条路,”他说,“我就会变得不再是自己。”

  “为什么?”

  “因为我们走的每一条路都会改变我们,斯潘莎,”他答道,“这条路带来的改变最大。拜托,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不要仓促做决定,多花几个钟头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是啊,”我说,“是啊,没有坏处。”

  他捏了捏我的肩膀表示感谢,还鞠了一躬,我不认为奇盛人以外的人对我这么做过,然后他悄然离开了。我坐在一只箱子上,看着传送门。来到这里,却不去探索里面的东西,感觉很不对劲,但……我犹豫了。

  我感觉自己应该在继续之前思考清楚。该死,我真的在考虑临阵退缩吗?

  是的,我在考虑。我想起了和M机器以及切特在那块海洋片段上“航海”的纯粹乐趣,我想起了发现人类建造的遗迹时的兴奋。我是那么享受和希修的战斗,至少在房屋开始出现在我周围之前都是。

  待在这里,我就能过上充满冒险的生活,而待在“某处”……却会体验到痛苦。该死,在内心深处,我明白自己太累了。

  从我能记事开始,我就在奔跑,从一场灾难跑向下一场。为了考进飞行学校而拼命学习,偷偷修理M机器,在“星景”充当双重间谍,和探究者对峙……

  这一切让我疲惫不堪。但在这儿,我能找到奇观、冒险和兴奋。

  我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直到刮擦石头的脚步声让我猛然转身。有个高大的身影迈着笨重的步子朝我这边靠近,头戴一顶羽毛装饰的帽子。佩格走了过来,厚实的肩膀上挎着一把枪,朝我露出微笑。

  “这座基地属于我们了,”她告诉我,“不打任何折扣。我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你争取来的,佩格,”我说,“你的计划太了不起了。”

  “谢谢,”她说着,咧嘴一笑,朝传送门点点头,“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

  “既找到了,也没找到,”我轻声说,“我现在真的没法确定。”

  “我……听到你可能会留下。”

  我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作为回应,她朝墙顶那边比了个手势。“摄像头。”她说,“我看到你们两个往这边走,所以我得确认你们不会意外打开传送门,进而暴露我们对至尊同盟做了什么。抱歉没能尊重你和切特的隐私,但这件资产太过贵重,不容有失。”

  也对,她是安全官。我努力压下受冒犯的感觉。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要求过她别来打扰,而且她对传送门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让你留在舷侧团这儿?”佩格对我说。

  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佩格,”我说,“眼下这一切有点超出我的承受限度了。”

  “有道理,”她答道,“在思考中长出伊甘德尔,现在的时机正合适。在此期间,让我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来这个没人肯来的地方吗?我早就知道至尊同盟在这儿的所作所为——不让人离开,在另一个次元强迫劳动——但我还是来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确实想。”

  “在外面,我是个杀手,”佩格说着,语气柔和起来,“在这儿,我得到了新生,开始了崭新的人生。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怀着那两个孩子,否则我也许会改变主意。我想要的只是逃离从前的人生,而来到这里给了我这种机会。

  “外面的情况一团糟,斯苹。所有人都在争吵、拼斗、厮杀,但他们争抢的很多东西……好吧,在这里都无关紧要。我们不需要食物,这里又有充足的空间。政治……意识形态……在这儿,我们可以自己制定这些东西,让这地方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她转过身,朝这座综合设施挥了挥手。“早在好几年前我就明白,如果我能得到这座基地,抓住它的喉咙,开始将它打造成家园而非监狱,我们就能让它美好起来。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社会,我希望你能帮我的忙。”

  “但切特想让我和他一起去探险。”我说。

  “我知道,而且我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佩格说,“我本来也想让你在训练期的间隙负责那类工作。你知道外面有什么吗?在空无地带的那头有什么?”

  “不知道。”

  “我也一样。”佩格说,“要飞到那么远很困难,当你抵达片段之间的那个庞大缺口时,它就会快速消耗你的灰烬,而你会有失去自我的风险。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无处’还有三座至尊同盟的采矿基地,这是我在应聘那份工作的时候知道的。”

  “只有四道传送门?”我说,“整个至尊同盟就只有四道?”

  “完全正确,”佩格说,“而且这座基地最大,所以我才认定它能符合我的需要。但我同样很担心,如果他们动用另外三座基地,设法给他们带上足够穿越空无地带的现实灰烬,我方还是有可能遭受入侵。另外福莱普还在外面游荡,他是货真价实的威胁。

  “我需要战士,而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能训练战士的人。我还需要一个疯狂到愿意去探险、去探究如何越过那道庞大缺口的人。”她回头看向我,“你是合适的人选,斯苹。‘某处’就是个烂摊子。但‘无处’可以成为更好的地方,我需要你帮我实现。”

  我……

  该死,我想听的也不是这些,至少在切特说过那番话以后不想。我清楚他们事先没有商量过,佩格只是在合适的时机做出了行动,但我还是有种以一敌二的感觉——其实是以一敌三:切特、佩格,还有我自己的心。

  “我为你留了个官员套房,”佩格说,“你用不着做出任何决定。不过现在,为什么不去洗个澡,放松一下呢?好好思考你的选项,至少你可以留在这儿,等我们找到坚城基地的现实标记,我可以把说好的灰烬交给你。”

  我思考起来。该死,她是对的,我需要时间。另外,冲个澡听起来也非常棒。我呼叫了M机器和希修,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然后去了佩格所指的房间。那是个非常大的套房,豪华到荒谬的那种。

  不幸的是,我没能冲澡。我错误地先躺到了床上,而在经历了战斗、混乱和抉择的压力以后……我发现自己没法再保持清醒了。

  于是我就这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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