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赶走了梅隆人，在白天剩下的时间和漫漫长夜里大家仍然很紧张，但平安无事。提亚雷特在甲板上巡逻，丝毫不允许自己分神。学生、圣者和水手一直盯着船侧的水面，从不离开太长时间，担心攻击者会回来。
到了早上，还是没有谢里夫和格温的消息。维克的胃都因为担忧格温而拧在一起了。从逻辑上讲，他被困在这里，梅隆人在想新的方法击沉这艘已经损坏了的船，他比格温更危险。但他已经失去了妈妈、瑞普叔叔和福耶拉阿姨。他不确定什么时候——或者是否——他会再见到爸爸，更别提返回地球了。他在陌生世界中被卷入了不可预测的战争。他只有格温了，而她却走了这么长时间……
到了第二天下午，守望的人在高高的桅杆上发现，一场风暴正在地平在线酝酿。起风了，直直地吹向他们。维克闻到，在微风中有一股金属味。这场风暴似乎并不自然。
迪马斯船长不在了，船员们乱了阵脚，但凯莎的出海次数甚至比大副还多，她已经准备好做主各项事宜。首先，她决定由提亚雷特负责安全。虽然来自阿非里克的女孩不比大多数学生年长，但是她的战斗经验比船上任何人都多。提亚雷特发挥在草原战争中学到的知识，立即开始制订计划、收集武器。凯莎派了一半的船员给提亚雷特，派另一半船员为船只做好应对恶劣天气的准备工作。
维克和莱珊德拉一起绑牢剩余散架的设备和用品。提亚雷特跟在他们身后，走动时像热带草原猫一样安静。「我们无法避开风暴，但我们可以准备战斗。我已经在甲板下面布置了守卫，防止梅隆人从船下攻上来。」她大步走去继续工作。
他们完成了准备工作后，会心灵感应的女孩指了指海上。在低垂的灰色天空下，扭动着的巨型生物起起伏伏，它们巨大的身躯相互推挤、彼此缠绕地滑行着。维克被不由自主地迷住了。「告诉我那些不是——」
「海蛇?是的。梅隆人放养它们，训练它们。」她指向他们正下方的水域，「我更关心的是，船下游动着什么。」
死亡泡沫已经消散，大海已经变回原本的蓝绿色——这意味着金海象号再次变得脆弱易攻。维克看到人形阴影在水下深处滑行，彷佛不敢靠近。他们没有迫近。暂时还没有。
维克不安地说：「你已经航行了很多次。我猜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会心灵感应的女孩声音颤抖着：「一点儿也不。这不是……平常的训练课。除了在梦里，我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危险。」
维克长长地舒了口气。「嗯，在我看来你像冰雪一样冷静。」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读懂了他在想什么，然后遗憾地摇摇头。「我现在不冷静。我知道你和其他人觉得我是一个……冷淡的人。我也有朋友，但我会和他们保持距离。」
「但是为什么呢?你不需要和我保持距离。」
她摇了摇头。「这是因为我会心灵感应。我做梦时会看到一些事物，清醒时也会看到幻象，我不想看到这些东西。不接触别人，建起壁垒，与所有人保持距离，这样我会活得更轻松。我也害怕，但我懒得表现出来。」
她盘着双腿坐在甲板上，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她深红棕色的卷发向前垂下，遮住了脸。「有时我无法阻止影像进入脑海。但现在我的思绪中充满了最近看到的东西——飞翔食人鱼、濒死的水手、风暴、海蛇、攻击我们的梅隆人。」
维克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人的话，最后他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也许你需要用更好的影像来替换这些现存的影像。」他在心里踹了自己一脚。这话说得多么愚蠢?他们正处在危机中，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而他还让她想象更好的影像?真是个鼓励她的好方法!
莱珊德拉没有转过头，但身体靠向维克，这让他很惊喜。「维克斯，和我说说你的家乡吧。那儿一定充满了奇迹，毕竟你和格温雅那么希望回到那儿。」
「你们这儿的岛虽然也不差，但它不是我们的家。我爸还在那儿。我知道自己不能马上回去，但如果他能如愿跟我们在一起，也许我就不会这么想家了。」
维克也向她靠过去，直到两人肩膀挨在一起，然后他想起他怀念的地球事物。「我想我们确实有你刚才提到的、能讲给你听的奇迹。先说好，我们那儿不像伊兰蒂亚有这么棒的魔法系统，但我们有便捷的工具。」他想了想最喜欢的厨房用具，「就像微波炉可以快速做饭，而且可以三分钟做出爆米花，香到屋子里的人都能闻到!」
「爆米花?」
他轻笑。当然，她不知道爆米花是什么。「尽量理解我的话就行了。」他描述了汽车和喷气式飞机，还有它们的惊人速度。
她瞥了他一眼。「真的吗?」
「我没开玩笑。我们有种能源叫做电力，它不是来自水晶、魔法或者镜子磨坊。我们在很多方面都用上了电力，比如让微波炉运行、照亮房子、播放音乐、远距离交谈、发送电子邮件、冷藏食物以免变质，甚至开关门。我们还可以只用拍手就开关灯。」
莱珊德拉的肩膀还挨着他的肩膀，维克可以看出在自己说话时她正在脑海中勾勒画面。会心灵感应的女孩渐渐放松。「还有这个电——电——」
「电力。」
「是的。可以为金海象号这样的船提供动力吗?」
「如果电池够大是可以的。」然后他想到了她还会喜欢听的东西，「另一件我们能做的很酷的事情是用光制成的图像讲故事。我们在电影院里看这些故事，我们也可以在家里用一种叫做电视的东西看故事。」
「这些也是由电力驱动的吗?」莱珊德拉问。
「你懂得好快。我们那儿有很多海洋，我喜欢在海里游泳，尤其是夏天的时候。我们那儿还有高山，冬天会被雪覆盖住。你知道雪——冰，冻住的水吗?」
莱珊德拉笑了。「我妈妈来自一个每年好几个月都有冰雪的世界。她告诉过我，我也看过图像，但我从来没穿越水晶门去参观过。」
「在雪山上，我喜欢玩撑杖滑雪或者单板滑雪。」
他想起了几年前的家庭度假——瑞普叔叔和福耶拉阿姨坐在滑雪小屋里的炉火边，他们坐缆车去山顶时爸爸牵着妈妈的手，妈妈没用滑雪杖就从山坡上轻快地滑下来，格温在第一节滑雪课上努力学习，在雪地上跌倒又勉力起身，结果跌进更深的雪里，他自己尝试着玩单板滑雪。
莱珊德拉感知到图像，似乎着迷了。「可是怎么——」
「我们将光滑的木板绑在脚上，然后从积雪覆盖的山坡往下滑。」
「这些是由电力驱动的吗——」
「不是的。滑雪板不需要电力驱动。只需要重力。但有时我们也用电力——引擎——去到山顶。我们坐在特殊的椅子上，这些椅子绑在绳子和滑轮上，就像升起船帆的那些装置。一旦我们到达山顶，我们就可以一路向下滑回去。」
莱珊德拉看着他，感到很奇怪。「但如果你们想待在山脚下，为什么要去山顶呢?只是为了滑下去吗?」
「这儿你弄错了基本概念。」维克笑了，徜徉在对地球和家庭的遐想中，「因为好玩。」
莱珊德拉的脸色再次变得不安起来。「你们的世界没有战争吗?还是说你们不用面对像梅隆人这样的敌人?」
「哦，我想每个地方迟早都会发生战争。」维克觉得读心女孩需要一些正经的鼓励，她的脑海中有太多恐怖的影像在盘旋，他必须给她一些更好的影像，所以他赶紧补充，「要不我讲一个你肯定会觉得非常有趣的战争故事吧?」
文静少女狐疑地看着他。「维克斯，那就说说吧。」
维克在脑海里不再想风暴、海蛇、梅隆人、飞翔食人鱼了，他用胳膊搂住莱珊德拉的肩膀，集中起注意力。他希望她能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生动影像。
「很久以前，这场战争在一个非常遥远的星系爆发了……」
在故事里，主人公刚刚进入了一个挖得很深、充满危险的战壕，努力摧毁反派的堡垒。邪恶追随者追赶着主人公，想杀死他。一切似乎都乱套了，直到——
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撞到了船身。
维克和莱珊德拉立刻警觉起来，爬起身看向栏杆。提亚雷特跑了过来。得知响动是因海浪翻腾冲刷船体导致桁端损坏，他们松了口气。
莱珊德拉喘了口气，而维克的呼吸仍旧急促。在他们正下方，一个梅隆人爬上断掉的桁端漂浮在水上。
提亚雷特吹响哨子，发出响亮而刺耳的警报：「梅隆人!」
不自然的风暴几乎要向他们袭来。冰冷的水珠从上空洒下。海水变成了深灰色，维克看到水下有梅隆人游动的身影。海蛇现在靠得更近了，近了很多，但它们还在远处徘徊着等待着。
警告的呼喊接连响起。剩下的所有学生、圣者、船员拿起他们的武器，准备好战斗。就在这艘颠簸的船倒入海浪之前，维克瞥见远处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朝他们过来。海蛇?另一群飞翔食人鱼?他无法确定。空气中弥漫着明显的寒意。开始下雨了。
海面桁端上的梅隆人发出信号后，数十个水族战士浮出水面，朝船游去。这看起来像是最后的进攻。
当船冲上下一波浪尖时，好几个梅隆人开始爬上船。维克害怕地瞥了一眼船外的海蛇，那群远处的威胁，但雨下得更大了，他看不清那些巨大生物。雨滴又大又冷又重，就像一连串的小水球。不到一分钟，他的头发和破烂的衣服都湿透了。
一声巨响传来，像两车相撞的声音，某声巨响来自船身一侧的撞击。长满鳞片、下巴尖尖的海蛇直起身来。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到它的头上绑着装甲板。海蛇逼近了训练船。
又一波冲击从另一面传来。维克看到三条以上的绿色巨蛇在梅隆人的指导下蜿蜒疾行而来。一个水手从甲板下面喊：「最后一条蛇把船撞裂了!我们正在下沉。」
「把所有人都带出去!」
「我们沉得很快!」
金海象号落入另一波海浪低谷，第一个梅隆人踏上了甲板。和之前一样，提亚雷特用法杖迎敌。受到迎头一击后，这个生物向后绊倒，抓住了莱珊德拉湿漉漉的长发，猛地把她拽倒在被雨水冲刷的甲板上。维克迅速反应想都没想地狠狠一脚踹向攻击者额心。他发出尖锐的惨叫，松开了莱珊德拉的头发。提亚雷特又用法杖砸向梅隆人。
另一个梅隆人出现在船的一侧，莱珊德拉抓起一大块碎木头，打向这个生物，而维克也把他往后推。梅隆人掉进海里，就像金海象号一样漂浮到另一波海浪顶端。
「嘘，他们为什么不再等一个小时?」维克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很快就会全部沉入水下。」沉船已经发生惊人的倾斜。
「看那儿!」莱珊德拉指着风暴。
维克在猛烈的雨中眯起眼睛。一声巨大的轰鸣回荡在水面上，接连又是几声轰鸣。水冲进他的眼睛和嘴巴里，顺着背脊流下去。但他看到的景象令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看——他们来了!他们做到了。」维克高兴地叫了起来。远处，一队伊兰蒂亚守卫船在汹涌的水面上像利刃一样快速驶来，每分钟都越来越近。它们在海上发出明亮的闪光，如同一枚枚魔法炮弹，打向残破船体周围的海蛇。
谢里夫和格温站在领头船的船头，向他们挥挥手。炮火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梅隆人放弃了战斗，潜回大海。金海象号上的幸存者都欢呼起来。
「嗯，我要的是伊兰蒂亚装甲部队，」维克咧嘴一笑，「看起来他们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