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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拥挤的市场边缘立着一个用木板草草钉成的货摊,摊主是个老妇人,身材丰满,头戴草帽,脸颊像童话故事里的善良女巫一样红润。老妇人头上有块招牌——“来我这里寻找快乐与幸福吧。附送腌制小黄瓜。”杰洛特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铜币。

  “请给我倒一杯幸福,老奶奶。”他沮丧地说。

  杰洛特深吸一口气,将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呼出那口气,擦干因烈酒而流出的眼泪。

  他自由了,只是心里很生气。

  有意思的是,他认识宣布他自由之人。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对方就是被赶下“万物本性客栈”台阶的谢顶年轻人,而他恰好是法庭的记录员。

  “你自由了。”谢顶的年轻人告诉他,沾着墨水的纤细十指交扣又分开,“有人交了保释金。”

  “谁?”

  这事居然还要保密,谢顶的记录员拒绝回答。他还拒绝交还杰洛特被没收的钱袋,而且态度相当直接。除了其他用品,钱袋里还有现金和银行支票。年轻人用不无恶意的语气宣布,猎魔人的私人财产已被当局视为担保金,作为诉讼费用和预期罚金的预付款。

  争辩没有任何意义。被释放后,杰洛特只能暗自庆幸,被捕时口袋里至少还有些东西,比如一些随身小物件和少量现金,数目少到别人不屑于动歪脑筋。

  他点了点剩下的铜币,朝老妇人露出微笑。

  “麻烦你,再来杯快乐。小黄瓜就不要了。”

  喝下老妇人的烈酒,世界换上了更加美丽的色彩。杰洛特知道好景不长,于是加快脚步。他还有事要做。

  他的母马洛奇幸运地躲过了法庭的视线,没被算进担保费用里。它依然留在马厩的畜栏中,得到了精心的喂养与照料。虽然自己也很狼狈,但猎魔人没法忽视马夫的尽职尽责,他从马鞍的暗袋里掏出一小把幸存的银币,送给马夫一枚当作小费。如此慷慨让马夫一时屏住了呼吸。

  海平面那边,天色逐渐阴沉。杰洛特似乎看到了亮起的闪电。

  走进卫兵室之前,他谨慎地吸了一肚子新鲜空气。可惜没用。女卫兵们吃的豆子肯定比平时多。多很多。谁知道呢,也许因为是星期天。

  其中几位一如既往地吃着东西,另一些忙着玩骰子。看到他时,所有人从桌边站起,围住了他。

  “瞧啊,是猎魔人。”女队长凑近些,“他回来了。”

  “我要出城。我来取回我的东西。”

  “如果我们给你,”另一个女卫兵用手肘撞撞他,看起来纯属意外,“你打算拿什么来换?你得开个价,宝贝儿,不然你走不了!啊,姑娘们?我们是不是得让他做点什么?”

  “让他吻我们所有人的光屁股!”

  “用舌头!还有鸡儿!”

  “那可不成!鬼知道他会传染我们什么病。”

  “至少他能给我们找点乐子,对吧?”有个女卫兵用硬如石板的胸部挤挤他。

  “叫他给我们唱支歌。”另一位放了个雷鸣般的响屁,“得跟上我的调子!”

  “或者我的!”第三个卫兵放个更响的屁,“我的更有精神头!”

  其他女人叉着腰哈哈大笑。杰洛特从她们中间挤过,尽量别用上太多力气。就在这时,保管室的门开了,身穿灰色斗篷和贝雷帽的老绅士走了出来。是接待员刚舒雷克。看到猎魔人,他张大了嘴巴。

  “是您,先生?”他含糊不清地说,“怎么会?您的剑……”

  “是我。我来拿剑。能给我吗?”

  “可……可……”刚舒雷克几乎窒息。他攥住胸口,努力呼吸。“可剑不在我这儿!”

  “你说什么?”

  “剑不在我这儿……”刚舒雷克涨红了脸,身体似乎因痛苦而扭曲,“有人取走了……”

  “什么?”冰冷的怒火攥住了杰洛特的心脏。

  “取……取走……”

  “你说取走是什么意思?”他抓住接待员的翻领,“该死的,谁取走的?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收据……”

  “对,收据!”仿佛有只铁钳攥住他的胳膊。女队长将他推离了呼吸困难的刚舒雷克。

  “对啊!把收据拿出来!”

  猎魔人没有收据。武器保管室的收据放在他的钱袋里,而法庭没收了钱袋,充作诉讼费用和预期罚金的预付款。

  “收据!”

  “我现在没有,不过……”

  “没收据你就别来。”女队长没让他说完,“剑被人取走了,你没听见吗?没准儿就是你取走的,现在又回来闹事?想敲诈我们?没门儿。滚出去。”

  “我不会走的,除非……”

  女队长没松手。她拖着杰洛特,扭过他的身体,让他面对门口。“滚。”

  杰洛特从来不打女人,但眼前这位没让他有丝毫犹豫——对方的肩膀宽如摔跤手,腹肌仿佛网套里的待烤猪肉,小腿壮如掷铁饼运动员,最重要的是,放起屁来像头骡子。他推开女队长,一拳重重打在她的下巴上,用的是他最爱的右勾拳。

  其他人愣住了,但也只有一秒钟而已。不等女队长摔到桌上,把豆子和红椒汁洒得满地都是,她们已经扑了上来。他不假思索打断一人的鼻梁,又狠狠一拳打中另一人的门牙,令其发出响亮的碎裂声。他朝另外两人使出阿尔德法印,让她们像布娃娃一样飞向一排长戟,撞得兵器架七零八落,哐当和哗啦声不绝于耳。

  女队长浑身都是红椒汁,一巴掌拍在他的耳朵上。另一个女卫兵——胸板硬如磐石那位——从背后熊抱住他,两臂用力箍紧。他给了对方一记重肘,疼得她嗷嗷直叫,然后将女队长再次推向桌子,迅速补上一记重拳。鼻梁断裂的女卫兵被他一拳打中胃部,滚翻在地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另一个女人被他敲中太阳穴,脑袋撞上一根柱子,两眼翻白,无力地瘫软下去。

  但有四名女卫兵依然站着,让他的优势到此为止了。他被打中后脑勺,然后是耳朵,接着是后腰。有个敌人绊倒了他。他刚一倒地,立刻有两人压上来阻止他起身,同时拳如雨下。另外两人则抬脚朝他猛踹。

  杰洛特用头锤撞晕了一个压着他的女卫兵,但另一个立刻补上。是女队长,他认出了从她身上滴落的红椒汁。她居高临下,一拳打中他的牙。他则把血吐进她的眼睛。

  “刀!”她大喊着甩动剃光的脑壳,“给我刀!我要割掉他的卵蛋!”

  “要刀干吗?”另一位吼道,“我直接给他咬掉!”

  “住手!立正!你们在干吗?我说了,立正!”

  威武而洪亮的声音穿透喧哗,令女卫兵们安静下来,放开了杰洛特。他强忍疼痛,费力地爬起身。混乱的战场让他的心情好受了些。他带着几分满足扫视着自己的战果。倒在墙边的女卫兵睁开了眼睛,但仍无法起身。另一个弯腰吐出血水,用手指一一触碰牙齿。鼻梁断掉那位拼命想站稳身子,结果接连跌倒,她自己吐出的豆类呕吐物让她脚下打滑。六个女卫兵只剩一半还能站稳,这个战绩让他相当满意。事实上,如果没人阻止她们,恐怕他会伤得更重,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来人是个衣着优雅、一身贵相的男士,全身散发出威严之气。杰洛特不认识他,却很熟悉这位尊贵男士的同伴。后者像个花花公子,头上戴着花里胡哨的帽子,上插一根白鹭羽毛,及肩的金发烫成发卷,身穿酒红色紧身上衣,里面是件褶皱花边衬衣,手上是从不离身的鲁特琴,唇边含着永不消失的无礼微笑。

  “你好啊,猎魔人!你怎么这副模样?还有那副被人痛扁过的表情!我的肚皮都要笑裂了!”

  “你也好,丹德里恩。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这里发生了什么?”尊贵男士两手叉腰,站定问道,“嗯?你们到底在干吗?例行报告!马上!”

  “是他!”女队长甩掉耳朵上最后一滴红椒汁,谴责地指着杰洛特,“就是他,尊敬的指控官。他跑来闹事,先是胡搅蛮缠,然后动手打人。他要取保管室里的什么剑,但又拿不出收据。刚舒雷克可以作证……嘿,刚舒雷克,你缩在角落里干吗?拉裤子了?挪挪你的屁股,站起来,告诉尊敬的指控官……嘿!刚舒雷克?你怎么了?”

  凑近之后,他们一眼就看出他怎么了。没必要确认脉搏,光是看到那张白如纸页的脸就足够了。刚舒雷克死了。简简单单、随随便便地咽了气。

  “来自利维亚的阁下,我们会着手调查的。”王家指控官费朗·德·雷天哈普说道,“既然您提出了正式的控告与诉求,我们必须调查——法律是这么要求的。在您被捕和审判过程中,能接触到您财物的所有人,我们都会带来审问。我们会逮捕所有嫌疑人。”

  “就是你们经常抓的那些?”

  “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那好。案子一定会水落石出,偷剑贼必将被绳之以法——假如这真是盗窃案的话。我保证,我们会解开谜团,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只是时间问题。”

  “越早越好。”猎魔人不喜欢指控官的语气,“吾剑即吾身。没有它们我就没法工作。我知道,许多人对我的职业印象不佳,偏见、迷信和排外带来的负面评价让我尝到不少苦果,希望这种事不要影响到你的调查。”

  “不会的。”费朗·德·雷天哈普冷淡地回答,“法律与秩序才是这里的主宰。”

  随从们搬走了刚舒雷克的尸体,指控官下令搜查武器保管室和整个卫兵室。不出所料,他们没能找到与猎魔人之剑有关的线索。女队长还在生杰洛特的气,她指了指一根长钉,已故的刚舒雷克将所有核销过的存物凭证都钉在上面。女队长在纸堆里翻找着,很快找到猎魔人的收据,把那张纸举到他眼前。

  “你们瞧,”她得意扬扬地说,“白纸黑字写着呢。签名是‘利比利亚的杰拉德’。早跟你们说了,这猎魔人来过,拿着剑走了。所以这会儿他就是在撒谎,肯定是想找我们索赔。刚舒雷克蹬腿嗝屁也是因为他!他担心到胆囊破裂,心脏也跳不动了。”

  但无论是她还是其他女卫兵,没一个敢断言自己真的看到杰洛特拿走了武器。她们的解释是“这儿总有人转来转去”,而且她们总在忙着吃东西。

  海鸥在法院屋顶盘旋,发出刺耳的尖叫。海风把暴风云吹向南方。云层遮蔽了太阳。

  “我要事先警告你们,”杰洛特说,“我的剑受到强大咒语的保护,只有猎魔人才能触碰,其他人会被吸走生命力,主要表现为失去男性能力。我是说,性能力退化,永久而彻底的那种。”

  “我们会记住的。”指控官点点头,“但眼下,我要求你不得离开城市。我会假装没看见卫兵室里的斗殴。反正这种事经常发生,那些卫兵喜怒无常。再加上朱利安——我是说,丹德里恩阁下——替你做了担保。相信你的案子会在法庭上得到满意的结论。”

  “我的案子……”猎魔人眯起眼睛,“……是有人无事生非。是偏见和憎恨导致的恐吓行为……”

  “我们会以此为基础……”指控官打断他的话,“……查验证据,采取措施。这就是法律。同样的法律和秩序赋予了你自由。也让你得到保释,虽然附带一些条件。来自利维亚的阁下,你必须遵守这些条件。”

  “保释金是谁付的?”

  费朗·德·雷天哈普冷漠地拒绝透露该人信息,随后向猎魔人道别,朝法院入口走去,随从们簇拥在他身旁。丹德里恩等的就是这一刻。二人离开城市广场,进入某条小巷后,他向杰洛特吐露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真是一连串不幸的巧合,亲爱的杰洛特,以及不幸的意外。说到保释金,为你付账的人叫丽塔·尼德——她的朋友叫她‘珊瑚’,因为她的唇膏用这颜色。她是个女术士,为这小国的贝罗恒国王服务。所有人都绞尽脑汁猜测她为何这么做。因为,把你送去监狱的人恰恰也是她。”

  “什么?”

  “你能认真听吗?告发你的人就是珊瑚。这点倒是没人惊讶,毕竟那个女术士讨厌你是人所共知的事。然后大晴天来了个霹雳:那个女术士突然给你付了保释金。她把你送进地牢,然后又弄了出来。整座城市……”

  “人所共知?整座城市?丹德里恩,你在说什么?”

  “我用了点比喻和夸张的说法。别装糊涂,你太了解我了。当然不会是‘整座城市’,只有国王身边的消息灵通人士才会知道。”

  “我猜你就是其中之一?”

  “正确。费朗是我堂兄——我父亲的哥哥的儿子。我作为亲戚来拜访他,然后注意到了你们的纠葛。我立刻帮你斡旋,这点你可不要怀疑。我为你的诚实做了担保。我提到了叶妮芙……”

  “那可真要谢谢你。”

  “讽刺就不必了。我必须提到她,好让我堂兄意识到,本地女巫是出于嫉妒羡慕恨才会诬蔑和诽谤你。整个指控都是假的,而你向来不屑于诈骗别人。因为我的说情,费朗·德·雷天哈普,王家指控官,高级执法官员,才会相信你是无辜的……”

  “我没觉得。”杰洛特说,“恰恰相反,我感觉他并不相信我。无论是所谓的侵吞公款,还是我丢了剑这件事。你没听到他是怎么谈论证据的?对他来说,证据堪比神明。因此密报本身就会成为欺诈的证据。而收据上‘利比利亚的杰拉德’的签名,也能证明丢剑是我自导自演的骗局。更别提他警告我不要离开城市时的语气……”

  “你对他太苛刻了。”丹德里恩说,“我比你了解他。我能为你担保,胜过十几份华而不实的证据。而且他确实应该警告你。你以为我俩为什么直接跑去卫兵室?是阻止你干傻事。你说有人想陷害你,还捏造了虚假的证据?那就别把无可辩驳的证据交给别人,比如畏罪潜逃之类。”

  “也许你说得对。”杰洛特赞同道,“但我的本能却有不同的看法。被人逼进死胡同之前,我必须快点离开。先是逮捕,然后是保释,再然后拿走我的剑……接下来呢?该死的,手里没剑,我感觉就像……就像没了壳的蜗牛。”

  “我觉得你担心过头了。这地方到处都是商店。忘了那两把剑,去买新的吧。”

  “如果有人要偷你的鲁特琴呢?据我所知,它可是得来不易,对吧?难道你就不担心?难道你会顺其自然?然后去街角那家店铺再买一把?”

  丹德里恩不由抓紧了鲁特琴,焦虑地扫视四周。好在没一个路人像是潜在的抢匪,没人对他这件独特的乐器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

  “哦,好吧。”他叹了口气,“我明白。就像我的鲁特琴,你的剑同样是独特而不可替代的。还不止这样……你之前说什么来着?附有魔法?擅动者将导致不举……该死的,杰洛特!现在你才告诉我。我经常与你结伴同行,一抬手就能摸到你的剑!有时候更近!现在我明白了,我……我最近是有点这方面的问题,该死的……”

  “淡定。不举什么的是我胡扯的。我现编的,希望谣言能传出去。吓唬吓唬那个贼……”

  “如果他被吓到,很可能会把你的剑埋进粪堆里,”吟游诗人的脸色依然略显苍白,“那你就别想找回来了。还是指望我堂兄费朗比较好。他当了多年的指控官,手下有一支由司法官、密探和眼线组成的大军。他们很快就会找到那个贼的,等着瞧吧。”

  “就算那个贼还在这儿,”猎魔人咬牙切齿地说,“恐怕也趁我在押期间逃跑了。你刚才说,害我落到这般田地的女术士叫什么名字?”

  “丽塔·尼德,昵称‘珊瑚’。我能猜到你的打算,朋友,但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她是个女术士。既是女巫,又是女人,简而言之,是用常理没法推断的外来物种,普通人没法理解她的机制和运行原理。话说回来,我干吗跟你讲这些?你自己也很清楚,毕竟你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这吵闹声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街道间漫无目的地穿行,不经意来到一片小广场边缘,周围回响着无休无止的铁锤敲打声,原来那儿有一间大型制桶工坊。风干的成捆木板整齐地堆放在街边一块雨篷下,一群光着脚的年轻人将木板搬到特制的搁板桌上,再用刮刀修理形状。他们将修好的木板交到其他工匠手中,后者在长长的刨台上将其打磨光滑,两腿跨坐在木板上,脚踝以下埋在刨花里。完成后的桶板会交到制桶匠手里,由他们组装。杰洛特看了一会儿,在灵巧的钳子与通过螺丝钉收紧的夹具下,木桶的形状逐渐显现。接下来,用铁锤敲打的金属箍塑出木桶的外观。他们还要用蒸汽处理木桶,喷出的水蒸气涌上街道。木头在火上烘烤的味道从工坊庭院飘出,为的是硬化木桶,好进入下一个加工阶段。

  “每次看到桶,”丹德里恩宣布,“我都想喝啤酒。我们去转角那边去吧。我知道一家挺不错的小酒馆。”

  “你自己去吧。我要去拜访那个女术士。我想我认得她,我已经见过她了。我该去哪儿找她呢?别挤眉弄眼的,丹德里恩。看来她就是我遇到这些麻烦的源头和起因。我不会坐等事态继续发展,我要直接去问她。我不能在城里闲逛。毕竟我已经身无分文了。”

  “这个好办。”吟游诗人自豪地说,“财政方面我可以支援你……杰洛特?怎么回事?”

  “回制桶工坊那边,给我拿块桶板。”

  “什么?”

  “拿块桶板来。快。”

  三个壮硕的彪形大汉拦住了他们,这些人相貌丑陋,胡子拉碴,脸上脏兮兮的。其中一个肩膀宽阔,身材像个方块,手持一根箍铁木棒,棒身粗如绞盘杆。另一个穿着毛皮外翻的羊皮大衣,手拎一把切肉刀,腰带上挂着一把登船斧。第三个皮肤像海员一样黝黑,手持一把外观骇人的长匕首。

  “嘿,你,利维亚杂种!”方形男子开口道,“背上没剑感觉如何?就像在风里光屁股,对吧?”

  杰洛特没答话,只是静静等待。他听到丹德里恩在跟制桶匠争论桶板的事。

  “现在没牙了吧,你这猎魔人怪物,恶毒的癞蛤蟆。”方形男子续道,他显然是这三人当中最擅长演说的一个,“没人害怕缺了獠牙的爬虫!因为它跟蠕虫或滑溜溜的鳗鱼没啥区别。我们会把那种脏东西踩在鞋底,碾成肉泥,让它没胆子再跑进我们的城市,混迹在体面人中间。别想再用你的黏液玷污我们的街道,你这蛆虫。伙计们,动手!”

  “杰洛特!接住!”

  他接过丹德里恩丢来的桶板,避开挥舞的木棒,狠狠打中方形男子的侧脑,然后迅速转身,用桶板砸中身穿羊皮大衣的恶棍的肘部。后者尖叫一声,丢下了切肉刀。猎魔人打向他的腘窝,迫使他倒地,顺手用桶板敲中他的太阳穴。没等那个恶棍瘫倒,杰洛特动作不停,顺势蹲下,避开方形男子的木棒,挥起桶板砸向对方攥着木棒的手指。方形男子痛呼一声,甩掉木棒,又被杰洛特依次打中右耳、肋部和左耳,然后胯部挨了狠狠一脚。方形男子倒在地上,泪流满面,蜷起身子,额头顶着地面。

  皮肤黝黑的那个,在三人当中最为灵活和敏捷。他在猎魔人周围绕起圈子,长匕首在两手之间灵活交换。他屈膝发起攻击,斜着劈来一刀。杰洛特轻松避开,后退几步,等待对手向前跨步。机会来了,他横向扫出桶板,打飞匕首,接着旋转足尖,绕过袭击者,挥板砸中敌人的后脑勺。匕首男跪倒在地,猎魔人随即痛殴他的右肾。那人哀号一声,绷紧身体,猎魔人趁机用桶板砸向他的耳朵下方,击中某块神经,也就是医师们所说的“腮腺神经丛”。

  “哦,老天。”杰洛特站在那人身前,看着他蜷起身子,连连干呕,想要尖叫却又喘不过气。“肯定很疼吧。”

  穿羊皮大衣的恶棍从腰带上拔出斧子,但没爬起身,显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杰洛特用桶板拍中他的后颈,打消了他的疑虑。

  城市警卫队沿着街道飞奔而来,推开聚集的看客。丹德里恩安抚住他们。他提到了自己的人际关系,飞快地解释了谁先动手、谁在自卫的问题。猎魔人朝吟游诗人招招手。

  “叫他们把这几个杂种捆牢了。再劝劝你那位指控官堂兄,给他们点苦头尝尝。他们要么参与了偷剑,要么就是偷剑贼雇来的。他们知道我没有武器,所以才敢袭击我。把桶板还给制桶匠吧。”

  “我已经买下来了。”丹德里恩承认,“我想我买得对。你挥舞木板很有一套,应该随身带一块。”

  “我要去找那个女术士,拜访拜访她。身上还要带块桶板?”

  “对付女术士,最好带上更沉的家伙。”吟游诗人挤眉弄眼,“比如栅栏杆。我认识一位哲学家,那家伙常说:拜访女人时,别忘了带上一根……”

  “丹德里恩。”

  “好吧,好吧,我会告诉你那个女巫住在哪儿。不过首先,我建议你……”

  “什么?”

  “先去趟澡堂。还有理发店。”

  做好失望的准备,因为外表是会骗人的。表里如一的事物寥寥无几。表里如一的女人压根不存在。

  ——《诗歌的半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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