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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女术士胯部有块色彩鲜艳、细节翔实而复杂的刺青,画的是条有彩色斑纹的鱼。

  处变不惊,猎魔人在心中默念。处变不惊。

  “真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丽塔·尼德说。

  他——也只有他——要为发生过的事,以及将要发生的事负责。来女术士家途中,他路过一间花园,忍不住从花圃里摘了一朵小苍兰。他记得那是她香水里最明显的味道之一。

  “真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丽塔·尼德说道。她亲自出来迎接杰洛特。那个魁梧的看门人不在,也许他今天休息。

  “我猜,你是为玛赛珂的手来兴师问罪的。但你给我带了花。一朵白色小苍兰。进来吧,免得有人大做文章,搞得城里流言四起。一个男人,拿着花站在我家门前!这种事以前从没有过。”

  她穿着宽松的黑裙,面料是丝绸搭配雪纺绸,质地透明,伴着空气的每一次流动而泛起涟漪。猎魔人站在那里,目不转睛,伸出的手里依然握着小苍兰。他想微笑,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处变不惊,他在脑海里重复着这句格言。这是他在牛堡大学哲学院入口上方的装饰嵌板上看到的。前往丽塔家宅途中,他一直在重复这四个字。

  “别冲我大吼大叫哦。”她夺过他手里的小苍兰,“等那女孩回来,我立刻治好她的手。保证不疼。我甚至会向她道歉。同时向你道歉。只要别冲我大吼大叫就行。”

  他摇摇头,再次试图微笑。但仍是徒劳。

  “我很好奇……”她把小苍兰举到面前,用翠绿的眼睛盯着它,“你知道这花的象征含义吗?你可知道它代表了什么?你是否清楚它的花语,然后故意向我表白?还是说,你选中这朵花只是凑巧,而你传达的信息……完全出于下意识?”

  处变不惊。

  “无所谓了。”她走过来,与他贴得特别近,“不管你是设计好的,公然无误向我表达你的渴望……还是故意掩饰,结果却在无意间暴露了你的欲望。不管怎样,我都该谢谢你。谢谢你的花。谢谢它的花语。谢谢,我会回报这份人情的。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看着这条带子。拉吧。别客气。”

  我到底在干什么?他一边想,一边拉动带子。织带顺利穿过围绕刺绣的带孔,畅通无阻。丝绸搭配雪纺绸的连衣裙从丽塔身上滑落,仿佛流水一般,无比轻柔地汇聚在她脚踝周围。他短暂地闭上眼睛,她的裸体仿佛骤然亮起一阵强光,令他头晕目眩。我在干什么?他搂住她的脖子。我在干什么?他尝到女术士唇间珊瑚红色唇膏的味道。真是愚蠢透顶。他牵着她,慢慢穿过中庭,把她托到孔雀石打造的桌面上。

  她散发着小苍兰与杏花的味道。还有些气息,也许是柑橘,也许是香茅。

  半晌过后,二人行将结束,那张桌子震得格外激烈。珊瑚始终紧紧抱着他,但一刻也没放开那朵小苍兰。花儿的芬芳没能掩盖她的香气。

  “我喜欢你的狂野。”她睁开眼睛,嘴巴离开他的嘴唇,“我的赞美发自真心。但你知道的,我家里有床。”

  没错,她家有床。一张大床。足有三帆舰的甲板那么大。她领着杰洛特走过去,他跟在她身后,目光始终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女术士没回头。她毫不怀疑他会跟随在后。他会毫不犹豫跟着她去往任何地方,目光始终不离她的身体。

  那张床很大,挂着幔帐。被单是丝绸的,床单则是缎子。

  毫不夸张地说,他俩充分利用了整张床铺,连一寸都没有放过——每一寸床面、每一寸床单,甚至床单的每一寸褶皱。

  “丽塔……”

  “你可以叫我珊瑚。不过现在,什么都别说。”

  处变不惊。小苍兰与杏花的味道。她的红发散开在枕头上。

  “丽塔……”

  “你可以叫我珊瑚。刚才的事,再跟我做一遍。”

  女术士胯部有块色彩鲜艳、细节翔实而复杂的刺青,画的是条有彩色斑纹的鱼,硕大的鳍让鱼身像个三角形。这叫“天使鱼”,富人和暴发户会将它们养在水族箱或鱼缸里,所以杰洛特经常将其与势利和自负联系在一起——这么想的人,其实不止他一个——所以珊瑚选择这种刺青让他特别惊讶。不过惊讶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他就想到了答案。丽塔·尼德的外貌和举止都很年轻,而这块刺青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她真正年轻的日子。当时,从海外带来的天使鱼确实是珍奇之物。那时富人寥寥无几,暴发户仍在赚取财富,买得起水族箱的更是屈指可数。所以这刺青就像她的出生证明,杰洛特一边想,一边用指尖爱抚那条天使鱼。奇怪的是,丽塔依然留着它,没用魔法擦除。为什么?他转而爱抚离天使鱼稍远的位置。的确,有人会将年轻时的记忆视若珍宝。抛弃这样的纪念品并不容易,哪怕它早已过时,而且平庸得要命。

  他用手肘撑起身子,凑上前去,在她身上寻找其他令人怀念的纪念品,可惜一无所获。他也没指望找到,只是单纯想试试而已。珊瑚叹了口气,显然对他那只肆意游走却缺乏目的性的手十分不满。她抓过他的手,果断地将其引到目的地——在她看来唯一合理的位置。好吧,杰洛特心想。他把女术士拉向自己,脸埋进她的红发。让那条纹鱼见鬼去。有些事比鱼更值得思考与关注。

  也许是帆船模型,珊瑚努力控制住急促的呼吸,心里胡思乱想。也许是兵士玩偶,或者是用假饵飞钓。但重要的是……真正重要的是……他抱我的方式。

  杰洛特抱她的方式,仿佛她就意味着全世界。

  他们头一晚就没怎么睡着。即使丽塔沉沉睡去,猎魔人也无法入眠。她用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让他难以呼吸,她的双腿还缠在他的大腿上。

  第二天晚上,她的占有欲没那么强了,搂抱他的力道也减轻了。显然,她已经不担心他会在黎明前跑掉了。

  “干吗愁眉苦脸的?你表情阴郁,倒挺有男人味的。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考虑……呃……我们这段关系的自然性。”

  “什么意思?”

  “就像我说的。自然性。”

  “你用了‘关系’这个词?这个词含义之广,令人心惊。另外,你语气里好像有种‘贤者时间’的空虚感。没错,这种状态会影响所有高等生物。我眼里也泛出了一滴奇怪的泪珠,猎魔人……开心点,开心点。我开玩笑的。”

  “你诱惑我……就像诱惑一头雄鹿。”

  “什么?”

  “你诱惑我,就像诱惑一只昆虫。凭借小苍兰与杏花味道的魔法荷尔蒙。”

  “你是认真的?”

  “别生气。拜托,珊瑚。”

  “我没生气。恰恰相反。仔细想想,我得承认你说对了。是啊,我们的关系自然到不能再自然了。只是情况恰好相反。是你诱惑并勾引了我。从我们初次见面就开始了。你就像一只为了求偶而展示自我的雄性生物,完全顺应动物的原始本能,蹦跳、跺脚、尾巴翘得老高……”

  “我才没有。”

  “……你抖动尾巴、拍打翅膀,就像一只黑色的雄松鸡。你昂着脖子,咯咯叫唤……”

  “不,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抱住我。”

  “珊瑚?”

  “什么?”

  “丽塔·尼德……这不是你的真名,对吧?”

  “我的真名很麻烦。”

  “是什么?”

  “你快速说一遍:艾丝翠德·丽塔尼德·艾斯杰芬比恩斯多蒂。”

  “我懂了。”

  “才怪。”

  “珊瑚?”

  “嗯哼?”

  “玛赛珂呢?她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

  “知道我不喜欢什么吗,猎魔人?关于别的女人的话题。尤其你问这话时还跟我躺在一张床上。你问东问西,手上却不专心。你跟叶妮芙在床上肯定不敢这样。”

  “我也不喜欢别人提到某个名字。尤其是在……”

  “要我停下吗?”

  “我可没这么说。”

  珊瑚亲了一下他的胳膊。

  “她入学时名叫‘爱柯’,记不清姓什么了。她不但有个怪名字,还因病导致皮肤色素缺乏,脸上满是白斑,看起来就像马赛克。当然,头一个学期后她就痊愈了,因为女术士不能有任何瑕疵,但那恶毒的外号却留了下来。很快,外号不再带有恶意,她自己也喜欢上了这个昵称。好了,别再提她了。说说我的事吧。说啊,就现在。”

  “现在?说什么?”

  “说说我啊。我是什么样的人?很漂亮,对吧?来,继续说!”

  “你很漂亮。一头红发。还有雀斑。”

  “我才没有雀斑。用魔法除掉了。”

  “没除干净,漏了一部分,让我找到了。”

  “哪里?……哦,好吧。没关系。说得对,我确实有雀斑。还有什么?”

  “你很甜。”

  “啥,你说什么?”

  “你很甜。就像蜂蜜薄饼。”

  “你在取笑我?”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能看到一丝一毫的不真诚吗?”

  “看不到。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来床边坐下。”

  “干吗?”

  “我想扳回一城。”

  “你说什么?”

  “谢谢你发现我的雀斑。为了你的努力和彻底的……研究,我想扳回一城,好好报答报答你。行不?”

  “一言为定。”

  在这片城区,几乎所有别墅都有面朝大海的露台,女术士的自然也不例外。丽塔喜欢坐在那里,用架着三脚架的大型望远镜眺望停泊的船只,一连几个钟头都不嫌腻。杰洛特没法理解她对大海与航行的热衷,但喜欢在阳台上陪着她。他坐在丽塔身后,脸贴着她的红色发卷,享受着小苍兰与杏花的味道。

  “瞧,正在落锚的大型三桅帆船……”珊瑚指了指,“旗帜上画着蓝色十字,那是‘辛特拉的骄傲号’,多半要前往柯维尔。那条单桅横帆船是希达里斯的‘阿尔克号’,装的大概是毛皮。那边是‘忒提丝号’,本地的巨型货船,载重四百吨,定期往来于凯拉克与纳史特洛格。还有那儿,瞧啊,诺维格瑞的双桅纵帆船‘潘多拉·帕维号’,正朝落锚处移动。真好看,真漂亮。用望远镜看看。你会发现……”

  “不用望远镜我也看得到。我是变种人。”

  “哦,对啊。我都忘了。那边是桨帆船‘灯笼海棠号’,有三十二支船桨,可载八百吨货物。那艘优雅的三桅帆船是‘眩晕号’,来自朗·爱塞特。还有那儿,稍远些,挂着紫红旗帜的是瑞达尼亚的三桅帆船‘信天翁号’,三根桅杆啊,全长一百二十尺……哇哦,看,看啊,邮政快船‘回声号’正在升帆,准备出海。我认识它的船长,每次在这儿停泊,他总会去拉文加的店里吃饭。再看那边,波维斯的三桅帆船鼓足了帆……”

  猎魔人拂开丽塔后颈的红发。一只一只慢慢解开挂钩,让衣裙从女术士肩头滑落。随后,他把双手和注意力都放在那对鼓足了帆的大型三桅帆船上。那可是任何航线、港口、码头和海军登记簿里都找不到的大帆船。

  丽塔没有抗议,只是双眼一直不离望远镜。

  “你就像个十五岁的孩子。”过了一会儿,她说,“好像从没见过乳房一样。”

  “对我来说,永远都是第一次。”他不情不愿地承认,“我也从没真正经历过十五岁。”

  “我来自史凯利格群岛。”后来,她在床上告诉他,“海水融入了我的血液。我喜欢海。”

  “我梦想有朝一日扬帆远航。”见他保持沉默,她自顾自说下去,“独自一人,扬帆出海……前往远方。一直航到天边。周围只有天和海。咸咸的浪花洒在我身上,风拉扯着我的头发,就像充满男人味的爱抚。而我独自一人,没有任何人陪伴,在陌生而充满敌意的环境里享受无尽的孤独。在陌生的海上独处。你做过这样的梦吗?”

  没,没做过,他心想。但我每天都能体会到。

  夏至来临,随后是个充满魔力的夜晚,一年当中最短的夜。蕨类植物会在森林里开花,赤身裸体的女孩会在满是露珠的林间空地翩翩起舞,身上涂抹着赤莲蕨汁。

  短暂到转瞬即逝的夜晚。

  闪电照亮的狂野之夜。

  夏至过后那天早上,他独自醒来。早餐在厨房里等着他,而且不光有早餐。

  “早上好,玛赛珂。天气真好,是吧?丽塔在哪儿?”

  “今天你可以休息一下。”她看也不看地回答,“我那无与伦比的女主人会特别忙。忙到很晚。在她……纵情享乐的日子里,病患清单也在拉长。”

  “病患?”

  “她会治疗不孕不育,还有另一些女人的生理紊乱。你不知道?好吧,现在你知道了。祝你今天愉快。”

  “先别出门。我想……”

  “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她打断道,“但多半是个坏主意。你最好别跟我说话。假装我压根不存在。”

  “珊瑚不会再伤害你了,我向你保证。不管怎么说,眼下她不在,她看不到我们。”

  “她想看就能看到,只需几个咒语和一件法器就行。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管不住她的。光靠……”她朝卧室那边点点头,“那个可不够。希望你别在她面前提到我的名字,哪怕只是顺口。因为她不会让我忘掉的。哪怕过了一年,她也会提醒我。”

  “她这么对你……你不会离开吗?”

  “去哪儿?”她恼火地问,“纺织厂?给女裁缝打下手?还是妓院?我无亲无故,就是个无名小卒。永远都是。只有她能改变这点。所以我可以忍……求求你,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我在城里遇到了你的伙伴。”片刻后,她瞥他一眼,“诗人丹德里恩。他问起了你的事。他很焦虑。”

  “你让他冷静下来了?说我很安全?没有危险?”

  “我干吗撒谎?”

  “你说什么?”

  “你在这里并不安全。你跟她在一起,是出于对另一个人的懊悔。即使与她亲热时,你心里想的也是另一个人。她很清楚,但仍在配合你,因为这让她心情愉快。你自己也掩饰得很好,表现得很有说服力。但你有没有想过,等你暴露真心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

  “今晚还在她那儿过夜?”

  “是啊。”杰洛特承认。

  “你知道吗?已经一个星期了。”

  “四天。”

  丹德里恩拨动鲁特琴的琴弦,刷出一串戏剧性的滑音。他扫视酒馆各处,喝了一大口酒,擦掉鼻子下面的酒沫。

  “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他的语气一反常态地坚决有力,“我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管你的闲事。但有些事,我的朋友杰洛特,我非说不可。想知道我的看法吗?珊瑚这种女人,永远都该挂上显眼的警示标志,上面写着‘仅供观赏,请勿触摸’。展览动物时,他们就会给响尾蛇之类挂上这种标志。”

  “我知道。”

  “她在耍你,玩弄你。”

  “我知道。”

  “而你只是在填补你念念不忘的叶妮芙留下的空虚。”

  “我知道。”

  “那为什么……”

  “我不知道。”

  他们会在傍晚外出。有时去公园,有时俯瞰港口的小山,有时只是绕着香料市场散步。

  他们结伴去了“万物本性客栈”好几次。菲巴斯·拉文加喜不自胜,叫侍者殷勤招待他们。杰洛特终于尝到了大比目鱼加墨鱼汁的味道,然后是鹅腿肉加白葡萄酒,以及小牛腿配蔬菜。最开始,其他客人好奇而明目张胆的视线让他很是恼火。但没多久,他便效仿丽塔,对他们视而不见,酒窖里的葡萄酒也帮了他的大忙。

  回到宅邸,珊瑚会在前厅褪去衣裙,几乎全裸地领着他走向卧室。

  他跟在她身后,目光片刻不离她的身体。他喜欢看她。

  “珊瑚?”

  “什么?”

  “听说你什么都能看到,只需几个咒语和一件法器。”

  “又有人传瞎话了?看来我该拧反她另一只关节。”她用一边手肘撑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这能教会她别再多嘴多舌。”

  “拜托……”

  “我开玩笑的。”她打断他的话,但语气不带丝毫笑意。

  “所以你想看什么?”见他沉默不语,她问道,“还是想预知什么?你能活多久?会在何时何地死去?哪匹马能赢得崔托格大赛?哪位候选人能当选诺维格瑞大主教?叶妮芙现在跟谁在一起?”

  “丽塔。”

  “能否告诉我,你在烦心什么?”

  他把丢剑的事告诉了她。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片刻后,雷声炸响。

  喷泉溅起轻柔的水花。水池散发着潮湿石头的味道。潮湿的大理石女孩闪闪发亮,保持着起舞的姿势。

  “这尊雕像与喷泉,”珊瑚解释说,“不代表我喜欢矫揉造作的艺术品,也不是为了追求庸俗的时尚。它们的作用更加实际。这尊雕像刻的就是我。缩小版的我,那时我只是十五岁。”

  “谁能想到,你后来会出落得如此美丽?”

  “这是件法器,与我存在紧密的联系。这眼喷泉,准确地说是池中之水,则是用来占卜的。你知道水占卜是怎么回事吧?”

  “知道一点点。”

  “你的武器大概在十天前失窃。要解读或分析过往事件,最好也最可靠的方法是解梦术,哪怕那些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但这需要罕见的解梦天赋,我并不擅长。抽签或掷骰占卜对我们没有实际帮助。占火和观星在预知命运方面更有效果,前提是要拥有那些人的某样东西……头发、指甲、衣服碎片之类。但这些占卜没法针对事物本身——对我们来说,就是那两把剑。

  “所以,剩下的手段只有水占卜了。”丽塔拂开额前一绺红发,“你已经知道,它能让人看到并预测未来。天气也会帮助我们,真正的风暴季节开始了,我们可以将水占卜与雷电占卜结合起来。靠近点儿,抓住我的手,不要松开。弯腰看着池水,但无论如何都别碰它。集中注意力,想想你的剑!用力想!”

  他听到她念出一串咒语,池中之水有了反应。她每念出一段,池水都会泛起更加剧烈的泡沫与涟漪,硕大的气泡开始从池底升腾。

  渐渐地,水面变得平静而朦胧,随后清澈见底。

  深紫色的双眸从池底向外窥探。渡鸦般漆黑的发丝倾泻在肩头,闪闪发亮,又如孔雀的尾羽般反射光芒,伴着每个动作起伏翕动……

  “你的剑!”珊瑚轻声而严厉地提醒他,“你应该想那两把剑。”

  池水开始打转,黑发紫眸的女人消失在漩涡里。杰洛特轻叹一声。

  “想你的剑,”丽塔嘶声道,“别想她!”

  她在下一道闪电的光芒中念出咒语。喷泉中的雕像泛起乳白色的光泽,池水再次平静下来,变得透明。这时,他看到了。

  他的剑。摸剑的手。手指上的戒指。

  ……用陨星打造。平衡性绝佳,剑身与剑柄的重量完全一致……

  另一把剑。银剑。同一双手。

  ……钢制剑心,银制剑刃……剑身刻有符文字母……

  “我看到了。”他轻声说着,捏了捏丽塔的手,“我能看到我的剑……是真的……”

  “安静。”作为回应,她更加用力地攥紧他的手,“保持安静,集中精神。”

  两把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的森林。许多石头。岩石。其中一块巨石巍然耸立,高大而纤细……被强风蚀刻得奇形怪状……

  水面短暂地泛起泡沫。

  一个男人,相貌高贵,头发花白,身穿黑色丝绒夹克和金色锦缎马甲,两手放在红木讲台上。第十号拍品,他大声宣布。毋庸置疑的珍品,非比寻常的发现,两把猎魔人之剑……

  一只大黑猫在原地转来转去,想用爪子够到在链子上摇晃的徽章。那是枚金色的椭圆形徽章,表面的珐琅上绘有一条水平游动的蓝色海豚。

  河水在林间流淌,粗细不一的树枝悬在河面上方。一个穿贴身长裙的女人站在一根大树枝上,一动不动。

  池水短暂地泛起泡沫,又在瞬间恢复平静。

  他看到一片青草的海洋,无边无际的草原绵延至天边。他正从高处看着这一幕,仿佛俯瞰地面的鸟……或者站在山顶上。那是座小山,一排模糊的身影顺着山坡走下。他们转过头,他看到了全无表情的脸,还有视而不见、了无生气的双眼。是死人,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死人的队伍……

  丽塔的手指再次握紧他的手掌。力道有如铁钳。

  一道闪电。突然刮起的狂风拉扯着他们的头发。池中之水翻搅沸腾,冒出泡沫,涌起墙壁一样高的波浪,径直砸向二人。他俩同时往后跳开。珊瑚失足跌倒,他赶紧扶住她。雷声轰然炸响。

  女术士尖叫着喊出一串咒语,挥舞一只手臂。整栋屋子立刻灯火通明。

  片刻之前,池中还是翻滚的漩涡,如今水面却光滑而平静,只有从喷水口缓慢淌出的涓流泛起阵阵涟漪。前一刻明明有道大浪拍向二人,但他们却连一滴水珠都没沾上。

  杰洛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站直了身子。

  “最后……”他低声说着,扶女术士站起身,“最后那一幕……那座小山和那支队伍……那队人……我不认得……我完全不明白它意味着什么……”

  “我也不明白。”她不安地回答,“但那不是你的幻象。那是展示给我的。我也不明白它的含义,只是有种奇怪的预感——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雷声止息。风暴离开了,转向内陆而去。

  “她那套占卜纯属骗人。”丹德里恩调整着鲁特琴的琴弦,重复一遍,“欺骗天真小孩的幻象。引导、暗示,仅此而已。你心里想着剑,所以就看到了剑。你还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前进的尸体?可怕的巨浪?奇形怪状的岩石?有多奇怪来着?”

  “就像一把巨大的钥匙。”猎魔人思忖道,“或者两个半截的十字架。”

  吟游诗人陷入沉思,然后用手指蘸蘸啤酒,在桌面上画着什么。

  “像这样?”

  “嗯,很像。”

  “见鬼!”丹德里恩猛拨琴弦,将整个酒馆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真他妈见鬼!哈哈,我的朋友杰洛特!你曾多少次救我于水火?多少次帮助过我,向我伸出援手?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好啊,现在轮到我了。也许我能帮你找回那两把鼎鼎大名的宝剑。”

  “啊?”

  丹德里恩站起身。

  “在此,我要为丽塔·尼德女士正名——你最新的征服对象,杰出的占卜师,无人能比的预言家——她在占卜中指出了我知道的某个地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任何值得质疑的余地。走,去找费朗。马上就去。他会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帮我们通融,给你颁发通行证,保你从正门大大方方离开城市,免得你再去卫兵室跟那群鹰身女妖打架。我们出城逛逛,反正那地方离这儿不远。”

  “去哪儿?”

  “我知道你在幻象里看到的巨石。地质学家称之为喀斯特残丘。当地人叫它‘狮鹫岩’。那是个很有特色的标志,但也只是个路标而已。有个家伙住在那里,确实有可能知道你那两把剑的下落。我们要去的地方叫‘三角堡’。有没有想到什么?”

  判断猎魔人之剑的标准,不仅仅在于其做工是否精良,手艺是否精湛。就像不可思议的精灵或侏儒之剑一样——它们的秘密也早已失传——猎魔人之剑的神秘力量取决于用剑者的手法与技巧。另外,附着于剑上的神秘魔法,也能让猎魔人在对抗黑暗势力时所向披靡。

  ——《冷兵器论》

 

  告诉你们一个关于猎魔人之剑的秘密。有传言说,剑上附有什么神秘魔法,说它们是极其精良的武器,品质无与伦比……其实那都是胡说八道,是编出来的鬼话。之所以敢这么讲,因为我有相当可靠的情报来源。

  ——《诗歌的半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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