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那飞船甚至都没有名字。它也没有人类船员,因为制造它的那个太空工厂早就已经被疏散。出于同样的原因,它上面也没有生命维持系统和居住舱。它没有船级名称,也没有所属舰队,因为它完全就是用不同型号战舰的散碎配件拼凑而成。它没名字,因为太空工厂已经没时间讲究这类细节。
船坞尽其所能,利用行将告罄的配件组装这条船,尽管大多数武器、动力和感知系统都存在故障、过度老化或者有待检修。太空工厂早知道,它本身的毁灭已经不可避免,但它最后的一件产品或许还有足够的速度和幸运逃出此劫。
这个工厂里却还有一件状态完美、价值连城的配件,是一颗极为强大的主脑——尽管还不成熟,未经训练。工厂就是围绕这颗主脑建造飞船其余部分的。如果它能把这颗主脑送往安全地带,太空工厂就会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了。尽管如此,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真正的原因,让船坞母体没能给它的战舰子嗣命名;它觉得这艘飞船还缺少一件东西:希望。
小飞船离开这个太空工厂建造区时,大部分装配工作还没有完工。它尽可能加速,在四维空间中沿螺旋线路飞走,冲破暴风雪一样涌动的星辰,它知道这片星空里等待它的只有危险,它加速进入超空间,用的是一种等级的战舰翻新过的旧发动机,用另一等级战舰上拆来的伤痕累累的感应器注视它的诞生地消失在船尾,又测试了从第三种战舰上拿来的过时武器。在这艘战舰内部,狭小的、没有照明、没有暖气,近乎真空的环境里,船厂嗡嗡机继续顽强地安装或完成感应系统、跃迁器、力场发生器、护盾干扰器、激光力场、脉冲舱、弹头盘、机动部件、维修系统和几千种其他主要和次要配件,它们都是飞船正常运行所必需的。渐渐地,在它飞掠过恒星-行星系统之间巨大的开阔地带过程中,飞船的内部结构渐渐改变,它变得不再那样混乱不堪,更加井然有序,船厂嗡嗡机也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首航开始之后数十小时,当它正在测试尾部扫描器,将焦点区域集中在来路期间,飞船侦测到一次巨大的毁灭性爆炸,就在它身后远方,太空工厂曾经处在的地方。它观察那一团绽放的辐射区片刻,然后又把扫描区域改向正前方,开动已经过载的发动机,继续加速。
这飞船尽可能躲避战斗,它远离所有敌军飞船可能采用的航线,把任何其他战舰可能出现的迹象当成确定无疑的威胁对待。与此同时,在它蛇行转向、上下翻飞规避风险的同时,也在拼尽全力加快速度,采用敢走的最直接路线,沿着它诞生地的那条银河系旋臂斜穿向银河边缘,前往巨大的地峡形恒星带,以及更远处相对广阔的空间。在这片空旷处的彼岸,下一条银河旋臂的边缘,它或许能脱险。
但当它到达第一条边界线——密集的恒星像闪亮的墙壁一样在边缘处耸起,它被敌人追上了。
一队敌方飞船,其路线恰好足够接近这艘逃逸中的飞船,意外地发现了它凹凸不平、信号杂乱的散射外壳,并且将其拦截下来。这飞船径直闯入敌阵,被完全压制。它火力装备不足,速度缓慢,防御薄弱,很快意识到自己甚至都没有机会对敌方舰队造成什么损失。
所以它选择了自毁,突然放出能量,引爆了它携带的那些弹头。那一秒,在超空间,爆炸光芒甚至盖过了附近星系的那颗黄矮星。
数千枚同步爆炸的弹头组成图案围绕在飞船周围,刹那之间,飞船本身被炸成了等离子团,弹头爆破放射出的能量带来强大辐射,向周围喷涌,它看似没有任何逃脱此劫的可能。整场冲突仅仅持续了零点几秒。百万分之几秒之后,敌方舰队的作战计算机快速分析了爆炸能量团的四维图像,竟发现一条极度复杂、令人难以置信的逃跑路线,像一朵大花的花瓣一样出现在星辰之间。但这条路线,并不是随便哪艘小型破旧飞船的主脑就能规划、设计并循之逃走的。
等到这条路径被敌方发现,飞船主脑恰恰已经沿着这条路线安然穿过了它的毁灭之幕。敌人现在采取行动,恐怕为时已晚,无法阻止它利用超空间坠向那颗小而寒冷的行星。目标星球在附近的恒星系统中,是绕着一颗黄色恒星旋转的第四颗行星。
现在也已经来不及干扰那艘飞船上弹头爆炸时放出的光线,它们排列的方式可以组成简单的光线代码,描述这艘飞船的命运,显示那颗逃脱的主脑当前状态及所在位置。随着这阵光掠过银河,任何人都可以读出这组光线所载信息的内容。最严重的一点——如果设计者允许的话,那些电脑现在应该都很郁闷,因为那枚主脑趁爆炸之机逃向的行星不是它们能随意攻击、毁灭的类型,甚至连登陆作战都会受限。这颗行星名叫萨尔世界,靠近两条旋臂之间被称为忧郁星湾的空旷地带,它是死亡禁地星球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