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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4章

第10章:牢骚,低吼,咆哮

  “什么狗屁判罚!”佩里的怒吼夹杂在酒吧其他顾客抗议的声音中,“那根本就不是阻挡犯规!”

  酒吧里挤满了牢骚满腹的球迷,到处充斥着喝倒彩声。但佩里和比尔就座的桌边明显要松散许多,没那么拥挤。佩里双眉紧蹙,二目微合,那表情与他在橄榄球赛场上下意识流露出的神情如出一辙。别桌的顾客们不时地向他投去小心翼翼的目光,仿佛这个厚实的大块头像个食肉动物一样,随时都会扑将过来。

  记分员酒吧里那10英尺宽的电视投影屏让旧金山49人队的深红色球服和金黄色头盔格外显眼,映衬着绿湾包装工队传统的黄绿相间的队服。慢动作回放显示球在空中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正要落入包装工队的球员手中,但49人队防守后卫冲上来把球拐走了。

  佩里开始对着屏幕咆哮,“你看到没?”他又转过脸,怒目圆睁地盯着正平静地一口一口呷着百威啤酒的比尔,“看到没?”

  “我对这个判罚没意见,”比尔说,“不过,没错,在你看来,这就跟强暴没两样。”

  佩里愤然抗议,说话时手的动作太大,把马克杯里的啤酒都溅了出来。“喂,你疯了吗!后卫当然有权利去阻挡这个球。现在包装工队的球员获得了一次进攻机会,而49人队却得退后15码。”

  “拿好你的杯子吧。”比尔说,然后又对着酒瓶呷了一口。

  佩里用餐巾把溅出来的酒擦了擦。“抱歉,我就是看那些裁判员们不爽,他们就这么决定了最终的胜者。”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和不公平,哥们儿。”比尔说,“即使是在体育比赛里,我们也无法摆脱生活的不公。”

  佩里将马克杯放回桌上,盯着屏幕,右手下意识地挠了挠左胳膊。这时,49人队一名侧卫球员闪电般绕过包装工队左侧进攻边锋,突袭了该队四分卫球员,令49人队挽回了7码的损失。

  佩里对着屏幕晃动着紧握的拳头,“伙计,干得漂亮!看着实在太过瘾了!我讨厌四分卫,他妈的娘娘腔!看见有人把四分卫在赛场上打得屁滚尿流,真是爽毙了!”

  比尔背过头,冲他抬起一只手,好像在说“够了”。佩里笑了笑,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啤酒,接着挠了挠大腿。

  “啤酒会让你起疹子吗?”比尔问。

  “你说什么?”

  “跳蚤又开始咬你了吧?你已经喝了五杯啤酒了,喝得越多,你就挠得越凶。”

  “哦,”佩里说,“没事儿,就是虫子咬的罢了。”

  “我在想我们不会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吧?——我可不想也染上虱子。”

  “你又开始不正经了。”佩里示意服务员过来,“比尔,你还要来一杯吗?”

  “不,谢谢,”比尔说,“我等一下还要开车回家。你最好悠着点——你已经开始有点兴奋了。”

  “哦,比尔,我没事。”

  “好的,我们就喝这么多。你知道自己喝太多了会怎么样,今晚就到此为止了。”

  佩里双目微蹙,突然对比尔的命令感到莫名的厌烦。比尔是哪根葱,敢对自己呼来喝去的?

  “你说什么?”他想都没有想,猛然起身凑向比尔,嘴角露出一丝轻蔑。

  比尔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慌乱的神色,“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皱眉时看起来就像你的父亲?”

  佩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好像被谁掴了个耳光。他跌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他觉得双颊热辣辣的,因愧疚而涨得通红。他把马克杯推到一边。

  “抱歉,”佩里说,他用恳求的眼光望着比尔,“比尔,我是真的很抱歉。”

  比尔脸上露出舒心的微笑,“别紧张,老兄。你控制住自己了,没关系。”

  “不,有关系。我不能这么对人讲话——尤其是对你。”

  比尔往前探了探身,他的声音轻柔而有力,“好好休息一下吧,佩里。这么多年了你始终绷着那根弦。”

  佩里望着空气发呆,“可我还是很担心,怕自己有时会大意。一不留神,我可能就会把别人的脑袋打开花,而自己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或诸如此类的事情吧。”

  “但是你从未打过任何人。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都没有。放轻松点,你那忧伤的故事都快让我这大男人流眼泪了。”比尔用微笑表达了他的理解。

  这已经不是佩里第一次祷告上苍,感谢让他拥有一个比尔·米勒这样的朋友。要是没有比尔,他可能早就被关进监狱了。

  比尔轻抚佩里的肩膀,“佩里,你必须相信自己。你一丁点儿都不像你父亲。你已经把关于你父亲的一切抛到脑后了。你现在只需要处处小心就可以了——你的脾气不好,老兄,那就好好控制自己。现在我们可不可以不像小女人一样忸怩地傻笑,开始看比赛吧?中场休息时间到了,你觉得包装工队会有怎样的表现?”

  佩里望着屏幕。他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不再去想他父亲那没完没了的暴力。他总是很容易就沉浸在橄榄球比赛中。

  “我敢打赌他们这次会采取反阻截战术。他们会想尽办法抓住49人队的空当,趁虚而入的,但还是一直无法阻止49人队的内线后卫。那小子得悄悄地拦截掉包装工队的发球——但他可得看仔细喽,否则当他狂奔过来的时候,包装工队就会虚晃一招把球甩到他身后。”

  比尔宽慰般的轻抚却让佩里的胳膊又开始痒了。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抓着它一边看着包装工队跑位球员成功躲过49人队内线后卫队员的阻截,往前跑了两码。

  比尔猛灌了一大口啤酒,然后看着佩里的胳膊。“伙计,我知道你像山顶洞人一般高耸的眉骨显示着你的高智商,但是你得丢掉对医学界的不满情绪,去看看医生了。”

  “医生们都是骗子,他们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

  “是吗?你昨天晚上一定在街角的房车停车场看见猫王复活了,正和一群风骚的外星妞鬼混吧?你可是上过大学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对医生的印象还停留在用剃刀把你划开然后用水蛭吸出你身上淤血的阶段?”

  “我不喜欢医生,”佩里说,“我不喜欢他们,也不相信他们。”

  屏幕上,包装工队的四分卫接到了发球,做了个假传球动作。49人队的内线后卫往前跨了一步,这样就在中间留出了一个空当,佩里看到了,当然也逃不过四分卫的眼睛——他昂首挺立在包围圈中,稍稍稳了稳,用力把球掷到距内线后卫身后仅几码的底线区。接球员扑地接球,使得包装工队离比赛结束仅剩14秒时以22比20领先。

  “操,”佩里说,“我讨厌四分卫。”他感到了内心的嫉妒,当他看见有人搞砸了自己可以轻而易举搞定的进攻时,这种感觉就不停地噬咬着他。观看每周的橄榄球赛事对他来说总是很痛苦,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本是属于他的赛场,清楚地知道他在赛场上不光有竞争力,甚至是比赛的主导者。他开始默默地诅咒终止了他运动生涯的伤病。

  “先是雄狮队落败,现在是49人队,外加上你还没搞定的普尔曼网络问题,”比尔说,“看来你这周真不走运。”

  “是呀,”佩里又挠了挠胳膊,发出无奈的叹息,“你说的没错。”

第11章:线索

  玛格丽特弓着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放松紧张的神经。肥大的防护服大大阻碍了她的行动。她的手有点抖,尽管非常轻微,但足已干扰到她对腹腔镜的控制。

  腹腔镜,是用来在腹腔中做手术的医疗器械,由灵敏的光纤摄像头和不同种类的探针、解剖刀、钻头和其他辅助器械组成。摄像头采用冷光源,几乎就和一段线头差不多大。外科医生可以利用这个仪器做精确手术治疗,而不再需要用传统的方法剖开病人的肚子。

  没有人用这个设备来做尸检,但她想在尽量不破坏赘生物的前提下,检查赘生物的周边区域。她这一方法看来是有所收获的。

  当她检查夏洛特·威尔逊的尸体时,那个赘生物已经腐烂成了一摊黑色的黏液,没给她留下什么可供检查的东西,赘生物周围的皮肤组织也早已开始以骇人的速度大幅分解。但是这次,她是有备而来的。用腹腔镜,她得以深入探查赘生物及周边区域。她继续探查,探针探进腐烂的黑肉中,几乎挨到了骨头,接着她找到了一些显然不属于这个受害者身体的物质。

  她又开始一个个地叩自己的手指,关节摩擦发出的噼叭声被厚厚的防护服和仪器的蜂鸣声所掩盖。她又深吸了口气,拿起了摄像头的操纵装置,紧盯着那个小监控器。监控器清晰显示了赘生物乌黑腐烂的内部结构。她知道腐烂瞬间就会延展到尸体的其他部位,不出几个小时就会将它变成一摊毫无价值的腐肉。她得分秒必争。

  她的手已经不抖了,要做好精确的手术,双手就必须很稳当。这东西,几乎不到四分之一英寸宽,看来像是赘生物的一部分。黑色,与它周围腐烂的血块颜色一样,却像塑料一样可以折射出光来。这个特征是她发现它的唯一原因。

  她的左手移动着摄像头,离那个黑块又近了一点。仪器的附加器械里有一对小钳子,她的右手握着另一个操纵杆控制着这对钳子。像小孩子玩百万美元的视频游戏一样,她把钳子继续向那个黑色塑料状的小片移动。这时,她的手指停在扳柄处,只要一按扳柄,钳子就会夹紧。

  “阿莫斯,帮我把画面放大。”

  阿莫斯旋转了控制钮。图像因高倍放大而有一点点变形,不偏不倚地把神秘的黑色片状物框进视线。钳子看起来就像是怪物的一对金属爪子,试图解救一个黑色汪洋中孤独的泳者。

  她小心地捏下扳柄。钳子牢牢地咬住那块黑色的物质,钳嘴继续夹紧,黏稠的气泡从黑色的腐烂物上翻滚出来。

  “做得漂亮,”阿莫斯说,“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

  她笑着把操纵杆往回拉,这个奇怪的物质仍然纹丝不动。她仔细地看着监控屏,将操纵杆轻轻地左右摇摆,晃动着这个被夹住的物体。她慢慢地发现了拉不动的原因——这个东西被牢牢地嵌在一根肋骨里。她又把操纵杆往回拉,慢慢地增加液压。那东西开始渐渐弯曲,突然砰的一下脱离了肋骨。仪器发出了小小的嗡嗡声,伴随着一声闷响,沾满了黑色黏液的小钳子也从创口处弹离。

  阿莫斯把一个细胞培养皿放在钳子下。玛格丽特松开了扳柄,但是那片黑色的物质却紧紧地粘在钳嘴旁的黏液上。他拿起一把解剖刀,小心地使用刀尖把它刮到细胞培养皿里。

  她端起培养皿凑近自己的面罩,这黑色物质是有形状的。她终于明白了它为什么能够如此深地埋在骨头里,因为它看起来就像一朵玫瑰黑色的刺。

  她不禁感到了一丝满足。虽然他们离破解这个可怕的难题还差十万八千里,但感谢夏洛特·威尔逊让她知道应该从何处下手并且会花多久的时间。这黑色的刺是种新生物,这让他们离答案又靠近了一小步。

  “喂,”阿莫斯说,“你怎么解释这个?”他站在布鲁贝克的臀部旁,这可能是全身烧伤程度最轻的地方之一了。他的手摸到了一块皮损,有点像是个丘疹疙瘩。

  一个丘疹疙瘩,上面长出了一小根蓝色须根。

  “他长了些痤疮呗,”玛格丽特说,“你觉得那个重要吗?”

  “我觉得每件事情都很重要。我们要不要切除它并把它送去检查?”

  她想了一会儿,“暂时不要。那块皮肤现在看来还没开始腐烂,我还是自己检查吧。让我们先检查那些正在腐烂的区域,因为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研究它们了,回头我们再来研究这个疹子,好吗?”

  “好的。”阿莫斯说。他轻轻地拿起了手术准备台上的相机,把镜头靠近疹子,按下了快门,又把相机放了回去。“我们等下再来解决它。”

  “我们得到赘生物的组织分析结果需要多久?”

  “明天就有消息了。我敢确定他们得熬上一夜了,他们得分析DNA、蛋白质序列及其他任何可能出现的东西。”

  她看了下表——晚上10点07分。她和阿莫斯得熬上一整夜了,说不定第二天也得撑一整天。他们别无选择,得来不易的经验告诉他们,离布鲁贝克的尸体腐烂也不过几日之遥。

第12章:我有疥癣,宝贝

  “我的天啊,佩里,”比尔说,“已经连续两天了,没人像你这么挠痒痒的,除了染上跳蚤的小狗。”比尔的身子半吊在隔板上,低头看着正在拼命抓痒的佩里。

  “当然,我很确信你不是小狗,”比尔又说道,“但科学家们可不一定这么认为。”

  佩里没有理会比尔的小玩笑,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左前臂。他将破旧的底特律雄狮队运动衫的袖子撸到了胳膊肘,右手指甲狠命地抓挠着汗毛浓密的左胳膊。

  “听说每年的这个时候是疥癣的多发期。”比尔说。

  “痒得真让人抓狂!”佩里停了下来,盯着那肿块。它看起来像是个小草莓——不过草莓可不是黄色的,也不会往外渗出一滴滴透明的液体。这黄色的东西摸上去硬硬的,就好像体内不知什么地方有块软骨断裂了,然后嵌进了他的手臂。除了手臂之外,还嵌进了六处别的地方。

  指甲抓挠之处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抓痕。这些抓痕再加上黄色的肿块看上去就像一圈蛋白包围着一颗煮得过了头的蛋黄。

  “啧啧,看起来可真是不需要看医生。”比尔说完缩回自己的隔间。

  “没啥大不了的。”佩里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面有张网络图表。他心不在焉地捋了一下盖在眼皮上的一小缕金色头发。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老兄,说真的…挺严重的。

  血染的密歇根大学球服:小问题,别瞎操心了。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上帝保佑,你赶紧去买一些——哦,我可以说那个十恶不赦的词吗——药吧?

  佩里想尽力不去理会比尔的挖苦。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些该死的疹子上。佩里已经花了一个多小时来解决普尔曼的网络故障了,而这个问题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困扰着他。虽然他拼命地在遏制自己,但身上的疹子实在令他无法集中精力去做客户支持工作。

  “别再死要面子活受罪了,去买些可的松止痒剂吧。”比尔又把身子悬在灰色的隔板上,像只正在辨认一种不寻常的新声音的小狗,“你不用非得去恶魔医生那儿看病,拜托,去买些东西止止痒。消毒药水看起来也不会痛。我真是搞不懂你干吗死撑着活受罪也不愿意体验一下现代社会的神奇。”

  “那些医生们以前对我的膝盖就无计可施,现在他们有办法了吗?”

  “那场比赛我也在,佩里,还记得吗?我去医院看过你,就是耶稣基督也不能让你的膝关节起死回生。”

  “也许我就是一个克罗马努人吧,原始人身上都会长小虫子的。”佩里强忍住想要抓痒的冲动,这回他右边屁股上的疹子也开始发作了。“今天晚上酒吧见?”

  “我不去,你是个传染病号。我宁愿要‘半健康’的人陪我,比如那些患有风疹或天花的,或者患了黑死病的。我宁愿跟他们在一起也不愿意染上疥癣。”

  “只不过是疹子罢了,你这个傻蛋。”佩里感觉怒火渐渐地在他的胸膛里升腾,他赶忙将它强压了下去。比尔·米勒似乎生来就是个惹人烦恼的家伙,一旦开个头儿他就会没完没了。这一周剩下的时间他会一直把“疥癣”挂在嘴边,唠叨个没完——可今天才刚星期二。佩里安慰自己说,它们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词儿罢了。他这周已经有过一次情绪失控了——他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对比尔动粗,可就真的罪不可赦了。

  佩里移动着鼠标,点击放大网络图表的一角。“你省省心,好吗?老板希望这故障能够马上解决。普尔曼的人就快要暴跳如雷了。”

  比尔缩回到他的隔间。佩里盯着屏幕,想努力去解决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华盛顿州普尔曼市那家公司的网络故障。在电话里分析电脑故障可不是一份容易的差事,尤其引发网络故障的原因多种多样:可能是天花板上的一根电线,一个劣质的端口,或者是112个服务器里任何一个元件出了毛病。

  答案在他脑中游走,但他就是不能集中精力。他靠着椅背,没想到却令他脊背上的刺痒强烈暴发了,仿佛数千只蚊子的噬咬全都汇集到了一处。

  佩里的思绪在接触到椅背的刹那被完全打乱了,他开始用粗糙的椅背拼命地摩擦运动衫下的肌肤。腿上突如其来的刺痒令他面部扭曲,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被黄蜂给蜇了。他抓着腿上的肿块,隔着蓝色的牛仔裤不停地挠着。这就好像是与九头怪蛇搏斗似的,每次刚刚砍掉一个脑袋,就又会有另外两个钻出来。

  比尔拙劣地模仿莎士比亚剧中某演员的声音从另一个隔间传来。

  “长疥癣,还是没长疥癣,”比尔说,他的声音几乎没有受到隔板的阻碍,“这是一个的问题。”

  佩里使劲咬了咬牙,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愤怒回答又咽了回去。肿块快要把他逼疯了,芝麻大点的事儿都会令他怒不可遏。当然尽管比尔是他的朋友,但有时候这家伙还是不知道适可而止。

第13章:脏指甲

  玛格丽特凑近显微镜目镜,尽力把精力集中到放大的图像上。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因为缺乏睡眠而显得非常疲惫。戴着厚厚的塑料防护面罩,穿着笨重的生化防护服,她连揉揉眼睛都做不到。她需要休息,但现在可不是上床睡觉的时候。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让视力清晰些。他们围着布鲁贝克的尸体忙活了多久?已经20个小时了,现在还在继续,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弯下腰,盯着显微镜。

  “我们有何收获?”虽然手上的样本已经颇具说服力,但是她的疲劳及受害者可怕的状况让她不敢确定。

  “阿莫斯,过来看看这个。”

  他放下手中的化学样本,走到显微镜前。和玛格丽特一样,他已经有20多个小时没有休息了。尽管缺乏睡眠并且套着笨重的防护服,他仍然步履轻盈,像是从远处飘然而至。他俯身看着目镜,动作干净利落。

  一秒钟后,他问:“你让我看什么?”他的声音在防护服的通话装置里听起来非常细小。

  “我还指望你一眼就能发现它呢。”

  “玛格丽特,这有一大堆东西呢,”阿莫斯说,“你能不能再说得具体一点,这是哪儿的皮肤样本?”

  “从赘生物的周边区域提取的。看没看到一些中度皮损样的东西?”阿莫斯刚要回答,玛格丽特打断了他,“请别跟我耍小聪明,我当然知道整个尸体早已七零八落了。”

  阿莫斯俯身继续仔细观察,死气沉沉的停尸房一片沉寂。“嗯,我看到了。皮下组织里有一些瘢痕和皮损,看上去像条长长的沟,说不定是条爪子印。”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看来我得再检测一下我们从受害者指甲里提取的一些皮肤样本了。”

  阿莫斯抬起身看着她,“你不会觉得这是他自己抓的吧?这道抓痕一直深陷到了肌肉里,看起来像是反复抓挠的结果。你知道那得多疼吗?”

  “我可以猜猜看嘛。”玛格丽特把手臂高高举起,向左右各做了个拉伸动作。她真是厌倦了实验室,厌倦了不能拥有充足的睡眠。她想要一张真正的床,而不是那种帆布折叠床,能让她喝上一瓶酒,美美地睡上一觉。既然是在做梦,那不妨把仅着丝质短裤的奥托特工也添加到梦境里来吧。

  她伤感地叹了口气,奥托特工又得等上一天了。现在她有别的事情要去操心,比如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男人把指甲当作锋利的爪子一般撕扯自己的身体?

  电脑发出了一声长鸣:分析的结果出来了。阿莫斯慢慢地挪过来坐下。

  “这太奇怪了,”几秒钟之后他说,“真是世上最奇怪的事情。”

  “长话短说。”

  “首先是关于赘生物的成分分析结果。他们能做的相当有限,因为他们拿到样本时几乎只剩一摊黏液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做了些分析,认为样本组织发生了癌变。”

  “他们说的癌变是什么意思?我们亲眼所见,它并不是一堆离散细胞,它是有结构的。”

  “我同意,但是看看这些结果——癌变组织。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纤维素酶和微量的纤维素。”

  玛格丽特思忖片刻。纤维素是植物细胞的主要成分,这个世界上最丰富的生物形式之一。但是关键词是植物,动物体内不会产生纤维素。

  “纤维素并没有存在多久,”阿莫斯说,“在收到样本几小时之后,纤维素就分解成了纤维素酶。他们尽了最大的能力来阻止它的分解,还试着冰冻样本,但根本不起作用。”

  “就像分解肉类的酶一样。这是一种…自我消亡的机制。”

  “自杀式癌症?好像有一点接近了,玛格丽特。”

  接近了。也许是相当接近。但也许她还是得继续寻找答案,而且是在现代科学理论范畴以外。

第14章:最后一次回家

  一想到回公寓B-203这个家总是会让他内心五味杂陈。公寓很普通,是千篇一律的城市建筑群中的沧海一粟。但要找到温伍德公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即使是清晰明了的指示牌也会让人晕头转向。周遭林立的楼房使得道路如蛛网般密布,路名也很讨巧,什么常青道、绿萌巷还有白杨大街。不小心转错一两个弯后,一个不起眼的居民区,12幢三层小楼就呈现在你的眼前。

  他家就在小区入口第二幢,对街就是沃什特瑙派对商店,非常方便。梅耶尔杂货店也只有几英里远,他常常定期去那里大采购。平常的小东小西,去派对商店就可以买到。

  佩里饿着肚子出了门。派对商店有个不错的熟食专柜,所以他去买了一块夹芥末酱的三明治和半打纽卡斯尔啤酒。

  他把车开进小区的停车场。要是他那时候真成了职业橄榄球运动员,他现在早就住进别墅,远离伊斯兰提市这群乌合之众了。他讨厌自己作为一个失败者却总是欲求不满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应该生活得更好,这公寓虽然也算不错,但毕竟还是一套该死的廉租房。

  七年以前,没人料想到他如今会潦倒成这样,连幢别墅也住不上。当年,“悍将”佩里·达西,密歇根大学二年级学生,与俄亥俄州顶级后卫科里·克里皮威兹一起当选为十大全明星后卫。克里皮威兹第一轮选秀后就去了芝加哥,年薪210万美元,还不包括他的签约奖金1200万美元,与佩里每年可怜巴巴的45000美元的收入完全是天壤之别。

  但是克里皮威兹在赛场上的锋芒却不及佩里,这是大家公认的。佩里就是个怪物,一个以其绝对强悍的气势主导全场比赛的防守球员。媒体给了他很多绰号,“野兽”、“原始野人”、“毒牙”等。当然,美国有线体育电视网的克里斯·布尔曼似乎在这场起名大战中更胜一筹,“悍将”这个名字被大家一直叫到现在。

  唉,但是那天杀的恶意阻挡却改变了一切。

  整个膝关节伤势严重,那致命的一击破坏了抗磷脂抗体,挫伤了内侧副韧带,几乎毁掉了整个膝盖。膝盖骨也遭受重创,造成腓骨骨折和髌骨碎裂。一年的修复手术和康复治疗也没能让他像以前那样虎虎生威。实际上他连快步走都做不到了。在他曾经战斗过的赛场上,任何一个想突破他防线的对手都吃过他的苦头。而现在的他跟个瘸子有什么分别?再也追不上跑卫,再也躲不开阻卫的拦截了。

  因为少了橄榄球带给他赛场上精力的释放,佩里的凶暴几近到了要将他吞噬的地步。多亏了比尔这个好兄弟,帮助佩里逐步调整。比尔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一直陪伴着他,帮助佩里明辨事理,让他注意自己的坏脾气。

  佩里猛地拉上福特车的手刹,从车里跳了出来。他是土生土长的密歇根人,喜欢这寒冷的天气。但冬天的小区看起来灰蒙蒙的,荒凉且毫无生气。万物都蒙上了灰白色,了无生机,就好像被一股来自童话世界的力量吸走了颜色。

  他把手插进兜里,摸到了皱巴巴的棕色药袋。实在是痒得受不了,路过药店时他进去买了支可的松,这药店离他住的公寓只隔几条街。买药让他有种屈服的感觉,好像买了一剂止痒药就显得自己挺无能似的。虽然知道这种想法挺蠢,但他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他不知道父亲看见他买药时会说出什么样的“绝世箴言”来。譬如“你连几个小疹子都受不了?天啊,小子,你真气死我了,看来得好好管教管教你了”之类的话。再接下来就是一顿胖揍,用皮带抽,扇嘴巴子,或者直接上拳头。

  噢!亲爱的老爹。慈爱与伟岸的化身!佩里甩甩头,尽力清空思绪。父亲死于癌症很久了,真是罪有应得。佩里再也不用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涉了。

  停车场的地上结了一层冰,看起来硬硬的很结实。佩里穿过停车场,掏出钥匙打开凹痕遍布的楼门,走了进去。他取了信,大部分是广告,他的家在二楼。爬楼梯时腿上的肿块蹭到了牛仔裤,奇痒无比——就好像有人把块烧着的煤球塞进他皮肤里似的。他尽量不去理会,至少也得有点自律精神吧,然后进了家。

  屋内布局很简单:进门就是客厅,厨房在左,卧室在右。紧挨厨房一角有个小餐厅。地方很小,凌乱地放着张电脑桌,桌上有台老式苹果牌电脑,还有一张小圆桌和四把椅子,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

  卧室还算宽敞、舒适。没什么家具,一个老式大沙发,前面搁了张破咖啡桌;沙发旁有个茶几,放着盏台灯;还有张小躺椅——看上去可不怎么能容纳下佩里庞大的身躯——周末比尔喜欢躺在上面看球赛。房门右手边,正对着沙发是块休闲区,放着一台32英寸平板电视和一套松下立体音响,这是佩里唯一值钱的家当。公司给配了手机,装有网线可以拨号上网,所以没有安装座机的必要。

  房间里没有植物也没什么装饰品。然而,电视后的那面墙上陈列着佩里的各种荣誉。架子上放着他高中时的“最有价值球员”奖杯和他非常珍爱的大一时获得的鳄鱼杯橄榄球赛“最有价值球员”奖杯。各种奖章挂满了整面墙壁:“年度十大防守球员”,高中时荣获的《底特律自由报》“橄榄球先生”称号,等等之类。

  还有两块纪念匾并排挂在一起,凸显了它们的特殊地位。一个标志着他人生中的转折点:密歇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尽管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但接到它时他还是感到一阵喜悦的眩晕。另一个则让他又爱又恨:头盔下他那咆哮的、浸染了汗水的脸登上了《体育画报》的封面。图片中他正在阻截俄亥俄州的杰维斯·麦克拉奇,杰维斯被困在他沾满泥土草屑的胳膊架起来的包围圈中,动弹不得。封面上写着:“悍将”发威:佩里·达西和狼人队带领密歇根人向玫瑰杯进军。

  他喜爱这个封面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有哪个运动员不梦想登上《体育画报》的封面呢?同时他又憎恶它,因为,像许多橄榄球运动员一样,他也挺迷信的。许多人怀疑《体育画报》的封面有种神秘的诅咒。如果你的队伍所向披靡,因而登上了封面,那么下一场比赛你们一定会输。或者,你是数十年来无人能及的顶尖后卫,上了封面,你的职业生涯不久就会结束。他至今依然不能摆脱这荒唐的想法,如果他当初没有上这个封面,他现在应该还奔跑在赛场上吧。

  他的房子挺简陋,空间狭小,但是与他童年的家相比这个算是名副其实的豪华公寓了。他很珍惜这一方小天地。有时候虽然有一丝孤独,但却无比的自由自在。没有人会理会他的行踪,没有人去过问他是不是带了个酒吧里认识的女孩回家,也没有人会因为他把臭袜子扔在厨房餐桌上而大发牢骚。更没有人莫名其妙地对他大发脾气。虽然,他本会住在别墅里,那是国家橄榄球队球星该住的地方,但,这儿是他自己的家。

  毕业后他在母校的所在地安阿伯市找了份工作,一个他读大学时就深深眷恋着的小城。出生于希博伊根这样一个小镇,他对城市有种与生俱来的不信任感,大都市高楼林立喧嚣嘈杂如芝加哥或纽约都令他感到非常不适。但是,乡村的放牛娃见识过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后,恐怕就再难融进小镇那枯燥无味的生活了。安阿伯市是一个大学城,仅有11万人口,生活轻松,舒适,对佩里来说是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他把钥匙和手机丢到厨房餐桌上,又随手把公文包和外套往破沙发上一扔,从口袋里摸出药袋,走进浴室。疹子痛得就跟皮肤里嵌了块电极板一样,通上1万瓦的电流,就要了命。

  第一件事,先解决眉毛上方那该死的疹子。他放下药袋,打开医药柜,拿出一把镊子。他喜欢先弹弹镊子腿儿,听着它们像音叉一样发出嗡嗡声,然后凑到镜子前。当然,那怪异的疹子还在,还是很疼。他看过比尔挤疹子:整个过程花了差不多20多分钟。比尔手法细腻,且比较谨慎,所以整个过程都相安无事。但佩里显然没有那样的耐心,不过这家伙倒是对疼痛挺能忍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镊子嘴夹紧那个小红疙瘩,猛地一拽。疹子被他连皮带肉地撕下来了——伤口火辣辣地疼。血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揪了一团手纸摁到伤口上。他盯着另一只手里的镊子,揪下来了一小块肉,但肉里裹着的是什么?那是一根头发吗?但它可不是黑色的,是蓝色,深邃夺目的蓝色。

  “真是他妈的怪事。”他将镊子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又从柜子里拿出创可贴,就剩四片了。他撕下一片,贴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疼不可怕——再娘的男人也能忍住这点儿疼痛。但要痒起来,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

  佩里褪下裤子坐到马桶上。他从棕色的药袋里拿出可的松止痒剂,往手心里挤了一大坨,然后涂在左边大腿的黄色肿块上。

  但他立马就后悔了。

  药膏与皮肤的接触让他火辣辣地疼,感觉皮肤好似在电焊机喷头火苗的灼烧下渐渐烤化一般。他不禁猛地跳起来,差点叫出声。他微微定了定神,又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想令自己放松下来。

  疼痛突然迸发,瞬间又戛然而止,似乎完全消退了。这小小的胜利令佩里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慢慢地把药涂抹在肿块周围。

  他终于欣慰地笑了,并更加小心地把可的松涂在别的肿块上。大功告成之后,七处疹子无一例外地偃旗息鼓了。

  “豪勇七蛟龙,”佩里嘟哝着,“现在你们可发不了威,作不了福了吧?”

  将那七个小肿块制服后,他感到一阵目眩,感觉像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但随之而来的疲惫将他淹没。刺痒让他抓狂,让他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但现在这根弦突然断掉了,他感觉自己像只随着风的消失而停止航行的帆船。

  佩里把褪下的衣服都留在了浴室,只穿条短裤,走回卧室。他那张大床把小卧室占得满满的,床沿离墙壁不到18英寸,留下仅有一点空间塞了个单人衣橱和一只小床头柜。

  佩里把自己埋进舒服的大床里,裹上毯子,冰冷的棉布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窝很快就暖和了。下午5点30分,他已经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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