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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9章

第15章:血管

  玛格丽特走动着,想好好舒展筋骨,但是这个幽闭的BSL-4实验室里并没有足够的空间。她朝阿莫斯走去,这家伙好像被高倍显微镜下的载玻片所惊呆了。

  “你在那根刺上发现了什么?”

  “还在继续做实验。但我觉得你应该看看我刚刚发现的一个东西。快点,它马上就会分解掉了。”他起身,让她好好观察。图像高倍放大后那东西看起来就像一个瘪了的毛细血管,一根正常人的血管,但又并非完全正常。某个部分像是受到了损伤,受损区域伸出一根灰黑色的小叉,小叉末端的皮肤正在溶解,跟所有其他受害者一样,尸体正在加速腐化。阿莫斯说的没错,那东西就要这么在她眼皮底下分解掉了。她于是迅速把注意力集中到那根小叉上。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你对科学术语的使用可真是精辟啊,玛格丽特。那‘鬼东西’看起来有点像虹吸管。”

  “虹吸管?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刺进了布鲁贝克的血液循环系统,像蚊子吸血一样?”

  “不,不像蚊子那样,完全不一样。蚊子只是将它的管状长嘴刺进皮肤里吸出血液,而你现在所看到的却是另一回事。虹吸管同样从血管中吸取血液,但它是永久性地依附在那里,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打开或关闭它。这就意味着必须有相配的虹吸管将血液回输至血管中——否则,赘生物就会因充血过多而爆裂。”

  “所以它是将血液回输到循环系统中,那就意味着赘生物并不像蚊子那样直接靠吸血过活?”

  “对,不是,但它肯定是充分利用了寄主的身体机能。赘生物很明显是从血液中汲取了氧气和所需的养分,只有这样它才能逐步生长。它当然也可以直接从寄主身上获取能量,但我觉得不太可能。那样的话就必须要涉及到一个消化过程和清除废物的机制。的确,我们看到的赘生物已经完全分解了,所以无法确认消化道是否存在,但是依据目前所得,我持否定态度。进化出复杂的消化系统根本没有必要——血液会提供给赘生物所有养料。”

  “所以它不仅是一大块癌变组织,还是一种发育成熟的寄生虫?”

  “我们还不知道它是否有我们通常所说的生命,”阿莫斯说,“如果它是赘生物,那它就是个赘生物——而寄生虫则是一个独立的机体。还记得实验结果吧?所有皮肤组织——包括大量的纤维素在内,都属于布鲁贝克自己。但看起来它的确是在利用寄主的身体机能来存活,所以至少现在我得同意你的看法,把它定义为一种寄生虫。”

  玛格丽特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一丝惊异。他已经开始被这奇怪的寄生虫所折服了,她想。

  阿莫斯回到显微镜前。“这真是一个革命性地突破,玛格丽特,你明白吗?想想绦虫这种低等生物,它们不需要消化系统,因为它们是寄生在肠道里的。寄主消化食物,所以绦虫不需要消化——它只要吸收周围的营养成分就够了。但绦虫没有吸收的这些养分最终会流向哪里?它们会进入到血液中去。血液给组织细胞带来氧气及营养物质,运走组织细胞代谢所产生的废气废物。”

  “只消把虹吸管刺进血液循环系统中,寄生虫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看起来它就是这么干的。相当令人吃惊啊!”

  “你可是寄生虫专家,”玛格丽特说,“如果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的话,那你来负责,我来当你的跟班好了。”

  阿莫斯开始大笑。那一刻玛格丽特真有点讨厌他了——在长达48小时的马拉松式的实验中,他们只打了个20多分钟的小盹儿,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

  “你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是个胆小鬼。一有风吹草动——不管是肉体危险还是感情危机——我就会赶紧躲起来。我猜可能是我老婆把我那点小胆量扣到家里的一个坛子里封起来了。她可比我高,她把那小坛子放在我够不到的地方。”

  玛格丽特迸出一阵大笑。阿莫斯谈到谁主管家中大权时可真是开诚布公。

  “我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很满意,”阿莫斯说,“要是当负责人意味着要同杜·菲利普斯和默里·朗沃斯这样的家伙们打交道的话,我宁愿当个跟班好了。”阿莫斯说,“但要是真的轮到我发号施令了,记住,我喜欢喝黑咖啡。”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疲惫的大脑依然在处理那些无从解释的奇怪信息。

  “这事儿不可能永远保密,”阿莫斯说,“我现在能说出三个应该立刻到这儿来的专家的名字。默里的保密政策真扯淡。”

  “但他也不是没道理,这点你得承认,”玛格丽特说,“我们不能把情况泄露出去,至少现在不能。那样一来,出疹子的、被小虫咬了的甚至身上起了几块儿干皮的人都可能把医院挤个水泄不通。我们就更难找出者,何况目前我们甚至还不知道这种的早期症状是什么。如果消息现在泄露出去,我们就只能对着成千上万的病人干瞪眼了。”

  “我明白情况很严峻,”阿莫斯说,“我只是觉得默里做得有点过头了。保密是一回事——人手不足完全是另一码事。如果我们就这样保守这个秘密,而事情演变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怎么办?”

  他回去继续干活,只留下玛格丽特一个人盯着腐化得只剩一半的尸体发呆。持续的腐烂令布鲁贝克手的姿势有所改变——那干瘪的手曾经直直地竖立着,现在差不多弯成了45度角,快挨到了桌面。他的尸体正在变黑,消溶,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玛格丽特开始思考阿莫斯说过的话。要是真有这么个流氓实验室利用基因技术在制造一些可以改变人类行为的寄生虫,那现在是不是真的为时已晚了?

第16章:猫抓热

  佩里大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他的锁骨一阵剧痛,像是被刮胡刀片用力划了一道,又好似被人用奶酪磨碎器把胡萝卜挫丝一样想要削下片肉来。右手心里湿湿的、黏黏的,指尖冰冷。清晨的一缕阳光穿过半掩的窗幔,照得窗格上透明的薄霜闪闪发亮,轻轻淡淡地泻满了一地的清辉。凑着雾蒙蒙的光,佩里看了看手,它们看上去好像裹了一层厚厚的巧克力糖浆。他摸索着拧开床头灯,灯光猛然照亮了整个房间,还有他的手。但那可不是巧克力糖浆。

  而是血。

  佩里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朝床上望去。血迹弄得整个白色的床单星星点点。他一边眨巴着惺忪的睡眼驱除倦意,一边向浴室跑去照镜子。

  他的左胸满是斑驳的血迹和成片的抓痕,汩汩涌出的血凝结在稀疏的金色胸毛上。看来他整夜都在撕扯自己的肌肤,用指甲抓挠自己的身体,因而甲缝里塞满了血污和皮屑。佩里看着自己的身体,满是血印。刚抓破的,不再渗血的,已经结痂的,左大腿上密密麻麻的一片。

  他突然看见内裤上有几滴血迹,不禁大惊失色。他拉开内裤仔细瞧了瞧,放心地叹了口气——睾丸上没有血。

  他这一整夜可把自己折腾的够呛,睡梦中不自知地疯狂抓挠那些刺痒的地方。“要有多痛他才会醒来?”“睡得像个死人一样”来形容他也太轻描淡写了。尽管已睡了13个小时,他还是感觉很累。又累又饿。

  佩里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憔悴,满是黑色血污,像块孩童手指作画的画布,又像是某个巫师举行部落拜祭仪式时脸上斑斓的油彩。

  皮疹在夜里愈发肿胀。现在个个都像荷包蛋那么大,并且泛出古铜色。佩里扭着脖子,想努力从镜子里看清后背和屁股上的肿块。它们看起来没那么糟,他昨夜睡觉的时候应该没怎么去抓那里。但情况其实一点也不乐观。

  佩里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他飞快地洗了个澡,冲掉了身上的血迹。很明显,情况真是他妈的糟透了,但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况且,再过个把小时他就得去上班。估计撑到下班时他就彻底崩溃了,得去看医生。

  佩里擦干身子,然后开始涂剩下的可的松,小心翼翼地避开腿和锁骨的伤口。他往伤口上贴了块创可贴,穿好衣服,然后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这种饥肠辘辘的感觉从来没有这般强烈。他煎了五个荷包蛋,烤了八块面包,又灌了两大瓶牛奶。

  不管怎样,疼痛暂时是止住了,可是身上的皮肤却惨不忍睹。但只要不再痒了,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佩里觉得这些疹子到今天晚上就会消退,至少会慢慢好转,他对自己的身体对付这些小毛病很有信心。佩里把东西塞进破旧的公文包出了门。

第17章:神经

  看到读出的数据,玛格丽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有心理准备,但未曾料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

  “阿莫斯,”她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防护服传来,“过来看看这个。”阿莫斯来到她身边,依旧那么精神抖擞。

  “发现什么了?”

  “我已经完成了对尸体全身提取的样本的分析,发现了许多神经递质,特别是在脑部。”

  阿莫斯探身看着屏幕,“超高浓度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血清素…我的天,他的身体系统功能已经完全紊乱。你觉得这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得好好查查。但是据我所知,过量的神经递质可导致偏执症,甚至一些心理变态的行为。不过我不知道是否有过如此高浓度的神经递质导致发病的先例。”

  “你说的没错。赘生物用这种天然的毒药麻痹了受害者。真希望我们的研究对象是个大活人,好仔细瞧瞧这些该死的赘生物。验尸都验了两具了,次次赘生物都完全腐烂。那个邪恶的病毒中心是故意这么整的吧,给我们研究这小混蛋制造难题。”

  玛格丽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些念头,但仅仅是些念头而已。她已经开始对赘生物不可思议的复杂性产生了疑惑——关于它的一种新预测应该就要初现雏形。

  阿莫斯指着屏幕说:“赘生物或主动或被动地生成过量的神经递质,而这些神经递质又不断再生。聪明。相当聪明。”

  “可它做到的远远不止这些,”玛格丽特说,“赘生物周围的组织中存在高出正常水平75倍多的脑磷脂。而脑磷脂是一种天然止痛剂。”

  阿莫斯思忖片刻,对于这赘生物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这就对了。虽然腐烂的原因尚不明了,但看来赘生物自身在不断破坏周围的皮肤肌肉组织。并且精明的赘生物不想让寄主感觉到疼痛。这小家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阿莫斯,省省吧!别赞美这些该死的小东西了!”玛格丽特说,听上去非常不满,“我们是来阻止它们搞破坏的,不记得了?”

  他笑了。就这么连轴转地研究了三天三夜,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累了。“没法儿不让人吃惊啊!过来看看我在紫外显微镜下看到了什么。”

  玛格丽特拖着疲惫的双腿走过来,阿莫斯已经围着这台显微镜忙活了30分钟。每走一步,她的防护服就发出嘶嘶的声音,看上去像是穿着一件儿童连脚睡衣。

  她凑近显微镜,看到了一个神经细胞,没有什么异常。阿莫斯将组织的分离和准备工作做得完美无缺:指状树突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散发出电蓝色的光,分出密密麻麻的枝杈,下方连接着一根长长的稍粗些的轴突。轴突发出信号,树突接收信息,与地球上任何生命体的神经细胞构成别无二致。

  “是一个神经细胞,”她说,“哪儿来的?”

  “在第八对颅神经附近找到的。脑神经也已开始腐烂,但这个地方相对受影响较小。”

  裹在笨重的生化防护服里,玛格丽特皱了皱眉。第八颅神经,又称听觉神经,信号经由此处传入大脑皮层。

  “细胞破坏严重,已开始腐烂,但组织结构依然清晰。”玛格丽特说。

  阿莫斯没说话。玛格丽特抬眼望着他。

  阿莫斯凑上前来问道:“你确定?”

  玛格丽特没心情跟他玩游戏,不过她还是又看了一眼,进行确认。她仍没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阿莫斯,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这些细胞不属于马丁·布鲁贝克。”

  玛格丽特眼神一片茫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是布鲁贝克的?那你看它们干什么?但这要不是布鲁贝克的,那又是谁的…”玛格丽特突然怔住了,难道…“阿莫斯,你不会是说这些神经细胞属于那个赘生物吧?”

  “我分别对那根黑刺和刺入血管的虹吸管做了蛋白成分测试。结果出现了一些未知的蛋白质,绝对不是人类的。所以我又从尸体上取了一些样本做了一遍同样的测试。发现这类蛋白质大都集中在脑部——这样我才在第八颅神经附近发现了那些神经细胞。别处也发现了这类蛋白质,但不在神经周围,只是一些腐烂物的残留。此种蛋白质集中分布在大脑皮质、丘脑、杏仁核、尾状核、下丘脑和隔膜上。”

  玛格丽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脑部的高级功能即使在这个科学知识大爆炸的时代依然非常神秘。布鲁贝克脑部被的区域是大脑边缘系统的一部分,控制着人的记忆存储和情感反应。

  这个赘生物到底要在布鲁贝克的大脑里做什么?它已经用过量的神经递质控制了他的大脑,不是吗?

  阿莫斯继续说道:“你看到的是目前仅存的还未完全分解的样本。我从没见过这种蛋白质,我猜它是合成的、人造的。它们要是天然的,那我可真是大开眼界了。而且生物学数据库里也找不到相匹配或类似的数据。如果这些真是合成的蛋白质,那么发明者们的保密工作做的可真是到家了,不过想想我们现在正在使用的先进技术,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不禁惊叹,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创造呵!从一个小小的胚胎,甚至仅仅是一个单细胞,长成结构如此复杂的有机体,附着在寄主身上。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种有机体就像个大工厂,源源不断地大量生产神经递质,并将他们注入血液中。把人造的神经细胞拿捏得如此精确,以至于能够与人类自身神经细胞互相作用,这种发明天分真是令人无语!

  “我能理解虹吸管的作用,”她说,“但虹吸管只是用来吸收养分的一个工具而已,它对赘生物仿制神经细胞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这你可难住我了。但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赘生物侵入了受害者的神经系统,就像它们侵入了血液循环系统一样。”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玛格丽特像是在喃喃自语,“过量的神经递质会导致人们精神错乱这一结果显而易见。如果赘生物的目标是要把人变疯,那它们已经达到目的了,可为什么它们还要费时费力地侵入神经系统呢?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阿莫斯朝她耸了耸肩,对此他也一无所知。他转了转肩膀,扭了扭腰,想令自己放松下来。接着他又开始围着桌子跑圈,来驱走一身的疲惫。

  玛格丽特回到工作台前,脑海里闪过各种猜测,对这个神秘的有机体的一丝敬畏在心底悄然滋生。

  一切看起来似乎显而易见——虽难以置信且让人吃惊——这个用生化手段制造出来的有机体的目标就是把人变得残暴,难以控制。但现在,她并不十分确定。因为这个赘生物身上依然存在未知的秘密,一些哪怕先进的生化恐怖技术也无法破解的谜题。

  “喂,玛格丽特,把相机拿给我。”她回头,看到阿莫斯站在布鲁贝克臀部旁边。尸体已经大面积腐烂了,呈黑色,但还是有个别地方腐烂速度较慢,比如臀部。她抓过手术桌上的相机递给他。

  阿莫斯指着尸体臀部他们先前看过的那一小块儿皮损。

  “玛格丽特,看这儿。”他跪下来拍了一张照片。

  “嗯,你早就让我看过了。”

  “对,但是你没有看出有什么异样吗?”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阿莫斯,别卖关子了。有话就直说!”

  阿莫斯没吭声。他站起身,自顾自地摆弄着相机,然后又凑到她旁边,给她看相机的小液晶屏。屏幕上是那一小块儿皮损的特写画面,细细的蓝色须根探头探脑地从皮损处冒了出来。

  “然后呢?”玛格丽特问道,“我们在他的身体化成一摊黑水前可没工夫玩游戏,阿莫斯。”

  “这张图片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拍的,”他说,接着按到下一张照片,“这张是我刚才拍的。”

  玛格丽特盯着液晶屏,两幅照片几乎看不到差别,除了一个地方——第二幅照片里的须根不是一根,而是三根,一小根红的,一小根蓝的,还有一根——第一幅照片里的那蓝色须根现在已然长到了先前的三倍那么长。

  尽管马丁·布鲁贝克已经死了,但那须根还在生长。

第18章:办公室的一天

  快中午时那该死的肿块又开始痒起来,佩里开始寻思他是不是该去看医生了。但话又说回来,不就几个小疹子吗?有哪个傻蛋会因为长了几个疹子就跑去看医生?要是你连这点自制能力都没有,你还能干什么?

  他的身体一直都倍儿棒。从六年级起,除了喝酒,他从没呕吐过。周围的人都染上了流感,佩里也只不过流点鼻涕,有一点点反胃而已。别人一有点小毛病就会跑去请病假,佩里却三年来没有旷过一天工。他继承了父亲坚忍的性格,正如他继承了父亲强健的体魄一样。

  雅各布·达西,早年是像芝加哥熊队的灵魂后卫布莱恩·俄拉克一样威猛凶悍的人物。当死神宣判雅各布·达西患有癌症时,佩里25岁。直到他在医院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佩里平生只旷过一次工。那一天,佩里打碎了父亲的下巴。

  完成季末橄榄球集训的佩里回到家中,却撞见母亲正在遭受父亲的毒打。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个星期,光秃秃的草地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但那条通往家中的小路却泥泞依然——闪烁着泪迹般湿滑的水光。

  母亲被父亲抛出门廊,跌进一个泥泞的水洼,皮带像雨点般地落在母亲身上。这种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了,但是这天佩里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爆发了——平生第一次——他居然要反抗父亲的无边怒火。

  “给你看看谁才是管事儿的,死婆娘!”说话时皮带又狠狠地落了下来,“你们这些娘儿们真是会得寸进尺!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虽然父亲在密歇根北部过了大半辈子,但说话还是带着点儿家乡口音,那一点点拖腔使“他娘的”听来更像是“他狼的”。

  那时佩里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身高6英尺2英寸,200磅,正像野草般疯长。跟父亲6英尺5英寸的身高,265磅厚实的肌肉相比,他简直不堪一击。但佩里还是扑向父亲,纵身一跃撞了个结结实实,两个人一同滚落在泥泞的门廊前。撞裂了的栅栏散落了一地。

  佩里抢先爬起来,咆哮着,又给了父亲一记重重左钩拳。佩里事后才知道,这一拳打碎了父亲的下巴。雅各布·达西像丢垃圾一样把儿子扔出去好远。佩里跳起身又要往前冲,被父亲抡起铁铲打倒,接下来就是佩里平生遭受的最惨的一次毒打了。

  佩里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死反抗,因为他觉得父亲一定会把他打死的。他又铆足了劲朝着父亲的下巴抡了两拳,但雅各布·达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挥舞着手中的铁铲。

  第二天,雅各布·达西不堪忍受疼痛,去了医院,医生把他碎掉的下颚骨重新拼合起来。他回家后,把儿子叫到餐桌旁。饱受一顿毒打之后,佩里遍体鳞伤,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几乎连路都走不成。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父亲涂鸦般在纸上写字。雅各布·达西不怎么识字,但是佩里看得懂。

  “下巴骨折了,说不了话。”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你打起架来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我引以为荣。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必须学会如何生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谢谢我。”

  这都是哪门子事啊?真是糟透了!可是比这更糟的并不是那通毒打,而是父亲的眼神。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呵!充满了悲伤、爱,还有骄傲。那眼神似乎在说“我比你伤得更重”,但这可不是指他碎掉的下巴。用铁铲打人在他父亲眼里就跟别的父亲打孩子屁股一样——父母养育子女有的时候就是得发发威。雅各布·达西不会意识到他做错了什么——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做的相当到位,这是做父亲的天职。虽然他也不忍心打他的独生子,可是要想成为一个好父亲,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不是吗?

  哦!谢谢爸爸,佩里想,无比感谢!你是最棒的父亲!

  抛开心底的那份愤恨不谈,佩里无法否认是父亲造就了现在的他。雅各布·达西下定决心要将儿子培育成凶悍无敌的强者,他成功了。佩里的凶悍令他在橄榄球场上无往不胜,更为他赢得了大学奖学金,令他有机会读完大学。父亲雅各布·达西潜移默化的影响造就了佩里这个天生的工作狂,这已经成了他性格中难以磨灭的道德标准。他喜欢努力工作,他喜欢成为公司的顶梁柱。

  所以不管有没有疹子,佩里都不会偷懒不去上班。但去上班和有效率可是两码事。他无法集中精力。他脑子里翻来覆去也不过只有那同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的大脑一片模糊,感觉完全不能胜任手头上的工作。

  “佩里,我能跟你谈一下吗?”

  他转头看见桑迪站在他的隔间里,看上去不大高兴。

  “当然。”他说。

  “我刚才又接到来自普尔曼的加里·布莱迪的电话。他们的网络已经中断了三天了。”

  “我正在维修。我本以为昨天已经弄好了呢。很抱歉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知道你正在修,但你有没有上心我可不知道。加里说你昨天让他重启了网络路由器。还重启了两回!明知道那样做没什么用,可你今早上偏偏让他又重启了一次。”

  佩里的大脑瞬间有些短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公司因为网络中断可是在赔钱,佩里。”桑迪听起来有点生气,“遇到解决不了的故障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可不想自己的员工自己明明不会还乱编理由胡说。”

  佩里感到怒火在胸膛中升腾。他已经尽最大努力了,见鬼!他是部门里活干得最棒的,可能这故障就他妈的没法解决呢!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的系统到底出什么故障了?”桑迪质问道。这是桑迪头一回冲他发火,她双眼圆睁,鼻翼起伏。这孩子般闹脾气似的神情,活像个娇纵的小女孩,觉得人们理应对她唯命是从。

  “我不知道。”佩里说。

  她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双手叉腰。这一傲慢的站姿令佩里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

  “你竟然敢说不知道?”桑迪说,“你在这上面都花了三天时间了。你自个儿折腾了三天也没找别人问问?”

  “我说了我正在修!”佩里气急败坏地吼道。这声音连他自己听起来都很陌生——饱含愤怒和不耐烦。桑迪扫了他一眼,眼睛里突然掠过一丝惊恐的神色。佩里迎着她的目光,发现她脸上不见了娇纵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狐疑与恐惧。佩里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发现不知何时他紧紧地握起了双拳,力道之大连关节处都隐隐泛白。他的整个身体像火山一样随时都会爆发,这是以前他在准备接发球的时候——或打架前才会有的姿态。办公室里突然鸦雀无声。他意识到刚才那一幕一定把她吓到了,她那5英尺6英寸娇小瘦弱的身体笼罩在他那6英尺5英寸血脉贲张的阴影里,看起来就像一头暴怒的黑熊要扑向一只受伤的幼鹿。

  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双颊因羞愧而涨得通红。他吓到桑迪了,她肯定以为他会打她(他开始谴责自己:这一切不就像他上一份工作,就像发生在他前任老板身上的事吗?)。

  “对不起。”佩里小声说。桑迪眼中褪去了那丝恐惧,取而代之的是关切的眼神,但她还是退了两步站到隔间外。

  “最近你看来压力很大,”桑迪轻声说,“你今天休息下好好放松放松吧。”

  听到要他提前下班,佩里脸色开始一阵阵泛白。“我没事,真的!我可以解决普尔曼的网络故障!”

  “你别管了,”桑迪说,“我会找人解决的。你现在给我赶快回家。”她转身走出了隔间。

  佩里盯着地板,感觉自己做人很失败,自己竟然背叛了对桑迪的忠诚。他对于自己竟生出要把她的脸打扁这种想法而感到万分羞愧。她给了他机会,竭尽所能帮助他。而这,这就是他对她的报答?身上的豪勇七蛟龙又开始吞噬着他,令他更为沮丧。垂头丧气得像个大孩子一样,佩里收拾好破旧的公文包,披上了外套。

  他的聊天软件响了: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喂,老兄,没事吧?要不要我帮忙?

  佩里呆呆地盯着那条信息。他不值得别人帮他,他也不值得博取别人同情。他站着敲了句回复。

  血染的密歇根大学球服:别担心。我好着呢。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你哪有很好。冷静一下,回家吧,剩下的事我帮你搞定。

  血染的密歇根大学球服:不,你别插手。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唔,我发誓不会对桑迪透露一个字的。不过,我经常说谎。我还“答应”过我不会帮你解决普尔曼的故障呢。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去看你的色情教皇电视剧吧,别管那么多了。

  比尔是他的好哥们。然而,这却让佩里感觉更糟糕。即使他坚决不要比尔插手,他的好兄弟仍会帮他完成这份工作的。

  他走出办公室,觉得如芒在背。佩里双颊通红,无比沮丧。他跳上车,准备回家。

第19章:人手不足

  真是不敢相信,从默里上次给他打电话指派任务距今才不过区区七天!七天前,他不知道“三角形”是个什么东西,不认识玛格丽特·蒙托娅,也不知道马丁·布鲁贝克是谁。七天前,他的搭档也没在这该死的病床上躺着,是的,那该死的医院的病床!是杜害了他。

  七天前,默里给杜打了个电话。他们过去曾经并肩战斗,但他们从不聊天。只要默里打电话,这就意味着一件事——又有活儿干了。一些…不怎么好干的活儿。这些活儿可得费些气力,并且不怎么体面,而这些是默里——这位衣着光鲜、指甲干净齐整的长官——所不愿亲自去做的。但好歹他们曾经一道出生入死,尽管默里在中央情报局已身居要职,早已不是越战时那个陆军中尉了,但只要默里打来电话,杜总是会接的。

  也就是七天前,杜才见过这个20多岁的红发秘书,暗自揣测过默里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她抬起水汪汪的绿眸,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请问你有什么事,先生?”

  唔,爱尔兰口音呢,杜想,他就算没把她搞到手,至少也试过,老默这家伙不会是性无能吧。

  “我是杜·菲利普斯。朗沃斯先生正在等我。”

  “喔,菲利普斯先生,请进。”红头发的姑娘悄声说,“你迟到了几分钟,他可是喜欢守时的人。”

  “是吗?那我岂不是刚好撞在枪口上了?我可得做好准备。”

  杜走进了默里宽敞的办公室。房间内基本上没有什么装饰,其中一堵墙上挂着一面满是弹孔的美国国旗。另一面墙上默里与五位历任总统的合影一字排开。这些照片就像是一部定格动画片,昭示着默里的人生,从一个站在微笑着的吉米·卡特总统身旁的健壮小伙,到笑容满面的乔治·布什总统身边严重发福的大肉团,只有那目光依然如炬。

  杜注意到照片里面没有任何一张默里是穿着军装的,不管是制服,还是工作服。默里想忘却那段时光,淡忘从前的自己,忘掉他的那些经历。可是杜却不能忘记——并且他也不再想忘记。这只是他人生阅历的一部分,况且他已经完全释怀,开始了崭新的生活。应该说,大多数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去想那段经历了。

  他当然还记得默里墙上的国旗,还记得当时整个连队只剩下他、默里和另外五个兄弟,是我方火力基地里仅存的力量,记得他们像凶悍的野兽般为捍卫生命所做的最后一战。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末期的一次战役,增援的直升机到来之前,兄弟们并肩战斗在用潮湿的沙袋堆砌的战壕里。凌晨两点,星星躲在了乌云背后,瞬间暴雨倾盆,将整个火力基地变成了泥泞的汪洋。

  默里·朗沃斯坐在一张偌大的橡木桌后面,桌面上空空如也,除非那电脑也能算是个装饰品。桌面光亮整洁,一尘不染。

  “你好,中尉。”杜说。

  “你知道的,杜,如果你不叫我绰号的话我会很高兴。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了。”

  “当然。”杜说,“瞧我这记性。”

  “坐吧。”

  “这地方真不错。你在这办公室呆了五年了吧?终于有机会见识了一下。”

  默里没吱声。

  “从我们上次像这样坐下来聊天大概有七年了吧,中尉?从你上次让我帮你摆平那些破事儿已经过了七年了?你的职业生涯又有麻烦了,是吧?又得让你亲爱的好兄弟杜来帮你‘擦屁股’了?好让你远离困扰,对吧?”

  “这次不太一样。”

  “没错,中尉,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年老体衰,再也干不动你那些肮脏的勾当了!”

  杜站在国旗前。国旗左上角有一小块棕色的污渍,默里告诉每一个问起它的人,说那是密西西比河的泥巴。但杜比谁都清楚,那不是泥巴。这面国旗曾经在一根旗杆上高高飘扬,而杜则手持这根旗杆,像原始部落的野人一样,将铜制的尖矛刺入敌人的胸膛。国旗右下方还有一块污渍,那是年仅18岁的下士昆特·沃尔曼被一支AK-47步枪击中以后,杜试图用它堵上他的喉咙里往外汩汩涌动的鲜血时留下的。

  他们高举那面旗帜并非是要鼓舞士气,因为那时他们并没有满腔赤诚的爱国之心。这面旗帜碰巧飘扬在他们最后坚守的那方阵地上,在那里他们誓死防守反击,直到直升机出现帮他们虎口脱险。默里最后一个登机,他要确保所有兄弟都安全脱险。他们全都身负重伤,杜也一样。临登机前,他抓过了那面血迹斑斑、满是弹痕、浸染着战火和硝烟的旗帜。没有人知道默里这一举动的原因,可能连默里自己也不明白。但当他们最终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终于死里逃生,留下朋友和敌人遍野的横尸,这旗帜却被悄然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杜盯着这面劫后余生的旗帜,点滴回忆一起涌上心头,半晌才意识到默里正在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杜?杜?”

  杜扭过头,眨巴了几下眼睛,迅速回到现实世界当中,看到默里请他到桌前来坐。杜有意想惹恼默里,于是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杜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糖,剥开扔进嘴里,然后把糖纸顺手丢在地板上。他嚼了一会儿,望着默里,问道:“你听说吉米·蒂拉莫克的事没?”

  默里摇了摇头。

  “饮弹自尽了。用一把老式左轮手枪——脑浆迸裂。”

  默里垂首不语,良久发出了一声长叹,“天哪,我不知道。”

  “要知道,”杜说,“在人生最后的四年里他没去过康复中心几次,他消沉得厉害,默里。他整个人都垮掉了,他需要他的朋友。”

  “你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你会来吗?”

  默里的沉默告诉了杜答案。他抬眼迎着杜冰冷慑人的眼神,“就剩下我们俩了。”

  “是的,”杜说,“就我们俩了。这么多年了我们还能经常来往真不容易。现在也就咱俩能相互依靠了。我们说正事儿吧,中尉,这回又有什么情况?”

  默里拿出一只档案袋递给杜。标签上写着“七巧板计划”。“这件事可非同寻常。”

  “是吗?又得去‘擦屁股’了,默里?这回是要收拾谁的烂摊子呢?”

  “总统。”

  “默里,这回要还是我吃颗枪子儿你官升一级的那种烂事儿,我是不会干的。”

  “我告诉过你这次并非如此,杜。我是认真的。”

  杜打开档案袋,开始浏览文件。文件只有四份:三份病例报告和一份情况提要。杜把那份情况提要反反复复读了三遍才抬头,面色凝重,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报告,开始引用其中一些荒诞的词语。

  “‘生物操纵行为?’‘人造生化有机体?’‘传染性恐怖武器?’默里,你不会是用这些东西来糊弄我的吧?”

  默里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鬼扯,”杜说,“你们觉得恐怖分子创造了…看这儿…创造了‘人造生化有机体’,导致人类精神错乱?”

  “确切地说并非那样,杜,迄今为止我们手上已有三个案例。都是正常人赘生物之后不久就变得歇斯底里。我们虽不能肯定这是不是一次恐怖活动,但我觉得你会赞成我们采取行动,未雨绸缪。我们不能就这样乖乖束手就擒。”

  杜继续翻阅文件。夏洛特·威尔逊的报告中附了张照片,清晰地显示了她肩膀上那个蓝色的三角形印记。加里·里兰德的文件所附的照片是一个眉头紧蹙的老头。他那枯树皮一样皱纹密布的脸上写满了憎恶、怀疑的表情。脖子上的蓝色三角形肿块令他这种不快的神情愈发明显。

  “就是这东西把这些人变成了杀人魔头?”

  “它使一个70多岁的老奶奶用屠刀杀害了自己的儿子,使一个父亲用一把剪刀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使一个57岁的男人放火点燃了自己的病床,烧死了自己还祸及另外三个病人。”

  “这会不会是巧合?有没有调查过这些人的背景?有没有精神问题?”

  默里摇了摇头,“全都调查过了,杜。不是事出有因,我是不会打电话把你叫来的。在三个案例中,受害者没有暴力史、疾病史或是精神问题,朋友和邻居们都说他们是好人。事实上,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突发的急性癫狂症状和这些三角形赘生物。”

  “国外有没有这种案例?有没有哪个国家也在处理类似的事件?”

  默里再次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没有。我们查过,杜,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了。据我们所知,这些病例只发生在美国。”

  杜缓缓地点了点头,现在他明白了默里为什么会认为这是隐匿在一场大屠杀下的阴谋。“但是恐怖分子是怎么弄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我不认为这东西是恐怖分子发明出来的,”默里说,“恐怖分子可没有发明核弹头、沙林毒气或喷气式客机,他们只是利用了这些东西。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赘生物的发明者,这点是最重要的。”

  杜又看了遍报告。如果这东西真是恐怖武器的话,那它还真是了得。相比之下汽车炸弹和空中劫机就太小巫见大巫了:想想看吧!你周围的朋友、邻居或者同事随时会突然变疯,见人就杀。在这样一个国家里,人们再也不会工作,出门随时随地携带着手枪。任何人对你来说都是可疑的杀手。见鬼!要是父母都能手刃自己的亲生骨肉,那还何谈所谓的安全?这样的恐怖武器会令整个国家瘫痪。

  杜又摸出一颗巧克力糖,“默里,这不会是我们自己研发的武器之一吧?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而一发不可收拾?”

  默里没等杜说完就拼命摇头,“不,不可能。我全都查过了,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放过。这不是我们的武器,杜,我发誓。”

  杜剥掉糖纸,又随手丢在默里整洁的地毯上。“赘生物是怎么发威的呢?”

  “我们也不太确定。据我们推断,赘生物产生有毒物质,将其直接释放到血液循环系统中。像是瘾君子用皮下注射针头往静脉里注射海洛因一样。”

  “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有些人知道些零星的内容,从头到尾的细节都是清楚的,只有我自己、局长、总统和报告中提到的CDC的两名医生。我们待会儿要开个会,除了局长所有人都到场。”

  “我将要和总统见面?”

  默里点了点头。

  “唔,真是太好了!我早就迫不及待想告诉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在控制犯罪方面做得有多差劲了。”

  默里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杜,现在说这个恐怕不合适——”

  “逗你玩儿呢,中尉。我会是一个乖乖仔,那么现在我也是你那小小的贵宾俱乐部的一员了。为什么会选我?”

  “因为我需要你,上士。”这称谓对杜心理的冲击不亚于“中尉”对默里的冲击。上士——是陆军军士长的简称,是越战时他在默里手下服役时的职位。多年来他一直被人叫做上士,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称谓。曾经大伙儿都管他叫上士——而现如今唯一知道这个称呼的人只有默里了,但这个家伙却要拼命假装越战从未发生过一样。现实就是这么讽刺,杜不禁感到一丝悲凉。

  “我不在乎你的年龄,上士。在我眼里,你仍然是这行里最好的特工。我们需要一个会义无反顾地去完成任务的人。虽然你还是半信半疑,可你一定会尽快帮助我们查出真相。”

  杜凝视着默里的脸庞。他认识这张脸已40多年了。这么些年来,他早就能一眼看穿这张脸是否在说谎了。默里让他帮过很多忙,每次杜都心知肚明,这些都是默里加官晋爵的砝码。但杜还是会帮他,只因为他是默里,因为他是中尉…因为他曾经在最为艰难的时候与兄弟们一起并肩作战。但这次情况不同…这事跟中尉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他这次是真的被吓住了,被吓得手足无措。

  “好吧,算我一个,但我得带上我的搭档。”

  “绝对不行。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我认识的人,马尔科姆可没有像你一样绝对忠诚。”

  杜不禁大吃一惊,默里竟对他的搭档也了如指掌。“做这个还要哪门子的忠诚啊,中尉?你只是需要一个你一声令下就扣动扳机的家伙,唉,毋庸置疑,这个家伙就是我。我跟马尔科姆搭档了12年,他不加入那我也不奉陪。相信我,他值得信赖。”

  默里·朗沃斯是一个习惯按他自己的方式出招的人,习惯于让别人听从他的命令,但是杜知道他同时也是个政治家。对政治家们来说,有时有付出才能有收获——这是杜永远也领悟不到的游戏精髓,而默里却对此得心应手。

  “好吧,”默里说,“我相信你的判断。”

  杜耸了耸肩,“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默里凝视着窗外。

  “我们等待,上士。”他说,“等待下一个病例。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那时起他就一直在等待,直到现在。七天前,他一直在等待事情发生,想要看看这疯狂的七巧板计划到底是真是假,还是能够帮助默里升迁的又一砝码。然而,现在,他要等的却是朋友的生死讯息。

  如果杜当初没有固执己见,坚持让他加入,或许死亡就可以避免。

  休息过后却依然是满身的疲惫,没有一觉醒来的神清气爽,却只感到怒火不断升腾。杜独自坐在旅馆房间里,把一部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间。手机不是常见的那种小型塑料外壳的,而是个金属大块头,黑色钢漆机身。手机里安装有最先进的加密程序,对这些高深的玩意儿杜是一窍不通的,当然他也丝毫不关心。

  “约翰逊的情况仍很危险?”默里问。

  “是的,仍然生死未卜。他正在死亡线上挣扎。”他面前的桌上放着块黄布,黄布上面放着一把卸掉弹匣的军用柯尔特.45口径自动手枪。这光滑灰暗的金属在旅馆耀眼的灯光下闪烁着深蓝色的光芒。

  “局里的医生还在照看他?”默里问。

  “夜以继日,”杜说,“CDC那女人也来看过他。难道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看到死人吗,默里?”

  “我派她过去的,杜。你知道的,她需要所有她能够得到的信息,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

  “那么她得到什么重要信息了?”

  “我周六就乘机过来。我获取了第一手资料后马上告诉你。你得耐心等待。”

  “外面现在怎样?有没有新情况?”杜已经给枪上好了油并且组装完毕。他把枪放到一边,然后拖过两只盒子,一盒是满满的空弹壳,另一盒则是满满的柯尔特.45口径左轮手枪的子弹。

  “太平无事,”默里说,“看来,西线无战事啊。即便是有什么新情况也不用你操心,你得好好休息。我准备再找些帮手。”

  杜熟练地拿起手枪,机械地把第一发子弹推进弹匣,接着开始装第二发。他叹了口气,好像接下来他的话会决定他好兄弟的命运一样。但工作毕竟是工作…“马尔科姆可能撑不过这一关,默里。尽管我们不愿承认,但却是事实。”

  “我已为你找好了搭档人选,我会告诉他实情的。”

  “我不需要搭档。”

  “你给我闭嘴!杜!”默里那平静的语调突然变得极为狂暴。默里是个很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但是现在,他的沮丧显露无疑。“你能不能不老是跟我作对?这回你必须跟我达成一致。现在形势严峻,得有人来帮你。”

  “我说了不要搭档。默里。”

  “你必须服从命令!”

  “好吧,你每派来一个搭档我就给他的膝盖一枪,”杜说,“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默里无言。

  杜的声音听起来因情绪激动而有些结巴,他继续说道:“马尔科姆是我的搭档,可他现在跟死人有什么两样?我亲眼目睹了那疯狂的一幕,默里。一旦了这玩意儿,再正常的人也会变得丧心病狂。那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我知道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我也知道玛格丽特急需更多的样本。我自己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否则我还得跟新搭档重新磨合,那就势必得拖后腿了。默里,现在起我要自己单干。”

  “杜,这事无关个人恩怨。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而蒙蔽你的判断力。”

  杜已经把第二发子弹推进了弹匣。他盯着手心里的子弹,尖尖的子弹头闪烁着金属光泽。

  “我不是想复仇,默里。”杜说,“别傻了。把马尔科姆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我又能找谁复仇?没有搭档我可以干得更好。”

  默里沉默了一会,杜才不管默里同意不同意——他已经决定了,要一个人单枪匹马干活。

  “好吧,杜。”默里轻声说,“记住我们需要一个活口。”

  “你到了给我电话。”杜挂断了电话。很明显,他在说谎。这怎么会无关个人恩怨?如果你细细掂量事情的来龙去脉,每个细节都事出有因。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到是谁造出了这该死的三角形。马尔科姆死了,必须要有人偿命。

  他又往左轮手枪里塞了发子弹,上了膛,走进浴室。右手紧握着枪柄,手指轻抚扳机,杜仔细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他可不会像布鲁贝克那样蠢到一枪结果自己的性命。他的皮肤很健康,只是眼角余光扫过,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小红斑,再定睛一望,似乎又消失不见了。一些念头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游移。如果他也了这该死的病毒,他能神智清醒地撑到他们解开谜底的那天吗?或者,他不需要那么苦苦坚持——只消扣动扳机,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杜走到床边,把子弹退出枪膛,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又将枪压在枕下,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梦,梦见了燃烧的房子,腐烂的尸体,辛纳特拉在耳边低吟:“我得到了你,在我的皮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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